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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青】三人行(旧设老王带崽,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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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弃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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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10:45: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避雷:是旧设老王离婚带崽,私设闺女,原作世界观,时间线在原作之后


*有年龄操作 老王三十出头老青二十几


01

解决了一堆局中局,破事中的破事之后,诸葛青又一次北上,在北影挂名读了个研究生,顺便找戏拍。他其实也并不是想要做什么明星,这些艺术不艺术的,自己也没多擅长,懒得啃老就出来找点事干。刚巧他跟王也之间的人情欠得七弯八拐,说不清楚,索性利用一下中海集团的财权把封杀雪藏的那些旧事儿处理了,这下互相欠得更多,正好,反正也算不清楚怎么还。

他这回到北京,王也给他介绍一个新人物。这位新人物才刚有诸葛青腰那么高,顶着个响当当的名头:王也他闺女。没妈,离婚了,有爹,爹出家了,这时候才回来呢,那跟没有也差不多。

王也介绍的时候非常的忐忑,忐忑不安的。诸葛青飞过去一个眼风,他得琢磨老半天意思。诸葛青掐指一算,王也今年才三十,三十岁有个读小学的女儿,那这错误犯得可够早的。王也说那你介意不?诸葛青说我介意啥呀,你这个错误我犯得也不晚啊,这不也挺早的嘛。王也就说不出话来了,在旁边笑,笑得特别干,诸葛青心里乐得快要厥过去,嘴上就是不说。

诸葛青又问,她妈人呢?王也说,当年是大学同学,都读的金融,家里安排结婚就结婚了。过了两年,人自己觉得这纯属是浪费生命,生孩子也体验了一下,也实在没啥好体验的,现在出国搞事业去了,华尔街做风投,哎哟牛逼哄哄的,独立女性,特别不乐意跟我扯在一块儿。尤其我出家以后,人逢人都不说自己离婚了,都说自己丧偶无子女。诸葛青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就你这德行,嗨,您可真是个渣男啊王也同志。”当然那女的也没好到哪儿去。

王也同志委委屈屈。

“闺女叫什么呀?”

王也说:“王小再。她爷爷给起的,我反对无效。到现在我们家里保姆还有传我因为这个名字被气出家的。”

“嗬。”诸葛青说。

“不止,我跟你说,”王也来劲了,嘀嘀咕咕的,“我妈还信了你知道吗!她老人家还信了!一天到晚的跟那叨叨……”

诸葛青想你们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老太太想给王小再改名字,你猜怎么着,丫头自己不乐意,非说改名字就不认爹了,哎哟把我爸高兴的,我天爷,现在天皇老子也没她一个王小再重要,我,在我们家直接沦落社会底层,一点翻身机会都没有。”王也苦哈哈地说。

他现在不啃老了,跟金元元他们一起捯饬那个高新技术公司,除了这个就是天天陪女儿上下学,成天忙得脚不沾地。诸葛青觉着这也怪可怜的,刚好他最近闲,新戏还没进组,遂自告奋勇替王也陪着王小再玩儿。诸葛青给的理由是:“你是家里的幺儿,我可不是,我底下族弟族妹就一片,还有个小白我从小带到大的,你就放心吧。”

王也答应了,心里还挺高兴的。他一脑袋都是让闺女好好儿亲亲另一个爹,虽然这个称呼应该还属于一个未来时,不过这事儿另说吧。不着急,他不着急。

诸葛青冲他笑笑。



王小再今年七岁半,读书早,五岁半就上小学,所以现在已经是个三年级的大姑娘了。

大姑娘王小再非但长得漂亮,脑袋也难能可贵地十分灵光,清楚明白地知道什么叫做协议离婚,什么叫做爱和不爱,甚至什么叫做财产分割。学校里的小皮猴子问她:“王小再,你怎么没妈呀?”王小再就能一翘小下巴,趾高气昂地教育对方:“我爸妈离婚了!”比她那个半路出家又半途而废的爹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和别的从小没爹没妈教的小孩儿不一样,王小再该有的毛病一个没有,长得特别的健康特别的正常,爷爷奶奶从小惯着,伯伯伯母带她都跟带自家闺女似的,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且王小再是真的扛造,特糙一小丫头,把她一个人丢大街上,她能逛够了再回家。有时候没爹没妈算什么呀?她还一屋子玩具呢,还有个小天才电话手表,没事儿就跟小姐妹煲电话粥,还有小男孩儿追她。

对突然归来的王也,她也没那么抗拒。毕竟在王小再一两岁的时候,她一对戏精爹妈把花好月圆从外边演到了自家,还是有过那么一年半载合家欢庆的美好时光,后来长大了,武当山上又不是没信号,她成天价骚扰她亲爹,电话里腻腻歪歪这么些年了,王也在她眼里没亏她什么。而且王也不喜欢跟小孩儿摆架子,自己也爱胡咧咧,跟她哥们儿姐们儿的处着,多好啊,求都求不来,王小再挺自足了,整天穷开心。

现在更开心了,因为她老爹忙得脚不沾地,打发一个好看的小哥哥每天来接她上下学。

小哥哥叫诸葛青,特别厉害。小姑娘长这么大只在课本和玛丽苏小说的男主角身上见过诸葛这个复姓,是以诸葛青光凭一个名字就在她心里有了八十五的基础分。更别说诸葛青本身就做过十八线小明星,甭管业务能力怎么样,长相那是很过关的,从小世家大族熏陶,气质也出众。往那一摆,有型有款,王小再的星星眼一下子就不归她的理智管理了,只对诸葛青一个人可劲儿发射。

王小再在脑子里给自己写剧本儿:在七岁半那一年,魔法少女王小再终于遇上了自己的真命天子——诸葛青。

周一那天诸葛青第一次来接她,戴黑超,扣顶从她爹那儿顺来的鸭舌帽,长身玉立于校门口一棵老榕树下,在一群家长中间可称鹤立鸡群。王小再眼尖,不带拐弯儿的一气哒哒哒哒冲到他面前,开口就问:“你就是阿青哥哥吗?”

她爹交代她叫诸葛叔叔,她呸,活该她爹跟她妈离婚。

诸葛青说:“是呀,你就是王小再小朋友吗?真聪明。你怎么知道的呀?”

其实王也给王小再发了诸葛青的照片。但是王小再眨巴着大眼睛,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地跟诸葛青张嘴就说:“因为阿青哥哥是门口这么多人里面最好看的!”

诸葛青一面被夸得很开心,一面心想,老王怎么回事儿,这怎么教小孩儿的,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干脆地给孩子他爹扣分,然后好声好气地跟王小再说:“这回你猜对啦!但是下回可不能再这么随便了哦,万一遇上长得很好看的坏人,怎么办呢?”

“坏人不会有阿青哥哥好看,”王小再说,“跟阿青哥哥一样好看,那坏一点也没关系啦。”

诸葛青:输了。

遂牵起小朋友的手,两个人一起坐地铁回家。因为被夸得很开心,诸葛青没直接把王小再带回王也现在住的朝阳区某高档小区三居室,而是跟王也打了个招呼,带小姑娘拐了个弯去西鼓楼大街胡吃海塞一通。西鼓楼大街有间小店叫樱桃星球,装修风格又甜又少女,吃的都是西式简餐,芒果布丁装在小星星形状的碗里,王小再吃得眉开眼笑,周身都是小少女的粉红泡泡。

就这么接送了几天,王也在王小再睡觉前凑到她床头,问她觉得诸葛叔叔怎么样。王小再扑扑腾腾地挥舞着诸葛青给她买的仙女棒,超大声地宣布:“阿青哥哥特别好,我长大就要嫁给他!”

王也当时就懵逼了,心说这狐狸,赶紧打电话给诸葛青。诸葛青睡在被子里已经合上眼了,被吵的毛都快炸起来,声气不顺地在电话那头跟王也嗷嗷叫,说你们家丫头不带消停地撩了我一下午带晚上,你们家茶余饭后那么爱看言情偶像剧吗?家庭教育不行啊兄弟。

挂了电话王也就从他闺女房间搜出一打魅丽优品,什么《亲亲塔罗危险恋人》,《花美男宿舍灵异事件簿》吧啦吧啦,封面比奇门光效都闪,王也眼睛都差点给晃瞎。

王也说:“不许你嫁给他。”

王小再说:“凭什么!他是我男神!”

王也冷笑:“凭什么?他是你小妈。”

当然这话他也就过过嘴瘾,诸葛青听了能把他从这楼上一个土河车掀下去。

不过王也肯定也不能一直被动挨打,他必须主动出击。于是跟诸葛青打了个商量,这周五他开车把诸葛青和王小再一块儿接了,三个人一起去吃肯德基。王小再爱吃肯德基。所有人都整不明白为什么全世界的小学生都如此钟爱这类垃圾食品,哪怕他们从小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回家吃饭的快乐都比不上送玩具的快乐儿童餐。

周五那天下午,诸葛青跟原来一样,站在景山小学门口等了大概有十分钟,看着三年级的小姑娘背着个紫色小书包,一蹦一跳地走出来,老远就跟他招手,觉得特别新鲜。

“阿青哥哥好。”王小再在诸葛青跟前停下,脆生生地给他打招呼。诸葛青蹲下来跟她平视,把墨镜往额头上一推,一双好看的眼睛弯弯:“今天学校怎么样,过得开心吗?”

王小再大声说:“阿青哥哥来接我就很开心。”

这小嘴甜的。诸葛青在心里啧啧感叹,她爸要是能有这一半就好了。

诸葛青高兴归高兴,还是很有良知,没有独揽功劳:“是你爸爸来接我们两个哦,爸爸来接,开不开心?”

王小再一瘪嘴:“好好的,提他干什么呀。”

马路边上那辆黑色玛莎拉蒂不甘寂寞地鸣笛数声,王也探出个头来懒洋洋地叫:“说什么玩意儿呢赶紧上车,过会儿贴条了啊!真是一秒钟当事人不在都不行,天天被编排,我这命……”

“你命好着呢!”诸葛青遥遥喊了一句,把手递给王小再,牵着小姑娘快走几步上了车。

一上车王小再就遭到她爹惨无人道的蹂躏:她是被诸葛青妥妥地安置在后面的儿童座椅上了,但是耐不住王也同志柔韧性良好,直接从前座抻个身子到后边去,揪住小姑娘粉面团子一样的脸蛋就是一顿揉搓,揉得人咿咿呜呜的。诸葛青不说话,笑眯眯地看着。他也不是什么好人,诸葛青从小养着一个诸葛白,这操作纯属家常便饭,何况王小再这位小同学某种意义上和她爹一样皮糙肉厚,特能扛造,不能出什么事儿。

王也说:“丫头,说,今儿个过得怎么样,高兴不高兴?”

王小再屈服于亲爹淫威:“高兴,可太高兴了,这不是您亲自屈尊来接我吗。”

诸葛青在一边想嚯,压力就是动力,才读三年级连屈尊这么高级的词儿都会用了,不得了不得了。

他上车坐了副驾驶,一边王也还在点着王小再的鼻子说话:“听见没有,说你听见没有?才多大点儿人琢磨着跟你亲爸抢对象,你说你磕碜不磕碜,败家不败家……”

诸葛青说:“哎哎,贴条儿了啊。”

王也如梦方醒,看见边上就坐着诸葛青,脸上带了点尴尬,挠挠头说:“不是,我……”

诸葛青把墨镜一推,让它自己落回脸上,歪头跟王也笑笑地说:“没事儿,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小的,长一点儿刚好,你说是不是?”

王也差点一脚油门冲出三环外。


02

诸葛青要拍的那个电视剧,是王也拜托业内的朋友掌过眼把过关的,也提前说清楚了,人家学历在那,家室在那,这不是什么潜规则挂靠,就是好哥们儿帮个忙。

朋友一眼看穿了:“我觉得不对。”

王也叉腰:“哪儿不对啦?”

朋友说:“我也是你好哥们儿,怎么不见你什么时候这么上心帮过我的忙?——哦你别误会,不是抱怨,现在挺好的,我意思就是你想追人家就别老跟外头扯兄弟情,现在异性情侣还容易处成兄妹呢,就更别说你找个男的谈恋爱了。”

王也觉得自己的友情和爱情同时遭受到了非常严重的质疑,然而不及反驳,朋友又拿着诸葛青的简历等等一大摞资料跟他说:“不过您这眼光真好,了不得了不得,这长得可真有点儿过分了哈。加上这资历这背景……他想红吗?”

王也琢磨了一会儿,觉得想红不是诸葛青的性格,就摇了摇头。

朋友说:“那可惜了,这丢出去做小偶像肯定能火遍大江南北,就是走偶像派容易挨骂。还是先拍一部戏看看业务能力吧。”

王也像是听家长会的学生家长,勤勤恳恳地点头,王小再看见了肯定连眼神都不屑于给他,王也是全景山小学唯一一个敢在家长会上公然睡觉的家长,要不是王卫国出马压了消息,他差点一睡成名登上热搜,反正现在什么逼事都能上热搜,何况王家三公子以单亲爸爸身份在女儿家长会上打瞌睡这件事沙雕与狗血齐飞,人伦与纪律一色,十分具有话题度。王小再是个未雨绸缪颇具先见之明的小姑娘,她早说了家长会就应该找诸葛青去开,王也不知道自己这到底该出于什么目的防哪边,总之坚决反对,完了丢这么大一个人,这会儿倒知道认真听讲了,活该被呵呵一脸。

他这个休息日真混得像打仗:这边商谈好了,就立刻去诸葛青的公寓找人交流感情。正好是周末,诸葛青全天没课,早上睡过一个懒觉,看了部老片子消磨时光。王也来的时候下午四五点了,正碰上他弹钢琴,弹《梁祝》,化蝶那个部分。诸葛青弹得高兴,也不理王也,王也就一直等着他弹完。弹完了,诸葛青自己就笑眯眯地转过来沙发上亲他。傍晚夕阳斜照,光晕阴影都十分暧昧,两个人遂顺应自然环境的美意,亲亲热热来了一炮,节奏舒缓又温和,诸葛青倦懒地软化成春水。之后他们在床上赖到八九点,起来洗了澡下去吃夜宵。

摊子上觥筹交错,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一起嗷嗷叫。有一桌吃烧烤的,好像领头的那个过生日吧,点蜡烛拍手唱生日歌。他们一拍手,整个摊子的人都开始拍手唱生日歌起哄。王也和诸葛青也跟着嚷两嗓子。大家其乐融融。但其实诸葛青吃麻小的时候特别安静,不跟王也似的喜欢指点江山。他安静地剥壳,安静地喝酒,冷白皮喝酒上脸,就晕红着眼睑斜睨说话的王也,眼珠子亮亮的,眼神清醒透彻,王也常常看得呆住。他呆住诸葛青又笑他:“怎么没喝又醉啦?”王也就把鸭舌帽檐压一压。

王也说:“老青,咱们不做偶像好不好?”

他这话出来的突兀,诸葛青本无此意,但是也饶有兴趣地要听:“为什么不做?”

“做偶像吧,虽然能红遍大江南北,但是呢,就,逼格不够。咱们做一个高逼格的。”王也手一挥,完了又小声补了一句,“他们不是说做偶像老挨骂嘛……没必要,老青,我怎么觉着这事儿那么委屈呢?”

诸葛青在桌子上找了一圈,破案了:他开了放边上那瓶燕京啤酒被王也灌完了,喝多了的王也胆大包天,自己个儿开了瓶新的,现在正咕咚咕咚喝着呢。喝了也醉了,醉醺醺的舌头都大了。他觉得十分有趣,继续逗王也玩儿:“那你说我做个什么合适?”

王也说:“实……实力派演员。歌手。主持人。能上中央台的那种。”

诸葛青说:“少儿节目也能上中央台,你要不要我上一个给王小再看看?”

王也说:“丫头早就不看少儿台了。她们小丫头片子就兴看芒果台,俊男靓女情情爱爱的。”

诸葛青就想起自己多少年以前演的那什么漂亮欧巴爱上我,那剧本真是不忍直视,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背后冷飕飕,要命。还好剧糊得一比,没能广泛的荼毒多少低龄萝莉。那跟王也给他找的这个一比就差远了——都市时装剧,但是是正经八百的职场题材,诸葛青虽然不食人间烟火了小半辈子,但是演个风流不下流,内里还痴情的豪门富少还是手到擒来。总结一下就是什么呢,就是这个剧,拍起来轻松,吸粉快,来钱还多。

天上就是有这种掉馅饼的好事,王也特别善解人意,完美符合诸葛青每一条要求:不啃老,轻松愉快,跟他本职搭边。

诸葛青觉得奇奇怪怪的。

“我不觉得委屈呀,我觉得挺好的。老王啊,你以前问我有没有败过,倒是忘了问我有没有挨过骂。我挨过啊!我被骂的可多了。你看,老王,你看,我长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我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我多招人稀罕,我多不招人待见呢。你别想那些东西。”诸葛青跟哄小孩儿似的慢慢悠悠跟王也讲话。他早就摸索出一套规律,和醉鬼王也聊天儿地时候一定要把话讲成睡前故事,那王也通常就楞得只知道点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啥时候就听进去了。

王也果不其然在那瞎几把点头。诸葛青乐不可支,突然想起来今天不上学的一个小朋友。

“哎,今天王小再呢?”

“丫头今儿个叫爷爷奶奶陪着上游乐场去了,”王也耷拉着眼皮说,“你怎么还念叨上她了呢?”

