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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青】妓子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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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2-15 21:04: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xiaofuni 于 2024-8-4 14:26 编辑

问名第一

【特殊职业预警,介意勿入】
架空民国
将军也×花魁青

正月廿九,惊蛰时分,宜纳采、问名、入殓、安葬,忌动土、上梁。

早春的小楼窗下,一二早开的白玉兰瓣间含露,若洗凝脂,一如美人出浴,春宵意懒,只斜斜倚在枝头憩着,却到底玉容寂寞,无人问津。
醉和春,放眼江南也足以自夸的风月名座,在入夜之后是绝不与寂寥冷清这等词语染上干系的。
到了晚上,这依旧是绣闼雕甍、古香古色的舞榭歌台,却比金碧辉煌的什么万国公馆还热闹几分。
王也本无意涉足此处,但在如今的江南,醉和春这等去处已然是各路军阀官绅、巨贾名流频频光顾的日常交际之所,他既刚到京畿,尚是半个客人,也不便对东道主的安排多加置喙。
“呃、王将军是不是觉得不大习惯啊?要不要重新安排一处清净的地方。”
“我初来乍到,听曹老板安排便是。”
王也刚说完这话,肩头便被人一拍,只听那公子哥捋了一把梳得清亮的头发,笑道:“我看这地方好得很啊,大总统既给也兄特批了三个月的休假,也兄也该学着入乡随俗,顺便,享受享受了。”
王也勉强笑了笑,不置可否。
名为休沐三月,实为监视软禁。总统府以共商国事为名,诱他进京,又特设长假,千方百计地留人,如今连市侩商贾都觑得出来,他军权已失,不过是个孤家寡人,竟也敢与他勾肩搭背起来。
“啊哈哈,还是郑公子最有雅趣哈哈哈。”一旁中联商会的曹佳良谁也不敢得罪,只搓着手连连称是,生怕真惹得王也不快,留下日后祸根,便忙引诸位上二楼包厢说话。
好不容易用两扇雕花门一掩,隔去了大半脂粉气,曹佳良等人的频频敬酒又难以辞却,不消多时,正事没谈几句,酒倒是吃了个半昏不醉。
这一局宾客甚杂,有与王也同行的军方校官,也有当地土绅商人、名流少爷,酒过三巡后,也不知是席间谁先提了一嘴,做东的曹佳良便满脸会意地出了门。
待他重新进来,身后已然跟了一列婀娜美人。
座中数人的眼睛立时活络起来,一对对眼珠子嘀哩咕噜,只恨不能从眼眶里滚出来,顺着裙缝钻进高开叉的旗袍底下。
曹佳良极有眼力见地向其中几个招了招手,这厢里便立时推杯换盏,一片娇音软语。
见客人们满意,曹佳良不禁松了口气,心中暗道这醉和春的招牌毕竟名不虚传,只要进来,今晚便没有再出去的理儿。
只不过,这席间还坐着一位不解风情的军官大人,着实让他头疼啊。
好死不死的,还有人趁机以此打趣,只看哪壶不开偏提哪壶,“诶曹老板,这位王大长官看起来对美人没什么兴趣嘛,你可得想想办法了啊。”
又有人喝了几杯花酒,有些醉了,居然还阴阳怪气起来,“王大人这是眼光独到,像这样的凡脂俗粉怎能入他的眼呢。”
此言一出,连包厢内几位专心侍候的美人都停了停倒酒的玉手,一双双流波顾盼的眼睛只往王也身上瞟。
能留在这一局里的,哪个不是姿色迷人、有些心高气傲的主儿,哪能忍在自己眼皮底下,还有连看都不想多看自己的男人。
臭男人也不知哪来的清高气!诸女都在心中暗骂,只是目光却实难飞离王也那独具风骨的英武眉眼。
就像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看多了,也会对高山清茶一样的风味另眼独钟。
“诶——这位爷怕不是有什么忌讳,所以不方便跟咱们姐妹亲近吧?”侍候着郑孟平的红牌掩嘴笑着,暗暗对王也送了一道曼妙秋波。
“他能有什么忌讳!你们别多想啊,指不定啊,他就是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呢?”
