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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青】1400KM(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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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5 16:01: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商山头上停车场 于 2021-11-5 16:20 编辑

可能有点R,不然这些年,我也不至于为了这篇文和老福特抗争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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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5 16:02:05 | 显示全部楼层
·原著向,也青同居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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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5 16:04:24 | 显示全部楼层
【京】
诸葛青不太喜欢后入式。
他觉得自己是一棵快要扭断的秧苗,被人掐着腰,一次次抽搐中而失去意识。他听到王也喉中低闷的声音。那声音和王也蹭到背上的肌肤一样,离耳朵越来越近。又是一浪快感的潮水,抽髓砭骨般洗掠过全身,接着一丝刺痛就从后颈传来。
这时的身子格外敏感,青很清楚地感知到王也的牙齿是怎样一松一紧地咬合,软舌又是怎样探过来,舔舐王也齿间的软肉。

“别……别亲这儿……”他的声音和身子一样还没从软糯中复原,眼睛才睁开一缝,汗水便流进去,一阵刺痛。
王也的胸脯离开了自己的后背,继而一只手摸索到额头上,胡乱抹掉他事后的汗水。
“别亲脖子。”诸葛青又重复一遍,脸主动去贴合那只手。王也下嘴太狠,淤紫的痕迹得好几天才能消下去。他可不想过年回家后一直穿高领的衣服遮吻痕。
“成。”王也把脱力的青从发潮的被褥上翻过来,顺势揽到怀里,改在肩头印下断续的齿痕。

青闭了会儿眼,想挪到旁边的被子里,王也却直接把被子拽过来,盖到二人身上。做完这一切后,继续环着他的腰。
平常的老王可谓是三秒入睡。办完事套条大短裤,就躺在一边没声了。诸葛青甚至怀疑王也体内是不是有个睡眠开关,一按下就能快速进入休眠模式。
“道长今天不虚了?”他侃一句自家老王,懒得穿衣服,也懒得再从王也怀里滚到一边。
“我虚不虚,您最清楚。”
青嗤地笑出声。起初见王也对谁都没劲儿的模样,他还在心里猜测这家伙莫不是个性丨冷丨淡。后来亲身实践才知道这人是座冻住的火山,一旦那层冰壳子被捂化,他就等着倒霉吧。

王也又亲了亲肩头的新吻痕。他不是个愿意无休止缠绵的人,此时又再牙印上嘬出块吻痕,大概是想让这处印记留得久一些。

青看一眼表。凌晨两点,离闹钟响起还有三个小时。其实折腾到这么晚,他也不能全怪王也。两个人做的事,他至少要担一半责任。
和青挨这么近,王也显然也看到了手机上的时间。他想让青赶紧睡下,青却抢了他的话:
“我和你处的时间可就剩几个小时了。”
狐狸的声音很是慵懒,似乎情欲还没散尽。
“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老王,接下来的十几天可谁也见不着谁。”
诸葛青的机票是八个小时后从首都飞往浙江的。

由南到北,由西到东,飞机轰轰隆隆地不停歇。三个小时,半本小说的时间。窗外的白云自己连成片,却要遮断北京到浙江的一千四百多公里。

昨晚老青往锅里下了袋速冻饺子,出锅后一人盛一碗。
吃饺子,青只蘸醋,王也除了醋还要搀蒜泥。青动筷子前先喝口汤,王也坐下来就扒进嘴里两个饺子。青把醋往老王面前推推,王也一声不吭地把空了一半的酱料碟子加满。
没鱼肉,没春晚,他们像平时一样分坐在桌子两边。桌子中间摆碟咸菜,那是青和饺子一起顺手买的,到头来是口味较重的王也一直在吃。
没喝酒。
他举起手边的水去碰王也端在手里的碗:

“新年快乐。”

老王放下碗,一边咽下嘴里的饺子一边拿过旁边的茶杯,和青郑重地干一下:

“快乐。”

青说今年我陪你吃顿饺子,明年这时候你陪我吃顿元宵。他说“好”,送一口水,筷子一下子没夹起碗底的饺子。大概是碗底有些汤水,剩余的饺子在他筷子间滑来滑去,堪堪躲过被吃的命运,刚要庆祝一下就被连汤水倒进嘴里。
一年元宵,一年饺子,王也想饺子年和元宵年交替着,什么时候能到头。

什么时候能饺子和元宵一起吃。

只睡三个小时不如不睡,这点时间如果睡沉了,起来后会比没睡更难受。
王也挂着比昨天更浓重的黑眼圈,刚穿好秋衣秋裤就打开衣柜找衣服。老王的脑袋昏昏沉沉,看哪件顺眼就把哪件从衣架上抹下来。
青正好洗完澡,拢着头发走进卧室,咬了根皮筋走进来含糊道:
“你也今天回?”
其实他想问的是:你也今天回家吗?
可是到底哪边算是家?老王家黄金地段的别墅?浙江诸葛村?还是他们瞒着双方长辈偷偷置下的公寓?

每一个本该回家团聚的节日,他都不得不和王也分开。

“嗯。我爸催得紧。”王也把衣服随便折一折扔进包里:“走吧,早点出发,路上堵。”
诸葛青不可置否。真是不来北京不知道什么叫堵车。看着有两个轮子的自行车和电动车跑得飞快,坐在有四个轮里的汽车里好不绝望。
如果他下班的时间正好赶上高峰期,他一定把车扔在哪都通门口,和老王坐地铁回家。

哪怕早上天不亮,路还是堵。两边的路灯一如既往地挂起红灯笼和中国结,某些讲究的街道,还用LED灯弥补北方的树一到冬天就落叶的缺憾。
他想,北京也不能免俗,总是把这些代表喜庆的物件春节挂、十五拆。
这新年啊,讲究一个新。然而为了节俭起见,当然不能年年换这些挂饰。灯笼收进库房又拿出来,亮得是去年的光。

可人们还是会抬起头,看着熟悉的街道忽然有那么几天变得不熟悉,叹道:啊,过年了。车停下来的时候,王也看到一个个卖蜜饯果子的老人。他蹲在路边的小马扎上,手拢在袖筒里,眼睛低着,不看城管,竟是在守着面前的杂拌儿。
能用几年的灯笼是年,炸响一次的鞭炮是年,咽到肚子里的饺子和杂拌儿也是年。
无论新旧。新旧在人。

他把头倚到青的肩上,隔衣枕着昨晚的吻痕。

车晃悠着,走走又停停,到机场时青把王也推醒。
青的行礼很少,只有一个能带上飞机的拉杆箱。但王也还是一路帮青拖着,艰难地在人群里找着穿过的缝隙,挤了半天终于走到安检口。

人群嘈杂,人群躁动,群人各行其是。踩到脚,撞到肩,一声对不起或者一声叫骂就此而至。

北京是个漂了很多人的城市。人们来,人们去,机场就是棵蒲公英,让人继续飘荡。无论是回家还是远行。

今天大多数人都在往故乡飘。

老王把行礼交给青,被火急火燎跑到安检口的小伙子冲撞得一个趔趄:我就送到这。
青把护在下巴的围巾拽了拽,毫无征兆又像是习以为常:

“亲一个?”

他的手插在黑色大衣的兜里,露出一截腕子,和颈项还有脸颊一样是玉白色。
“人这么多,敢亲不?”青又问了一遍,把行李箱立到身旁。

他们身边就有一对接吻的情侣。

王也哼笑一声,他拿这最懂风花雪月的狐狸没办法。反正早安吻、晚安吻、在哪都通工作时的摸鱼吻,他都和青来过,不差这一次。
他张开手臂,提高音量回应青的话:

“人再多,我不也只亲你一个?”

他笑,青也笑,然后搂住老王,眼睛耳朵都不管,就照嘴亲。那里的皮肤薄,触感强烈,是他们从朋友跨到恋人的一道藩篱,也是一切欲望的开端。

诸葛青和王也的身高差不多。青一上来仗着自己挺直的腰杆,压着王也亲。不过老王很快改正弓腰塌背的坏习惯,凭借两厘米的优势,生生把人给吻回去。

人再多,我眼里不也只有你一个?

老王抹抹嘴巴,看青刚和他分开的唇,晶亮,像涂了唇釉。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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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5 16:04:52 | 显示全部楼层
【浙】

桌子上的那壶千岛银针,是用今年新雪焙出来的。即使是诸葛栱这个年岁,也很少见江南下这样大的雪。随着这场从北方下过来的雪,大半年未归的儿子也总算肯从北京回趟家。



父亲只打量一遍儿子,便再无多余的关切目光。倒是小儿子从门外跑进来,带着一阵凉风,激动地把“青”这个字重复了无数次。

自家弟弟好像不管多大,来迎自己的时候都跟个箍桶匠似的,双臂环成个铁圈,几乎要把自己折成两截。

幸好白没像小时候那样哭鼻子,不然这件新大衣非蹭上鼻涕印不可,待会儿让七大姑八大姨见着多不好意思。可不哭也好不到哪去。小白的脸冻得发红,手套上全是雪,这会儿手松开了,雪却沾了诸葛青一身。



“你二奶奶想你了,小时候她疼你最紧……来的时候看过她没?”