诸葛青心想绝了,王也这会儿倒不知道什么叫做忐忑不安了,连他妈七岁小孩儿的醋都能吃,还是亲生闺女,绝了,绝了。但是他这些不跟王也讲,他只是鲜少见到王也这一面,实在感到可笑又可爱。他嘴上说:“老王啊,你这人。你动了凡心啦!”心里又很高兴,他想,王也是对他动了凡心啦。

前一天他们和王小再一起去吃肯德基,听王小再讲学校里发生的事情。王小再小小年纪,很知道报喜不报忧,跟他们说的时候,都眉飞色舞地说自己今天教训了某某和某某某,绝口不提为什么要教训,是不是有谁怎么样儿的欺负她了。她下午上了体育课,可能还跟小男孩儿不真不假地打了一架,两条小马尾辫散开了。诸葛青招招手让她过去,王小再就坐到他腿上,叫诸葛青给她扎小辫。王也看得嫉妒也不是,高兴也不是,左右只能看着。

王小再示威似的,向他十分炫耀地龇牙咧嘴,王也立刻找到报复手段,从自己闺女小书包里精准地抽出一封折得歪歪扭扭的信。封口的地方胶水都把纸给洇湿了,干了就皱巴巴的,不知道是不是怕散开,居然还加了一个订书钉。

哦哟,小男生的情书。

王小再大声自证清白:“我和他没有什么!”

王也想你还想有什么啊,我看你敢。结果没想到王小再自证清白的主要对象并不是他,王小再扯住诸葛青一边袖子,晃一晃说:“阿青哥哥,我只喜欢你一个人。他跟我爸我选他,你跟我爸我选你,你跟他我也选你,所以我最喜欢你。”诸葛青拍拍她的脑袋说好好好,小公主坐好坐稳好不好呀,我怕把你的辫子扎歪了。

这不得了了,蹬鼻子上脸了,王也于是主动担任言情偶像剧里不依不饶的真相揭发者角色,撕拉拆开歪七扭八的信封,掏出折得歪七扭八的信纸,展览上面歪七扭八的字体,在朗读上面歪七扭八的情诗之前,被扎好小辫的王小再一把拽了过去。王小再有了男神扎出的漂亮小辫加成,战斗力非常可观,是以坐拥太极云手和风后奇门的王也对自己居然没能抢过小丫头的事实十脸懵逼无法接受,诸葛青在一畔唯恐天下不乱地加油叫好兀自开怀。

王小再得意洋洋地回到男神边上,主动交上情书,好像态度良好地等候从轻发落。诸葛青接过信纸,看见上面是小男孩儿尽全力写工整的,狗爬似的方块字,三年级小朋友刚开始换钢笔,兴奋程度和生疏程度都不亚于鸟枪换炮,打格子留下的铅笔印还在那儿呢,稚拙得都有点儿可爱。

“我喜欢你。”

“你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乌黑的头发,笑起来有两个酒窝。我最喜欢你扎两个biàn子,你真好看。”

“前天,上课的时候,老师点人回答问题。你第一个举了手。”

“你踢了xxx。我也想踢,没敢。我下次可以帮你踢他。”

“你喜不喜欢我啊?”

署名后面还有一个丑丑的P.S.:可以把三八线擦掉吗。(我已经擦掉了)

王小再说:“阿青哥哥你看,他说最喜欢我扎的辫子,我的辫子是你扎的,我最好看的地方是阿青哥哥给我的,我好开心呀!”

王也说:“喔,丫头,你能生出来还有我一半功劳呢,那你是不是也应该礼节性的高兴一下?”

诸葛青说:“那感谢王总辛勤耕耘,咱们王小再来到人间做开心果,可不就是他功劳大大的有嘛。”

王也被噎个半死,强撑着说:“嘿……那,那你不喜欢吗!”

回忆到这里,诸葛青点了一根细长的烟。薄荷味的爆珠,清凉了他整个上呼吸道。

诸葛青看向王也,目光柔软又温凉,像他喷吐的白色烟雾。他想:喜欢啊,人人都在爱与被爱,这人间多么好。


03

诸葛青要进组了,进组时间是一个月。他们这个电视剧总共的拍摄周期是三个月,诸葛青演的是个小角色,算番位是个五番,戏份不多,调一调凑在一起,一个月就能出组了。之后可能还要再补拍一些镜头,那就是以后的事情。



拍摄分隔两地,一部分在北京,一部分在厦门。诸葛青先和剧组坐飞机去厦门,半个月之后才会回来。



王也打来电话,说要带着王小再一起,开车送诸葛青去机场。被诸葛青严词拒绝。诸葛青面色古怪地看着他,十分替王也的脑袋担忧:“我上班第一天,带一个资方再带一个资方的女儿,我是去干嘛的,啊,我去干嘛的?王老板下凡之后适应得挺好嘛,个人隐私都不要啦?”



王也一想是这么回事,赶紧就闭嘴了。虽然诸葛青这会儿根本还没谁能认得出来吧,但是难保以后会不会被翻出来说事。他又从诸葛青的话尾里咂摸出一点似有似无的关心来,面上克制不住地就泛起一点傻笑,王小再在他旁边翻了个很有水平的白眼,把电话抢过来说:“阿青哥哥那我就不去送你啦!但是阿青哥哥要注意身体,好好工作哦。”然后堪称轻蔑地看了王也一眼,把话筒捂到自己嘴边,小小声地跟诸葛青嘀咕:“没关系的阿青哥哥,你放心,我一定把我爸拖在家里,不让他去打扰你。但是阿青哥哥到时候要允许我去接你回来哦。”



诸葛青在电话这头眉开眼笑:“好呀。”



王也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满脸黑线,觉得国家就不应该给中小学生搞什么减负,他看王小再这种熊小朋友的作业还是太少了,小嘴一天到晚叭叭的没个消停。当即一伸手捞走了电话,跟诸葛青说拜拜,另一只手提起王小再的后脖颈子,把她丢给一边看戏的王卫国。趁王卫国还懵着,赶紧抓起钥匙跟包,脚底抹油开溜。



金元元的夺命连环call又打过来了,刚刚诸葛青占着线打不通,她就直接理解为王也重色轻友。今天他们有一个大单子要谈,金元元要求王也必须出面,王也说你们就不能把我当成一个低调的,神秘的,富有国际人道主义精神的幕后投资人吗,金元元说,不能。金元元给他列举很多理由,这些理由王也其实在不同的人那里都听过很多次,比如说顾及企业形象和拥有个人追求,金元元后来甚至说他既然决定还俗就还得彻底一点,不要不上不下地吊在那里,也不嫌难受得慌。王也听到这里终于意识到这些话他在酒桌上听得比在正式场合还要多,顿时觉得十分荒诞,索性放弃抵抗,他想这也就算是醉一把的事儿,就这样吧。



在开会之前,他们都在茶水间里边闲聊天。王也说:“我看你们这么积极,我还以为你们今天跟我前妻公司对接呢,没我看不成热闹了,所以非得把我弄过来。”金元元翻白眼道:“那现在看着不是,你是不是还挺失落的?”王也赶紧摆手:“那不能。”



金元元是见过王也前妻的,她们俩甚至关系还不错,就是那种惺惺相惜又明里暗里争高低的关系。说姐妹朋友都挺不像样的,不好定义。王也跟人离婚之后就更见疏远了,金元元也赋闲过一段时间,是以很久都没有再联系过。她想真是时过境迁啊,她看着她这个发小,结婚了,生小孩儿了,离婚了,出家了,还俗了,现在还弯了。一回头发现王也才三十岁,际遇真是个好神奇的东西。



王也看见她突然不说话了,就知道她又在想些有的没的。赶紧拱手说:“哎哟金姐,您可别跟那瞎琢磨了,有啥好琢磨的,你是我吗还天天搞这些静思冥想的,不合适。”



金元元说:“那我们来聊点儿现实点的话题吧。”



王也说:“成。”



金元元给自己续了一杯咖啡,特别八卦地问:“我能不能请教一下,您家里现在是怎么一个情况?”



她知道王也现在好像和一个小明星有点什么。王也给人找资源,可是人自个儿已经够有钱有面儿,不属于包养。王卫国暂且没说什么,那估摸着王也还没出柜。两个人没同居,关系似乎近不到哪儿去,但又天天接王也那闺女上下学,看起来挺讨王小再喜欢。这么多东西凑在一块儿,金元元是一点头绪也没有,王也又不说,王也只是间歇性抽风与傻笑,金元元已经被迫习惯了。



这个小明星的来头,金元元也不太知道,连脸都没见过——真要查也能查到,不过没查,不想犯人忌讳——只大概知道人叫诸葛青,和王也之前出家那段日子好像有些关系。上次王家悄没声儿出了点动静,似乎就是这个人帮忙摆平的。她没有轻视,推测出此人应当是南方某个底蕴深厚的望族子弟,跟他们这种不属于一个系统,不过居然跑出来混娱乐圈,还被封杀过,真怪匪夷所思的。



王也说:“我跟我亲生闺女抢男人。”



一口干了一杯意式浓缩,批语:真他妈难喝。



金元元乐了,王家小姑娘她见过几次,印象深刻。不过她很快从王也的话里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点:“不是,怎么的,还没追上啊?”



这话问的。王也其实也有点迷茫。



按说他跟诸葛青和一般情侣已经没有区别了,别无二致的,甚至都已经超越了普通情侣的范畴。他们除了是彼此唯一分享最亲密互动的对象,还共同经历过生死,共同拥有一个秘密,共同属于一个深藏在暗处的群体。



可是……就好像还不是。



这时候秘书进来敲门了,免去王也回答这个问题的必要。他把空杯子搁在桌上,走出了茶水间,金元元在后头乐了一会儿,正要跟着出去,发现王也把手机落在桌子上了。



她心说这小子,丢三落四的毛病多会儿能改。然后就看见屏幕一亮,弹出来一条消息:



“诸葛狐狸:[酷][酷][酷]走了”



又弹:



“诸葛狐狸:记得给王小再的作业本儿签字,还有秋游回执条别忘了”



金元元愣了愣。



她反正是搞不明白了。







诸葛青一个人上的飞机。他的工作室打算自己搭,目前只还有个雏形,是以素人身份进组。诸葛青在厦门有熟人,帮忙牵线请了个助理,是熟手,落地之后负责和剧组做对接,别的他自己可以搞定。



他想自己真算是作弊大发,就算以后真红了,那些什么狗仔啊私生啊,在奇门局面前估计都是小case。这就叫做享受人生嘛!诸葛青前面二十几年只要是出来行走,都因为这个活得很飒。跑出异人的环境,他就只是个人生开了点小挂的小年轻。所以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就算天天吃盒饭,演三流电视剧,诸葛青也乐意在剧组待着。武侯的东西,他是真心热爱的,为之拼命追求更高层次的过程,他是十分享受的。



可是那个小演员,那完全是另一个诸葛青。安于现状,三天打渔两天晒网。



诸葛青不讨厌他,诸葛青很喜欢他。



所以诸葛青又来了。



从北京坐飞机去厦门,只要一两个小时。诸葛青买的头等舱票,靠窗,特别舒服。而且运气相当不错,隔壁座儿来了一位美女,大波浪,大耳环,娉娉婷婷地走过来,落座就打起小桌板放上Macbook,活脱一个时尚的白领丽人。



这要不和人撩闲那就不是诸葛青了,诸葛青立刻友好与人点头致意,美女一撩挡眼的波浪卷儿,为诸葛青眼前一亮,也点头致意。



“帅哥,去厦门度假啊?”



诸葛青把墨镜往下勾了勾:“去体验戏剧人生。您呢?”



美女冲他大大方方眨眨眼睛:“去艳遇。”



诸葛青在心里吹了声口哨,哇,是他菜。



也不稀奇。单身女性千千万,诸葛青的菜占一半——可是诸葛青是弯的。



又不矛盾。



他原本以为傅蓉已经算是倒追界的旗帜先锋女性的精英,没想到他又井底之蛙了,他瑞斯拜。可是如果把王也放过来,王也估计会评论:他本来以为诸葛青的尬撩已经登峰造极了,没想到这种烂梗居然真的还有人接,他瑞斯拜。



其实世外高人也没有那么高不可攀,你看,他们还俗之后,也不过是每天都在刷新三观。



飞机快要开了,诸葛青想起来该给发几条短信。先发给王小再,写的是:“哥哥上飞机了哦。”



王小再秒回:“哥哥一路平安!”



诸葛青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丫头在干吗,她就又发过来一条:“放心,我下课呢。”



省心程度真是和她爹完全两个极端。



诸葛青接着就给王也发了那两条微信。戴墨镜的小黄豆跳上屏幕的时候,诸葛青自己都没憋住乐了一下。



旁边美女也掏出手机在发微信,听见他的动静,抬头问:“这么开心,跟女朋友发微信呢?”



“男的,铁瓷。”诸葛青用了一个从王也那儿学的新词,特别自然地,“加个微信不?你扫我就行。”



美女于是把手机伸过来扫他的二维码。飞机上信号不大好,信息流乱七八糟的,二维码还没加载出来,美女就等了一会儿。等了一会儿,没等出二维码,等来屏幕上部弹窗:



“A老王:知道了[捂脸]”



“A老王:你注意安全,不许沾花惹草”



“A老王:[捂脸][捂脸][捂脸]算了你控制一下就成”



美女乐了,问:“还加吗?”



诸葛青把手机往怀里一缩,按在胸口:“哎呀有缘无分,罢辽罢辽。”



他本来想把墨镜摘下来的,这下戴了一路。


04

诸葛青在旅途中的插曲王也当然是不会知道的,他只是挠挠头想着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老爱丢东西,然后想象着关机前没有收到回复会是怎么一个心情,抓紧时间在会议开始前回复诸葛青的信息,希望好歹在诸葛青起飞前能给他看到而已。毕竟也许看到了,诸葛青在对周遭胡乱放射荷尔蒙的时候能稍微收敛一点,那就差不多。

金元元看着他打仗一样地敲屏幕,觉得真是完了。

诸葛青叮嘱他要给王小再的作业本签字,这个其实不需要,王卫国就可以主动代劳,虽然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但是我的家长的家长还是我的家长,王卫国充当王小再的家长属于家常便饭。毕竟说白了在景山大家看的还不是王也的面子,是越过王也肩头去看王卫国的面子。只不过自从诸葛青开始接王小再回家,王小再就会自动自觉地在放学回家之前把所有的功课都写完,然后在诸葛青送她到家楼下的时候掏出作业本,请诸葛青替她签完名再走。

诸葛青问她:“你爸不给你签?”

王小再怀揣着小私心,恨铁不成钢地摇头:“指望不上。”

诸葛青笑得打跌。又问:“那,签我的名字还是你爸的名字?”

“能签你的吗?”王小再问,“老师说要家校联系簿上的监护人才可以签。”

诸葛青说:“那不行。那我还是签你爸的吧。”

王小再刚想说那你随便签反正我爸他以前也没签过没有案底做对比,就看见诸葛青拿过签字笔,刷刷几下签出一个行云流水的“王也”,字体一看就设计过,笔锋一下都不带停顿的。王小再目瞪口呆。这哪是随便啊,这都不能说像,也不看像这个字配吗——这完全就是一模一样啊!

她由衷地夸了一句:“阿青哥哥你真厉害!跟真的我爸签的一样,你教教我好不好呀,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下次自己就能签了!”

诸葛青心里叨咕着:什么烂学校作业本签个字居然还得上家校联系簿了,怎么不要求我上他们家户口本呢!然后摸了摸王小再的头,露出八颗牙齿:“乖,这个不是自己的事,是你爹的事,让他滚回来自己做。”

综上,诸葛青临走就多叮嘱了一句。其实王也学诸葛青的签名也学得几乎一模一样,他俩过去那几年真是什么事儿都遭过。王小再想学?嘿,王小再学不来的。真是差那几年的盐。王也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谨遵圣旨,自己做就自己做。

至于秋游的回执条……

王也才回到王小再身边不久,没有具体操作过小孩儿的春秋游具体事项。他以前接王小再的电话,王小再也从来不跟他提起春秋游的事情。诸葛青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了,小学生按理来说确实是应该有春游和秋游的。现在时节到初秋,京城很多地方的景致都非常适合赏玩,王也有时候开车在路上,都会遇上装满学生的旅游大巴。

诸葛青提起来了,那回执条怎么不也顺手提前签了呢?

……可能是想给他们父女两个调节一下关系。

王也这样想着,把会开完。接着又处理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闲事,开车去郊外放空了一下午。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晚上六点钟了。

王小再被王卫国送了过来,现在乖乖地趴在书房的小桌子那儿看书。王也悄悄推门进来,问王小再:“丫头,学习呢?”

王小再说:“看书呢!”

“丫头吃过饭没呀。”

“吃过啦,”王小再拍拍肚子又拍拍桌子,“爹你呢?”

王也凑过来,半蹲着,把下巴贴在王小再的小脸蛋上:“我也吃过啦。”

王小再双手并用扒开他的脸:“骗人,快去吃饭。”

王也没办法,当着王小再的面叫了汉堡王的外卖,还在王小再的强烈要求下给王小再捎带上了一盒洋葱圈。王小再眉开眼笑,王也再凑过来的时候就没有被残忍地拱开,并且获得了分享阅读内容的良好待遇。

王小再在看一本漫画期刊。

“丫头,你阿青哥哥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学奇门八卦了你知道吗。”

“那是阿青哥哥厉害呀。”

“丫头,你知道什么叫奇门八卦啊。”

“知道啊,我还知道《周易》,《道德经》,《黄帝内经》,”王小再头也不抬,“这个漫画里面都有讲的。”

王也肃然起敬:现在的儿童读物都这么牛逼了吗!

