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乱刀狂花 于 2024-11-17 09:08 编辑
圣塔菲伤痕文学,当代留学背景,拉拉小手亲亲小嘴,正文全年龄,番外未成年人禁止入内。
My private Santa Fe 我私人的圣塔菲 —— Oh babe let’s run to Santa Fe You’ll take my hands and I’ll say yes —— 地狱厨房的夜晚腌臜迷人,群魔乱舞。诸葛青在酒吧握着金发碧眼美女的手,给人相面。小资家庭养尊处优的年轻小姐们对神秘的东方有着无穷的旖旎幻想。诸葛青不用开口哄,她们已经被自己脑海内虚构出的东方奇情感动。他再开口讲半真半假的故事,收割一片少女芳心。地下室柱子上挂着两台42寸电视机,一台直播一台播新闻,两样钱一样赚。超级碗刚刚结束,人们嗨过头之后还在不应期,对球赛的热情疲软。喝啤酒喝上脸的中年男跟着运动员手里的橄榄球眼珠子乱飘。 “一百万买明星狗屎,狗娘养的黄皮阔佬。” 诸葛青手里的杯子在吧台上顿了顿,给搭讪的美女叫了一杯柠檬汁。他看趴在吧台上的醉鬼,又抬头看他刚才骂的新闻的当事人。滚动新闻,重复播报。 滚动新闻就是这样奇怪的东西,如果非要找特定的某条,需要耐心和运气,或是目不转睛盯着屏幕不放。 四九城远道而来的贵公子一掷千金,远程电话指挥,拍下荷里活传奇女星一封信并拆信刀。 旁边美女喊他“青?”诸葛青在她嘴角蜻蜓点水吻了一下,“周末有空么?” 纽约四月夜风依旧冷,诸葛青极具绅士风度,脱了外套给女伴,他的风衣长,垂到对方小腿。下面是亮漆面的蛇皮高跟,戳在开裂的柏油路面。诸葛青帮她栏出租车。微醺的女人看他嘴唇又看他脖子上挂着的翡翠。诸葛青把挂坠塞回衬衫里,给了一个告别吻。 “周末见?”对方靠在半开的车窗试探。 “周末见。” 凌晨三点钟,诸葛青拎着衣服在路上边走边点烟。老鼠从下水道爬出来排队过马路,诸葛青闯红灯,绕开街角垃圾桶。
—— “你们俩,周末去不去?”张楚岚在厨房烧开水,诸葛青冲咖啡,靠在窗户口慢慢吃。 “唉,别空腹喝”,王也从走廊里探头进来,叹着气嘱咐。 电影博物馆翻修后新开幕,纽大学生证免票。张楚岚在薅羊毛第一线,要带着冯宝宝那个技术宅去看。王也调侃,老张好兴致。张大明白吐槽这种事儿不应该老青带着咱们去。 王也洗干净了手,正撕面包喂狐狸。诸葛青只说他还没得了消息。 王也替他答应了,老青你不是之前就想去,这次正好儿。“你周末不排练吧?”说着又递了一块儿过去,诸葛青低头叼了。 张楚岚做呕吐状,行了,别秀了,狗东西们。 “周末早点儿起!”,张楚岚端起速食汤去喊冯宝宝吃中饭,不忘回头控诉王也。王也挠头,唉,知道知道。
展厅里不能带吃的喝的,张楚岚从从裤兜里掏出水果硬糖给冯宝宝。“宝儿姐,可别嚼太大声啊”。展厅一部分在地下,楼梯转下去对着一面奢侈的白墙。白墙上重复播放世界第一部电影,三秒钟,一群衣着笨重的人在花园里绕圈*。冯宝宝瞪着眼睛看,盯着白墙上的片子。“不对”,冯宝宝纠正诸葛青。不是三秒,是 “两秒多一滴滴儿”。 “冯宝宝,厉害啊”,王也捧场,给她比拇指,张楚岚跟着得瑟,那是,也不看宝儿姐是谁。 小剧场轮播老电影,黑屋子里做出旧影院的效果。张楚岚带着冯宝宝直接往第一排坐。诸葛青径直坐在他们后头。二十世纪初叶默片,配着夸张的音效。博物馆放原片,没做调速,银幕里的人时快时慢,一出闹剧。冯宝宝非常捧场,看得投入。 “王也”,诸葛青偏了头和他讲话,就势手搁在他大腿上。王也衣服穿得随便,他这么一搭,衣服上一片褶子。“嘛呢”,诸葛青手往他裤腿里窜,王也在他手腕上轻轻拍了一把“别闹”。诸葛青今天戴墨镜出门,眼下正挂在鸡心领领口,晃了两晃。诸葛青作势要往下低头。王也一个激灵,“噌”一下站起来了。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人,被他吓一跳,咋舌骂一句脏。王也回头道歉,诸葛青在旁边没事儿人一样笑,拍拍座位让他坐下。“祖宗,咱走吧”,这电影诸葛青做作业的时候他早陪着看过一遍,他知道结尾。 王也在张楚岚肩上点了点,待他回头,一指外面,老张烦不胜烦,挥手让他们赶紧走。
常设展陈列既往荷里活拍摄服装、化妆品、道具。拍卖明星遗物是正时兴的生意,几年前天后内衣都让人拿出来明码标价。时代一过,传奇太多。王也耳濡目染能认出几个人名。他停在诸葛青最近在看的一个演员前面。女影星一张最知名的黑白小相卡在介绍里;旁边就是和她搭档半个世纪的男演员的简介。差出一辈儿的两个人,演一见钟情、青梅竹马、欢喜冤家、贵族童话。只有纸质媒体的年代里,两个人的八卦被译成各国语言,随着录影带漂洋过海。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合作拍电影了,做笔友,传闻他们的信件是情书。流媒体近几年开始发展,炒冷饭,抓两个已经死了几十年的人出来讲姐弟恋和精神出轨算不算出轨。 诸葛青抵着下巴看玻璃柜的一套行头,黑礼帽黑纱黑裙黑皮鞋黑手套,标准的套中人装束,妥帖地穿在小鸡电影里。王也不作声瞄他一眼。 “青,你喜欢那个?”他们继续往前走,王也囫囵指了指身后走过的展区。 诸葛青无辜摊手,有钱买未尝不可。“不过”,他站住思考了一下,“像不像穿寿衣?” 王也一个趔趄,我去,您嘴上积点儿德吧。
摄像机展览厅有体验项目,四个人站在镜头前,灯光莹白,连拍,快门“咔嚓咔嚓”狂响。照出来的一长条相片可以打印。一本10美刀,少有人愿意做冤大头。 张楚岚怂恿,老青你又不差这几块钱。 诸葛青抬脚已经走在前头,被张楚岚嘴贱这一句喊住了。 王也往外推他,行了走了走了。本人在这儿呢,花那冤枉钱。 近期拍过的相片反复在小屏幕上播放,做的是小时候小人书的效果。一页一页翻过去,诸葛青的突然发难被拆成一帧一帧:王也八风不动塌着肩膀站在旁边当树,诸葛青站直了比他还要猛一点儿,微微垂着眼,偏头亲在王也侧脸。
皇后区回布鲁克林,四月刚飞过雪片,地铁里闷热、泥泞。流浪汉躺在车厢一角,扶手带着上世纪的腥臊气。诸葛青四面不靠,跟着摇晃的地铁,肩膀擦撞王也的肩膀。王也叹气,王也总是在叹气;“真是个祖宗”,抱怨着错过来半步,诸葛青钩住他的肩。 —— Off-off Broadway Where shit happens Shit happens Dream does too It’s a one-night only thing Here in off-off Broadway —— 诸葛青搬家,顺手把车卖了。不要一千刀不要五百刀三百您拿走。附赠半桶油。美国五八同城Craiglist上找到的买手,砍价娴熟。三百便宜卖可以省去拖车费。零八年往后手动挡车越来越少,精明的二道贩子以此为由压价收车,再以同样理由提价卖给情怀党和玩儿车的。诸葛青掏出一张演出赠票,对方才开始惊讶。并非讶异他多情,而是感叹东方美人竟然能在百老汇找到一席半坐。诸葛青称对方谬赞了。