“看过了。”家里长辈中,二奶奶那个火急火燎的性子又加上一大把年龄,诸葛青可不敢怠慢,刚到村头,就提着礼盒拐进这位奶奶家。



“去上柱香吧。”诸葛栱捧着热茶坐下来,用杯盖撇撇茶水。

“哥!我和你一起去。”



杯盖和杯身碰撞后,诸葛青没听见父亲啜吸茶水的声音就留心了些,没想父亲开口说了句算不上埋怨的埋怨:

“逢年过节的,也不知道多回来几趟。”



父亲没希冀自己接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想快点去上柱香。

白好像比他还要急,把他哥一个劲儿往门口拽,不知道是想陪哥哥去祠堂,还是想再踩几脚不常见的雪。



也许两者兼而有之。



北方的雪一定比南方大。
诸葛白最讨厌的王道长,一定和最喜欢的哥哥并过肩,走到过还是一整块的处女地。

北方的雪一定比南方大,他想。
那么大的雪,不冷吗?哥哥是把手揣兜里,还是握住王也的手……或者握着王也的手一起揣兜里?

现在他南方也不缺雪了。哥哥没有把同居的事告诉长辈,王道长也不会来浙江。白可以痛痛快快不去想那个牛鼻子,一边走在湿软的雪上,一边往哥哥身边蹭。



诸葛家的祠堂比起村里向游人开放的丞相祠堂不起眼得多,也偏远得多。

堂屋里的供桌上常年燃着几只烛火,自百年之前就未曾移过位置,也没有多添几根。然而屋里的牌位确是越来越多,从先祖诸葛孔明的星罗棋布向四周,或旧或新的木板上勉强反射出一点亮光。



小时候他曾多次跟着新娘子进宗祠,两侧的桌椅都坐满了长辈。成双的新人拜过祖先,等族长进行最后的证婚。祠堂里气氛永远都是凝重的,族中长辈都尽可能绷出个不苟言笑的脸,但祝福的目光落到新人身上时,表情也就松动了。

等出了祠堂,族人开始忍不住互相道喜,接着一众喧闹就在吹吹打打中往新房去。

总有叔叔姑姑在这时找他开玩笑:



“阿青什么时候也能领个新人进宗祠呀?”



他慢慢大了,看着越来越挤的牌位,含糊的话越来越少,笑越来越多。他不谈婚嫁,面对善意的揶揄露出模棱两可的笑,让每一个想从他那里获得答案的人,都往自己想得到的回答猜测。族里的年轻姑娘也会偷偷在宗祠墙根,议论有关诸葛青真真假假的传闻,替他勾勒未来站在先祖排位下的人该是什么样子。



该是什么样子?长头发?大眼睛?

好像现在是有这样一个人,只不过长头发盘得是道髻,大眼睛周围还有眼圈。



今年负责看管祠堂的五表叔点好香递给他。诸葛青拜三拜,插进积了半钵的香灰里,像往常一样给先祖磕头。每一次直起身,廊柱支起的屋顶似乎都变得无穷高远。这些牌位压得大堂内的人胸膛都重了。

它们拼凑在一起,也像一口重千斤的钟,把宗祠里的人扣在里面,宗祠外的人隔在外面。



诸葛青起身时,听见表叔在身旁念叨:“祖宗在上,让阿青好为诸葛家光宗耀祖,开枝散叶。”

“光宗耀祖自然是我该做的,这开枝散叶就……”青抬头看一眼中间写着诸葛孔明的牌位,又低下眼睛,似乎这事不该在先祖牌位下提起。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表叔拍了拍他的肩,赞叹又结实几分:“不只是你爹,我们都等着你领个媳妇过门。”



长辈们总习惯为他规划以后的生活,谈到结婚,自然而然就在言语间让他有了娃。

“你这么有出息,你的孩子将来肯定也是家里的翘楚。”

他只有站在那儿听的份。

开枝散叶和光宗耀祖之间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所关联?



要说光宗耀祖,他是近几十年之内唯一一个继承家族全部遗产的人,不知这算不算给家里贴金?至于开枝散叶,诸葛家最不缺的就是人。看这满屋的牌位,用子孙满堂形容已经不适合。因为子孙已经成了一个村,堂屋根本装不下。



所以他自己不为传宗接代贡献点力量,应该也没关系吧。



“阿青什么时候把人带回来,让我们瞧一眼?”临别,表叔忽然问道。他正要打马虎眼,白忽然拽着他的衣服喊道:“完了,哥,刚才二奶奶让我带你去看他!我忘了……二奶奶那个急脾气……”



他出口的话立马成了“表叔再见”。等绕过墙根,大眼灯笑得狡黠,露出一口碎白,指着身边的小店道:“那家酒酿好吃。”



隔着飘雪,几个女孩子相约着走进去,连菜单也不看就点了几样小食。他虽然没来过这家店,但想着女孩子吃东西挑,能成常客说明这家的酒酿应该极其入味。



青的口味偏甜。

桃酥豆饼桂花糕,蛋糕蛋仔甜甜圈,挨着哪样吃哪样。他经常抱着这些小吃,等王也喝完他的炒肝。有时候腻了,他挖一勺老王黏糊的炒肝,又蹙眉说:这黑暗料理你都能吃下去?吃完别亲我,至少别亲嘴。

王也说:那是你吃不惯。反正也没想着亲你。

他不知道老王是心直口快,还是脑子里的筋太他丨妈笔直。正被这人怼到无话可说,王也又要了份豌豆黄让他尝尝。



豌豆黄,甜的。



其实老王这个人,也会惦念着俩人吃不到一口锅里这件事,某次在街上看到桂花圆子就顺手给青买了一份。

稀稀拉拉的汤水沉着圆子浮着桂花,不比故乡的粘稠,也寡淡许多。他一边吃一边往脑袋偏来偏去的王也嘴里硬塞了一颗。俩人的耳麦里同时传来碧莲压低的怒吼:



“我靠你们在盯梢还是在调情?”



“里面下小圆子,吃起来特别应景。”白的大眼灯眨了眨,也不掩饰帮哥哥脱困的自豪。



南方春节兴吃汤圆,北方兴吃饺子。八卦村的小店里,诸葛青看着碗底的圆子,第一个想到的竟不是与其相似的元宵,而是昨个吃的饺子。

他吃一碗的功夫,白已经连吃三碗。没满十八的弟弟是个五好少年,不像自己打小就能辨得清酒的种类。于是青故意笑他:“白,再吃要醉了。”



小白刚要了第四碗酒酿,朝哥哥吐过舌头,吃得和头一碗一样香。



他也吃一口。圆子含到嘴里,甜的,不是饺子的咸。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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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5 16:05:19 | 显示全部楼层
【京】

机场吵得他头晕。

嘴唇陡然间挨上两瓣湿软的东西时,王也完全出于本能地衔住它们。青吻得用力,他就用加倍的力气亲回去,甚至把对方压得退却半步。

他们接吻,似乎永远都似这般干柴烈火,谁也不服谁,都想抢个主导地位。于是把对方拥得越来越紧,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到这最后的吻中了。

因为离得太近,王也看不清诸葛青的脸,在逐渐粗重的呼吸中恨不得把诸葛青连着这强烈的触感一并吞下。

他要在记住青的舌尖是怎么划过上颚,自己又怎么把那灵巧的舌推回去,吮住薄唇甚至想吸出些汁水。青咬他,他就舔过青尖尖的虎牙,忽而找准机会,在青的口中越探越深。青环在腰上的手忽然揪住了自己的衣服,提醒自己要把人给亲得背过气了。王也只有放缓节奏,犹疑着用唇点了点青的下巴。



他看见带着水汽的眼睛慢慢睁开,又弯起。两瓣红唇颤了颤,但说出的话却被耳边的掌声淹没了。老王终于听清诸葛青在说什么了——他在叫自己:“小也。”



老青平常都和碧莲一众人一样喊自己老王。虽然这个称呼听起来无比沧桑,但如果哪次变成“王也”,他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面对青。

好像只有那么一次吧,青忽然轻悄悄喊了句:也总。

吓得王也把泡茶的大枣噎在嗓子里,又是捶胸又是咳嗽,半天才满脸涕泪地应了句:哎。

青也是满脸泪花,不过那是笑出来的。

“我怕一直叫你老王,把你叫成老头子了。”

他想,自己还不是总喊诸葛青老青。

“没事,等你真把我喊老了,改叫王老就行,听起来比老王厉害。”



但就算叫老王八也好,青可从来没称呼过他小也。

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睁眼后看到老爹的秘书在晃自己,立刻和把手拍得呱呱响,融入一片掌声中。

等他爹从演讲台回到身边的席上,再夸一句:爸,您讲得真棒。

王卫国早就瞥到把脑袋仰过靠背、睡成个大字的小儿子。听到这句真诚的恭维后,他让王也赶紧擦擦嘴边的哈喇子,都流到西装上了。



王也给老爹赔个笑容,揉揉发酸的脖子,发现穿着西装衬衫抬手都累。他现在有点佩服诸葛青。

老青到底是怎么忍受西装的?