低头一看,漫画标题赫然是:《王妃倾城:学霸穿越指南》。

……他本不应抱有期待。

王也终止和丫头傻兮兮无意义的日常对话:“哎丫头,你的秋游回执单呢?”

王小再跳起来,差点把王也下巴撞歪。王也就见小姑娘一头扎进自己那个紫色小书包,翻翻翻,翻出一张叠的小小又好好的纸。王也坐在那儿撑着下巴看着她,看着这小丫头真是长大了,他缺席她生命中很多的里程,觉得她一下子就小大人儿了似的。会自己收拾东西,自己找书看,自理能力也很强。会清楚地表达观点,会回嘴,还会自己教训调皮捣蛋的男孩子。王小再不像她爸,也不像她妈。王小再长成了自己的样子,长成一个独立会思想的个体。王也跟她妈,是两个影子,存在,但是埋藏在逆光的地方。她以后会剪短发吗?剪刘海儿?会喜欢穿裙子还是裤子,在某个时刻会不会学起化妆?能长多高啊,这小孩儿。长得真快。

她把秋游回执单捧过来:“给你!”

王也觉得她好像有点儿期待。

王也于是开始看那张纸上的内容。回执单上面是通知单,中间隔着一条虚线,到时候剪下来把回执单交给老师就可以。通知单是写给家长的,条分缕析,介绍了一下秋游活动的时间地点,收费情况,注意事项和人身意外伤害险。回执单要填的就是姓名班级,是否前往,本人签字和家长签字……

哎,这条是啥。

王也没懂那个“家长是否随队”的意思,可是王小再就把那个地方空出来了,没有覆盖上自己在同龄人里还算工整的孩儿体。他倒回去看通知单,在通知单上找到了说明——因为挺多家长都想参与到孩子的秋游活动里,为了大家都方便,好管理,学校直接就让随队家长走学校渠道报名了,不然真有家长跟车到景点的,那特别不好。王也想起来自己读书的时候好像春秋游就是的,有家长一路跟着大巴开,到地方跟着搬水搬东西,拍照,休息时间逗乐子,给小孩儿们午饭加餐。一般都是家委会家长。那时候王也从来就不让王卫国和王太太去,说体谅爸爸妈妈工作辛苦没有时间,其实他觉得真特么无聊,家委会也无聊,他都不知道读个小学怎么能有这么多傻逼章程可搞。

现在这个……现在王小再是想他过去不?

不想诸葛青去?哦诸葛青走了。不然,可能怎么的也想让诸葛青去一去。

王也算了算日子,那天自己确实没啥事儿做。有事儿也可以推了,真的,他就觉得自己这几天其实也是在瞎忙活。金元元指哪儿他上哪儿,他也没理由推辞。责任所在,金元元是点着他的鼻子这样说的。这么一想,不是非去不可。王也于是下定决心。他点了点那张纸,王小再立刻抬起头看他。王也说:“丫头,你想让我跟着去不?”

王小再说:“去,去,去秋游吗!”

她声调都拔高了,听着很开心的样子,王也给她传染的,也带出一点笑模样。王也挠着头说:“你们这个随队家长,要不要加什么家委会呀?还有带什么吃的,做什么规划,这个我……”

王小再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你来就行啦。”

平时少见小姑娘这么粘人的,王也还诧异了一下,才把她给抱住。王小再搂着王也的脖子不肯撒手,摇啊晃啊的,王也觉得脑袋都要被这小祖宗给摇掉了,赶紧叫停:“哎哟我的亲娘哎,松手松手,你老父亲的颈椎要不行了啊丫头,遭不住遭不住——”

他突然觉着肩头上有点儿湿,心里咯噔一下。

王小再抬起脸来,眼眶鼻梁红了一片,王也本来脑海里嗷嗷叫着的,看见她泪盈于睫的一副小模样,登时就戛然而止了。他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丫头,哭什么呀……不想我去呗,这意思是?”

王小再把头摇成拨浪鼓,咕咚咕咚。

她瘪着嘴说:“你来就行啦,你一定要来呀。”

然后又把脑袋埋进王也的肩窝里,这下不收了,收也收不住了,放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王也自从有这个闺女以来,还没怎么见她这么样的哭过,一下子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哄才好,只好像是王小再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一样,把她抱起来转着圈儿的晃悠,拍她的背,把自己的脸和她的小脑袋贴在一起。

王也忽然地明白过来,王小再不是王也,王小再不会去理解王也为什么讨厌家委会,为什么觉得麻烦,王小再不一定像是王也一样不耐烦参与学校事务。那是王小再的童年,王小再的人生,刚巧王也是王小再他亲爹。这不是“我想去”,“我能去”,“天下大义”,都不是。不是的。他所批判的,对王小再而言,没有意义。对王小再而言有意义的是什么呢?王也想到很多他也许从未知道的事情。

他此刻感觉到的不是亏欠,而是他跳出的一个无谓的游戏规则,反过来冷眼批判他的无知。

后来汉堡王到了,王小再情绪回升,洗干净脸和手,不仅吃掉了自己的洋葱圈,把王也那份儿汉堡都毫不客气地啃掉一半。要去喝冰可乐的时候才被王也按住了,丢去洗漱,让她赶紧睡觉。

王小再说:“我问过阿青哥哥,这样子说,你会听不明白吗?”

王也问:“他怎么说的呢?”

王小再就学给他听。她说,诸葛青是这样说的。

“怎么会呢?最明白的,就是他了,”诸葛青笑着说,“而揣着明白装糊涂,登峰造极的,也就是他了。”


05

全剧组的人看上去都喜欢诸葛青,但不是全剧组的人都喜欢诸葛青。



这真是个朴实无华的道理。诸葛青颇新奇的看着周边的一切,好像一尾鱼突然从平静无波的深潭突然游到热闹喧腾的海洋里。导演、化妆师、场务工作人员、和他搭戏的形色演员们,还有他新招聘来的小助理。他们都对“信息”极为敏感,也对“信息”极为渴求。只是,从诸葛青身上得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利益牵扯,身份背景,似乎都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因为好看吗,或者有才?导演一开始确实是这样挑的人,可是工作了一阵子,居然自己都不太相信这个。因为诸葛青确实是好看,确实是有才,可是他不应该只凭着这个就能够走进这个圈子啊。他们之中挖得最深的人,挖到诸葛青曾被封杀,上过上海戏剧学院,演过一部名字极其非主流的古早偶像剧,别的也就没有了。



说白了,他就不像是个要吃演员这碗饭的人,他就不是来混饭吃的。但是他又吃得起,而且吃得还不坏,那有些人就要横竖看他不顺眼了。比如说番位在他后边资历比他靠前的几个,比如说跟诸葛青走一个路线但是岁数已经不小的男二号,比如说一直有包养传闻,并一直坚信诸葛青也有后台的某个女N。



诸葛青也管不了这个。



厦门天气炎热,即使是初秋,也仿佛是盛夏。只是胜在海风悠扬,空气湿润,比起秋风飒飒的北京,还是多了几分朗润的味道。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心里逐渐也变得安逸和顺起来。在剧组拍了半个月,王也发消息过来问能不能探班。诸葛青合同里签了两天假,本来觉得请了也没必要,现在一想,不请又太可惜,于是松口说好,让助理去和导演请假。



助理从来也没跟过诸葛青这么省心的艺人。大事小情,很多东西诸葛青自己就能处理好,也不喜欢有人跟前跟后地伺候。而且,怎么说他也不过是一个还在读书的学生,履历表一片空白,除了拍戏没有任何别的活动。助理本来觉得诸葛青没有公司没有经纪人,自己来是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做好了艰苦奋斗的准备,结果没想到几个人的活在诸葛青这儿就是一个人的量,勾心斗角,争这争那,也根本没有。诸葛青甚至因为咖位太小,无功无过,还长得好看,都没被明面上排挤过。



他几乎觉得自己要被搁置长草了,半天也得不到一次传唤,宛如白吃干饭。好容易从诸葛青那儿得到一个要请假的指令,立刻斗志昂扬地去了,半小时之内就打电话告诉诸葛青谈妥,要哪天都行。



诸葛青懵了,他这个助理这么能吗?



助理说:“导演说就半个月了,你条数不多,对手戏演员都在组,到时候怎么安排都行——他还问你想不想多要一天假呢。”



诸葛青听着这助理好像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哭笑不得地婉拒了。



他打电话叫王也明天过来。王也说后天吧,明天和王小再出门春游。诸葛青在电话这头笑了,说我就知道你会去。王也说,哪能逃得过你神机妙算啊,是不是,个狐狸。



诸葛青当赞美收下。







隔天诸葛青租了一辆车,去机场接王也。王也又是一身休闲装,大T恤大裤衩,外头还披了一件夏威夷风格的花衬衫。诸葛青看了一下觉得居然还行,一翻领子发现果然是件五位数的名牌。他作势还要去翻王也裤子的牌子,王也赶紧双手并用地把他那不安分的手给按下去:“地摊货,忘了哪儿的,五十两条。”诸葛青这才笑嘻嘻地放过他。



他们在鼓浪屿定了一间民宿,装修像是西式小洋楼。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游人不多,民宿里除了他们就只有另外一对老年背包客,老板是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汉子颇带几分莫名的羞怯,跟他们介绍说女朋友是个做同传的混血美女,天天飞来飞去不着家,这栋小楼取了个名字叫燕归来,建来给她做一个归巢。



诸葛青挺感佩的,王也被酸得一哆嗦。



把行李放下已经是午后,诸葛青进组之后就没见过面,王也来又不是为了旅游,所以诸葛青说不急着逛岛,两个人就窝在房间里头。他们开一点空调,电视机放出声音来做背景,叠起来抱着坐在懒人沙发上,深深地深深地陷下去。诸葛青的脑袋枕在王也的肩膀上,呼吸全都挠着王也的耳廓,王也的呼吸也扑到他的面颊,他们好像交颈的两只动物,说话都成了耳语。



“这太消磨意志了。”诸葛青说,“而且我们为什么非要一见面就抱在一起?”



王也想了想:“我们以前不这样吗?”



好像不是。



他俩好像一直是各走各的路,各做各的事,没有非黏在一起不可的这种心理。但是今天这样的情况,又完全出于自动自觉,两个人默契得不像话。



“哎,”诸葛青叹了口气,“从剧组请假出来,就要和有钱的中年男人抱在一起,对方女儿都上小学了,这个包养剧本听起来真差劲。”



王也看他笑得促狭,非常不甘心被这样挤兑,纠正说:“啥,什么中年男人,我哪儿中年了?联合国规定到五十岁都算青年呢!怎么什么东西到你嘴里都能变个味儿……离都离了,这不自由恋爱嘛!而且你说,我给你什么钱了——你立刻给我还回来。”



诸葛青笑骂了一句,说:“小气鬼。”



然后顿一顿,又学一句:“小气鬼儿。”自己在那笑。王也不明所以,他就解释说:“小白从小就南方长大的,不会说儿化音,学我,非要说,说起来就别别扭扭。”说完又学了一遍,王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觉得好笑了,看他笑就跟着一起笑。



他扭扭动动,侧一点身,伸长了手环住王也的脖子,整个人懒在他身上,变作一只小憩的大猫。王也有点不习惯,但是很快就习惯了,完了还有点受宠若惊。诸葛青其实也闹不明白自己现在的行为逻辑是什么,怎么突然好像患上肌肤饥渴症,看见王也就想挨上去。他以前一直以为这种操作只出现在恋爱中的小姑娘身上,现在他必须要非常严肃地批判自己曾经的性别刻板印象。多好啊,两个人凑一块儿。想什么呢。



这是恋爱吗?他也不知道。



“春游怎么样啊。”诸葛青问。



王也说:“秋游。怎么回事儿你。”



“困了。困了不行?”诸葛青说,推了他一把,“怎么样啊。”



王也说:“就那回事儿呗……一群小破孩子,去爬香山嘛,香山都是人。现在叶子没有全红,但是红的那些已经红得怪好看的了。就吱哇乱叫。我想着还是拍点照片,带了个单反过去。哇一群小姑娘围着我,叔叔拍个照吧,叔叔我想在这儿照,叔叔我想跟你照,王小再全程挂在我胳膊上没下来过。一个头能有两个大。”



诸葛青捕捉重点:“想跟你照?看来中年大叔挺受欢迎啊,怎么不叫你王也哥哥呢。”



“差辈儿了啊。”王也警告,然后说,“我跟王小再讲,让她多去跟同学玩玩,她跑过去一会儿,又跑回来。过去十有八九是在逼逼我,也不知道逼逼了啥,我抓心挠肝的,她也不告诉我。”



“小女孩子讲话你一大叔掺和什么,不害臊啊。人好不容易跟你出来一趟嘛,也不知道有多难得。”



“前夜里还哭了一鼻子呢。”



“看把我们小公主委屈的,”诸葛青说,“得跟你算账。”说着拧了一下王也的耳朵,力道用的不大,王也特别心不在焉地告饶。诸葛青立刻加大手劲,王也立刻嗷地一声,求求他高抬贵手,诸葛青这才高高兴兴撒手了,又四肢耷拉摊在王也身上。他想这么容易就放过了,王也就是给他惯得。



他们就着这个姿势接了一个吻。由浅入深,吻了很长时间,吻得很投入。亲吻的时候诸葛青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地摩挲王也的后颈,他们都在这个动作里获得宁静。诸葛青的睫毛颤动着,扫过王也的皮肤,有一点痒。情色的意味当然还是有,怎么会没有呢?那是好的东西,只是不是所有的这种东西都要外化于行。你真的好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就会用这种眼光看他。你看他吃饭,睡觉,伏案写作,抬头远望,你都觉得有这样的意味。他在吸引你。你望着。你望着,就仅此而已,也可以。



电视在放相亲节目,男女嘉宾交替着像商品一样接受挑选,接受价值的评估,然后撞大运,看能否撞进一段令人满意的感情。楼下的客栈老板在弹他的吉他,声音不大,只能听个大概,唱的是时下流行的小情歌:



美丽的鸽子 鸽子 你要飞哪去

面朝大海然后春暖花开

可爱的鸽子 鸽子 别太在意

长大后我一定来找你





诸葛青说,我们做吧。



王也说好啊。又复吻他。



06

王小再秋游回来的当天晚上,亢奋得完全睡不着,扯着王也又是唱歌儿又是看照片的,还叽里咕噜说了好多话,都没顾上和自己的小闺蜜煲电话粥。最后非要和王也坐在客厅里用家庭影院看电影,看到一半就迷迷糊糊地在王也怀里睡着了,睡得人事不知。王也看她睡的香,没忍心叫醒,把她抱回的床上。



第二天王小再去班上,小姑娘们呼啦啦一大片围过来,熟悉的不熟悉的,都跟她打听王也的事情,问她给她们拍的照片什么时候能给她们,热热闹闹的。本来王也想着小孩子没有微信QQ,发东西不方便,就提出帮她们洗好了再交给王小再带过去,可是这群小孩儿又说她们爹妈说了,不用劳烦王也帮忙洗,还是想要原片,走电脑手机发一下就行了,很方便的。



王小再就端起架子,专门拿一个新的小本子,一笔一划地把她们说的联系方式一个一个地记下来。这时候留的都是爸妈的微信和QQ号。王小再其实已经有点隐隐约约地明白,这些家长里有好多人都是想拐弯抹角地要王也的联系方式,就偷偷地拿起手机给王也发短信,问王也能不能答应。王也这时候正拎着包赶飞机呢,一看笑了,忙里偷闲地回复闺女:随便答应,回头用你阿青哥哥的马甲,他小号可多了。



王小再就非常有底气,把小姑娘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你爸好帅啊!”小姑娘们目的达成,叽叽喳喳地说,“又帅又年轻——你爸还留长头发呢,特别酷。”



王小再的同桌应和了一句:“对对,我也觉得。”



这位兄弟就是前些日子给王小再写情书的那一位,王小再以“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为借口婉拒他三五天之后,他就换了一个小姑娘喜欢,不过两个人之间的那条三八线,最后也还是没有画回去。



王小再捧着自己的小本子,嘻嘻一笑:“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谁爹。”而且还有个更帅的。



等到上课铃响,她们都散了,坐在王小再后排的她的小闺蜜袁萌萌,就偷偷给她塞纸条。



“你真的答应呀?她们肯定都没安好心。”那里边还有个一年级就开始搞小帮派,带着一伙人孤立过王小再的,也好意思腆着脸过来,看着还老大不情愿。



“我爸说可以。”



“那以后她们又搞事怎么办?你爸也管不到啊。”起码以前就不怎么管,袁萌萌性格有点直来直去大大咧咧的,她受大量中小学生作文集里煽情文选和各大台狗血肥皂剧与弱智偶像剧的熏陶,一直就觉得王小再她爹肯定不是啥好人,王小再在这种恶劣环境下坚持生长,王小再自己最厉害。



“我爸说可以就可以。”王小再写得眉飞色舞,“我爸去搞定。我还有阿青哥哥呢!”



王小再就只跟袁萌萌介绍过诸葛青,秋游带着平板,还把诸葛青的照片给袁萌萌看过。那把诸葛青夸得可真叫一个天上有地下无,令袁萌萌也心驰神往,在从王小再那里得知诸葛青过段时间也要去做电视明星之后,直接把诸葛青当成了自己未来的小爱豆。



她抱着王小再的平板声嘶力竭:“我就要pick这样儿的!”