郑孟平这么一说,在场男女尽皆发笑,似乎个个心头都轻松了不少。
“郑公子提醒得对啊!”有人一拍大腿,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诶曹老板,今儿个你可得多花点银子了——‘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既然来了这醉和春,为什么不点慕青衫来!”
曹佳良得了点拨,满面兴奋更掩饰不住,“诶好好好!我这就去!”
王也不明所以,但看席间诸女都有点变了颜色。
这慕青衫,是这醉和春里的花魁头牌么?王也这么想着,抬手呷了半口酒,似乎想缓解自己今晚的尴尬,却无奈仍然沦为诸公众女调笑攻略的重点。
直到曹佳良再次推开两扇红木雕花门,一位身着玄青绣袍、额束靛蓝系带的男子跨门而入。
只见他先是微微欠身致意,而后抬头寻得座中一人,眯眼一笑,开口尽是清雅之声:“郑公子有些日子没踏足鄙坊了,今日是东风意早,所以特来赏春踏青的么?”
郑孟平在诸人艳羡的目光中,眉眼一挑,向来人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前。
慕青衫笑了一下,眼中流过一抹无奈之色,还是依言走上去,抬手倒了一杯酒。
“欸,就这么给我,你不先喝个半杯吗?”郑孟平毕竟贵为荆香公馆少公子,家中握着京畿最大军火买办之名,又是风月场间的熟客,见多识广,好玩会玩,好不容易见得慕青衫一回,忍不住便要拿他调笑。
慕青衫微一颔首,依旧笑得镇定自若,风华万方,“郑公子两三个月没来,今晚忽然相见,我都糊涂了。既然是我坏了规矩,那就先自罚三杯吧。”
慕青衫刚一抬手,却被郑孟平伸手拦下,他微微一愣,却低头看见郑孟平的左手两指已然伸入他腰间玉带内侧,然后猛地一勾,慕青衫果然被勾得一个踉跄,跌进郑孟平怀里。
“诶呦——”桌上男女纷纷发出看戏的怪声来。
郑孟平听得血热,登时眼角发红,更用手指捏起慕青衫下颌,凑近耳边暧昧吐息,笑道:“半杯,半杯就够了。”
慕青衫眼睫一颤,露出半分为难羞怯之色,他方才那一跌,跌乱了胸前衣领,此时被他随手一拢,竟让人浮想联翩。
他婉转抬袖,接了郑孟平递来的那盏酒,搁在唇边轻咬杯口,似是还在犹豫等待着什么,那分明是驯顺听话又半掩半露的姿态看在诸人眼中,更是平添风情。
才几句话间,宾客们不由地各自心痒手痒,磨杯口的磨杯口,蹭衣角的蹭衣角,却是无人再有心去看王也反应。
就在所有男客的目光直直坠入慕青衫怀中之时,席间猝然发出了一声座椅推移的刺耳声响。
“走吧。”王也倏地站起身来,利落地拎起挂在一边的深色大衣,挎上臂弯,转过头,眸子直向慕青衫看去,“你带路。”
一时间,举座皆惊。
连郑孟平也张了张口,动作几乎僵住。
曹佳良自己也是如梦初醒,登时吓得满头大汗,连忙点头哈腰,赔起罪来:“郑公子恕罪、恕罪!方才慕公子来得急,没说清楚,有些误会了。今儿这牌子是为这位王大将军点的。王大人远来是客,要不您先高抬贵手,下次再约慕公子喝酒?”