王也穿惯了道袍,从在家里换上西装到现在参加年会,坐着站着都觉得无比蹩脚。

所以诸葛青到底是怎么做到,穿着皮鞋开阵法,并且还在其中游刃有余?这大概也是一门功夫,一门自己苦练十几年也学不会的功夫。

出门前他把领带打得有些紧了,方才睡着后格外勒脖子,此时偷偷地拽一下领口,手却被父亲给瞪回去。“这是营销部总经理,上半年调来的本部,业务能力很强。”王卫国示意儿子去看在自己后面上台的人。

王也忍着打呵欠的冲动,一只耳朵听报告,一只耳朵听他爹的话,叽里呱啦地在脑子里混成一首催眠曲,眼皮子又开始打架。

营销部和他有啥关系?递交的产品计划再好,能帮他设计一套道袍吗?从几年前被武当山除名后,父亲就隐隐表现出让他回归中海集团的意思——最好能接自己的班。



甲申之乱的那几年里,王也因为身涉其中,一直不得安定。家里都是普通人,只当王也那几年是在游手好闲。王也自然也不能把“浪荡”的真相告诉家里人,这边包扎着伤口,那边给他爹打电话:



“喂,爸,我在车站等车呢,太吵,听——不——清——”他把手机慢慢举到头顶,吼道:“先挂了哈。”



诸葛青在王也身边憋了很久的笑。老王一挂断电话,他就长叹一口气:“道长不是出家人吗?”

“是啊,怎么了?”

“你们出家人不打诳语,到您这怎么说的跟真的似的?”

诳语这个词佛家用得多,自己虽是个道士,也一样出了家。所以还真不好反驳老青。

他看青的袖子里漏出一截绷带,就帮这心高气傲的人放下衣袖,遮住里面的伤口:“都跟你过成一家了,我还出什么家。”



他的诳语,似是越来越多。加入哪都通北京分部之后,他和青瞒着双方的长辈,在皇城根下正式同居。碰到需要团圆的节日,王也总是一半回家过,一半和青过。

母亲问他:这个中秋也不回吗?

他说公司有事抽不开身,等重阳再回。青在他身边默不作声地把月饼切好,连下刀的时候都控制着力道,生怕发出声响。等他挂了电话,青才出声道:下个重阳我也得回趟浙江。

没过多久,青的手机铃响了,这次轮到王也沉默地啃月饼。



“小也。”父亲忽然拍了下他的肩,震走了三分睡意。王卫国终于不再唠叨集团的事物,在台上演讲时的激昂声音忽然卸了劲儿:“快三十了,也不能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了。”



父亲习惯于气鼓鼓的眼睛失去总裁的神采,显现出颓老的眼泡。他想象老爹那乌黑的头发,到底用了多少染发剂才遮住不可逆转的白色。保养甚好的肌肤,也终有一天会冒出老年斑痕。



王卫国老了。



“爸,在公司干活哪叫鬼混。”他反驳道,竟有些心虚。不过此时也只能搬出哪都通替自己背锅。

王卫国早就看公司不顺眼,好像不肯回家的不是他儿子而是哪都通。可话出口,想责备又中气不足:“天天送快递能有什么出息?难不成还想拯救世界?”

“嗨,爸!您也知道那不是普通的快递公司。”

父亲好像没听见这句低声的抱怨,转而扯到了更远的话题:“是不是真像你妈说的那样,该找个媳妇,好拴住你个不着家的小爷。”

“爸,这都啥年代了,您还想整包办婚姻那一套?”

好像催婚永远是他和父母谈话的一个终点,无论什么话题都要绕到这里。是不是每个大龄单身青年,都得百口莫辩地听父母唠叨哪家姑娘嫁到外省了,哪家又抱了孙子孙女。虽不明说,但这拐弯抹角还不如直接说想抱娃来得痛快。

王卫国挺了挺腰杆,看其他人走上台,顿了片刻。他也不想和才回家的儿子闹翻,叹口气,像是退让一步:“我知道你和平常人不一样。要是有人了,就算是圈里的,也带回家让我瞧一眼。”



“成。”京腔总把这个字咬得很重。再重也不及青的重量。



“别总当个光杆儿司令。”王卫国又添了句话。自家的小儿子从小就闹腾,高中时一声不吭就出家,威逼利诱都不回来,好像真的了却颗凡心,去当神仙了。他曾不问去处地给了儿子一个亿,还不是只求这混小子别再上山。



如果能娶个老婆也好啊。说不定家里有房女人,就能拴住一颗欲要出尘的心。



王卫国不知道这颗心早就入凡。



“这您就甭操心了。”王也掐准了主持人宣布年会下一个包饺子的环节,起身道:“爸,包饺子去。”



提前备好的皮和馅已经端了上来,会场上的人无论职位高低,都得抓一手面,对付和文件合同不一样的吃食。



把饺子皮摊平,放勺馅儿,一掐一掐地包成个半圆。馅儿多了容易把皮撑破,馅儿少了吃起来像干嚼面疙瘩。

相比人工的不确定性,机器包的饺子就省事得多,个个挺着一肚子馅儿,吃起来却少了份人情味。



如果能吃一顿有人情味儿的饺子,和老青。

王也放下一个包好的饺子。



在速冻饺子占领各大超市冰柜的年代,包饺子似乎不仅是为了吃。

过年的时候,王也家里也会包饺子。素来不合的二哥和二嫂低头把饺子包成自己的形状,侄子陶陶在一边转来转去,虽然手里拿着玩具,但好像都没有包饺子好玩。

“陶陶,别碰。”嫂子会这样说。但看到孩子有点委屈的目光后,又让孩子去学着擀饺皮。

哥嫂之间偶尔说两句无关紧要的话,虽然不免冷淡,但因为手中柔软的皮和嫩滑的馅,已经温和许多。



“老赵,你这饺子包得不行啊。”父亲乜一眼身边的中年男人:“皮儿都没捏紧。”

“王总,我老家在南方,过年很少吃饺子,都吃汤圆。”



诸葛青也长在南方。青家里兴吃汤圆,不知道他会不会包饺子?



王也跑神了,手下的饺子馅儿放得太多。虽然勉强捏成型,但比周围饺子都要圆一些。



大肚饺子。像汤圆,又不是。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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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5 16:05:48 | 显示全部楼层
【浙】

『微信列表里又多了十几个姑娘,全是七大姑八大姨让我加的。老王你回头你可别怨我』



吃过家族里的年夜饭,青低头给王也发去一条信息,走出堂屋抿进片无味的雪花。



南方的雪又绵又软,好像也沾了水乡的气质。沾到唇上,转而就化作三分潮气,湿冷地往皮肤里爬。

诸葛青在机场搂住老王的时候,也是一阵扑面的寒气猛地钻到衣服里。老王没戴围巾,脸是凉的,吻是烫的。



一个他怀疑王也用了乱金柝的吻。他们都在耗尽身体里最后一点氧气的边缘胶着。



可刚才是谁在安检口匆匆撂下句“我就送到这”后,就忽然松了他的手和行李箱。明明在人流中打蔫儿似的,几乎要被冲走,此时却不仅脚下生根,而且还能担得起诸葛青的重量。

青环在王也身上的手,狠命捶了几下他的背。要是王也再按着自己的头,用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接吻,自己可真的要背过气去。

老王也不想让临别吻变成送命吻,就着余兴在他的下巴和嘴边点两下,勾着头钻到他的颈窝里,呼出一股热气。青觉得好笑,刚才王也主动松的手,现在却是他先放下臂膀,说:两个男人别这么腻歪。



老王立刻反唇相讥:“刚才是谁要亲的?”



如果飘到嘴边的不是雪花,而是一颗雹子,哪怕有鸽子蛋那么大,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吞下。



越冰越好,好冻住发烫的吻。



『你说什么时候南方也能有暖气?』



打完这句话,他见诸葛萌朝他招招手:“阿青!青!别看手机,看我!”



小姑妈身后已经站了诸葛观和诸葛升。

“走走走,守岁去。”大萌拽着他的胳膊:“今年在我家守岁。”



他们四人算是同龄人之间较为相熟的,每年三十总打着守岁的旗号,抱团疯闹。除夕夜村里没什么能玩的地方,他们就随便约着去谁家过年。长辈大约想着过年了,对此也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拆房子,怎么样都行。



今年守岁的成员,多了个诸葛白。以往小白是不守岁的,过年期间也保持着早睡早起的好习惯。今年他大概是太想哥哥了,无论青去哪都要粘着,所以加塞儿都要和青一起守岁。



『小白也要和我们一起守岁。估计大萌没准备饮料,哈哈哈哈』



大眼灯看了眼桌上的啤酒和下酒菜,咕嘟咽了下口水。耳边是啤酒罐被利落拉开的声音,一转头,哥哥连其他人都不等就自己先灌一口酒,更别说在意他这个从没喝过这黄澄澄玩意儿的未成年弟弟。



正在白手足无措的时候,诸葛观给他递了双筷子。堂兄很想表现出同情,但弯起的眼睛怎么都像在嘲笑自己不会喝酒。小姑妈讲了什么好笑的事,两个堂兄都笑起来,其中一个还追问后续情节。

白比其他人都小个五六岁,听不太懂他们的话,又苦于桌上没有自己能喝的东西。

他只好求助似的看一眼青。

枉他长了双这么大的眼睛,都不能引起哥哥丝毫的注意。哥哥也在笑,放下手里的空罐,又拉开新的拉环,仰起头似乎酒又下去半数。



『春晚小品真的一年比一年尬』



他惊奇地发现,哥哥喝酒的时候,眼睛竟闭得那样紧。

要知道哥哥从前把妹时,总一边喝酒,一边半眯着眼,不去贪婪地打量姑娘,也不去看酒。让人不知是醉,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今天的酒……很难喝吗?