王小再一扬下巴:“他还给我扎过辫子呢。”



跟着家里的表姐搞了一夏天偶像练习生的袁萌萌,在此刻有样学样,充分地展示出了一个追星女孩看见偶像私联时候的嫉妒心理,吵吵嚷嚷地从王小再处敲诈走了三包卡乐B和两根不二家棒棒糖。



所以当王小再搬出诸葛青之后,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咬着小手绢又递给她一张小纸条:“阿青哥哥是全知全能的。”



王小再拼命点头,但是仍然坚持着回道:“我爸也是!”



她老爹天下第一棒。







后来诸葛青还是跟导演多要了那一天假。



王也跟他突然幼稚病犯了,躲在酒店房间里面用一个诸葛青的小号假装成王也,给所有那些留下微信号的学生家长发照片。发照片之外,就是应付那些花样繁多,目的各异的客套与寒暄,还有试图拉关系套近乎的,甚至拐弯抹角试图吃瓜的,真可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那些家长可能做梦都没想到手机对面会是两个人,年龄加起来都五十几岁了,还在跟他们没完没了地角色扮演。



他俩还发现里头有一个爸爸,是小时候跟王也住一个大院儿的,大王也十岁左右,他都快没什么印象了。就这哥们儿的小孩儿挨了王小再的踢,换言之,就这哥们儿的小孩儿欺负他闺女。王也发消息问金元元这人是干吗的,金元元查了一下发现算半个同行,个别项目上算竞争对手,王也就发话:搞他!金元元收到说:得令!



诸葛青快无语了,说:“你可真是个昏君。”



王也说:“怎么不夸我是个好爸爸。”说完自己都受不了,头顶在诸葛青肩膀上抖了好一会儿。



神他妈总裁小说。诸葛青想。一边搂着情儿,一边宠着女儿。怎么这么俗了吧唧的。



他俩以前过得那叫一个自由自在,没有朝九晚五的工作,也就根本没有假期的概念。现在套进现代人条条框框的时间规划里,突然觉出假期的难能可贵,和之前的闲云野鹤又有不同的意思。



退房的时候有点小尴尬。



老板显然是之前对他们俩的关系有所误解,毕竟在关门之前诸葛青和王也虽然看着很亲,但是怎么瞧都只能往哥俩好的方向去解释,多了你还怕过度解读。但是他俩也没刻意隐瞒,打扫过一遍房间之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老板的世界观就受到了冲击,之后看他俩的眼神就特别一言难尽。尤其结账的时候算到用掉了房间床头柜小抽屉里的套和KY,老板报价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一只很壮的番茄。



很壮的番茄不希望他们误会自己恐同,送他们出门的时候还小声地跟他们笑着说Love wins。诸葛青回祝希望春天快点来。



这次王也没觉得酸,王也觉得挺好玩儿。



王也走的时候意犹未尽,还问他:“真不能再多请一天?”



诸葛青说:“真不能。”



事实上金元元给王也准的假期也顶多就到明天了,她就是看不得王也做甩手掌柜,给钱倒是上嘴皮碰下嘴皮的痛快事儿,一到长期艰苦奋斗,这位散漫惯了的大爷就开始这儿疼那儿疼,陪对象陪闺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金元元在电话里说:“王三小同志,这可不是给钱就能完事儿了的啊,现在钱重要吗?重要。但是钱没有人才值钱啊!我跟你一块儿做生意可不止图你的钱,我还图你的人呢——你那对象不是还不是你对象呢嘛!距离产生美,懂不懂?”王也坐在诸葛青送他去机场的车上,开着免提,赶紧说:“那你快赶紧别图了,这有人图着呢。”



诸葛青不配合他,说了一句:“可不是我啊。”



王也郁结地瞪他,好在这不是视频电话。



金元元惊了一下,问:“您是诸葛青先生吧?”



诸葛青说:“喊大名就行。”



金元元很有商业头脑地想,还不知道长得怎么样呢,这把嗓子够好听了。更别说长得俊了,以后肯定也是要红。哇那配上王也这个身份这个做派,这看起来多么像烂俗八点档,她要吐了。她说:“嗨哟,我说王也这求生欲强的。没事儿,我没看上他啊,你放心。”说完自己就笑起来。王也被这俩人噎得一愣一愣地,抽着嘴角不说话了。诸葛青在旁边,金元元感觉也不太好再催王也赶紧回来,又说多两句废话,就匆匆挂掉电话。



诸葛青说:“感情你还有个叫法是王三。”



王也说:“姓王行三嘛。你上边不是没哥哥吗,那你就叫诸葛大。”



操,太难听了,俗不可耐。诸葛青忍不了,差点从方向盘上空出两只手来揍他。



诸葛青说:“您擎早回去吧。”



王也说:“怎么啦,怎么就赶人啦?”



诸葛青说:“没听你那金姐说嘛,距离产生美,快点,你赶紧回去北京,我呆在厦门,这就有距离了,有距离就美了。”



“哦,”王也笑了,“还是不乐意我走呗!”



诸葛青说:“脸大还是我们王三脸大。”



“你是不是不高兴,”王也蹬鼻子上脸,“是不是她说你不是我对象你不高兴。”



诸葛青说:“您阅读理解能力真好,不是。”



王也听出来了,他说不是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心虚。王也于是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不再在这个话题上面纠缠。他俩都没什么所谓地继续向前。



诸葛青把王也送到登机口,电话响了,助理提醒他明天记得回剧组。



诸葛青说:“路上注意安全。”



王也问:“还有啥想说的不?”



“给王小再带句话,”诸葛青说,“告诉她很快就能在电视上看见我啦。”



但是他这句话是看着王也的眼睛说的,所以也是王也先为这个笑了。


07

诸葛青说王小再很快就能够在电视上看见他,其实还是夸张了。事实上,直到他回到北京结束全部的戏份,甚至完成了北影研一的期末考试,这部叫做《有涯》的都市职场剧也还没有正式播出。



王也问诸葛青对这部戏观感如何,诸葛青说:“挺新鲜的,在大制作里拿一个五番的小角色,和演偶像剧当然还是很不一样。不过可惜了,我觉得这部剧不一定真能达成我们导演的期待。”



“怎么呢?”王也问。



“现在的职场剧基本都是半桶水,升职加薪其实都不是重点,反映现实也不是大头,说来说去,都绕不开男女主角之间分分合合,”诸葛青说,他其实有点儿失望,“我们这部戏差不多也就是这样吧,我就这一个月就在片场看见男女主角四场吻戏,还数出共计四个或暗恋或明恋女主的冤大头,一个女主的情敌和一个男主的前女友,就这已经多少条线了你说说?导演还意犹未尽呢,庆功宴上喝多了,酒后吐真言,跟我说叫我放心,后期剪辑的时候一定除了我那条线本来的CP,再给我剪一个跟男主的兄弟情出来……”



王也听得头大,但还是能捕捉重点,问:“你有吻戏没有?”



诸葛青说:“我一个五番,我配有吻戏吗。”



王也就觉得很矛盾,一下子不知道该希望诸葛青有吻戏还是没有吻戏,觉得怪憋屈的。



诸葛青觉得他这样可好笑了,但是也不揭穿,也不问他站在什么立场上吃这个亲密戏的飞醋,就随随便便搂过他一边肩膀,说:“不聊那个,这天儿真冷,暖气都制不住了,咱们打边炉去。”



这会儿是一月多点儿,小学生王小再还没有放寒假。不过今天刚好是星期五,所以他们两个就又一次一起开上车去景山小学门口接王小再放学。这一次诸葛青就没有从车上下来找她,改换的王也。一个原因是诸葛青的定妆照已经发布,单凭这一张脸,剧组官博底下就引来一片求深扒的,爬墙的,喊老公的,比比皆是,虽然规模还不是很大,但是沾剧组名气的光,诸葛青已经大小算个有点名气的新人了。现在要是在小学门口露面被拍,那可就是相当的不合适。至于另一个原因嘛,王也应当自己去领会知道。



王小再像一只刹不住车的小鸟一样一头扎进了王也的怀里,被王也一把抱起来晃了一圈,才扒着王也的肩头和自己的小姐妹说再见。她今天全副武装,戴了白绒绒的耳罩,白绒绒的围巾,还有一对黄色的小手套,扶着王也的肩膀,在他臂弯里像一只圆滚滚的,雪白的大兔子。诸葛青想诸葛白在王小再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有点叛逆了,在同学面前才不愿意被家里人抱着,嫌丢份儿。不过王小再这个情况实在是很特殊。诸葛青想,这得怎么算啊,这能找补得回来吗?他看王小再在那儿笑的时候内心很深的地方总是抱有忧虑,他也管不住自己。他更管不住自己老是要去掺和王也和王小再的父女关系,诸葛青真的下挺大工夫去琢磨,他可远远不止是旁观者清。



他有时候真是现实。现实如果不合时宜的话,可能在别人嘴里就要变成悲观主义者。



北京的气候算不上好,诸葛青从南方的艳阳里回来,就被北方的雾霾扑了个灰头土脸。一切都笼罩在暗淡的尘降之中,最鲜亮的颜色就是人的眼睛,或者眯起来,或者大张着,都在看着一生只此一次的,不可复刻的景致。王也凑到王小再耳朵边上说了句什么,王小再欢呼起来,诸葛青想到他应该是告诉王小再今天去吃火锅。或许捎带上他,说和阿青哥哥或者诸葛叔叔一起去吃火锅。



王也对辈分这个事儿出乎意料还挺敏感的,好像一直觉得王小再叫阿青哥哥就导致他跟诸葛青差辈儿了。诸葛青上次劝他也没必要太在意,现在多流行年龄差啊,王也现成放在这儿这么大的一个总裁人设,不想找个机会当当干爹吗?当然这就纯属是诸葛青嘴贱,那天他们俩玩儿得特别疯,诸葛青硬是被王也按着叫了爸爸,翻来覆去地折腾,眼泪水儿都快被逼出来了,从此一提这出就觉得肝火上犯,再懒得管,王也嬉皮笑脸哄多少回都不顶事。



“坏了,”王也还说,“我的光辉人生从此就留下污点了。”



诸葛青特明媚地跟他笑:“找机会再来一次。”王也嘴上连声不敢。



王也在那儿抱着王小再站了好一会儿,诸葛青猜测是因为他们父女两个现在拥有特别一致的显摆心理。一个要显摆这是我爹,一个要显摆这是我闺女。看,多么好一人。于是就在天寒地冻里站成一根大冰棍上头粘个小雪球儿。诸葛青坐在暖气嗡嗡的玛莎拉蒂里无限温柔地看着这一场景,觉得心里有块地方几乎是融化到坍塌了,铺天盖地地湮没所有其它的情绪。



被埋在雪下的最佳救援时间是十五分钟,诸葛青心里这场雪崩十五秒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看着王也把王小再放到地上,牵着王小再的手,两个人一起笑着冲他走过来。诸葛青倒数:十五,十四,十三,十二,十一。



王小再突然甩开她爹的手,欢天喜地地朝这个方向跑过来。决心做个史诗级好爸爸的王也突然遭遇抛弃,被甩在后面一脸错愕,跟诸葛青做鬼脸,诸葛青被逗乐了,摆摆手表示没得比,他稳赢。



十,九,八,七,六。



王小再扑到了窗玻璃边上,她的手套不露手指,一下子打不开车门,只好把冻得通红的小脸蛋儿拼命往车窗上凑,挤出一个扁扁的红鼻头,一张扁扁的笑脸。王也赶紧几个大步追过来,把王小再的领子提拉起来,模模糊糊地不知道吼了什么玩意儿。



五。四。三。二。一。



零——



寒风猛地席卷了整个车内狭小的空间,把原本势力强劲的暖气一波带走,诸葛青还没来得及打哆嗦,暖和的毛茸茸的一大团就被王也提着领子丢了进来,然后砰地一声关上车门,把冷意隔绝在外,在诸葛青的脑海里造成最后一声巨响。



王小再脱了自己的手套,把两只暖和的小手贴到诸葛青脸上:“阿青哥哥好容易脸红啊!吹得很冷吧,外面太冷了,我给你捂捂。”



前头王也梗着脖子缩进驾驶座,给自己系上安全带,招呼一声:“好啦好啦坐好扶稳啊!王小再,说你呢,立刻从你青哥身上下来,坐上你那个专属小宝座,抓紧的,咱们去打边炉……”



哎,好。



去打边炉。







正月里了,诸葛青突然接了电话要去补拍几个镜头。原先请的临时助理已经辞了,这通电话是直接打给诸葛青的。



他,王也,王小再三个人正坐在王也家客厅里看春晚重播,王也和王小再对着一个八百年前的小品笑得前仰后合。



诸葛青看是陌生号码,没避讳就接了。



“喂,您好,请问哪位?”



对方似乎对这边的喧嚷有点意外,语气挺抱歉地阐明了来意:“是诸葛青先生对吗?很抱歉打扰您春节期间合家团聚了,不过这边有个镜头需要您过来补拍一下,按照合同,现在已经过了初五,剧组这边必要情况下是可以要求您履行这一义务的,地点就在北京,您初七到岗开工可以吗?”



感情把背景音这一大一小当成诸葛青一家亲戚了。诸葛青想着就偷乐,也没顾上埋怨春节加班。王也看见他接电话,拍一下王小再,王小再就拿遥控器把电视机干脆利落地静音了。父女两个把相声看成了默片,居然还笑得七倒八歪的。



诸葛青语调轻快地说:“行,我初七到岗,您把位置和具体时间发给我吧——您有我微信吗?没有加一下也行,就是这个电话号码。”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诸葛青等对面挂了电话。他手机刚放下来,电视机里太平歌词就热热闹闹地唱上了。王也凑过来问他:“怎么,有工作吗?”



诸葛青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大明星当不上,小明星也不好做啊。”



王小再盯着电视发议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多劳多得。”



诸葛青竖大拇指:“厉害。”



王小再把脸埋进抱枕里头蹭。



诸葛青站起身来走到窗户旁边去。北方人家都封阳台,这间屋子没有落地窗也没有飘窗,前个夜里下了一场小雪,现在地面上一般一般,黑黑白白,一幅遭了灾的水墨画。卖烤红薯的、烤白薯的,跟那卖麦芽糖和卖糯米糍的,丁零当啷在远处融成一团。声响上也嘈杂不堪。



王也跟过来,问:“又怎么的了?”



诸葛青说:“看看雪。”



王也就站在那里和他一起看。



“那皱什么眉头呢?”又问。



诸葛青说:“你太吵了,吵着我看雪了。”



王也说:“那你要习惯。”



诸葛青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08

《有涯》剧组的盒饭还行,大概能有目前白领午餐外卖的水准,不至于从周一到周五全是水煮大白菜和青椒炒肉片。而且眼下没出十五,还在过年期间,伙食标准自然也要向上提一提。诸葛青在剧组待了三天,上称的时候就发现自己重了两斤。他打电话给王也的时候着重说了这件事:“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胖过了。”



王也说:“正常,过去那两年你都瘦成啥样儿了,一直没见重回来。中午吃的什么呀?”



诸葛青说:“隆江猪脚饭。”



王也和王小再这天早上没有闹钟,没人叫起,睡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这会儿才刚刚洗漱完成,连口热的都没捞着。一听诸葛青这话,没忍住就吞了吞口水。诸葛青在电话那头毫不留情地嘲笑他:“德行。一点多了,才起啊?你也把你闺女饿到现在了呗?”



“王小再还没起呢。”王也底气十足。



诸葛青说:“屁,她三个小时前还跟我发短信呢,跟我打赌你什么时候能起来,我让她厨房冰箱里自个儿找东西吃去了,这会儿人家大概睡的是午觉。谁都跟你似的。”



王也无法反驳,委委屈屈地闭嘴了。



这时候他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在喊“诸葛老师”,就问:“是不是有人叫你?”



诸葛青“啧”了一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好像是骂人的话,王也没有听清。他说:“啊,对,有人叫我。那我就先挂了,你赶紧去吃饭,给你闺女弄顿好的,听没?”



王也说听见了听见了,诸葛青就撂了电话。



他从桌边上站起来,伸伸懒腰,把吃完的饭盒盖好丢进了垃圾桶。做完这一串动作,才慢吞吞地应着声音去找人。其实他这看起来有点儿不合适了,现在剧组里甭管谁叫他,按理说他都得随叫随到,更别说刚刚叫他的就是《有涯》的男二魏骁。可是诸葛青呢,半个局外人,自觉心里有点底气,喜欢不喜欢谁,放不放在脸上,那还真跟他们的评判标准不太一致。平心而论,魏骁长得确实好看,而且保养得很好,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还能跟十八九岁小男生似的,走可爱花美男的偶像路线,一时半会儿恐怕还转不了型。诸葛青之前在娱乐新闻和微博热搜上都看见过他的名字,搜出来的词条基本都以搞笑和苏为主要风格,唯独作品诸葛青没有看过,他不禁想自己可能和魏骁的主要受众有点代沟。



诸葛青在魏骁面前站定,礼貌地说:“魏前辈,请问有什么事儿吗?”



魏骁脸色就不大好。他说:“诸葛老师忙什么呢?也没顾得上应我一声。”



诸葛青腹诽那我要是真忙着应不上呢,你得冲过来把我掀了不成?爸爸一个风绳你就无问西东了。但是面上还是没有发作,只说:“哦,抱歉抱歉,刚刚接了家里人一个电话,没听见您叫我。所以,您有什么事儿吗?”