“不妨。今晚有美人在侧,慕公子就不必辛苦操劳了!”郑孟平鼻间发出一声闷哼,居然发力一推,将慕青衫狠狠推了出去。
慕青衫自知得罪客人,面色略微发白,但显然也未料到郑孟平会当场翻脸,毫无防备间脚下一扭摔跌在地,竟是罕有地狼狈。
“啊这!”曹佳良一时慌了手脚,也不知该不该上前搀扶,只得口中连道恕罪。
王也方才隔着几步距离,反应不及,现下见慕青衫跌倒,三两步上来,蹲身搀起了他,抬头时,面色比方才更寒了几分。
“对人客气点。”他回头看了郑孟平一眼,声线既沉又冷。
在场无人应答。
侍立在郑孟平身后的红牌几次张嘴,但嗅着这满屋子硝烟味,愣是迟迟不敢出声圆场。
当着众人的面,被人压了这么一头,郑孟平脸上更是一阵青白,但看王也腰间配枪,又惧他素日威名,不敢当场造次发作,只得将骂声憋了回去。
只不过,这席间看似融洽的气氛,到底是毁了。
王也自知吃罪众人,也不愿在此多留,便看了慕青衫一眼,问了句:“有没有伤到,能自己走吗?”
慕青衫怎敢在郑孟平面前对他人献媚,更怕这位军爷一言不合就要将自己横抱了带走,便连忙摆手,顺势挣脱了王也的搀扶,“小生无事、我带路就好。”
王也点点头,再不多说什么,径直迈步向外走去。
慕青衫低着头快步跟上,一直到了己屋,仍是满心忐忑。
王也一声不吭地在桌边坐下,慢慢静下心来,才抬头打量这间屋子。
一幅天青山水泼墨图,一樽银丝勾线白净瓶,一架冰丝裂纹乌木琴,除此之外几乎没什么其他显眼的陈设,大量留白反倒蕴着别样的清净。
“茶?”
王也一回头,慕青衫已然捧来了一杯清茶,站在自己身后,垂着眼,似乎不敢看他。
王也主动双手接盏,问:“怪我吗?”
慕青衫似是吃了一惊,手一抖,连茶盏都没捧好,所幸王也已然接稳了杯托,这只可怜的青瓷小盏才幸免了粉身碎骨之祸。
“先生……在说什么?”
似是有意要让对方听得清楚,王也放慢语速,一字字认真地回答:“刚刚在包厢里,是我鲁莽,让你为难了。怪我吗?”
慕青衫面有惊色,眼睫颤颤,似乎当下情势比方才更令他局促难堪,“适才是小生有眼无珠,闹了笑话,幸得先生回护才不至狼狈下场,又怎敢责怪先生。”
王也抿了口茶,沉吟片刻,还是微微摇了摇头。
“怎么,茶不合口吗?我这就去给先生换。”
“不是……”王也全没料到对方会误会,急急伸手要拦,不经意间掌心从慕青衫的手背一拂而过,两人同时猛地缩手。
一声裂响在脚边飞溅开来。
这一次,茶盏真的碎了。
慕青衫再次惊得呆滞了数秒,然后突然猛醒过来,慌忙蹲身伏地去拢王也脚边的青瓷碎片。
王也刚要动作,却低头瞥见慕青衫发白的脸色中隐隐透出一抹薄红,不禁看得一愣。
“对不住、对不住……我……”
“你别用手,小心割伤自己!”王也急急俯下身来,正要伸臂拦下慕青衫,却不想,为时已晚。
怕什么来什么。王也抓着慕青衫已被割出一道血痕的手,眸中不禁生出一丝懊恼焦痛之意。
王也不明白自己的这份情绪到底从何而来,一如慕青衫茫然无措的脸。
“我们从前,见过吗?”王也心中如此想,便如此说了。
这话问得虽显突兀,但却是问到了对方心头。
慕青衫仔细打量着王也的面容,在不堪的回忆中努力搜寻关于这副轮廓的一切,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先生与我,应当还是第一次见。”
尽管如此,王也仍锲而不舍地沉沉凝望着眼前人的一双清眸,又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慕青衫总算寻回了些许平日里的笑对众宾的风姿,恭恭敬敬地颔首答道:“小生慕青衫,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我问的不是这‘花名’。”
慕青衫倏地抬起头来,微微张了张口,又抿唇低下了头。
“你叫什么名字?”王也牵过他的手,将他拉近半步,执着地问着。
“从来,没人问过我的名字。”半晌,他才说了这么一句。
王也摊开手,递到慕青衫指边,示意他将名字写在自己掌心。
“那,可以告诉我吗?”