他看见青把罐子在手里转了半圈。别人都重新集中注意力听后半段故事了,青还兀自笑着,半垂下眼睛,真的像要闭上了。



『就林永健这小眼神还挺逗的』



“哥……”白弱弱地开口,却被旁边三个人爆发出的笑声所掩盖。



别人都在笑,哥哥却不笑了。青摆弄会儿手机,盯着罐上的标识,举杯,似乎又要鲸吞牛饮。

诸葛观一胳膊肘搭到青的肩上,瞥了眼青面前已经空了的罐子:“你这是把酒当水喝啊。”

“刚才吃咸了,渴得很。”他说着又吞下半罐。

“什么?”

“渴得很。”青又重复一遍,迫不及待去拿新的酒。似乎只有把这酒握在手里,他才能定住身形。

“渴……什么?”

“口渴嘛。”诸葛升在一旁道:“王也家里的人不都这么说吗,什么渴得很,瘆得很,硌得很……”

诸葛观回想了一下在王家当保镖的时候,好像的确是这样。他也和青一样,喝口酒:“你这一口京腔,都快成北京人儿了。”

观故意加了个儿化音,大笑几声,拍拍青的肩。

“没办法,在哪都通干活,周围都是北京人儿。”他也跟着笑笑。然而公司里几十个当地的同事,也顶不上家里那一位对自己影响大。



『老王,你说我的口音是不是被你越带越拐了?』



王也是个老北京,满嘴京片子。

就说那一句句老青吧,每个后鼻音都咬得很重,让他每次自报家门的时候,也忍不住在说“青”的时候把舌根往后拉一拉。

老王喜欢把“您”挂在嘴边,对谁说话都是您来您后。除了您,有时还会侃两句爷。

两个人头发都不短,每天早上站在镜子边扎头发是必修课。

王也问青:就一小撮头发还要每天扎吗?

他说:你这种梳不通头发就胡乱拢个马尾的人不懂。

“我梳不通是谁闹的?”

一晚上翻云覆雨,青总喜欢抱着他的头,久而久之便把头发给揉成一团。再加上睡觉又不老实,第二天头发像草窝算什么,没和青缠在一起就不错了。



王也拽了两下自己的头发,发现真的梳不通。想着还班耽误不起时间,就只好马虎地扎个形状。青把他的手拍到一边,夺过皮筋,耐着性子,把他的头发大致捋顺了,一把梳子插入其中,大力梳到底。



老王的头皮都要被拉掉了,不知离秃头之日又近了多少。



“爷!诸葛爷!求您轻点成不?”

“不成,忍着。”他嘴上说着,还是拽住发根,一点点理着末梢,好减轻些疼痛:“不然出去太丢脸。”



“我不嫌。”

“我嫌。”



绝地求生的老王立刻尬撩一句:我糙点,不正衬托你吗?



老王什么时候能精致点?他一想起王也脑袋前挂着几绺永远也扎不起来的碎发的样子,就觉得,这人到老都是这样。

反正他也习惯了。



『近墨者黑啊老王』



“说不定是王道长言传身教的。”大萌凑过来,捣一捣青,眼睛眯得和他一样细:“是不是呀,阿青?”

青扣下手机:“老王口音确实挺重。”

诸葛萌没从青嘴里套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有点不甘地问道:“青呀,你就别瞒了,你和王道长之间……真的就只是普通朋友?就没点什么……”



他和王也同居这事,圈里都没几个人知道,家里面更是只告诉了小白。每天拉着碧莲和灵玉真人凑cp的小姑妈,大概只是腐。

“人家八绝技的传人,哪会跟我做朋友啊。”

小姑妈慢慢撅起嘴,刚要继续问,诸葛观就插嘴道:“卧槽大萌,你都腐到青身上了?还有没有人性了。”



『大萌在猜咱的关系。你说我要告诉大萌我们同居了,她不得兴奋死』



“明明那么配……”她嘟囔着,身边的小白忽然咳嗽起来,整张小脸儿都蹿得通红。大眼灯趁一群成年人聊得欢,偷偷干了口啤酒,只觉得又苦又涩,喝一口喉咙都发紧。



果然难喝。



“小白,猛啊,第一次喝酒就这么豪气。”大萌帮小侄子顺着气:“成年人的滋味儿怎么样?”



他擦掉呛出来的泪水,琢磨琢磨,这新鲜的怪味,竟还有点上瘾。加上两个堂兄的撺掇,他又尝了几小口。

“白,喝不了就算了。”青给小白递去张纸巾。



酒或许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小白有点赌气,凭什么哥哥这么说,难道自己就不如哥哥?小口变成大口,他一口气就连喝两罐。



『小白喝醉了,比你的酒量还差』



老王的酒量,都快被玩坏了。他劝老王多喝点,酒量是可以练出来滴。老王仍避之不及。青只好能帮道长挡几杯就挡几杯。

但是柳妍妍这丫头真厉害,说得王也非喝不可。老王只好勉为其难地喝了两杯黄汤,跑到卫生间吐过一次后,又回到席上傻坐着。

那次庆功宴上,大家喝得都有些高。几个女孩子凑在一起叽咕片刻,忽然嚷着要王也叫诸葛青小狐狸。



他想,这称呼,比自己叫老王小也都难。



老王真的喊了。
觥筹交错之间,一句小狐狸让所有碗盘都停止响动。



随之而来的是姑娘们的尖叫,以及,诸葛青僵掉的笑。他不知道那天自己的脸红没红,如果红了,就太有辱国手的称号。

他的撩妹技巧能写本百科全书,到头来栽到这句顽话上。



“小狐狸。”



“不就是小狐狸吗,小狐狸,有什么不能叫的……小狐狸。”他把这些话当成经来念,反反复复,到最后躺到床上,只会说几个字:



“狐狸呀,小胡腻,小福利,小福腻。”



他当时真的是方寸大乱,第二天才后悔没录个音。回头拿出来要笑话王也多好。



『背白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叫我哥哥,和你叫我小狐狸有一拼hhhhhhhh』



扶白躺下的时候,白还在推脱。小孩儿摆摆手,大眼灯醉得都变成两道杠,竟然还能差点把毫无防备的自己推翻。



“哥,我,海星。自己走。你你你,别扶我,别扶我。”



『我拍了几张小白的照片,回头等他醒了给他看』



他把一点都不海星的白安置好,半倚在床头,往上翻了翻和老王的聊天记录。从九点开始,王也就没回过他消息了。



『睡了吗?王大爷』



他关掉微信又打开,还是没刷出消息。老王这么养生的人,就算在过年这天睡早点,也不稀奇。小白又在叫他哥哥,像小时候一样,哭了笑了都要找他。



临近跨年,等不及的人已经把开门红和千响的鞭炮炸响,屋外的夜空也不断地被烟花点燃,照亮诸葛白发红的小脸。



『你说这些人多猴急,还没到凌晨呢』



『白这都没醒』



『你那边炮声比我这响吧』

『毕竟首都,人多』



『我忘了北京这两年禁烟火』



『可惜』



『过年没点火药味,总感觉缺点什么』



小时候无论是摔炮还是窜天猴,响一把,才有过年的意思。

有一次家里买的烟花炸开后有小降落伞,他举着烟花筒,看火光冲出去炸开,小白立刻就去捡落下的小红伞。



鞭炮是年,仙女棒是年,屁颠颠去捡降落伞的小白也是年。



『这下真跨年了』



凌晨的鞭炮比任何一个时刻都响,响得连交谈都成问题。

诸葛青不知该不该庆幸,手机键盘敲出新年快乐这四个字是不需要声音的。

他免了扯着嗓子喊老王,也免了和王也一起冻得只能相互依偎,却还要在南方冬天的化学攻击下,看烟花如何铺满夜空,像吝啬的老天抖了次最璀璨流彩的针织毯。

免了谁往谁头上扣一把雪,免了谁被谁按到雪里。

不必天为被,不必地为席。

免了一个吻。



『虽然已经说过了』



『老王啊,新年快乐』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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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5 16:06:09 | 显示全部楼层
【京】

干巴的冬天,连过年也不肯多下场雪。

老王说不清自己是怎么醒的,就像说不清自己是走进卧室栽到床上一样。年夜饭吃到最后,他的魂儿已经飘出身体,甚至连喝道嘴里的是酒还是水都分不清了。



“哎呦,小也就这么点酒量啊?”这句话时大哥说的还是二哥说的来着?