魏骁叉着腰,一挑眉,声音一点儿不小地说:“给对象打电话呢吧?”



诸葛青当时就觉得特烦。



魏骁顶着一张比诸葛青还嫩两分的相貌,除非选秀上来那些实在是年纪小的,十七八的小孩儿,否则尤其不喜欢别人叫自己前辈。再加上刻意塑造亲民形象,都让别人直呼其名。在片场排场那可是大了,娇生惯养的,十个王小再都不顶他一个能扑腾。诸葛青不至于看不上偶像派演员,他自己以前就是,但是魏骁凹人设就算了,底下还是这么一个拿不上台面的小性子,那就差点意思。诸葛青懒得管他,不想和他套近乎,也不想被他抓错处,一点儿口风都不漏,一例称呼前辈。前辈就算了,还加个姓,听起来尤其的生疏,尤其的显老。魏骁每被他这么喊一回,都好像折了寿似的,可是又不好发作。



诸葛青除了长相气质极有存在感,在片场就是个透明人似的存在,戏演得无功无过,带的闲人少到只剩一个,什么苦在他面前都好像云淡风轻一筷子,夹了还能送嘴里。平时闲着没事呢,就爱跟化妆服装那帮小姐姐们唠嗑,不在导演面前刷存在,也不去抱大腿抢风头。之前他们那个爱管闲事的副导,特别喜欢这样不浮躁的乖小孩儿,还去提点了一下,叫他争口气,结果被诸葛青四两拨千斤挡回来了。如是大家看多了就知道,这是个对红不红没多大所谓的,指不定玩票来的呢,未来读博留校任教也是条路子,于是就不怎么拿娱乐圈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来磨他。当然,也没人捧他。



这样魏骁还能跟他发作什么?只能憋着。憋久了憋不住了,就要犯傻犯癔症。诸葛青想谁都跟你似的啊,指着女友粉赚钱过日子,老子家里那一个顶你微博上一千万。一想不对啊,他什么时候把王也都划成家里的人了,他们现在还有两套房子,分两个地方住,就过年这两天净腻在一块儿了,回去他就搬。



搬,搬么?诸葛青又一个晃神,哎呀,他也不知道要不要搬。搬走肯定很麻烦啊,王小再又要闹,王也也得跟他闹。闹腾闹腾的,他胳膊拧不过两只胳膊,还是得回去。



王也那小公寓搞半天还是个有进无出的地方了。



魏骁一看诸葛青出神,无名火更旺。嘴上还是说得可甜:“哎呀,是害羞吗,看诸葛老师眼神儿都飘了。小情侣真好呀,这甜甜蜜蜜的。过年来这儿可难舍难分了吧?一天几个电话呀?”



又多了几个场务朝这边看。



诸葛青心说再让他说下去,这戏还没怎么的呢,他的艺德都要被这熊玩意儿败坏光了。遂淡淡说了一句:“电话那头我铁子,离婚了,留个女儿跟家里,我跟他养。这初十了,我把一个傻逼跟一个乖崽丢那傻逼的单身公寓里,我心凉啊,我怕小丫头被他饿死了不算,他自己也得饿死,这中场休息了,一天一个电话盯盯三餐,我还打不得么。”



他这话语调开玩笑似的,两下抹过去了。旁边还有化妆小姑娘捂着嘴笑,说诸葛青真是居家型好男人,啊不,居家型小男孩儿。把诸葛青说得也眉开眼笑,她们就更高兴了。



魏骁翻了个白眼跑了,最后也没说自己有什么事儿。



副导演这会儿好像戏看够了,突然冒出来,又站到诸葛青背后去。诸葛青觉得果然是高手在民间,副导演每次神出鬼没,他都不一定有功夫注意得到这家伙又在哪个旮旯角八卦。



诸葛青又乖乖跟他打招呼:“副导。”



“哎,你小子。”副导演仗着年纪大,呼噜诸葛青头毛那是毫不客气,“你能不能自己个儿上点心……都知道你是来玩票的,玩得像样一点不好吗?”



诸葛青装乖:“我挺像样的了。”



副导演不理他,说:“你知道魏骁想跟你说什么不?”



诸葛青说:“他想改上午那场戏呗。”



上午的时候他们拍了诸葛青和魏骁对峙的一镜,两个人吵架,大吵大闹那样儿的。剧里的设定是他俩是发小,后来一起合伙做生意发生分歧,魏骁那个角色又一意孤行地给女主当备胎,诸葛青演的这个少爷就失望透了,和他不断产生矛盾,后来憋不住了在公司彻底撕破脸皮分道扬镳。



就是这一镜出了问题。



其实严格来说并没有什么问题,俩人七情上脸,都是超水平发挥。诸葛青觉着魏骁根本就是在咬牙切齿地辱骂他本人,而至于他,嘿,他想的是王也。



他痛痛快快地朝着魏骁把王也骂了一顿。



这一骂出事儿了——诸葛青的超常发挥显然比魏骁的超常发挥要牛逼那么一点。或者不止一点,很多。



副导演说:“他这一两年演那些个没营养的偶像剧,把自己给演飘了。多久没回归生活了呀?你一来没深入娱乐圈,二来又是科班出身,底子比他好了不知道多少。这一段要是播出去,业余的人能看出来的,就是你把他衬得又鄙薄又干涩,他当然不乐意了。你说,今天要是他跟你说要删,你是不是也随他去了?”



诸葛青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他他妈还真是这样想的。



“你这样不行,”副导演苦口婆心的劝,“哎,你要是真对这个没兴趣,我上回推荐给你的那个先锋话剧你就考虑一下呗?就那个《无边》。我看你这个样儿……说出去你是王家三少罩的谁敢信啊。”



诸葛青眯着眼睛笑,副导演一下子就卡住了。



“谁说的我归他罩啦?”诸葛青好声好气地问。



副导演咳了一声:“不是,我猜的,这圈儿里又有孩子又离婚,年纪跟你差不多能做铁子,又是个傻逼的,那可不就是王卫国家的老三嘛……”



敢情傻逼还成了个著名未认证标签,眼下正明晃晃贴在半路出家去而复返的王也脑门上。



“演先锋话剧也是那傻逼能想出来的?”



副导演摆手也不是,点头又不对,只好说:“不是,是我给你的建议。我自个儿想的,跟他没关系啊。说真的,阿青啊,我觉着你挺适合吃这碗饭的。你可能自己没意识到,或者不太乐意往这方面考虑,又或许志不在此,但我觉得你试一试会有好收获。在只有一次的舞台上啊,人是能突然想明白很多事情的。我看你心里事儿就挺多。你去玩玩看?”



副导演还补充了一句:“我是王也他爸老战友的把兄弟的表兄弟的小舅子,就稍微多知道一点,你别多想。”



诸葛青干笑两声,不必了不必了,贵圈真乱,他已经想不通了。



副导演看他还是那样,油盐不进的,知道他心里有计较,就拍了拍诸葛青的肩膀,也没多说了,转头去盯女二和魏骁的场。诸葛青站在原地,掏出手机来看了看,王也发过来一张图片,他跟王小再中午叫了披萨,两个人吃掉一整张超级至尊,拍了一张盒子满的照片和一张盒子空掉的照片。



诸葛青笑了一下。



然后皱皱眉头,也没回,把手机丢回口袋,溜溜达达,片场边上去了。



09

诸葛青既然拒绝了副导演的提议,就当真没有去了解任何跟《无边》有关的消息。不去就是不去,诸葛青打定主意只是来玩票浑水摸鱼,并不想深入这个圈子的内部做一个坚韧刻苦的老艺术家。既然已经有了决定,当然就不必要去了解这个东西有什么好什么不好。再好,也不会改变主意,假若真的很坏那就是浪费时间。如是了解得再清楚都不过是徒增烦恼,反而显得不干脆不果断,不知道自己心里要什么,糊涂又拖泥带水。诸葛青可不允许自己看起来是这种模样,所以诸葛青坚决不要给那什么《无边》任何希望。



他维持平凡生活和体面姿态的重要活动之一,就是照旧每天在电话里和王也聊天打屁,有时候说一点暧昧的话,有时候单纯就是逗王小再玩儿,倒也显得其乐融融。每一次临要挂电话了,王小再都要说阿青哥哥我想你啦。王也却什么都不说。诸葛青也每次都和王小再说哥哥也想你了哦,对王也却什么都不说。



但是即使如此,那种浅淡又真实的,所谓的思念,也仿佛隔着电话和王小再,很顺利地传达到两个人心里。



这样的感受不至于给诸葛青带来困扰,不过仍然让他产生了一些异样的思考。思念王也这个人,是正常的吗?被王也思念着,是正常的吗?两个人要有什么样的关系,才能够建构起思念这种纽带呢。



思考这些问题让诸葛青感觉不舒服。他不愿意承认这是因为它们一番有技巧的戳戳捅捅,使得他越来越向舒适区的边缘靠拢。



魏骁这两天老实了很多,没有再找诸葛青作妖。不过诸葛青可不认为这是一切风平浪静的征兆,相反,他总觉得这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魏骁不是个能容人的性格,否则也犯不着来找诸葛青一个五番跳脚。在诸葛青这儿碰了一个软钉子,魏骁吃力不讨好,势必是要等着找回来的。



诸葛青在脑海里为这两摊子事情拉响一级警报,怀疑自己最近遇上水星逆行,不然怎么至于事赶事到这种地步,讨厌得不得了。



王也全然不知,还在电话里和诸葛青讲:“我听我的几个发小说,最近文艺圈里有个项目挺好的,叫什么,《无边》,你有没有兴趣去指导一下?”



诸葛青这会儿正觉得心里乱呢,听见王也还要提《无边》,觉得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诸葛青自诩是一个宽容知情识趣的好青年,当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和王也发脾气。他于是乎一边心说我指导个屁啊,拍马屁不打草稿,王也你真行,一边对王也讲:“没兴趣没兴趣。我拍这个电视剧不就够了嘛,你别跟那瞎操心了。”



“我这怎么叫瞎操心呢,我很认真的。老青,我很上心的。”王也觉得不平,他可是深思熟虑过的。王也觉得诸葛青难得真的要他在什么事情上帮忙,这时候终于被他找到一个突破口,他不得把事情给人办得尽善尽美,那还怎么像话。先是给诸葛青找一个《有涯》,属于诸葛青之前拍的那种类型的电视剧的翘楚。然后现在有一个《无边》送到面前来,王也又想撺掇诸葛青去参与这个《无边》。



也不是他对诸葛青盲目揣测,盲目期待,就是王也实在觉得诸葛青这个人的品味和能力不应该混在那种普通的,娱众的剧组里,就算这所谓普通娱众的剧组也是被他精挑细选,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资源。王也始终认为诸葛青应该去追求和创造一点什么才不算浪费自我蹉跎人生,才不算磋磨了属于诸葛青的那种追求和快乐。王也感觉到沉浮在剧组杂七杂八琐事里的诸葛青开始不快乐了,所以他立刻警醒地要做出及时的调整和改变。因为诸葛青万一真不快乐到一个地步,抛下王也和王小再走掉,那局面就会走向无法收场的地步。



那王也整个人生都无法收场了。缺了诸葛青,怎么办嘛。



诸葛青听王也这样说话觉得好笑:“嗬,那你要不要算一算啊?”



“算一算折寿啊。”王也说。说完又觉得自己回答的不对,有把自己的生命置于诸葛青此人之前的嫌疑,立刻改口说:“这种事情哪里需要进内景去算……”



坏了,似乎这句话说得更糟。



王也被自己接连不断的操作搞昏了头,情急之下居然打出一波难能可贵的直球:“不希望我活得久一点吗?”



诸葛青哂道:“嘿,看你表现。”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嘴里轻轻念叨两句长命百岁。



这还是在片场里,诸葛青一放下电话就看见魏骁斜睨着他,而副导拼命给他打手势,大概是示意他魏骁还在这儿,让他稍微收敛点的意思。诸葛青根本懒得理他,收敛什么?就好像他和王也还有什么值得收敛起来一样。这不是很好笑吗。他们俩清清白白,坦坦荡荡。有什么怕给别人听见的不成?



诸葛青这么想,副导演当然不知道。他要是真知道了,一定会感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也叫清白的话,恐怕小葱拌豆腐都要被视作遍地白莲花了。



但他原本坚定着绝对不要看一眼《无边》的心,又因为王也而有所松动。他长这么大没有为了别的谁破过这么多的例,所以为了以后也好,为了他俩也好,他不应当再为谁破这些例了。至于王也……一和无数次嘛。随便了。都习惯了。



诸葛青想:老王天天都记挂我呢。



这傻瓜。



七天补拍日程眼看就要期满,这七天里每天王小再都拿着自己的电话手表,按时跟诸葛青汇报说自己寒假作业写得怎么样,和经常一块儿的小姑娘玩儿的好不好,王也今天又搞出什么事情,或者什么事情都没有搞。最后一定要认认真真说阿青哥哥我想你了,阿青哥哥快点回来。搞得诸葛青归心似箭,如今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唯有王小再才是人间至宝,哪里都找不出来第二个的那种小仙女儿,一笑解千愁,就是这样的小仙女儿。王也发过来再多的照片小视频和语音通话都已经不好使了,他很想赶紧回家亲一亲王小再玉雪可爱的小脸蛋,一解凡尘傻逼哀愁。



王也每次被女儿分宠都觉得人生无比灰暗,搞不明白自己怎么还比不过一个黄毛丫头。他说诸葛青啊,你都不想我吗?



诸葛青撒谎:一点不想。



其实是玩文字游戏,说的是只有一点不想。其他就,很想很想。



可是这种程度的文字游戏王也听不懂,那诸葛青也没办法。就让王也一路误会着丧个透彻,诸葛青看了很有古怪的快感。



心里有什么东西,假如不刻意遮掩,总还是能在脸上带出一些。副导演看他此时面上带出几分很有人气儿的迫切,和平时云淡风轻到几乎能即刻升仙的状态有些区别,就很贼的摸过来说:“相思病就要不药而愈了,是不是该说恭喜恭喜?”



诸葛青深觉事儿逼可能是副导演至今还只是个副导演的主要原因。



“您可别拿我开玩笑了,我跟这儿孤家寡人一个,能思念谁?”诸葛青说,“我爹妈才不想我呢。老家村儿里一群小兔崽子围着,我回去就是多添一分堵。谁爱待见我似的。”



其实是他害怕被家里女性长辈蹂躏到不成人形,不过那就扯得远了。



副导演听他这么说话,更感到诸葛青人设扑朔迷离。什么村儿啊,不受待见啊,这看着可跟诸葛青这人半点关系都没有。副导演觉得诸葛青这是不讲真话。



倒是一边站着的魏骁听进去了,真的开口说:“唷,诸葛老师现如今这算是忆苦思甜么?”



诸葛青说:“可不是嘛。和你们这种,没法比的。”



谁也不知道“你们这种”是哪种,总之感觉上是夸人的,但又夸得很难听。魏骁眉毛挑的老高,但是老半天了,眉毛也没落下来,话音也没落下来。完全是无言以对嘛。只好陪着诸葛青笑笑。他哪里知道诸葛青说的是自己从小练那些什么油锤灌顶什么武侯奇门,个中苦滋味,是和物质生活的苦与甜完全两个层面的东西。谈到这个层面,就和他们这些普通人完全没有办法拿过来比,没有可比性,说不好哪个更幸运一点。



其实他想魏骁也是很幸运的人了,一路顺风顺水到今天的。他诸葛青还给人栽过跟头呢!



可是嘴上不能饶了便宜,诸葛青真是本质狐狸。



副导演这时说:“阿青啊,我想起来了,还没有和你讲。最后一天的时候我们顺便就开启第一次宣传,到时候要参加啊。这么好看的小伙子一定能拉动收视率到喜马拉雅山。”



诸葛青失笑:“怎么不说珠穆朗玛峰顶呢。”



副导演振振有词:“喜马拉雅是山脉,一波连着一波。都高,都高。”



于是诸葛青自我反省,这辈子可能还是搞不过一种人,那就是无赖。世界上最大的无赖现在带着自家闺女在北京巴巴地等他回呢,他恐怕这就算是交代了。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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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5 10:46:5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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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天的宣传如约而至,诸葛青也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带动了收视率。但是遗憾的是,并不是什么好的方向。



那天早上诸葛青一睁眼,他在片场给分配的那个临时生活助理就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敲门。也不知道怎么这么赶巧,就撞在诸葛青若有似无的这点子起床气头上。



诸葛青其实本来是没有起床气这个毛病的,诸葛青虽然看着是个干干净净十分精致的公子哥,但是没有那些骄矜做作的派头。不过这些天来好像是因为有了个可以可劲作的对象,所以作起来格外顺手,只要大体上说得过去,没有过分到不能够维持体面的,就可劲的冲王也发作。王也有什么办法呢,就受着。而且他们两个都不约而同地想,这大概也是一种试探吧。能到什么地步呢?



所以说谈个恋爱,到最后都会无可避免的开始变成作精。情趣和无理取闹一左一右,一念之差,结果就很不同。



诸葛青冲小助理不声不响地发着脾气:“这么早,怎么了呀?”