他小步跺跺脚,抖落肩上的雪。 对方自知表情管理失当,朝他道歉。诸葛青说没关系不用多虑,“但这里是纽约,一切皆有可能”。对方又问他要不要吃咖啡,她请客。 纽约纽约,若能活过纽约,你能忍受一切。 诸葛青不拂美人面子。 两个人坐在街角家庭咖啡馆吃热可可。 “你为什么买这辆车?如果不介意我问一下的话?” 纽约夏天炎热,冬天漫长,实在算不得好居所。公共交通四通八达,驾照出示给酒吧门卫的次数远多于给交警看的次数。 东海岸的上班族人人发痴梦,向往加州阳光生活,佛州椰树下养老。
—— 诸葛青说,老王,去不去圣塔菲? 春假在即,张楚岚想带冯宝宝去西海岸十日游。张楚岚不比他们两个,手上的钱有一分是一分。其实冯宝宝不缺钱,她技术好,写码快出错率低。可惜冯宝宝能赚也能造,有一夜暴富的本事,就有千金一掷的能耐。
两室一厅,翻修过的战前公寓。天花板高,客厅保留着木片吊扇,一排弧形窗户向外鼓起。张楚岚和冯宝宝贴着两面墙各支了一张床。王也住进来,是意外。房子是诸葛青整租,原本住进冯张两个人已经不少。 但是王也那张脸,很难让人拒绝。 美国人建房子不讲究风水方位,这套沿街建的房子,四角皆歪。王也住在走廊尽头最窄一间,窗朝西南,窗外钉着防火梯。 诸葛青在帝势学表演,院里人均两张皮,各个drama queen。学艺术如走钢索,永远不差钱,同时永远缺钱。家里宠,支持他学。最惨是张楚岚,经济系出师前进项少。诸葛青说电费煤气费一并算在房租里,让宝宝不用客气。 “我也是?”王也指着自己鼻子。诸葛青看他,王也T恤短裤,背着个半人高的登山包,点头称是,“你也是”。
张楚岚肯开口说出远门,是赢了一份奖金。学期末,他替冯宝宝算税,算下学期头俩月的开销。王也睡醒了,顶这个鸡窝头拿出隔夜饭来热。“我说老张”,客厅门开着,王也叫他,“你不妨看看国内奖学金”。张楚岚叹,嗨,哪儿那么轻松。王也说你稍等,我回去找找发你链接。 王也不知是不是睡糊涂忘了,隔了几天才发给他。国内不大不小的科技公司,今年新出炉的奖学金激励计划。 张楚岚赢了二等奖,奖金五千美刀。 他爱财,能力又不差,王也问他,老张你怎么没拿一等?奖金更高。冯宝宝和诸葛青正趴在客厅地板上看地图,诸葛青拿着红笔画路线。冯宝宝听到钱多抬头看张楚岚。张楚岚盘腿坐下,也来看地图。钱多也得看烫不烫手。一等力度大,但是要求更多,合同里要求毕业后在公司工作两年,等于是提前扣人。 毕业,谁知道毕业后回不回国。经济系的守着华尔街上课,要求他们牛肉都没尝过就败走,确实难为。资本把人当期货投资。 张楚岚怂恿他,老王你大可以去申请,你那专业,回国也挺好。 诸葛青手里的笔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王也摸了摸后脖颈,“我,算了吧”。
东海岸到西海岸,他们绕过了圣塔菲,从冬天开往春天。 “靠,还是啃老好”,张楚岚摸着引擎盖感慨。“张楚岚,你出一半油钱”。 诸葛青买下一辆血红色的二手马3,他开第一程,大清早出发,开出市区。去程走80号公路,王也开后座门,把冯张两个让进去,自己回到前头坐副驾驶。 “王也,睡醒了帮我拿墨镜”,九点钟,诸葛青说。王也揣着手在副驾,打了个呵欠让他停车,“来宝贝儿,换换,你睡会儿”。诸葛青手还没从手刹上放下来,王也盖在他手上了。后座两个活宝睡得昏天黑地。诸葛青要开车门,王也干脆拽住了他手,“嘛切,危险,这边儿下”。他给两个人分别解了安全带,诸葛青从副驾驶爬出去,王也在外面护他的头,挡住初升的大太阳。 “老王,想不到啊,你车技行不行,啊?”张楚岚睡醒了,一边惊讶,一边把他和冯宝宝的安全带都扣上了。张楚岚问他有没有驾照?没见王也进过酒吧夜店,他也没说过会开车。王也开得比诸葛青还快,州际公路路平车稀,诸葛青仰倒在副驾驶犯困。 王也说有本,开过,放心。“碧莲你要是不困了,让老青去后座睡会儿”。 张楚岚收声,诸葛青先开了最累的一段。 “睡着了”,冯宝宝用指尖轻戳诸葛青的脸。 —— Wonderland Las Vegas 拉斯维加斯醉梦 —— 大城市日后不愁逛,自然风光眼下更吸引人。从东海岸到中部大农村,大城市皆是走马观花。一路开到死亡谷。曝晒,沙漠路段一马平川,冯宝宝抓着方向盘不撒手。王也率先听到警车响,三个人忙叫她刹车。好险好险,擦着90迈的边,警察要驾照,诸葛青墨镜往头顶一拨,双手搭在车窗上和对方毫不费力聊起来,聊得对面喜笑颜开,“饶过你们这次,注意安全,玩儿得开心”。 飙车之外,冯宝宝在拉斯维加斯玩儿得最开心。 这一站是特地绕行。凌晨赌城标准更高,街边租来高中生舞会衣服,几个人黑灯瞎火在车里换。劣质化纤几乎闷出汗来。衣服是诸葛青一手挑的,冯宝宝不习惯穿裙子,诸葛青没为难她,拿了一套裤装给她,鞋是张楚岚早先给她买来正式场合充数的平底皮鞋。张楚岚半死不活倚着车抽烟。诸葛青忙着给冯宝宝扎头发。王也不抽烟,只站在旁边看。 张楚岚在旁白看着这两个人、这三个人,鸡皮疙瘩起来了。虽说几个人认识不过半年,恍惚间四个人却已如密友。连冯宝宝都以为他们俩一开始就是一对儿,在冯宝宝简单粗暴的解读下,王也是诸葛青的真“堂客”。张楚岚摸不准,但是这两个看起来也不像是说破了的样子。 至于张楚岚,张楚岚看破不说破。他早先过来等于是“黑”在皇后区,打零工,进社区大学,读了两年,一路苟且,才换到能在华尔街隔壁上课。 诸葛青和王也,人都不坏。但是王也跟着论坛里的招租帖子上门来,等于是横空出世。张楚岚头一次见到他甚至直觉地有些敌意。诸葛青大可以只收下王也,两个人分房租对他来讲不是大问题。 诸葛青有备而来,从包里翻出一小瓶香水小样给冯宝宝擦。空瓶他顺手一递,王也在旁边接了,去丢垃圾。 张楚岚又是一身鸡皮疙瘩。这俩人。 只有诸葛青是穿了自己衣服来的,漂漂亮亮一马当先。他听麻将牌听到大,筛子玩儿得还算好。不过今天他是来打掩护,台面上做孔雀,台面下的泥鳅们才好赚翻。冯宝宝头一次来,她脑子快。筛二十四点,冯宝宝算牌,出手快准狠。诸葛青在不远处,美女美酒,输赢参半。王也和张楚岚搅屎棍混迹在渐渐拥挤的人群。 赌场六点后才算正式开张,凌晨一二点迎来高峰。冯宝宝看牌不看人,诸葛青发挥演员与富二代的特长,酒喝到微醺撩人撩得快要上楼去开房。 王也一只手卡着一摞筹码坐在他对家,把他手里赢的都吃了。诸葛青站起来摊摊手,输光了,走了。 二楼大堂经理使眼色拽耳麦讲话。 “老张,带上冯宝宝,撤。” 张楚岚抓着冯宝宝兑筹码。诸葛青早早出来了,站在路边揉额角。 “王也呢?” 张楚岚和他面面相觑。难道给扣下了?可是他们谁也没出千。冯宝宝那是天赋,不是作弊。 诸葛青就要返回去找,王也已经出来了,大堂经理有说有笑给他送到门口。 “哎,等着我呢?咱走吧?” 冯宝宝脱了低跟鞋,光脚开车。张楚岚问,也哥你不开?王也抱歉笑道,他不留神被人递了了一杯。张楚岚狐疑,大堂经理扣下他只为请他喝酒?赢钱了谁也开心,张楚岚很快回头看路。 “这个你的”,王也往诸葛青西装口袋里塞钱。 诸葛青乏了,在后排坐着撑着车门扶手笑。“怎么,要买我这件衣服?”方才他或许多少被唬了一下,出过冷汗又叫风打,此刻松弛下来,酒困人乏。 “得,我看啊我先给您收着吧。”红灯刹车,诸葛青往前栽,王也按住他肩。“后六个月的房租”。外加诸葛青今晚的本金,他借来用了用。