上一次喝断片儿是在公司的庆功宴上。第二天浮肿着脸去上班,柳妍妍等一众姑娘,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了。



老王一向不在乎他人的目光,可是要他整天都在同事怪异的微笑下干活,未免觉得自己跟猴山的猴子一样,供人指点。

他不好问窃窃私语的女同事,在卸快递的间隙,把碧莲拉到角落里。作为知道王也和诸葛青关系的少数人之一,楚岚抽出根烟,露出了和其他人一样的笑:“问你家小狐狸去。”

道长这么老实的人,以为碧莲在拿他开涮,伸手夺掉楚岚嘴边的烟。

“你问老青。”楚岚把烟抢回来,重新叼在嘴里。因为收发快递的仓库禁火,他只能咬着烟屁股过过嘴瘾。

王也慢慢蹲到货架后,“哎”地一声坐下,手撑着地道:“就他?小狐狸?老狐狸还差不多。”

老奸巨猾的狐狸,坏到一个笑就让王也不停地迁就他。

碧莲嘴咧得烟都快衔不住了,给王也留下个神秘的背影,到后头抽烟去了。



直到快下班前,老王才瞅了个和对象单独相处的机会,关上办公室的门就问老青怎么回事。青坐到办公桌上,先一个劲儿地笑,笑得王也没脾气,然后捧着下巴道:“快,再叫声小狐狸。”

他老脸一红一懵,又听诸葛青道:



“都叫了一晚上了,怕什么?”青向后一仰,歪向旁边的衣领露出大半锁骨和一点肩膀。



“行了行了,这不是家里。”老王往门边连连退却:“公司禁火啊。”

这火燃在他心里,不怨老青。



他这次在家里喝得没有上次多,但将醒未醒时就觉得有好几只手在掰他的脑壳,疼得要裂开。王也想,躺一会儿就好了吧,可是受不住酒精的胃又扭来扭去,偏不让他安生。



王也挣扎着爬起来,已经不像以前睡觉的时候喜欢独占床中间的位置。无论床大床小,他都得给青留个位置不是?不然蛮横地把人挤下床,到头来被揍的是自己。



他差点忘了诸葛青睡觉浅。
老王晚上觉得口干起来喝水的时候,青总会翻个身,等他喝完水回来再翻回去。后来王也起床的动静越来越小,终于有一天从客厅回来,发现青非但没醒,还滚到自己的位置上。



老王想看看这人是不是又蹬被子了,顺了两下胸口,斜过身子摸索又摸索,抓了几次冷被单之后只想骂自己傻。



他要怎么给远在浙江的青盖被子?



或许他该听老青的话,练练自己的酒量,免了慌慌张张跑到洗手台前,两腿发软差点没跪下。

老王又一次意识到酒的可怕之处——不仅能夺人精神,还能磨人意志。头一埋,非倒空胃囊无法抬起。



他很容易喝醉,吐过不止这一回。王也想象不出随身带手绢的诸葛青,到底是怎么陪自己吐完,又清理掉自己身上的污秽。每每宿醉之后,王也除了脑袋发沉,其实轻松得很。有好几次醒来,见青都是和衣睡在他身边。衬衫的袖子卷到臂弯,八成是在睡前干了不少活儿——



比如把像死猪一样沉,但还没死透、仍在乱扑腾的王也按到床上。



老王看见厨房里的锅碗瓢盆跟天女散花一样到处都是,泼到地上的汤汤水水已经干了,在白瓷砖上留下一块又一块的色斑。



床头摆着一碗只剩底子的解酒汤。王也想了想,把那一点碗底子全都送进嘴里。



王也家没有守岁的习惯,到除夕的后半夜家里人都睡熟了,别说解酒汤,连给他送水的人也没有。老王在山上待了那么多年,皮糙肉厚,没那么娇气。他拧开水龙头,漱漱口,又洗把脸,等这阵子头晕眼花过去再回房间。



裤兜里传来两下震动,王也划了半天,终于在手机被锁的前打开微信。



『现在这个点,差不多该难忘今宵了』



『应该又是李谷一吧』



『老王,睡没?』



『你们都不守岁的吗?』



『真他妈睡了?』



他看到上面五十多条记录的后,倚着洗手台坐下。麻木的指尖敲出来字母,敲错,删掉,再敲,又错,继续敲:



『mei』



得,还打成拼音了,但大拇指习惯性一按,已经发送了出去。他也懒得撤回了,睁大眼睛努力对焦手机,打算另打一句话,别让青觉得自己在敷衍。



肠胃又开始和他对着干了,眼前一阵一阵地黑。王也再看见诸葛狐狸的电话备注后,不等手机震动就立刻接听:



他应该说句喂或者老青的,但只把耳朵紧紧贴在屏幕上,大气都没出。听筒那边不断有炮仗隔三差五地炸响,就是没有狐狸的声音。



难不成老青举个手机,故意让他听听北京没有的声音?

其实他小时候也跟在哥哥屁股后头去点二踢脚,还一直仰着酸脖子,强撑着看完一场烟火。那会儿二哥二嫂刚相识。一朵硕大的花在头顶上流光溢彩,他站在单身汉大哥身边,看见铺满天空的烟火,也在烟火骤亮时看见接吻的哥哥和嫂子。



接吻是什么滋味?在烟火下的吻又是什么滋味?他们会趁着世界在骤亮后的黑暗,互相咬一口对方,还是无论明暗,无论烟花多少回照亮脸颊,只沉浸在吻里?



王也的唇有点干。



“喝高了?”狐狸许是很久没说话,声音有点哑,末了清清嗓子。

“嗯。”他也不顾胃里怎样大闹天宫了,回到卧室把门锁上:“过年嘛,多少都得喝点。”

“活该。”这狐狸好像一点也不心疼,但呵责的话也就说了这一句。



北方多是双层玻璃,一到冬天两层玻璃之间布了雾气,只能从边角窥见外面的世界。他把发烫的额头抵在玻璃上,等觉得玻璃被自己暖热了,就换块地方继续抵。



可能真的是活该吧。活该走到这尘世里,别人吹瓶,他吃烤串。碧莲怂恿他喝酒,青就挡下,说:总要有一个能开车回去的人。

一个说着让他练酒量的人,总是帮他挡酒,王也想练酒量也有点难。



“老王你真是惜字如金啊,半天就回我一个字?”青说的是微信。

“也算不上一个字吧,至少有三个字母。”王也摸了摸冰凉的额头。他在强词夺理。一个术士,什么时候成这么不讲理的人了。



他以为术士是这个世界上最讲理的人,从世外的武当走下山发现原来讲理的人也会遇上讲不通的理。

比如正在和自己通话的诸葛青,本身就是个讲不通的理。

没道理。

他和青在一起没道理。太极有两只阳手也没道理。

所以他还要去讲道理干嘛?或者干脆就把这没道理,变成他的青的道理。



“道长的浑话是越来越多了。”青嗤嗤笑两声,却刻意压低了尾音。

王也听出来了,问道:“你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我还是半个人?”青顿了片刻,似乎手头有什么事,又回来继续道:“白在我身后睡着。”

“敢情你那边也不是每个人都守岁啊。”

“那是他跟你一样喝多了。”青的那边的确传来几声小白的哥哥,大约是胡话,但青还是应了几声。

“贾正亮是不是带风莎燕回村了啊?”青忽然道:“我看风莎燕这几天的朋友圈的定位都在西北……”

老王还真没注意这些。他记得贾家还没正式提亲,贾正亮就已经把媳妇领进门了。

“我看他们挺有夫妻相的。”

“你这人怎么这么八卦。”王也道。青的八卦也不是一天两天,一个听风吟,神不知鬼不觉探听了多少花边新闻。

青又笑几声:“穷道士王道长最老实。”

“少埋汰我,你也知道,那是我爸的钱,又不是我的。”

“你家里人都睡了?”

“嗯,我爸妈他们到点就睡。”

北京的天儿不好,没月亮。从来黑不透的天空也没什么好看的。一个光点闪着闪着飞远了。是南去的飞机。除夕夜竟也有飞机。上面搭在的是匆忙加班到今天想赶个年的尾巴的人,还是倒计时刚完就不得不离家的人?

“我爸妈也是。”青那边的炮声似是稀疏不少。

“老王啊。”

“嗯,你说。”



“你说我们是不是只有这时候才能打个电话?”



额头已经足够冰凉了,不需要再贴着玻璃。他往光点消失的地方眺望,不知道是想看那光点是不是飞向浙江,还是盼从浙江飞来光点。光点里会不会有像他一样的人?