小助理根本看不出来他还挂着一幅笑模样的青哥在生气,只觉得周身好像嗖嗖地冷,心里觉得恐怕天气反复无常,这两天又降了几度。



他悍不畏死地继续打击诸葛青的心情:“网上,青哥,你看看网……微博热搜!随便哪儿的热搜都是!您,您自己看吧,一会儿还有发布会,我我我先去找找副导!”



然后一溜烟就没影了。



诸葛青心里隐隐有所预感,把房门关上,回头去床头柜上把手机摸过来开机。一打开就久违地被各式各样的未读消息刷屏了,微博软件右上角的小红点早就跳成了99+。稀奇啊,他现在算是个十八线了,微博还能有这热度,简直是见鬼。



他点开来一看,内容也和他当时想象的没有什么差别。无非就是几张模糊不清的贴图,把脸圈出来放大了,还有会动的那种。大意说他和中海集团的三公子暧昧不清,两个人同进同出有说有笑,据说家里还一起养了一个小姑娘。



营销号还算有点良心,没有贴王小再的照片,也没有深八王小再的个人信心,看起来应该是有人在后面操盘,知道不能做太过火,不然王也大概不会让他们好过。但是王小再又不能不利用,这一笔做出来算明晃晃的威胁,大概是对方认为王也和诸葛青这下就不好轻举妄动了。



事实上中海集团的三公子王也在圈子里还是比较出名的,毕竟一个富二代抛弃上亿家产和名校学历,离了婚丢下个孩子跑去武当出家,搞的名堂还不小,本身就是个挺大的噱头。而且不知道是听谁说的,总之都传他长得好,是那种颓废艺术家的长相,带的娃又可爱,仙女儿似的一个小姑娘。反差萌和戏剧性他一个人占全了,颜值还能打,现在的网友很多就好这一口,王也顿时清澈又神秘,搞得一群人神往他这贝加尔湖畔。



于是在贝加尔湖畔搅了浑水的诸葛青就不那么招人待见了。这么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道长,小说里的人物,扭头就跟无名无姓的十八线小明星搞基,这谁看得下去啊。仔细往下扒一下,嘿,诸葛青还有瓜可吃,于是大家纷纷兴致勃勃地吃诸葛青的瓜。诸葛青多年之前揍了导演,本来是个能让人感佩几分的壮举,也算是和王也的传奇经历程度一样,很适合被写进小说。但是现在回头去看,很多人都想也许当初事情不是那个样子呢?也许那个通稿就是诸葛青的垂死挣扎呢?搞不好就是靠着金主上位还想一脚把金主踹掉,搞出这种通稿来鱼死网破炒作白莲人设哦。



网友顺着别人给的藤吃着别人偷的瓜,吃得津津有味愈发觉得很有道理。他们还统一觉得,销声匿迹这么久,回到校园就觉得自己能清清白白地出来重新做人,有没有问过大众的意见啊?



当然也有人力挺诸葛青,清醒路人,知道内情的人,还有没剩几个的诸葛青的真爱粉,以及一群看脸的迷妹。而且,又不是说异人里就没人刷微博了。毕竟大散居小聚居交错杂居,大隐隐于世,异人也是要生活在人群里的嘛。但是这部分人苦于这不能说那也不能说,而且人数和战斗力都实在不OK,很快就在现代科技和营销号和水军面前败下阵来。



诸葛青甚至收到张楚岚短信:公司这边有人能帮上忙,约吗?一个人抵千军万马。



诸葛青回复:太他妈贵了,算了。



贵在多方多面,他可不想再进一次暗堡。



尽管诸葛青看网络上多方吵架看得一头雾水,但他心里是门儿清的。这事情讲到底就是魏骁搞出来的,捕风捉影瞎几把说,主要消息来源是诸葛青自己的嘴,主要手段是舆论引导,主要证据跟没有似的。诸葛青自己看了那几张图都觉得心情复杂,他怎么一点CP感都看不出来,他都不好意思管自己这个叫做搞基。魏骁在发布会之前搞出这个事情,其实也是有恃无恐,诸葛青的角色虽然讨喜,奈何戏份太少,边边角角的删掉似乎也没什么问题。魏骁现在就想把诸葛青搞臭,然后戏份全杀,这样潜在的威胁还有恩怨都可以一笔勾销,魏骁的如意算盘打得是很好的。



诸葛青摇着头想: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



他觉得魏骁这样就很没意思,段位很低,还扰人清梦,更过分的是还牵扯王小再,魏骁简直是太没意思了。诸葛青这样想着,心平气和地把自己收拾停当,神清气爽地走出酒店房间门,看见走廊上已经站了另一个人在等他了。



他一把门打开,副导就赶紧走过来:“哎阿青啊,你先别……我能进去跟你谈谈不?”



诸葛青说:“随便。”



然后又退回房间里,门给副导演留着,也没说啥。



副导演莫名就被诸葛青这一连串动作弄得很愧疚,他原本想好了一堆说法,现在觉得好像全都诚意不足。



他做贼似的溜进去,把门带上。



“你知道是谁干的了吧?”副导演说。



诸葛青说:“我知道啊。”



“那谁……没帮你压下来?”



“他干嘛?”诸葛青气笑了,“跟他什么关系?”



他翻了一下自己的手机——王也这会儿还没醒呢,估计还在被窝里赖着。王小再现在还没到学会上微博看热搜的年纪,瓜也吃不明白,估计也不知道找着什么东西乐呵。压根不痛不痒嘛……什么关系。



副导演一下子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他支吾半天,觉得这事情自己有过错。不管是在保密工作还是在人际沟通方面,好像都做得不太妥当。总之今天发布会出这种事情,副导自觉是有责任的。



于是副导说:“那什么,你没有团队,这事情我替你公关掉,今天的发布会你照常参加,成不?”



他以为诸葛青会撂挑子不干了。



诸葛青心说至于吗,但是肯定不会这样讲。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没必要把话说满,有人递过来饼他没有不张嘴接的道理,于是诸葛青就点点头。



“那先谢谢了。”诸葛青说。



副导还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的样子,再三跟诸葛青确认了时间,说到时候安排助理过来,就火急火燎地走了。毕竟这时候诸葛青要是真撂挑子去和魏骁撕逼那还就真说不清了。到时候演职人员一臭臭两个不说,档期肯定也要调,剧组损失很大,这笔账回头还得跟魏骁清算的,但是肯定都是在剧播完之后了。



诸葛青心说那个小助理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那动作逻辑,真是训练有素的搅浑水好手,他诸葛青自愧不如。



副导演说了这样的话,还有个意思就是让诸葛青暂时先别出门。诸葛青于是百无聊赖,滑了一下微信的未读消息列表,从一堆熟人陌生人真情和假意之间挑出了一个对话框点开,发了句:姐啊。



傅蓉立刻回以消息轰炸,诸葛青完全有理由怀疑她提前写好了一个便签就等着随时复制过来。他粗略扫了一遍,大概意思就是我看了新闻你看你闹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下开心了不能不能给我要一下你们剧组男二魏骁的签名还有你和王也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带个孩子究竟是他的还是你的要不要姐帮忙姐能提着菜刀给你把闹事的小贱货庖丁解牛大卸八块,你一句话,快说。



诸葛青最后就记住一个“快说”,估计傅蓉自觉精髓也在此处。



“你的渣男雷达还是很准,”诸葛青说,“快来片场,把你的小偶像庖丁解牛大卸八块,然后让他蘸着自己的血给你在地板上签个名做死亡信息。”



他这话说得凉飕飕的,傅蓉回以语音十九秒哀嚎,诸葛青可巧没耐心看,点击转换为文字,除了啊什么都没看见。



傅蓉大概也知道诸葛青这会儿没时间扯皮,就说:“哎,我看你们两个挺合适的,这都带崽同居了,啥都解决好了啊,你干嘛不去找你家里那个解决问题?”



“跟他有什么关系?”诸葛青说,“你注意一下用词,什么叫家里那个?”



傅蓉说:“好,带崽同居是真的。”



诸葛青觉得没法和这女的沟通。刚巧他看见新消息提醒里出来一个熟悉的名字,他就立刻把聊天窗口退出去了,然后盯着新出来的那个小红点不动弹。



王也的头像后边跟着一个标点符号:“?”



……得,您的好友王道长轻轻地打出了一个“?”。



王道长不满足于此,居然紧接着还来了条语音。来了条语音,诸葛青这回就没有转换文字了,凑到耳朵边上一听,王也居然就这么操着刚睡醒一口沙哑的京片子低音炮,跟他含蓄地发了个火儿——



“诸葛青,你是不是没把我当回事儿啊?”



于是诸葛青也在对话框里轻轻地打出了一个“?”。



11

其实王也真的很生气。他这个人,生气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情,其实诸葛青还应该为把他弄生气了感觉到与有荣焉。王也自己都快想不起来生气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但是现在他体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就觉得诸葛青格外的过分。



他想不明白,怎么回事呢?诸葛青这是什么意思呢?



老实人王也掰着手指头算,他们两个人亲也亲过了,摸也摸过了,同床共枕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了,甚至还同居一室,共同抚养一个可爱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小姑娘。这难道还不能够让诸葛青在遇到点什么事情的时候想起他来吗?按照他的理解,诸葛青,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时候不应该犹豫啊。王也这么大一个活的特权阶级放在这里,诸葛青干嘛不过来利用一下呢。在家里的时候,只是因为诸葛青醒了,有时候就要跑到卧室悄悄地把他吻醒,然后笑话王也是睡美人白雪公主。前几天说些杂七杂八的小事,可以清早从电话打到微信电话,狂轰滥炸地把他从床上弄起来。而今天,这么大一个事情发生了,诸葛青突然就一声不吭了。你说奇不奇怪,气不气人。王也真是气得七窍生烟。他居然还得从金元元那里得知诸葛青的消息,这未免也太过分了。



大早上的时候金元元一通夺命连环call把王也从被子里捞起来,气势好像王氏集团明天就要倒闭了,王也作为覆巢之下没办法完整的那个卵必须破壳而出以表敬意。但是说来说去居然是说公关啊舆论啊之类的话题,王也迷迷瞪瞪搞不明白,赶紧叫她打住:“等一等,怎么回事,我什么时候还在外头抛头露面了?”



金元元一听,嗬,感情这位老哥是一点自觉都没有,赶紧好心提醒他:“您家那口子在外头抛头露面呢,这回应该是被人揪住暗算了,你和你家闺女自然而然也受牵连被拉下水,我今天早上已经提前替你公关了一部分了,您看怎么着吧。”



王也听了挺不乐意的,他想着,怎么什么事儿都被她推到诸葛青头上去了,这绝对是金元元的主观臆断。于是他就叫金元元等一等,他亲自上微博去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看不得了,看完了王也火气更旺了。这舆论一边倒,一看就知道是金元元后边动手脚了,先保了他,诸葛青怎样,现在就等他发话了。王也想着,诸葛青在剧组过得不如意了,这不是他没招待好,没照顾好嘛。现在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怎么也是王也的错才对啊,现在网上铺天盖地的都是诸葛青的黑料,他也跟着泼两盆墨水,那像什么话。



金元元听他半天没有回复,赶紧催他:“您老人家给句话啊,现在是怎么着,你打算怎么办您说一声,成不成?”



王也说:“老青好得很,我建议网友们都夸一夸他。”



金元元无语了,但算是得到了一个初步方向,出于不想和恋爱脑前道士继续扯皮的想法,她选择直接挂断了电话。



挂电话之后,王也继续刷微博。一边刷微博,一边等着诸葛青挂电话过来。王也抱有一丝希望:诸葛青还没有起床。他看着微博话题里的内容叹为观止。人怎么能恶毒到这个地步,又愚蠢到这个地步呢?王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他感到网络空间里的那个世界和他所生活的完全是两个世界,说不准是个平行宇宙,不然不至于产生这样可怕的误区。王也反复端详营销号发出来的那几张照片,压根就从里面看不出一丝暧昧信号,深觉现在自媒体讲话根本就没有谱。可是同时他又想,为什么不暧昧呢。他还有点困惑和遗憾。



照片里诸葛青和王也并肩从车上下来,或者从超商出来,两个人默契地走,也不说什么话。有一张图片诸葛青甚至正对着摄像机,不知为什么正在笑,目光的落点并不在镜头的中心。王也看着那张照片,仿佛看见诸葛青模糊不清的眼睛里有奥妙寰宇。再去看一些动图,他脑子里都能完整地还原出诸葛青举手投足的动作,清晰而真实,如此他那些无处安放的思念就越发抓心挠肝,无所适从。



他们之间还是有一种奇妙的引力,只是不暧昧,不是那样的引力,但是会让人觉得完全无法插足。王也后来搞明白,有四个字恰如其分:“既定事实”。不过那是后来的事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直到他看厌了那些胡说八道的东西,诸葛青的电话都没有打过来。



王也最后选择给傅蓉发消息。



碧游村的事情之后他其实存了好几个人的联系方式,包括和诸葛青似乎很有些投缘,关系相当不错的傅蓉。王也不记得从哪里听来一些歪门邪道,说认识特定对象身边的人会对你和他之间的相处很有帮助。那时候王也未必就认识到这是爱情了,但总之他还是存了傅蓉的微信和电话号码。



王也觉得可能这就是为了今天。



他给傅蓉发信息,问她:“你知道老青怎么了吗?”



傅蓉回:“为什么问我?他也不回我消息。”



潜台词就是,他都不回你消息,当然更不可能回我的消息。这句话王也还是很受用。他觉得傅蓉这个人确实挺好的,比较会说话,也比较明事理。



王也说:“其实我还没有给他发消息。”



傅蓉说:“发啊!!”



她打了两个感叹号,说不好是吃惊还是生气。总之,两个感叹号明晃晃的摆在那里,王也不能够忽视它们。但是王也就是觉得,这个事情诸葛青还是得先开口。王也先开口意思就不对了,好像多管闲事,又好像有点不大好的意味。看了微博之后饶是王也也容易想多,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沾上诸葛青之后王也身上的仙气儿就逐渐的内化成别的东西了,同时他还染上这新的毛病:优柔寡断,瞻前顾后。



王也说:“发什么呢。”



傅蓉说:“王道长,我发现你这人和诸葛青一样好笑,怪不得能凑成一对。我不信你想不出来。”



王也想了想,又问:“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这就是一个哲学问题了,关于诸葛青想要什么。这太难懂了。你要是说他想要脱离低级趣味,诸葛青好似对出演三流爱情片也全无所谓。你要是说他毫无底线,他的底线又高的可怕。别人给予的帮助,他有时候高兴地接受,有时候甚至算计着抠出多一点利益,但是有时候又干脆利落地拒之门外。诸葛青总在王也自以为将要看透他的时候展示出更加深邃和广博的未曾公开的部分来。王也就这样被他这个漩涡吞没进去。



傅蓉其实也研究过这个问题,她差点就认为诸葛青是一个可攻略对象了,所以去研究。可是后来事实证明不是。傅蓉觉得王也道长为情所困的样子太稀罕,应该被永远的留在记忆里,同时她还对他有一点同情。沾染上什么不好,沾染诸葛青?在碧游村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诸葛青和她说的那些话,可以轻易的让一个人爱上他,爱得死去活来。但是傅蓉和诸葛青不约而同的保持了距离。诸葛青是心里有人,傅蓉则是因为知道那些话除过证明诸葛青是一个值得爱的光辉闪耀的灵魂,还说明他是一个过分骄傲和优秀的所在。爱这样的人势必非常痛苦,快乐和痛苦合二为一,浓俨的感受,不是谁都能吃得消的。



结果没想到,最后居然是淡口的王也来消受他。不过也难怪,毕竟那些冲着傅蓉倾吐的没有地方放置的心思本来大半就都归属于王也,王也被套牢吃定也在意料之中。



不过,因为是两个这样的人,所以在交付自身这个问题上势必要经历一个缓慢的过程。



这应当是一场漫长,但是幸福的彼此消磨。



傅蓉最后给他发:“诸葛青要的是天上的星星,你摘不来,我摘不来,他自己也摘不来。”



“那怎么办呢?”



“那你就只能等着,”傅蓉说,“他累了兴许就不摘了。或许他也会邀请你一起去摘。”



然后傅蓉就没有再回复过他的消息,事实上这是因为诸葛青过来找她了,但是王也当然不知道这茬。王也琢磨傅蓉话里的意思,大概懂得傅蓉想说的话,但是不确认这是不是就是真实。



他发现自己的气还没有消。



王也心想,恐怕只有当面再给诸葛青一个土河车,然后灰头土脸地狠狠地亲他,他们两个再幕天席地的打上一架,从打架一直到妖精打架,如此这般折腾一遍,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于是他最后选择在给诸葛青的对话框里打下一个重若千钧的问号,然后发语音质问他:“诸葛青,你是不是没把我当回事儿啊?”