“王也”,诸葛青坐在床边叫他。他衬衣扣子解了三分之一,外套却还没脱。 “怎么了?你要先洗?”王也从浴室里探出脑袋来。他回来三下五除二脱了扎进浴室,挽的髻拆散了头发上还有皮筋的印记,裸着的上半身肩膀宽后肌肉结实。 诸葛青扑通一下往后仰倒在床上,翻了半圈朝后摆手“你洗你的”。王也已经出来了,“帮你脱?”,说话间他拽了胳膊上缠的皮筋要绑头发。 “我没醉”,诸葛青腾的一下猛坐起来。屋里窗帘合着,床头壁灯在墙上打出两圈黄光。诸葛青眼睛很亮,和王也对着看。 王也失笑,“哎,知道”,他蹲下给诸葛青解了鞋带脱掉鞋,在他膝盖上轻拍了两拍。“我冲一下,很快”。诸葛青一歪,又躺下了。 —— L.A., L.A. Like an angel he fell. —— 王也说对不住,我没跟你讲这个事儿。诸葛青没说话,冯宝宝在和他坐在地板上打游戏,玩家戏称为“分手厨房”,厨师们为了抵抗飞天意面拯救洋葱头而挥舞大菜刀。诸葛青控制的厨师坐在轮椅上满场撞。 张楚岚说,嗨,这都不算啥,你也没跟我们讲的必要。 诸葛青没有接话。“王也”,诸葛青放下游戏手柄,问,几点钟飞机。王也不自觉从门框上脱开肩,站直了,“周日一大早”,飞过去——飞回去,刚好周一早上,赶上董事会。他这个挂名董事,清闲好日子到头了。这一局的通关分数已经够了,但是还没打上三星,10秒钟剩余时间报警,冯宝宝沉浸在游戏中,不解诸葛青突然卖队友,抬头看他们。 “我开车送你”。诸葛青捡起手柄,“重来一次?”冯宝宝说要得。
飞机场门庭高大,催促着人草草别离。诸葛青按开后备箱门,王也松了安全带,看他,“青”,他不着急下车,还看他。后面的车按喇叭,诸葛青开双闪,“我去停车,你先进去。”
—— 春假公路旅行时,最后一站在洛杉矶。晚上夜景去格里菲斯看。天文台建在山顶,上山的路极狭窄,堪堪够两辆车错肩通行。他们吃过饭来,来得晚,路边火车接龙,一路停满。王也压着速度跟车。上到坡顶,王也说,你们几个先进去,我去找地儿停个车。红色的马3左避右让,艰难甩头回去。 宽阔的走道两边灯光伫立,一路通向白玉的主馆。青黑馆顶浑圆,融进夜空。 张楚岚和冯宝宝已经走在前头,诸葛青讲,我去接老王。
王也溜车溜到近半山腰,瞅准了别人开走的空位一把倒进去。旁边有车过,他再坐了两分钟才下车。这辆刚提回来不久的车不显示主人的性格。诸葛青拉风的墨镜在副驾手套箱。驾驶座前面丢着摊开的、折好的大地图小地图。王也开车门,低头瞧见几颗糖零散落在门板储物箱里,不禁笑了。他伸手拿了两颗,边走边剥了吃。
诸葛青从山上下来接人,逆着车流人流,贴着山壁边儿走。悬崖峭壁一股脑向他倾斜。车鸣人吵,引擎声、喇叭声、人与人互相呼唤嬉笑,天使之城,人间夜色太吵闹。山路没有天文台明亮,层层树影人影,遮蔽得哪里都不清晰,夜风过,四下嘈杂。诸葛青走得更慢,左右找车、找人。 王也转过一个弯,远远就瞧见诸葛青在前面左顾右盼,甚至有些窘迫,诸葛青向来潇洒,这一点狼狈的犹豫,倒显得可爱。 “这儿呢”,王也三步并作两步横穿车流,上去拦腰把人截住。 诸葛青总算看着他了,他被逮住的错愕立马化解,轻松笑,王也你停个车,怎么这么慢,让人以为你要劫车跑路。 王也顿了顿,说,哪儿能呢,不会的。 晚风凉,王也从行李里翻了一件外套,“劳驾,伸伸手”。