“别吧……”

青立刻接上他的话:“我开玩笑的。”



他又把头贴到玻璃上,揉揉眉心,听诸葛青讲他们家下了很大的雪,连月亮都看不见。

“漫天飘雪啊,老王。你别不稀罕,北方的雪和南方的雪不一样,八卦村的雪和武当山的雪也不一样……”



外面的天还是干巴的,吝啬到即便新年也不肯多降一场雪。



如果真有那么大的一场雪,他和老青怕不会老老实实像其他情侣一样走过雪地。

大概皮皮青先往自己衣领里塞把雪,体验过透心凉后的王也会把老青按到地上。

以老青那不服输的性格,绝对要抱着自己滚三滚,滚得从头到脚都是雪,连吻都是夹着雪片。



然后天为被,地为席。



在亲吻的热气中把眉梢鬓角的雪花都融化。



“青,新年快乐。”王也忽然打断诸葛青的话,又低声重复一遍,就像是叫他小狐狸一样:



“新年快乐。”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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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5 16:06: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商山头上停车场 于 2021-11-5 16:08 编辑

【浙】

老王啊,打人在行,应酬完蛋,不像宝儿铲子和酒瓶都拿得起放得下。

他好半天才打开门,把高歌“一根藤上七朵花”的王也架到沙发上。老王打个酒嗝,拽着他的手,非要他和自己一起唱。

青拍拍老王的脸:“你自己唱吧,乖啊,风吹雨打都不怕。”

他在一串“叮叮咚咚啦啦啦啦”中走进厨房,翻箱倒柜找着家里的绿豆。以前家里有人醉酒,外婆都会煮一锅绿豆汤,冰了以后让那人喝下,说是解酒。

诸葛青不屑于做这种小事,但实在不放心一直循环葫芦娃的人就这样睡下,只有卷起衬衫的袖子抓把绿豆准备煮水。

他自己也喝了酒,没在意五音不全的葫芦娃是怎么停止的。直到大舌头的“青”飘过来,身体陡然间被按到橱柜的台面上,青才意识到事情不对。



手里的豆子噼里啪啦洒了一地,紧贴到背上的胸膛起伏得尤为剧烈。

“王也。”

扎在西裤里的衬衫被扯出来的时候,诸葛青就算喝得再醉也猜得出王也想干什么。他想撑起身子,无奈老王不仅压得像块石板,还含住了他的耳垂。

一嘬吸,那只耳朵所在的半边身体立刻酥到没了骨头。

他受不了王也在他衬衫里上上下下的手,反手就是一崩拳,把人震出厨房。然后捡豆子洗豆子煮豆子,调好火候才想起来怎么人飞去出以后就没动静了?

虽然打不死,不会被打傻了吧。

诸葛青拉开厨房的门,没看见死人,只看到一个叉着四肢睡死的人。

王也在树上睡在池塘边睡在哪都通屋顶上睡,没想到在硬地板上也能睡。而且脑袋还枕着家里的扫地机器人,正好当枕头。

自己造的孽,得自己把人扶上床。青本想把人拖进卧室,但这样未免有点暴力,只好改为正面去抱。王也肿成棉桃的眼睛睁开条缝,一点清明的目光让人以为他酒醒了。张嘴刚唤一声青的名字,下一秒就吐了一身。



“老王,不,王道长,您是多久没开荤了,吐完还想抱我?”

第二天早上,他睁眼看见王也抱着那只装过解酒汤的碗,一脚踹在道长屁股上,把凌晨三四点才躺下的怨气都踹给了王也。

王也呲了呲牙,放下碗去抱他。他没拒绝,就在这个已经谙熟该怎么抱他的臂弯里继续睡回笼觉。



他从不相信什么手凉的人心里也很凉和这样的微信段子。

手凉,那是肾虚。心凉,那是缺爱。

诸葛青以前帮那么多姑娘暖过手,他觉得自己的手不凉,身体也不虚寒。但当王也的手移到自己手上的时候,即使两只手的温度差不多,他也觉得那掌心是暖和的。



诸葛青现在有点冷。



他随手拉过身边的被子,觉得抢过来的有点少,就拽一拽。反正老王不会计较。意识又开始模糊,床忽然晃动一下,约莫是身边的王也起床了。

除却刚同居那段时间,王也起床时都十分小心,连掖被角都是慢慢地把被子塞进去,就害怕动作大了,一股凉风钻进去把人给弄醒。

青没睁眼,感到床又震颤着,于是实在忍不住了:“老王,声音小点。”



浙江没有老王,只有诸葛白。

小白站在壁橱边,轻轻把鼻涕吸回去,扭头看眼自觉挪到被子中间的哥哥。

大眼灯第一次喝酒,就以除夕半夜发烧告终。方才冻醒后,他自己摸了摸额头,好像还有点烧。白看到床头柜上的药和水,对抢走被子的哥哥只有歉意。哥哥好不容易回趟家,结果还得照顾生病的弟弟。

他打算给哥哥也拿床被子,可惜喝了酒又发烧,好不容易从壁橱里抱出被子,脚下却虚浮着退几步,一屁股坐到床上。

这下动静不小。

青在叫他老王,翻个身,手里还抓着个手机。白昨晚睡得不踏实,隐约听见哥哥在打电话。他猜是打给牛鼻子的。



虽然白实在不想承认,但那个牛鼻子对哥哥是真好。从一开始为了哥哥去了碧游村又不肯离开碧游村,到后来身犯险境总是让哥哥先走。

可是哥哥总说王也是比钢铁直男更胜一筹的钢铁侠直男,处起来相当累。因为你不知道下个情人节或者七夕,王也会送九十九朵其实是月季的玫瑰外加一圈心形蜡烛,还是大型占位置的刻名插电闪光水晶球。

既然不满意,提起这些,为什么还如数家珍地笑呢?小白不懂。



他抱着被子坐在床头,躬身缩腿也不敢动弹。即便如此,哥哥还是醒了,拍拍他的背让他好好躺着。

“青,是不是我吵着你了?”他把半个脑袋埋在被子里,不好意思地开口道。

哥哥起来披了件外套,把床头的体温计递给他,让他再量个体温。

“怎么会,平常这时候也该醒了。”青在床头坐下。他总不能说枕头上没王也的味道,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浙江的吧。



青不止一次鸩占鹊巢,趁老王下楼半夜起床或者下楼买早餐的时候,钻到王也的被子里。王也一摸自己的位置上有个人,就换到青的那边睡,或者把人揪起来吃饭。

老王惯用的枕头上,不仅只有他给老王推荐的防脱洗发水的味道。要知道那枕头被他抱在怀里,垫在腰下,汗水,泪水,夜复一夜的丨欲丨望,似乎都藏在芯子里。



那味道叫安心。



“哥……”白看哥哥又把王也的微信对话框打开了,吞吞口水,润过肿大的喉咙:“你什么时候,把王道长带回家……让咱爸瞧瞧吧……”



青看着昨晚的聊天记录:“老爸又不是没见过王也。”



王也来八卦村做客,只因族中长辈的一句“什么时候把你那个朋友王也请来八卦村住两天吧”。那时他们刚捅破那层灯笼纸,甚至还没同居。王也刚到家里的那一天,全村老少都想来看看抽武侯脸的人长什么样子。王也走哪儿都觉得背后发刺,虽然那些目光并没有恶意。到了晚上他躲到个小荷塘旁,只肯接受青一个人的目光。

王也说被围观的感觉真难受。

诸葛青故意侃他:我对象厉害啊,名人。

“你对象?”王也扇走耳边的蚊子。

“该说的都说了,你可别耍赖。”

老王动作僵硬地揽过他的肩,更僵硬地和青坐在一起,只看荷花荷叶,什么也不说。



“我说的是……见家长的见……”白偏过头,见青滑动的手指停住了,憋足气道:“哥,你就告诉咱爸吧……爸应该会同意,应该……一定会同意吧!他不同意我就劝他,从早劝到晚……反正我站在你这边!虽然,虽然我不喜欢王道长……但我保证我不讨厌他。就算,就算爸同意了,我也不会叫他哥夫……哥,你就告诉爸吧,就一句话的事情,我……”



青的手按到白的额头上,一阵冰凉让他纳了口,欲要沸腾的心情也冷静下来。



就一句话的事情。白说得对。可这一句话太难启齿。当初王也来八卦村的时候,他们都不约而同回避这个算不出结果的问题。一直到今天,习以为常。



青的手机已经因长时间待机已经黑屏了,但指尖又开始划来划去。



他和王也在一起这事,没道理。而诸葛家的人,偏偏向来讲求事理,他要怎么把这没道理的事情讲通?如果他有幸说服父亲,住在宗祠旁边的倔脾气二奶奶和希望他开枝散叶的三表叔会同意吗?

“青!”白的声带了些哭腔:“青你可是族里三昧真火唯一的继承人……”



“你觉得家族因为三昧真火就会接纳这件事,还是我能用三昧真火让反对我的人屈服?”



他大约觉得自己语气有点严肃了,弯一弯眉眼,伸出手想再摸摸弟弟的额头:“这是哥哥自己的事情。”

青不打算再谈下去了,问白要来体温计,仔细看过,又给弟弟加了床被子。

白晶亮的眼睛狠狠一闭,似是想包住里面的眼泪。他把剩下的半个脑袋也钻到被子里,学缩头乌龟:“我发烧了,我乱说的。”



他守在龟壳旁边,看隆起的一团被子蠕动了几下,从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哥,你就试试吧,好不好?”