王也觉得自己是很委屈的。



他自己做决定了:他明天就买机票去探班,接下来诸葛青讲什么都不好使,他必去。



12

王也的行动力固然惊人,早上接到电话,下午就到厦门。但其实本来,王小再是对这次出行一无所知的。王小再这天早上醒过来,照例哒哒哒跑到自己亲爹房门前,轻轻地转动门把手,去看看王也是不是还在呼呼大睡。一般来说,王小再只能看见一个肆无忌惮扯呼的王也,但是今天,王小再看见王也正在火急火燎地打包行李。不但醒了,还在打包行李。王小再于是在心里悄悄地拉响了警报。



王也听见了门的动静,回过头来看她。



“丫头醒啦?”王也说,“乖,去把自己洗洗弄弄,一会儿带你出去吃早餐。”



王小再应了一声,但是站在原地没动。王也一直放养她,现在王小再都三年级了,九岁了,他也不喜欢老是指挥小孩儿干这干那。王小再想看就看吧。一会儿再洗脸刷牙也不是不行,不差这一会儿。他转回去继续往自己那个很旧的登山包里塞东西。其实要带的东西不多,几件衣服,洗漱用品,电子产品。零零碎碎装了半兜子他就觉得够了。王也出门的时候不喜欢考虑太多,缺了什么总之都可以随便在当地买。现在又不比以往,他也不是要往深山老林里钻,没必要上上下下什么都收拾齐全。



看到自己的爹在收拾行李,王小再感觉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王小再还只是一个小豆丁,比现在还要矮,比现在还要圆。王小再其实并不太清楚什么叫做家庭矛盾,王也和她妈甚至不会产生矛盾。他们两个的情商在某一方面都高得惊人,足以把太平粉饰到人人都信以为真的地步。但是假象总有一天会剥落,所以他们离了婚,王也又在一个多云的清晨拎上箱子出了门。在王小再的世界里,这些事情发生得是那么突然,却又那么自然。包括现在王也做出要离开家的样子,王小再也没有觉得这件事有哪里不对,有哪里奇怪,她甚至不觉得需要责怪他们任何一个。



但是现在,王小再产生了新的想法。



她不想再被留在家了。



王小再说:“爸,我还有十天才开学呢。”



王也说:“嗯。”



王小再说:“还有十天呢。”



王也回头:“嗯?”



他的闺女穿着睡裙,还有一双大大的棉拖鞋,披着一头又细又软,没梳也没扎的头发,抱着两条小胳膊,站在门旁边一脸严肃认真地看着他。她用一种通知式的口吻,平静地给他宣布:“我得跟着你一起去!”



王也觉得好笑,干脆把包丢在床上,冲她张开手。王小再得到信号,熟练地跑过来,一下子跳进王也的怀里,搂住他的脖子。王也把她抱起来晃了晃,以往王小再一被这样晃就又叫又笑。诸葛青和王也有时候还会轮流地晃她,稳稳当当地把她抛过来抛过去的。总之绝对不会掉下去,王小再都不觉得怕。不但不觉得怕,那时候她笑得就像整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公主。



可是现在王小再非常努力地绷住了严肃的小脸蛋,严肃地教育她爹说:“你不要哄我,没有用的!”



王也假作愁眉苦脸:“好吧,没有用的。”



他抱着鼓着脸,噘着嘴的王小再坐了一会儿,然后问:“丫头,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吗,你就要跟着去?”



“你去哪儿我都要跟着去。”王小再说。然后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又小声问:“你要去哪儿呀。”



她知道万一王也又要去什么道观,或者要谈什么大事,自陷于什么危险的境地,那么说什么也不会带上她的。王小再对自己所能有的能量有很清楚的认知。她现在希望王也千万不要给出这样子的答案,不然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了,她除了哭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但是哭也是没有用的。



王小再突然很委屈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其实很多时候把小孩子惹哭就是因为她发现哭是没有用的嘛。



王也看着她,心想,他这个闺女有时候真是懂事得招人疼。怎么会这么招人疼呢。王小再,到底是怎么就长成了今天的样子呀。



他放软了口气,轻轻地说:“我要去找你诸葛叔叔。”



“那我就可以跟着去啦!”王小再说,都忘了纠正他爹那是她的阿青哥哥。



“你怎么就知道你可以跟着去了呢?”



“因为,”王小再大声说,“因为我们三个人是要一起的!”



王也说:“好呀,我们三个人是要一起的。”



也就算是他自己给自己打打气了。其实他本来也就是要带王小再一起去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把小朋友再一个人丢在家里,丢给王卫国和王太太了。



给王小再签秋游通知单的那一天还历历在目,他总不能不进反退,在这事儿上还开倒车吧。



王小再还不信任地看着他,王也只好坐下来,把她放在自己腿上,然后从床上拎过来一条崭新的小裙子。



“丫头,我带了你的衣服了。”王也说,特真诚地看着她,“真的,本来就要带你去的。你诸葛叔叔这会儿有点麻烦了,我得去帮帮他,咱们俩一块儿去。”



王小再姑且算满意,看了看王也,又忍不住去瞟裙子。



王也心里想:果然还是小朋友。



就听见王小再来了一句:“哎,对,一会儿不说你又忘了——人家是我阿青哥哥啦!”







所以王也坐飞机找诸葛青,落地的时候,不是一个人落地的。他还带了个小跟班在后面,把这个非常像是小说情节的场面变得宛如一次平庸的家庭旅行。当然啦,也可以是小说。不过就会变成前几年网上风靡的那些总裁小说,而且王也不幸还会被套进带球跑路的女主人公的悲剧人设里,现在俨然是要回来找渣男诸葛青进行复仇。诸葛青大渣男,拔x无情,给了身体却不给心。王也快要被自己脑内的这些东西恶心坏了,他决定以后无论如何不要轻易点开傅蓉的聊天窗口,也许是因为和诸葛青关系很好并且很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她会自说自话到世界尽头,给王也疯狂灌输各种稀奇古怪的套路和思想,同时开始让王也头痛于诸葛青每天都会和这个相当可怕的女人聊些什么东西。



厦门天气温暖,非常宜人,蓝天白云微风,一片温柔景象。王也照旧是T恤裤衩,头发梳个马尾,扣顶鸭舌帽。王小再则脱掉圆滚滚的冬天的棉袄,穿着好看的新裙子,牵着王也的小手指,很有气势地走过机场的通道。她的手还不是很大,一般来说整只手是牵不住的,但是又不想被人牵着,所以总是只牵一两根手指。但是这完全不影响她对她亲爹的掌控权——她指东王也不可以朝西,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同时她还要做十万个为什么,问一大堆王也恨不得钻进内景里给她找答案的稀奇古怪问题。



譬如他们走上机场的步道,王小再问:“为什么要在地上做这种平平的电梯呀?”



她觉得这个步道走得好慢,还不如没有。



王也说:“因为大人们提了很多很重的东西,机场大,路又长,那样太累了。”



王小再很不认同。她说:“其实根本就是因为懒吧!大人们太懒了,想要站在原地就可以往前移动,完全是不劳而获嘛。老师说,不劳而获是不对的。站在原地怎么可能很好地前进呢?”



三年级的小孩子刚开始学写作文,于是现在王小再的嘴里经常冒出这种不得了的自创格言来。



王也想了想,居然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王也说:“你说得对。”



然后他们两个就在步道上迈开步子走了起来。王小再走得高兴,甩起胳膊,带着王也也甩起胳膊,两个人像是出去郊游的小孩子,踢踢踏踏地在步道上前进。他们或多或少的吸引了一些匆匆的行人的目光。他们之中有一些人认出了王也,但是不敢贸然拿出手机来拍照。其实很多人对于王也这种人的身家背景是存在迷信的,这种迷信有时候自然而然地把权力交付在王也的手中,省却很多的麻烦。所以那么多人挤破头都想要跻身上流阶层,完全情有可原。



其实这样的举动本来很幼稚,还有点蠢,云淡风轻的王道长是绝对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么不稳重的事情来的,更不用说飒得一批的京城王三少了。但是这会儿王也感到合情合理,恰如其分,甚至也跟着王小再高兴。高兴是为的什么呀?是为了见到诸葛青。



那么一切就全无所谓了。



王也的手机还静静地躺在他的口袋里,诸葛青发完那个问号之后,他就直接买了机票把截图发给他。一直到现在,金元元的公关已经初见成效,舆论风向有所回转,他都没有收到任何回复,也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诸葛青的微博也没有丝毫动静。



而他就跟着王小再这么蹦蹦跳跳地一路走到了机场出口,蓦然撞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那是诸葛青站在接机的人群里,把墨镜往上推了推。



还做口型:傻逼。



13

诸葛青原本其实是没想来的,不但没想来,他还有点想躲。



其实今天诸葛青心里没什么好气儿,王也还突然给他来这么一遭,完全就是在他的雷区蹦迪。打了声招呼,堂而皇之飞跃大半个中国,就为了过来给他收拾摊子——太不像话了,还带着王小再一起不像话。王也一来情况只会变得更糟,他自己难道不知道吗?那堆狗仔,什么不敢拍,什么不敢写?就好像王也来了以后就会知道收敛一样。



况且诸葛青与他相隔千里的时候,能够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和他半点关系没有,本尊在现场的时候则未必了。诸葛青一想到这件事情就头疼。



总而言之,现在见王也,不是一个好时机。



但诸葛青还是来了。诸葛青为什么来呢?是因为来之前的时候他自己请的那个助理跟他聊天。这里说的不是场务给他配的小助理,是之前帮他请假的那个,这次诸葛青补拍镜头也把他叫上了。这小年轻是厦门本地人,离得近,而且在之前的相处里已经俨然变成了诸葛青的厨,程度远超路好直逼纯粉,因此一得令立马自告奋勇前来。



助理本来就是来赚个清闲加班费,一来赶上这么一个大瓜,忙得狗血淋头,但是居然还颇有撞头彩的感觉,使诸葛青百思不得其解。



诸葛青不解道:“我还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对996深恶痛绝,怎么助理这种全年无休的活计,你还恨不得越忙越好呢?”



助理心说您还是老样子,说话这么老气横秋啊。嘴上当然不能和自己老板这样讲,就曲折迂回地对诸葛青说:“这不是得历练历练嘛。跟在您身边我这平时都闲着没事干,我感觉我这才算真正的接触到真实的娱乐圈。”



诸葛青想感情你以前全都活在梦里啊。这才算真实,那这真实可真够险恶的,小孩儿心理该多阴暗哪。



助理说:“那,您现在怎么想的?”



诸葛青说:“我能怎么想,他们在那胡说八道难道我还得认?你不觉着特别好笑吗。”



助理一时间拿不准究竟应该应和诸葛青说的话还是反驳他说的话好,他担心他的眼睛欺骗他,虽然现在看来是诸葛青自我蒙蔽更加严重一些。不过他秉持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鼓起勇气对眯着眼睛有个笑模样却没有点笑意的诸葛青说:“我刚刚听到了,小王总是要过来是吧。”



说完他又觉得有点不对。小王总这个叫法在这里不好,搞得好像诸葛青被潜了似的。



果然诸葛青说:“啥玩意儿就小王总,他没名没姓吗?叫王也就得了,一天到晚在那五五六六七七八八的。对,他要过来,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助理胆大包天:“没有吧。”



诸葛青挑起一边眉毛看他。诸葛青这个表情是很具有震撼力的,助理眼前一花,差点要伸出一只手捺住自己的心口,防止里头的一个器官因为过分跃动而直接窜出他的喉咙。



他很坚强地继续说:“他要过来,是因为他在意你呗。”



不管怎么说,王也要到事情发生的现场,到诸葛青的身边来,把两个核心人物凑个齐全,这肯定是整件事情公关的一个大转折点,无论急转直下还是逆风翻盘,总得是一个。助理甚至都已经构想好了,他们要不然是勾肩搭背地说我们是好哥们,要不然就让王也当着所有人的面掏出钻戒下跪求婚。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就非得发展成这样不可。



事到如今他再是个傻子都能猜得出来诸葛青上一次请假就是跑出去和王也度假了,再看看现在诸葛青的表情——诸葛青本来就不是什么演技派,可别提了。再说诸葛青自己心里明镜似的,自己都不能相信的表演,又怎么能骗得过别人呢。他就是还没完全捋明白。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诸葛青说。



助理说:“不是啊,他不也在新闻上头吗。”



说完助理就觉得自己这句话又讲错了。怎么说话的呢,这不就是直指他们俩是利益关系虚情假意吗!



可是诸葛青似乎意外地觉得这句话说得不错。诸葛青嘀咕一句:“很有道理。”



然后点点头说:“那我得去机场接他。”



助理还没来得及消化诸葛青的这套行为逻辑,就发现诸葛青已经扯了外套没了人影,他甚至都没给他安排什么交通工具、保镖和躲避狗仔注意事项,等到追出房间的时候,那个人就轻巧地消失了。就好像他做这一切事情都是蓄谋已久,只等着他给自己找到一个逻辑自洽的理由。



其实诸葛青的想法非常简单,那就是感情的事情不要谈,他谈不明白,但是假如是利益的事情那就好办了,就不需要藏着掖着,可以非常大方地拿出来讲。算清楚各自的得失,然后你退一步我退一步,我们找到一个最合理的解法。牵扯上羁绊就是没完没了的事,比如一家你去尝鲜的餐馆送给你一百元面额的优惠券欢迎你下次光临,下次光临之后又会有新的优惠券。之后你就养成了每月去吃一次的习惯,不要这样,这不是好习惯。



而且,可以见到王小再是一件最好的事情。千错万错都是王也一个人的错,总之王小再没有错,王小再是小天使,他得抱一抱哄一哄,和王也那个人区别开来对待。王小再也会把他抱一抱,把他哄一哄。小孩子的眼睛里面往往装着成人已经没有功夫去在乎的忧虑,因为小孩子的世界并不大。他们觉得那一丁点被忽略掉,被遗忘掉的不开心和不痛快,就已经是灾难性的事情,必须得做点什么来补偿。这就是小孩子特有的善良。



所以诸葛青一路阳光,特别坦然地来到机场,把自己全副武装到没有人能认得出来,也许,除了王也。王也认得诸葛青的气息。异人和普通人相知的方式还是有些微妙不同的。



只是诸葛青面对那熟悉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感觉到了事情在发生脱轨。王也和王小再,手牵着手,父女俩春游似的高高兴兴地来。王小再还蹦蹦跳跳的。诸葛青想,有什么好高兴的,王也来不是为了及时止损吗?这里发生了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吗?王也这个傻逼。



诸葛青果然就张着嘴冲他比口型,傻逼。



可是王也的心情丝毫不受影响,他甚至更加高兴了。诸葛青看出来了,王也高兴是因为他来接机,诸葛青以前都会这样,他喜欢让王也高兴,让这个万事不理的道爷露出多点真正凡人的俗气来。但是只这一次,诸葛青来接机不是为了叫王也高兴的。



他这时候回过味来,自己其实是在做傻事。他要不然就应该不来,来了,就显得他之前的那些坚持,全部都很没有意义。他找出来那些理由,全都是粉饰太平。诸葛青在整件事情里说的唯一真话是,这是一件小事,他一个人就能够处理。而他前前后后对自己和别人说了那么多的关于自己和王也毫无关系的论调,倒不是他在撒谎,只是他可能在本能的趋利避害,以至于他自己都深信不疑了而已。



诸葛青某种程度上已经预料到自己接下来要走的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万劫不复的路。飞蛾何止扑火啊,这是飞进火场去,要被烧得连影子都不剩下一个了。



他在那里站着胡思乱想,一个不防备,怀里就撞进来一个小炮弹。王小再伸长了手,死死地抱着他的腰,乐得直嚷嚷。



“阿青哥哥,阿青哥哥!我想死你啦!”



诸葛青说:“我也想你呀。”



王小再扬起脸,诸葛青把头低下来。诸葛青看见她就忍不住笑,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他笑着问她说:“小丫头,你爹怎么这么不靠谱呀,自己瞎折腾,非要把你给捎带上。”



王小再说:“没有呢!唉,阿青哥哥怎么也不希望我过来呢。我爹他没有要带我啦,是我自己要来的。”



诸葛青说:“哦?那你怎么说服他的,他这么固执的一个牛脾气,费很大劲吧。”



王也在后面咳咳两声。



王小再就故作耳语,和他分享小秘密:“嘿嘿,我教你一招。”



诸葛青洗耳恭听。



然后他就听见王小再轻轻软软的童声,小羽毛似的挠着他的耳朵:“我呀,我和他说,我们三个人是要一起的!”



她那么高兴,那么笃定。



“这是真理呀,他怎么反驳的出来呢?”



巧了,诸葛青想。他也反驳不出来。



14

王也没有对诸葛青为何疑惑而刨根问底,他自知那是诸葛青自己需要刨根问底的事情。这就好像一只蝴蝶等待破茧,过程固然痛苦,但你一旦上手去帮上一帮,它即刻就要死在茧里。他们这些做术士的人,每天和所谓的大道纠纠缠缠,做哲学家,所以才这么容易走火入魔。



王也是个通透的人,温润的人,诸葛青这样评价,王也也承认了。但是他深知诸葛青不是这样通透,不是这样温润,诸葛青是凡间的神明,他归根到底是一个凡人,在红尘俗世里快活地挣扎,一举一动都是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但是他身上的人性未必就没有神性闪耀,他有时候还能做到让王也自惭形秽。他们两个人的骄傲和信仰彼此对抗,也正是因此他们深深地牵扯,到现在还没有脱开。



所以诸葛青用什么说服了自己呢?不重要。王也想,我反正是来解决问题的。



在出租车上,诸葛青把王小再抱在自己的膝盖上,专心致志地和小朋友讲话。问她坐飞机感觉怎么样,问她吃了什么,看了什么,最近喜欢什么。王小再一个一个问题乖乖地回答了,叫哥哥也叫得很甜。叫了哥哥,又管王也喊爹,司机于是从后视镜几次三番望他们,显然很好奇这是怎样的一个组合。



三个人都没有理睬他。



车开得七拐八弯,停在诸葛青指定的片场的一个偏僻入口,他们三个还要步行一段时间。给钱的时候,王也说扫微信二维码,司机就把二维码递给他,诸葛青也没跟他抢。真要抢,那就很小家子气,这点钱对他们两个来说都不算什么,斤斤计较到这个地步反而奇怪。司机终于找到空档问他们两个:“二位是明星吗?”