他给诸葛青套衣服。两个人贴着崖壁站,旁边车流缓慢,人流活泼,嬉笑着上山下山。这段路真是太窄了,山路蜿蜒下去,洛杉矶飘着靡靡之音,离离夜色,兄用地包围这座小山包。 “好热”,诸葛青突然觉得很烫,王也的外套要烫伤他。 一入秋,王也早晚出门,手臂上必定搭着这件薄风衣。很常见的姜黄色,是秋天渐远的太阳,同街头散一地的杨树叶子合衬。 诸葛青无处可逃。 身后崖壁硌人,前面王也正仔细给他翻领子。 两边人群鱼贯地避开他们,再汇合。 他必须得说点什么。 于是诸葛青说王也,你婆婆妈妈,是不是把我当儿子养,很好玩啊。拉斯维加斯,他在等王也冲澡出来的功夫睡着,早上口干醒了,王也的水杯装满清水,放在他这边床头。他身上清爽,睡得很舒服,衣服搭在行李箱把手上散酒味。王也给他留了一件底裤。他还没醒,被子遮着肚子,大字型披头散发睡姿豪迈。诸葛青想逗他,想问,王也你昨晚如何脱得我衣服。诸葛青知道答案,但是他想问,王也,你有没有觊觎你室友的美色。诸葛青无端想到赌城不眠夜,觉得脸热。于是诸葛青问,王也你知不知道加州是阳光出产地,平均气温十几度,很少下雨。他补充,少雨是荷里活选址在洛杉矶的重点。诸葛青想到他做作业,王也抱着热粥,说感兴趣,陪他一起坐在地板上看《雨中曲》。 于是诸葛青说“王也你记不记得‘雨中曲’?” 每场雨都是假的。 他们才认识不到半年。 诸葛青仿佛可以一直说下去。 让天文台再发现一颗新星。 王也开始还在和他搭话,问他冷不冷?叮嘱裤子还是穿长一点儿,洛杉矶降温,晚上只有九度;冬天穿卫衣要挑结实一点的,抗风。 “诸葛青”,王也默默听了一会儿,站直了。他说,“诸葛青”,他带着笑叹了一口气。 诸葛青耳热。 好在天黑,看不到眼青眼白,脸红脸黑。 王也把手垫在他后脑勺。 王也这个人,让人很难拒绝。 L.A. L.A. Los Angeles se caen. 天使如流星坠落西海岸。 诸葛青张嘴。 王也其实不太会吻。 但是他张嘴,他的舌头马上会意。诸葛青闭着眼用舌尖推了推他,王也有样学样,捉住他,尝他。 末日审判的时候,不肯松手的恋人理应听不到炮火声。 “没想到啊,王也。你还挺会。”两个人嘴松开了,王也手臂还圈着他,诸葛青抿嘴,错过他的视线往上爬坡。 “现学现卖,是你教得好”,王也笑着握住他的手,“走吧?” 诸葛青擦过他手指节上一层破皮儿,没来由眼酸一下,马上按住了,作怪挠王也手心,“疼不疼?”这人撩别人习惯了,这时候竟然一阵阵得皮薄面热。 “擦破一层皮儿,不打紧”,王也乐呵呵偏头看他,又站住不走了。王也凑过来,诸葛青忙捂他的脸。王也正欢喜得紧,就着干脆在他手心“吧唧”亲了一口。“走吧?”两个大男人手扣手一路走到灯光亮处。
中央大厅里傅科摆追随地球运动已经半世纪。王也随行讲解,九大行星变八大行星的缘由,矮行星的定义,法拉第笼的运作原理,特斯拉线圈放出十万伏特,站在里面的人可以毫发无损。张楚岚诧异,也哥你不是学哲学的?怎么报税到导游,什么都会,学霸啊你?王也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啊,哲学、数学物理,都是通的,就那么回事儿。 人工制造的闪电在笼子里上蹿下跳,人们可以凑得这么近观察一个自然的怪物。 诸葛青看得若有所思,“想什么呢?”王也肩膀靠他一下。 “弗兰肯斯坦”。 王也会意,和他肩并肩站着看。 弗兰肯斯坦,怪物的创造者成为怪物的代称。