初一开门红的鞭炮才响过,窗外就有人提着礼盒走动。地上像往年一样都是碎烂的红纸,风一卷就翻滚着远去。诸葛青的目光就随着那些红纸,一趟趟到墙角。



被子里没动静了,想必弟弟已经睡着。青掀开点被子,把小白粘着头发丝的脸露出来,好不那么憋闷。



白又咕咕哝哝说了几句话,不知是在劝他,还是重复刚才的问题。



弟弟不再需要他的照看。

青取了外衣,踩着还带火药味的红纸,往村外走。诸葛青闭着眼睛都能摸到那片小荷塘。其实从高中常在那里把妹之后,他很久都没到过那种犄角旮旯——直到王也来八卦村。

老王第一天晚上就和他玩失踪。他果断卜了个大概方位,找到坐在塘边的王也。几年前以朋友身份来八卦村的王也规矩得要命,每晚和青分住一个院的两间对房。甭管心里有没有逾规的冲动,反正除了偷偷约个会,非常老实。

他在自己家里,就在这片荷塘,调侃伪装成朋友的恋人是对象。也算不上调侃,实事求是。夏天除了蚊虫肥,荷花开得也好,在密密匝匝的荷叶里,从如月华的水塘中长出来,长到如水的月华里去。

他和王也的交流停在“对象”这里,在还不熟悉拥抱的怀里看翻折的叶片簇拥着荷花。



这里平常都不见几个人,大年初一更只有他一个。

冬天的荷塘也会像夏天那样呼呼啦啦地响。干瘦的杆儿被冻在薄冰里,冰上又落了雪,和天一样灰白。一个很冷的冬天,它们歪斜在对方身上,还不熟悉彼此的败落。



它们看着诸葛青。



像夏天一样没有回答白的问题。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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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

衬衣挑人。王也今天才发现。

太瘦的话,穿起来像放风筝,一走就晃荡。太胖的话,又穿出紧身衣的质感,小肚腩看得清清楚楚。运动型的人精神头太足,穿衬衣像被束缚了似的;病恹恹的人又顶多能穿出衣服的绅士,撑不起其中的硬气。



偏要一个不刚不柔又刚柔并济,有风度又不过于翩翩作势的人,才能穿出衣服的味道。



而诸葛青是在挑衬衣。

王也不解挑衣服的过程,反正衬衣上了诸葛青的身,周围的人,尤其是姑娘,都说好看。衬衫一个扣子一个孔,一板一眼,严丝合缝。青却不肯全依板眼,总要解开两三个扣子,露出胸前的玉坠。



王也曾经很不解风情地问过一句:“老青,你敞着领口是不是热?”



结果肯定被怼了。



眼下,曾误以为自己在天桥下算命的老宋,裹个条纹衬衣,正在和别人拼酒。王也看到老宋,想到这不自觉地笑了。一个没喝酒也没聊天的人,抱个茶杯,坐在酒吧的角落里笑。昏昏的光打在脸上,有点瘆人。



“笑啥呢?”小天冷不丁搂过王也的脖子:“喝多了?不对啊,你又没喝酒……老金!给他满上。”

“别,别……”王也摆摆手:“前几天喝得太多,今天实在是喝不动了。”

“咱哥几个好不容易聚一次,哪有喝茶的理?满上满上!”老宋环着女友的腰,刚要去给王也倒酒,被牧之拦住了。

“哎,你们就别逼小也了。”牧之看了眼妻子:“听说上次喝完,出门没两步就不行了。”

王也陪着笑两声,给走过来的金元元腾个位置出来。

“看他笑成那傻样,保不准是在想家里的狐狸。”金元元放下杯子,拍了拍王也,大声道:“是不是啊?”

金元元是他普通朋友中唯一知道和青关系的人,今个趁着节日的余兴,喝到兴头上嘴一松,竟全给把这事给抖了出来。王也这下可成了众矢之的,朋友没蜂拥过来,但是目光都扎在老王身上。

“啊?原来王哥有人了?”

“怎么不带出来让我们瞧瞧?”

“有嫂子的照片吗?”

“本地的外地的?”



他把水杯放到茶几上,人陷到沙发椅里,歪歪肩:“外地的,回家过节了。”

还有人在追问,有没有照片,好目睹一下嫂子的芳容。



老王手机的相册里存了几百张和青有关的照片。大部分都是青拿着自己手机拍的。老王刚和青好上那会儿,哪会自拍啊,再说从前在武当山也不怎么用手机。于是除了糊掉的图片,拍出来的青不是腿短就是表情呆滞,可以截出一系列表情包。王也特别咨询了一下傅蓉,怎么样才能把人拍好看。

傅蓉让他下个美颜相机。

结果自己又弄巧成拙,把美颜程度调得太高,几乎要把诸葛青的面皮儿磨到透明。



这就是即使老王已经知道蹲着拍照能把人拍高挑,但青和他出门还是要随身携带自拍杆的原因。



青是圈里的人,身份敏感。王也没拿手机,笑笑道:“挺帅的一个人。”



王也没喝酒,但四周弥散的酒气似乎也壮了胆。吵杂的人声和乐声中,他直起腰,一手撑在腿上:“在一起挺久了。”



“哪家千金?”

“是不是要做少奶奶的人啦?”

“那可不得了,小也你可真能藏!”



灯暗,但不妨碍他看见一张张兴奋的脸。他不怪老金多嘴,也不想怪。这是一个他和老青迟早要面对的问题,谁都不能给他们答案,除非他们自己。

他想起张灵玉,在最后罗天大醮的最后一战,承认自己是头亥猪。如果他和青向世人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会不会比张灵玉更难一些,还是更简单一些?

这些是以后要考虑的事情了。



“不。”他又把腰挺了挺:“是位难伺候的小爷。”

有人不合时宜问了句:“男的?”没等王也回答就压低声音。除了已经喝多了的老金,一时间没人和他搭话。

搂着自己脖子的小天将手收了回去,也直起身子,但向旁边倾斜了不少。

“小也。”牧之喝得满脸通红,举起酒杯先开口道:“没事啊,哥觉得没什么,老哥我挺你。”



“是啊是啊。”

“就是,没什么嘛,我认识的人里也有不少是同……”

“我不会觉得有什么的,也哥还是也哥。”

……

其他人纷纷学着牧之一样举杯,皆是抢着发言,把脸一横,红着脖子大声证明自己天地良心。

邻桌的几个人把头转了过去。他看到身边的小天朝后扬了扬,乐呵呵地起身说去上个厕所,回来后坐到了远处的凳子上。



他陪着这些人闹到一两点,才勾肩搭背地离开。小天一出门就不见了,王也知道牧之哥带着老婆不方便,提议自己送金元元回去。

老金倚在王也身上,腿一边走一边打颤,听说王也要送自己,摸遍全身掏出车钥匙赛王也手里:“行,你送,我放心,就……就不让人来接我了。”



幸好下山后,让老青指导他开了几次车,然后托公司给他弄了个本本,不然这会儿被交警抓到了可不好辩白。

老金把车停得挺远。王也拖着人晃晃悠悠也走不快,看着停车场无数流光溢彩的车顶,眼睛都要花了。



“怪不得王卫国家的老三当年出家了!”

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好像是老宋还是大张,刚才和自己坐在一张桌上喝酒。

另一个人酒喝得也不少,说话都绊舌头:“什么意思?”

“他不是那个嘛……”

“哪个?”

“就那个……”

“哪个跟哪个啊?”

“就是那个同——”

“嗨,有啥好稀奇的。”

“我靠,敢情你也是……”

“屁,老子是正常人!”

“就是嘛,男人谁敢睡,你敢吗?哈哈哈哈……”



王也不急不慢地拖着金元元往前走,大喘一口气,把喝醉的大姐头扶进副驾驶位。从停车场到马路,是一段艰难的路。要是老青,用一只手,谈笑风生中就能开出去。而平常靠诸葛青开车的老王,现在只有两手握着方向盘,在出了一脑门汗后终于把车开到了公路上。





“小也呀,你会不会怨姐把你们的事说出去了?”金元元忽然道,声音没有刚才那么激动。

“你别怨姐。”她把一只胳膊搭到眼睛上:“姐只是不想让你再瞒下去了,这样下去,什么时候出才是个头啊。”



“去和你爸妈好好说说吧。”车子压过隔离带,咯噔噔几声。



“老金,睡会儿吧,待会儿别晕车了。”车跑在立交桥上,前面的路被车灯和路灯一照,莹莹的,像积了水。



“小也啊,姐是醉了,但姐的这句话没醉。”

金元元被忽闪忽闪的路灯刺得闭上眼睛,这么沉默一会儿,虽不想睡,但刚才疯闹的劲儿沉淀下来,还真的要睡着。



“姐。”他超过前面的车,开口道。

车里只有两个人,这声姐肯定是在叫金元元。她嗯了一声,偏过头看着一起玩大的王也。



“谢谢。”



这么晚了,除了交警,小摊小贩都回家了。也许是车速太快,总之王也没看见卖杂拌儿或者泥哨子的人。

两边的路灯上还挂着一串串红灯笼。灯笼不会亮,但被路灯一照,就红得好像会发光一样。

还有那些用粗绳编的中国结,笨重而呆板,底下的流苏甚至不会随风摆动。



是年。年还没过完。



烟火是年,灯笼是年,杂拌儿是年,诸葛青也是年。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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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5 16:09:48 | 显示全部楼层
【1400km】