“青。诸葛青。”诸葛青在王也手心一笔一划刻下姓名,而后附耳俯就,将温软气息倾吐颈边,“复姓诸葛,单名一个青字。”

沐浴第二

喧哗的春夜,一道干闪无声地撕开天际,点亮了窗外那两枝早开的白玉兰。
“青……”王也将双手扶上诸葛青的肩头,正视着他,“你怎么会在这?”
天外传来闷闷的雷滚声,只一阵,又重归寂静。
诸葛青的指尖落了下去,眼里写着不懂。
“你读过书,会弹琴,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王也不敢用“卖身”这样的词,只得生生就此打住。
诸葛青猜得出王也句尾本要使用的词句,眸底一黯,面上却全作不察,倒是对前半句话报赧一笑,“先生怎么知道我读没读过书?”
“随便说几句话就能听得出来。完全下九流出身的人,说不出这样合宜的话。”王也回头再看了看房间内的陈设,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那架古琴上,“还会弹琴,不是么?据我所知,古琴可不好学。”
“原来是先生耳根寂寞,想听琴了啊。”诸葛青笑着要去取琴,却被王也一把抓回。
“轰隆——”一记响雷落下窗台,惊得树杈间鸟雀乱飞。
“啊!”
诸葛青短促地惊叫了半声,却是王也用力过猛,失手将他拽进了怀里。
“真不愿意说?”王也僵了那么一下,索性将错就错,没有放手。
被王也这么顺势一搂,诸葛青也是微怔,但旋即便如寻常接客般,自行化解了此间尴尬“我还当先生是个正经人呢,原来,也懂得偷香窃玉,占人便宜啊。”
王也被他笑得有些讪讪,只得不自然地缓缓撤回了手,呼出半口气,像是放弃后的叹息。
“先生心中烦闷,既来醉和春消遣,便是要尽情尽兴才好,那些惹人伤怀的东西,您不该听。”诸葛青轻轻向他伸出手,似要抹去那人眉间挥之不去的沉沉心事,却又停在当空,将抚未抚。
孤影对镜空自照,卿须怜我我怜卿。诸葛青的手指隔着薄薄一层无形的阻碍,抹在王也侧颊上。
最后似是自知不妥,恍然垂下了手。
王也只觉自己的心思随着诸葛青这一抬手一垂手波澜起伏,就仿若一只即将溺毙,却连一片漂萍都抓不住的小虫。
“你真觉得,寻一夜欢,作一时乐,便能真正解忧吗?”
“也是。”沉默须臾,诸葛青终于点头抿笑,说的话却一点儿也不好笑,“外虏入侵,军阀混战,家中只余我与家姐侥幸逃生,因为年少无知,受人拐骗,便落在了这种地方。”
“就、真的这样、一直没法逃走吗?”
天外又传来了几声闷雷低响,但这雷声因隔得远了,而显得断断续续,不痛不痒。
诸葛青口气淡淡,如叙家常,“这一行怎么说也有个千百年的历史了,要说没点行规手段也不可能。家姐原是宁死不肯就范的,但毕竟他们手里还有个我可作要挟,到底还是拗不过,就这么留下来了。”
“那你……”
“我也一样。姐姐在这,我如果不老实,受苦的就是她。家姐站稳脚跟之后,也几次三番地央求鸨母,想把我送去做长工,但那时,可能已经晚了。”
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眉头,“怎么?”
“起初我身量还没长开,只在堂前跑腿,时不时被人逗弄戏耍,但后来长到十五六岁,对我上手的客人越来越多,鸨母早都看在眼里,自然不肯放过我。”
王也的嘴唇动了动,他知道诸葛青把话聊到这里,已经够了。再多,他真的也不忍心去知道了。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诸葛青这话说得生硬,他微抬的下巴露出几分高傲之意。
王也倏地抬眼,竟有些被他惊到,“什么?”