诸葛青懒洋洋地:“我是演员,他不是。”



司机哦了一声,然后说:“我家里有个小女儿,平时特别喜欢看电视啊,追星啊什么的,您看我能跟您要个签名不?拉到明星可太少见了。您长得真俊。她铁定认识您,看了一定高兴得很。”



诸葛青心想,我已经把自己裹成这样,还能觉得我好看,这必然是睁眼说瞎话的最高级别了。他轻飘飘地一句:“您知道什么叫做房子塌了吗?您看我们仨这样子,是不是像有家有口的,您女儿可能喜欢我长得好看,但一定不喜欢我有家有口。她一旦知道啊,这就叫做房子塌了。哎,为您女儿的精神家园着想,劝您一句,算了吧,签名我就不留啦,有机会电视上见。”



司机愣了愣,半天没说出话来,这时候刚好王也的钱也付完了,他们三个就轻轻巧巧下了车,也没再和司机多讲什么。



王也问他:“你刚刚说什么,有家有口?”



诸葛青眼睛一横,姿态相当睥睨,骂道:“有家有口,怎么了,不可以说?”



王也说:“可以说,可以说。”



诸葛青蹲下来,把自己脸上的墨镜给戴到王小再脸上。成人的款式往她一张孩儿面上一架,看起来潮得很,半张脸都遮住了。诸葛青没忍住就噗嗤笑开。捧着王小再的脸,说:“真可爱。今天咱们小再是本场最潮的小明星。”然后把王小再的围巾扯松,又遮住半张脸,边扯边教训王也:“怎么给她绑这么紧?小孩子呼吸不好怎么办,冻到脸又怎么办——你皮实小孩儿也皮实吗?就这么当爹的?”



王也唯唯诺诺,诸葛青重拳出击。



王小再补刀,委委屈屈地看着诸葛青:“可难受了。阿青哥哥,我好想你好想你。”



还连带着偷偷瞥她爹两眼,关注他有没有生气。



诸葛青笑着摸摸她的头,看她的表情和看诸葛白一样慈爱:“没事儿,这不是来了。”



然后站起来问王也:“你来了是来了,你打算怎么处理?”



王也说:“其实也挺简单的。你就把你自己的身份往外一说就得了。”



诸葛青这时候想起来自己还有个身份。对,是诸葛家的少爷。有钱有势,也算得上和东海王三少门当户对——呸,谁要和他门当户对。只不过他一个人在上海读书的时候跟谁都没说过这个,一放假都说自己回村里去,人家还以为他家一帮土财主。其实大体差不离,异人圈子里扬名不代表在现世里也有等高的地位,按异人资历讲,张楚岚家学渊源如是,张家人不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过了那么些日子。



“怎么,”他说,“买通稿营销?王也,你被带坏了。你认真的?”



王也不是认真的。他世故的时候比谁都世故,因此清高也比谁都清高。他知道俗世有俗世的规则,正因为他理解得早,理解得透彻,所以才得以更早地跳出。诸葛青虽然是来俗世体验生活的,但是绝没有要和许多规则同流合污的意思,所以他历来显得那么特立独行。不特立独行,那还叫什么异人。



“早知道你不愿意这么弄。”王也说,“那就随便开个发布会唠唠嗑,讲完算完事了。怎么想随便他们。”



诸葛青满意,说:“你觉得讲要讲什么呢?”



王也看了一眼王小再,又看了一眼诸葛青,说:“那是到时候再说的事,我觉得我们现在首要任务是要把那个姓魏的小子给教育了才行。”



“那他够惨了,”诸葛青说,“傅蓉才应承的我,要把他庖丁解牛大卸八块。”



王也一听非常警觉:“怎么又有傅蓉的事?能不能转告傅小姐,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庖丁解牛大卸八块的事情还是交给我来?”



诸葛青嘲讽:“你晓得什么庖丁解牛大卸八块,你会不会切牛肉呀?牛排也不会煎。”说得好像他自己就会了一样,但诸葛青从来是这么理直气壮的。



不过诸葛青又福至心灵,发现王也可能是在吃醋。他顿时大感有趣,又说:“而且的而且,这件事本身和她的干系就多过和你的干系,你怎么好让人家把这个机会拱手让给你呢?”



王也心里这下是彻底的警铃大作了,嚷道:“怎么多过了,诸葛青,你好好解释一下这话。”



诸葛青说:“嘿,中心人物欺骗了她的感情,你说是不是她牵扯最深?”



王也说:“你欺骗她的感情,不也是欺骗我的感情吗?”



“谁和你讲中心人物是我的,”诸葛青得逞,狐狸微微一笑,“中心人物是那个魏骁!我在这事情哪叫中心人物。这叫什么事儿嘛。”



他彻头彻尾不过一个旁观者。一个体面的,优越的旁观者。诸葛青想,在他和王也的事情里,他才能勉强算得一个中心人物。就这么点小风小浪,就这,就这?这算什么。



王也叹了口气:“哎,你这狐狸。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从今起你玩就玩的开心,我也不干涉你在这儿搅弄风云了,我看着你也蛮乐在其中的,连那些恼人事情你也乐在其中。可是山人啊,你明不明白,我不愿意看见你不高兴,这是个什么缘由。”



诸葛青道:“手来。”



王也就交出一只手,放在诸葛青手上。他的手很厚实,有许多茧子,和诸葛青的一样,他们都是受过常人不能想的磨练的人。诸葛青看了看那与他交握许多回的手,这双手流连过他的皮肤拭过他的眼泪,将他托举过也压抑过,他食指轻轻划过了王也掌心一条绵绵长长的感情纹,嘀咕似的说:“你问我什么缘由嘛,山人自有答案,山人还有妙计。山人心里说啊,不知道你这个道士,做什么这样喜欢我。山人心想,那我倒也要喜欢你瞧瞧了。总之,谎是说不下去了,事已至此,山人只好也下山,狐狸只好也变人了。”



“王道长,”诸葛青说,“我是下山来与你玩它一本聊斋了。”



王小再没听懂这两个大人在打什么机锋,她现在仅限于知道聊斋是一本十分有意思的鬼故事合集,以为诸葛青要和王也玩什么捉鬼的游戏,于是积极举手表示也要加入。王也心说,这小傻妮子,你早在其中了。



然后他跺跺脚,觉得站得久了。结果这一跺把自个儿跺醒了似的,突然听见快门一声响,一转头,娱记街对面冒了好几个脑袋,估摸着已经拍半晌了。



15

十五、



被发现了的媒体并没有作鸟兽散。他们发现诸葛青和王也好像没有要追究的态势之后,甚至抓紧时间多拍了几张。既然王也这时候已经到片场来了,和诸葛青关系仍然亲密,那么相比这件事的高潮就将在这两天之内到来。在这个时候,谁手里有第一手消息,谁手里有独家资料,就显得尤为关键。



王也身形一转,把王小再挡得严严实实,问诸葛青:“这怎么办?”



诸葛青说:“应该问题不大……走了走了,先进去再说。还好给小再戴了墨镜和围巾。”说着把手递给王小再,王小再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很听话地牵了,就牵了他两根手指头。



他们三个人迅速地往片场走,走了一段,诸葛青就把王小再抱了起来。他抱小孩的姿势比王也还要熟练几分,估计以前没有少抱诸葛白。王也看见这个场景就想起诸葛家那个小哭包,于是问诸葛青说:“你以前就这么照顾你弟的?”



诸葛青说:“我跟你说,你可别跟他说我跟这儿有多疼王小再啊,不然他能即刻追到北京来把我弄回家。”



“醋劲儿还这么大啊?”王也牙疼,想起之前诸葛白因为种种原因特别不待见他。



诸葛青还挺骄傲:“我惯的。”



王小再说:“阿青哥哥还有个弟弟呀?”



诸葛青说:“对,亲弟弟,叫诸葛白。比你大个几岁吧,你可以管他叫小白哥哥。小白这些天正蹿个儿呢。哎,小孩子长得可快了。”



王小再说:“我也长得可快了。”



诸葛青听了忽然想起什么,就转头问王也:“小再有没有炁感?”



王也说:“暂时还没有。其实说实话,我也不太希望她有。我自己的功夫本身也就不是什么家学……不讲究传承。”



“是,”诸葛青看了看王小再,“就这样普普通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挺好的。”



王小再反驳:“我不普通。”



诸葛青乐了:“对对,你当然不普通,你是他们老王家的小公主。是不是?”



王小再一扬小下巴:“现在都不时兴当什么小公主了,我不要当小公主。我要当女侠!”



“嚯,这么厉害。为什么呀?”



王小再说:“公主就只是公主,但是做女侠可以拯救世界呀。我好朋友受欺负都是我替她们骂回去的,没人说得过我。”



王也在一边凉凉地:“就你能。能得很。”



诸葛青白了王也一眼:“你哪来的立场说这个话?我看出来了,她真是随你,一样一样的。基因还真是强大,你这都不需要言传身教,直接刻在骨子里了。”



王也说:“这也属于一种优点嘛。”



王小再说:“我也觉得。”



诸葛青拿他俩没辙,懒得和他们在这方面废话,脚上又加快了点。王也当然要赶紧跟上,他们到片场所剩的路程顷刻就缩短到没有了。



路口等着个人,先是被他们这风驰电掣的速度吓了一跳,然后又被这人员阵容吓了一跳。那人几乎是跳起来叫了一声:“青哥!”然后立刻捂住嘴四处张望了一下,就生怕有什么闲杂人等望过来。



诸葛青说:“好啦,省省吧。刚刚在外头路边被狗仔拍了。”



助理的小心脏又受一击,心说哥啊,这到底是谁该省省啊。



诸葛青回来之前跟助理发了微信,说自己接了个人马上回来,让他到时候在后门口等一下。助理不知为何似乎极其欣慰,一口气给诸葛青发了好几个最近很火的那个软乎乎的兔子表情包。



助理现在觉得,这个怀里抱着个漂亮小姑娘,一边还跟着个王也的诸葛青特别辜负那些甜甜的表情包。



“……咋这样呢……”助理最后欲哭无泪地憋出了一句,“这我怎么和副导交代啊。算了,青哥,这,这位就是王……王先生了吧?”



王也说:“叫王也就行。”



助理叫不出来,诸葛青说:“就叫他也哥。”



“那也哥,”助理说,“您这一趟来是个什么章程?”



王也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诸葛青,诸葛青说:“没有章程,让他去见见副导演吧,然后你要是方便,帮我找找魏骁在哪儿。”



助理说:“那巧了,魏老师正和副导吵架呢。”



诸葛青说:“他还是原来那诉求?”



助理点点头:“那副导肯定不答应啊。这事儿没得商量。您要是想把这事儿处理了,现在带着也哥去就行。小朋友就……”



王也问:“你能帮个忙,看一会儿她不?”



“啊?”助理愣了。诸葛青在王小再耳朵旁边嘀咕两句,就把小姑娘放了下来。



王小再跑到助理面前,大声自我介绍:“助理哥哥你好,我叫王小再,今年三年级,很高兴见到你。我很听话,不会捣乱的。”



助理看向诸葛青,诸葛青投以鼓励的眼神。助理还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些许拿到屏幕上能电死女观众的宠溺,但显然这部分内容不是投射给他的。







副导确实是在和魏骁吵架,这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夸张成分。吵得唾沫横飞,诸葛青推门进去的时候都被震了一震,险些没端住自己面不改色的高人架子,只好把推了一半的门放在那儿,象征性地敲了敲,示意有人来了。



吵架声戛然而止。魏骁这时候看着脸红脖子粗,全然没有在镜头前面温和可爱的样子。看见诸葛青进来,他稍微有些尴尬,毕竟这时候他俩算是撕破脸了,他没达到想要的效果不说,还跟副导演也起了龃龉,是以暂且没有什么盛气凌人的资本。等到王也进来,他的尴尬值就翻倍了,他属实是没想到王也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和诸葛青一起,明显是来给人撑腰的。



诸葛青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一眼。俗人他见过很多,可是从前见的大多都是异人里的俗人,那和平常人也多少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名,利,金钱,虽然都是那么点东西,但追求的方式和常人都有不同。他想,当人没有了那种特殊的外力依傍之后,会活成什么样子呢?他会如何,王也会如何,王小再的未来又会如何呢?



他想总不至于会是魏骁这样。



诸葛青暗自想道,其实魏骁也说不上有什么错。当时他自己在碧游村,也是一个很爱算计,很利己主义的角色。魏骁身上那股子酸劲儿似乎也有迹可循。向来被众星捧月的人给无名小卒突然盖了一头,这剧本他熟啊!



不过这是诸葛青自己这样想,他有时候爱把自己想得很坏,所以他永远做不成真正的精致利己主义者。总之,茫茫人海,算来算去。诸葛青想,他唯独就在一个人面前溃不成军了。



他忽然很怜悯魏骁,兼还回想起那本他根本没有翻开的神机百炼。那时候他就做了选择,诸葛青想,现在他还可以再做一个。



副导也正在气头上,看到他俩却并不意外。他好像早就知道王也得来似的。



“哟,王三少,你来啦,”他喘着粗气说,“……我们正说这事儿呢。魏骁,给人家道歉。”



王也看着对这个称呼稍微有点过敏,傻笑了一下,而魏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错哪儿啦?”他嚷嚷。



副导演一瞪眼睛:“你错哪儿啦?好好一个剧组,就补拍七天,被你弄得乌烟瘴气。你就说,料是不是你卖的,消息是不是你走漏出去的,水军是不是你买的?这三样你总占了一样,否则我今儿一整天走路都倒立!”



诸葛青冷不丁开了口:“算了,他道不道歉的,也没什么意思。”



“怎么能没什么意思呢?”副导演有时候真替他着急,看着一边的王也好像也挺无动于衷的样子,就更着急了。



诸葛青说:“我和老王刚被狗仔拍了……所以其实也差不离。”这会儿估计都已经能上热搜了。



魏骁破罐子破摔,冷笑一声:“所以我哪儿说错了?我压根没损害你什么名誉权,你俩根本就——”



诸葛青咔吧按了一下手指关节。



“我看你对娱乐八卦都挺熟悉的,那应该听说过我之前退圈是因为把潜我的导演揍了一顿这件事情。”诸葛青轻描淡写地说,“友情提示,我之所以能被封杀,是因为他被打的很惨,但伤情鉴定离轻伤都还很遥远。”



“你要不要试试?”



魏骁当然不要,魏骁夺门而出,也没人拦着他。而副导演因为名头里也有导演两个字,现在看诸葛青的眼神都有那么一点儿微妙。



气氛稍微僵持了一会儿。然后副导演问:“那你们二位看看怎么解决这个事情,是想开个新闻发布会澄清,还是发律师函澄清,还是怎么……”



诸葛青想了想说都行。



“但是有一点,”他说,“澄清的内容不用讲太多。最好低调,小声,平淡过去。就说我们是很久以前认识的就行了。我们还可以一起出面讲。”



王也:“我还可以鼓动我爹出面讲。”当年王卫国在北京见过诸葛青,而且王妈妈还挺喜欢这个小伙子的——毕竟没有哪个这年纪的女的能不喜欢诸葛青。



诸葛青说:“然后,我想要去演《无边》。”



副导演眼睛一亮:“好哇!你总算吐口了。得嘞,我回头就去给你安排。虽然这个肯定是不会大火了,但感觉挺适合你的。”



王也则仿佛还有疑虑:“老青,你不要看着我的面子……”



“脸真大,谁给你面子。”诸葛青乐了,“我自己乐意。可能演完这个又不演戏了呢?你还真想做王家三少一辈子啊。”



王也想也是。他现在回来一半是为了家里,一半是为了诸葛青。他们到底还是要走出去。走出家门,走出城市,甚至走出社会。他们和这里的人要的都不一样。他看着诸葛青的眼睛,他突然就懂了。诸葛青已经把自己给想明白了。



“那现在呢?”王也问。



诸葛青说:“现在,咱们回家。”



咱们三个一起回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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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后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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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12:29:1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哇太太写的每一篇文我都好喜欢!非常喜欢太太的文笔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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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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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13:13:04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温柔的感觉,很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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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取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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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13:56:5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竹太眼熟我呀!!!我真的太喜欢太喜欢这篇了!本来不是很吃老王旧设的但这篇真的超级温柔,也青的性格都很还原,小再也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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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取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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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14:12:49 | 显示全部楼层
lof看过一遍了再来重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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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弃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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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15:01:16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觉按老王的旧设就该这么发展,我还能再刷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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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5 15:28:05 | 显示全部楼层
乂乂白 发表于 2020-7-15 12:29
哇太太写的每一篇文我都好喜欢!非常喜欢太太的文笔w

谢谢喜欢!给你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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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5 15:29:16 | 显示全部楼层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发表于 2020-7-15 13:56
竹太眼熟我呀!!!我真的太喜欢太喜欢这篇了!本来不是很吃老王旧设的但这篇真的超级温柔,也青的性格都很 ...

眼熟你—— 哇那我岂不是卖出安利xxx
我当时觉得旧设老王有旧设老王的带感之处(主要是想看他俩带女儿(等等 然后就写了这篇哈哈哈
我也觉得王小再超可爱!我心中的可爱妹妹形象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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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取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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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16:43:00 | 显示全部楼层
真的很喜欢这篇文啊,给人感觉就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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