西海岸春假回来,除了张楚岚户头前进两位数,生活与课业依旧繁忙。四个人更熟了,开开玩笑更不避讳,早上王也从诸葛青屋里出来,张楚岚不免调侃两句。“早干嘛去了,磨叽。” 张楚岚海投简历找暑期实习,诸葛青参演学校的小剧场。王也越发忙起来,诸葛青问,王也,你要提前毕业?张楚岚问,是不是在修双学位啊?他看到王也案头有打印出来的公司市场营销数据。 三个人有空的时候轮流帮诸葛青对戏。 “但是我怎能把你比作夏天”诸葛青念白,真情投入,顺势抓张楚岚手,“你不独比她可爱,也比她温婉”。喜剧,半分疯癫的男四鼓励女主人公。 “诸葛青,我服”,张楚岚发感慨,我要是个女的,也被你骗得五迷三道。 诸葛青拿起剧本继续看,说,你是男的也行。 张楚岚战术撤退,饶了他吧,行的男的,有一个就够了。 王也错过了诸葛青的小剧场。诸葛青不在意,下学期他们准备排毕业作品,“给你留票”。 张楚岚说,等着日后百老汇看青大师。 王也正拆一只炖得软烂的鸭子,满手是油,他看诸葛青,眼底藏笑,说,老张说得对,一定会。 夏天,电影博物馆重新开张,张楚岚提议下一行人去看展。车开得少,发动机异响,一行人转坐地铁。冯宝宝不知什么时候也开始热衷吃糖。张楚岚兜里随手就来。王也叹气,叮嘱张楚岚,老张,你悠着点儿。他最近正不作声暗中克扣诸葛青的糖。诸葛青仗着自己长不胖,偶尔会嗜甜无度。几个人住在一起了,小毛病很难藏起来。张楚岚嘴贱,还问过,也哥,你是不是闹出人命了?被诸葛青听到,他笑眯眯问冯宝宝,街上新开了一家好吃的上海菜,去不去吃啊。 暑假张楚岚要实习,冯宝宝跟着诸葛青蹭吃蹭喝蹭看戏,王也依旧神出鬼没。夏末秋初凑出时间,开车去周围的自然保护区转,山顶叶子尖已经开始红。
夏天与秋天混为一谈,街景迅速褪色。 但王也还没穿上风衣。
王也要走了。
王也说对不起。他不仅不穷,还腰缠万贯,要回去继承家产。 诸葛青仍然开着他那辆马3送他去机场。 诸葛青去停车,王也把他半人高的登山包放在地上,在安检口等。 人们说留学情侣,毕业即分手,大家都是成年人,要有自知之明。诸葛青还没毕业,这一场大喜大悲的舞台剧里,对手戏散了,他要一个人唱独角戏。 两个人站在空旷又繁忙的机场,诸葛青轻松地揣着手。他兜里还有王也前几天买回来的糖。洛杉矶天文台一吻,他尝到王也嘴里的甜味,原来是他丢在车里以备不时之需的糖。 难怪王也能给张楚岚奖学金;一把赢光他的筹码,又在他们被怀疑出千之后仍能和大堂经理谈笑风生。 诸葛青笑,说,王也,一路顺风。又笑,哎,坐飞机不能说这个,那祝你生意兴隆。 王也登机前给诸葛青打电话,无人接听。
汽车广播新闻快讯,数学家在赌场心算被请了出去。西海岸最有名的一号公路上悬空的拱桥不堪重负终于断了,公路复通遥遥无期。加州在下近三百天来第一场小雨,以示哀悼。 冯宝宝给他打电话问他,狐狸,晚上烤肉,问他们回不回。 秋天阳光很好,新学期他开始准备毕业小剧场,继续试镜从百老汇到外百老汇再到第三剧场。风打落泛黄的杨树叶子,从皇后回布鲁克林,穿隧道,冰凉的风贯穿驾驶座。 诸葛青说宝宝,没有我们啦,只有我一个。 冯宝宝问你男人呢? 我男人,诸葛青开双闪,溜出车道靠边停车,他说,我失恋啦。 冯宝宝说,肉多给你留一盘。
花美男在回城高速上伏在方向盘上看日出。天气状况良好,高空中飞机变作飞鸟大小。
纽约,纽约,若能活过纽约,你能忍受一切。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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