“这些年,我也算有了些私蓄,凑足为姐姐赎身的钱,也就这一两年间的事了。”
王也心中一痛,眸色更沉,“你……就不为自己考虑考虑吗?”
诸葛青满不在意地一笑,倒与王也此时表情形成了鲜明对比,“我又没有从良这么一说,赎不赎身都一样。”
“怎么一样!”王也脱口冲出这么一句,说完,连他自己也震惊于自己适才的失态。
“是是是,不一样。”见王也这般,诸葛青倒像是哄小孩一般笑了,“其实是我太贵了,自己买不起自己。”
王也一怔,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他。
诸葛青歪了歪脑袋,促狭一笑,又解释道:“那些人可狡猾了,知道我想为姐姐赎身,就会拼命接客挣钱,只等着抱紧这棵摇钱树呢,哪可能让我赎身。”
王也不意诸葛青如此聪明自知,又这般坦然笑对,一时间,竟是心绪横波意难平。
“先生呢,先生这么个清高人儿,今儿个又是为什么也到这烟花柳地来了?”王也不说话了,诸葛青便主动问他。
“我嘛……”王也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你知道三国时候,孙权为把刘备困在吴中,用的什么计吗?”
“这个我知道。”诸葛青拿指尖娇俏地点着下唇,答道,“那孙仲谋先用孙小妹骗来刘玄德,再广修宫室华堂,多送美色玩物,以娱耳目,令丧心志,那刘玄德便果然被声色所迷,全不想回荆州了。”
王也意有赞赏地朝人点了下头,“是了。我便是这样,浴血奋战东征西讨,到头来却这般窝囊地被软禁在这繁华的金陵城中。”
诸葛青却莞尔一笑,“将军何须烦恼,等时日到了,青自效枭姬,送将军出城。”
窗外又有一二暗雷远远滚来,王也眉头一动,压低了声问:“你有办法?”
诸葛青抬手一指窗棂,“秦淮河有道暗河,只要外头有人接应,吃点苦还是可以用木桶箱送出去的。”
“当真?”王也几乎坐不住了。
诸葛青一看王也那迫不及待想当场从窗户翻下河去的样子就笑了,“自然当真。不过也得小心探好了路,不然被闷死在暗河里,可就冤大了。”
王也一想也知自己方才着实太急了,便调息冷静下来,重新端坐,略想了想,又问:“既然你知道有这么一处暗河,那你自己为什么不出去呢?”
“我?”诸葛青似是怔了一下,“我怎么出得去,又没人肯在外头接应我。”
王也心头接着一个闷痛,想也不想,便道:“等我出去了,马上就接你出去。”
诸葛青的表情有那么一瞬迟滞般的凝固,旋即却又低头笑了笑,“先生有这好意,我就等着那天咯。不过,先生有着身份,要偷偷出城的话,还得尽心准备一段时日再行动才好。”
王也赞同地点点头,“不错。如今我每日都有人紧紧盯着,消失个一时半刻都引人警觉,要想出城也难,待他们不留心我了再走,等发现了再追便来不及了。”
看王也满脸不加掩饰的兴奋,诸葛青只抿下一味幽寂,转而笑问:“头回见面,先生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害了先生了吗?”
王也微怔了一下,随即摇摇头,“我相信一个人的谈吐举止里,可以看得出真心和假意。就像刚刚在包厢里,你对姓郑的说的话,又有几分真心呢?”
诸葛青闻言垂了垂眸,似是思量着什么,徐徐才开口,问的却是:“先生与那个郑公子,日常来往就有什么嫌隙吗?”
“说不上嫌隙,也没什么来往。就是看他那样对你,看不惯而已。”
诸葛青似是吃了一惊,倏然抬起的两只清澈眼睛近距离照彻着王也深邃的眉眼,像是要讨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先生是……为我?”