诸葛青往行李箱里塞了两罐茶叶,千岛银针,家乡这边的名产。



他自己不喜欢喝茶,另有人喝。而且那人不仅自己喝茶,还会不时暗示诸葛青喝茶对身体好。

而青只有晚饭后坐在沙发上找不到水又懒得去接,才会咕嘟灌两口王也的茶水。偏偏这时候王也又去夺茶杯:“别作,马上该睡了。”

茶水有提神的功效,诸葛青又没有王也随时随地睡觉的能力。老王真怕半夜青像条搁浅的鱼。一直蹦跶个不停,第二天被自己传染上黑眼圈。



他拖着行礼走出来,父亲已经在门口等了。小白也裹得跟个粽子一样跑过来说要送他去机场。

“下次回来待的时间长一点。”诸葛栱打开门,语气也算不上责备:“这次亲戚都没走完一圈。”

他应一声,颇有含糊的意味。父亲暗着明着都想让他多住几天,他只有把锅再次甩到哪都通头上,说公司急着让他回去。其实他和王也这种特殊职业,没任务的时候,两个人就算不去公司上班,徐三徐四都会睁只眼闭只眼的。

“你在外面闯荡,爸没什么好说的。咱诸葛家一直闭门造车也不是个长久之计。”诸葛栱叹了口气:“说实话,要不是你那朋友王也,族里很多长辈还反对你加入公司哩……跟着公司多见见世面也好,但别忘了家里面……”

提起王也,小白可谓心惊肉跳。他悄悄从后视镜里看看父亲,又乜一眼透过车窗回味家乡风景的哥哥。

“别忘了,你是唯一继承三昧真火的人。”即使父亲尽可能把这句话说得很平静,但仍不免带了三分骄傲。



除了自己的儿子,还有谁有资格继承族长的位置?诸葛栱有的是耐心。等儿子在外面潇洒够了,也历练够了,回到族中再将心性磨砺个一二十年,能服众后自会执家族之牛耳。



“爸!你不能小瞧我啊!”诸葛白忽然跳起来:“家里的术法我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总有一天我也能学会三昧真火。”

“好啊,哥等着。”诸葛青拍拍小白的肩,继续看覆了雪的一草一木飞速地远去。



老王先把那件衬衣有模有样地折好,平放到包里,然后才去收拾其他衣服。

这衬衣是诸葛青的。

离开和诸葛青住的公寓的那天早上,王也从衣架上随手扯了几件衣服扔进包里,没管它是黑是白,就一起背着回家了。

等第二天要换衣服,他才打开背包想从一团团衣服里找出件顺眼的毛衣,没想到扒出件诸葛青的衬衫。八成是困顿中错扔进去的。因为卧室里就一个衣柜,两人的衣服都放在一起。

王也拈起那件衬衫,一是觉得花色眼熟,二是觉得衣服皱得像个老头子。

青的衬衫很多,一柜子密密麻麻的衣架,放眼望去,多是领子伸展的衬衫。其中有很多件没见青怎么穿,偏偏这件,穿了很多次以至于老王都觉得熟悉。

王也当时就在心里默默记下了——回家后先把那件衬衫熨烫妥帖再挂回去。



包收拾好了,但被丢到床头。



王卫国见从卧室出来的儿子只拿了顶帽子,停住脚问道:“你不是今天回去吗?怎么,改变主意,不走了?”

他笑了两声,把棒球帽扣到头上:“走,下午再走。”

“那你现在出去干嘛?”王卫国看了眼站在门口等王也的杜哥。

“让杜哥带我去机场接个人。”王也穿好衣服,对跟到玄关的父亲说:“带回来给您瞧瞧。”

儿子又在对他懒懒地笑。王卫国在人际场上老练纵横这么久,竟然一下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其实他听懂了,只是不相信这是小儿子说的。

王卫国抓着水杯,很久才觉得自己该笑,接着脸上的皱纹大放光彩,笑得把妻子都惊动过来。“小也你嘴巴够严实的啊,瞒着我们搞地下恋情?我和你爸又不是封建的老古董……”母亲拉着自己的手,不肯自己走似的扔出一连串问题:“人家多大了?在一起多久?圈里圈外的?有孩子没?”



二十八。在一起快四年了。圈里人。想要孩子得观望科技发展。



他在心里一一回答过母亲的问题,但面子上只是一个劲儿地笑。这笑,是跟诸葛青学的。不得不说,这高深莫测的笑容,的确能省去不少麻烦。



“行了行了,小也还要去接人呢。”王卫国有力的大手捏了捏儿子的肩,催他赶紧出发。



“让陈姨烧一桌菜……不,直接在X饭店定张桌子……哎,我那件前几天你说好看的衣服放哪了?”



王也关上门前,暂时和激动的父母隔绝。



北方过完春节的气温也不见丝毫起色,一出门冷风就往领子里灌。他坐进车里,抱着他的茶杯暖手——里面刚灌了一壶茶。

杜哥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调侃王也金屋藏娇。

“嘿嘿,不算金屋,也不算娇。”王也看了眼院里脱光叶子的灌木丛,小时候他经常钻到里面睡觉。



“杜哥,开车吧。”



“我走了。”诸葛青和父亲到过别,抱了抱弟弟。白松开他的时候朝他努努嘴,又看了眼身后的诸葛栱。

青笑着摸他的头,他避开青的手,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脖子都要扭断了。小白不知道哥哥的理解能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以前姑娘一个动作就知道该干什么的哥哥去哪儿啦?

所以他不怕父亲嫌自己孩子气,第二次抱了青,趁机在哥哥耳边道:“哥,一句话,就一句话的事。”

青还在笑,站在原地等小白怏怏地松手,最后朝父亲和弟弟道:“这次是真走了。”



诸葛白最后的小火苗也“噗”地盖灭了。

哥哥一个人拉着行李箱穿过人群,就像白小时候起夜看见哥哥自个儿在屋里打坐练功一样。那时候哥哥和自己一般大,身子骨正从孱弱长到坚实。月光从窗缝儿漏进来,只有一个人可供它冷冷地凝视。

哥哥孤独得让人不敢靠近。

他突然想起哥哥的行李箱里还装着两罐茶叶。

好像哥哥又不孤独。



诸葛白和青隔了人流,却比隔了一条河要吵很多。年还未完,过年的心未收,但人却不得不往家外走。来来去去,比水急,比水更知道流向何处。

“青,到地方记得打个电话报平安。”白把双手拢在嘴边喊道。他怕哥哥听不见,拖长了尾音。

最后一个“安”字戛然而止,他看见哥哥转个弯折了回来。

“爸。”诸葛青说了两句借光,走回被小白抱的地方:



“过几天公司清闲了,我把人领回家住几天,您看行吗?”



话还没说完,诸葛栱就含着笑不住点头。

“怎么现在才说?”他很想苛责两句,然而话已出口却成了:“早些带回来让我吃颗定心丸。”

诸葛栱还有很多问题,但是看见安检口的长龙后,只道:“去吧。”

他从来没有这么乐意地给儿子送行过。虽然不着家族,但总算将来自己能有个小家,生活工作也有人相互扶持。



还有一个人就轮到自己安检了。诸葛青回过头,隐约在人群的缝隙里看见父亲和弟弟。

机场的灯光把什么都晃得白花花的,而天空像一块钴蓝色的胶。

他想,到了北京,天就该亮了。



王也往左看,杜哥就往左看。王也踮脚,杜哥也踮脚。谁叫杜哥问起“小也,你女朋友长什么样”的时候,王也只搪塞他一句:“您看见就知道了。”

机场的姑娘太多了。下飞机的接机的,短发的长发的,拎包的拉箱子的,总之没一个往王也这瞧的。

王也对她们也是过目即忘。

在千百个人里面找一个人,要怎么辨认?脸,身材,衣服,还是异人才能看见的炁。

王也不观形,也不望炁。一眼扫过去,街角易容成老头子的人是青,黑灯瞎火中屏息的人也是青。他早已用所有的感官把人描摹一遍,再见时,只凭心相,不必感觉。



所以那走来的人一定是诸葛青。



他循着来时的公里数,每走一步,王也就离他近一些。接机的人群里高举着不少牌子,红橙黄绿大大小小。老王不需要这些东西来吸引他的耳目,诸葛青也不需要。



脚步迈向之处一定是王也站的地方。



他们甚至没有说话,朝着对方走完最后几步,像所有久别的情侣一样,拥抱,恨不得把人融进身体里。



透过稀稀落落的几根头发丝,诸葛青看见双手插兜的杜哥。他往王也嘴边凑的唇忽然停住了,停在还没完全暖过来的脸颊上。



王也的怀抱松了些,似乎不甘于被亲,反倒主动去碰近在咫尺的薄唇。



北方的空气比南方干冷许多,他一下飞机身上的潮气便被蒸走了。王也的呼吸又把这湿润带了回来。是北方的南方,一块局部的小气候。



没有什么好犹疑的。



诸葛青稍稍拉远了耳鬓厮磨的距离,又迎上去,和王也的唇同在寻觅对方时相触。



简单的吻。趁刚飞过一千四百千米,年还未完。



【完】



“嘴都亲了,床都上了,你说我跟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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