“嗯。”王也沉沉应了一声。
诸葛青却不说话了。
“怎么了?”半晌,天外雷鸣电闪又过了两场,王也才打破沉默,问了声。
诸葛青抬头,又匆匆摇着头,像偷藏了什么私下里的喜事不肯说。
他最初以为,王也当堂发威,只是一种敌对势力间的相互挑衅示威,后来又觉着不像,还当是王也素来看不惯那郑少爷,当时看人暧昧风流那模样,少不得要发作一番,这才有了那一出,却不曾想,王也会这么说。
他那么得罪人,是为我?
诸葛青接待过的军阀官绅们个个骄矜自傲,但不论家世地位,任谁都不敢在关系盘根错节的金陵城里这么公然得罪一个有身份的人。然而,王也偏偏这么做了,还是为他。
一种前所未有的惊喜滋味蜜样地染上心头,诸葛青笑着把头一歪,正搭上了王也肩头。
这动作,他对客人做过无数遍,但就这一次,他是如此期待,也是如此害怕,害怕对方会推开自己。
就这么,诸葛青心跳隆隆地静静等着对方的反应,王也却只略略吃惊地把头一低,看那人倚在自己肩头,温柔地噙着一抹笑色,最终还是挺直了身子,没有动作,也没有推阻。
“累了么?要不要……歇了?”好一会儿没了动静,王也才憋出这一句来。
诸葛青伏在人肩胸上的侧脸稍稍一抬,向王也露出一对水泽乌丸的含情目,似是在殷殷期待着什么。
王也忽然头皮一紧。他王大将军平素虽不近女色,但年数在这摆着,对这些床帏之事也并非毫无概念,既然进了这扇门,就知道该发生些什么。
就比如,眼下光景,他本该把人横抱上榻,俯香就软的,只是……
如果一个人已然铺就的不幸是千万人践踏成的悲剧,他王也也不愿再去踩上一脚。
“要不,让人打点热汤来洗把脸吧?刚才在席间吃得有点醉了……”王也不敢去看诸葛青的眼睛,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地避开了。
“哦是了,先生不说我都差点忘了……”
诸葛青一下就起身张罗起来,王也慌忙去看人表情,却意外发现,诸葛青脸上仍是满面期许,丝毫没有丁点受到冷落的失望或是无人捧奉的羞恼。
只看诸葛青推门出去吩咐了人准备了热汤浴桶进来,不多时,伙计便来来去去一通忙,熟练地备好了一应洗浴用物,待诸葛青拿出碎银打发人了,才滴溜着眼珠子诺诺退了出去。
“先生,热汤都备好了,您亲自试试水温吧。”诸葛青掩好房门,回身拨了拨水面,抬头对王也笑道。
这回,王也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虽说是大男人,本也没什么,但王也总觉着,在这人儿面前粗鲁地脱衣就浴,怎么都觉着别扭。
“呃、那个,要不你洗吧,我没那么讲究,洗把脸就成……”
王也如是说,诸葛青倒是没有勉强,只是很快就端来面盆,要服侍人洗脸,王也忙说着不劳烦,便自己接了面巾,心不在焉地擦了擦。
本以为应付过去了,没想到,诸葛青又端来足浴用的木盆,一副给服侍人泡脚的架势,直把王也暗暗惊出一身冷汗,着急忙慌地就拦下了他。
“诶诶,真不用——我一个军旅出身的粗人,没那么麻烦的——”
诸葛青抬头看他,这人生得眉眼深邃,鼻梁英挺,又兼着生死风霜淬炼出的血性,更显英武威仪,只是说话间却是如此平易近人,一点儿也不端着,时不时还透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窘迫来,叫人爱笑。和方才在席间的威严可不点儿也不像。
“先生一看就是博古通今的儒将,倒说自己是粗人,那些附庸风雅的俗人反要争先恐后地自诩清高呢。”诸葛青这么笑着,也不难为人,自觉撤了手,让王也自己脱了鞋袜。
“缺什么想什么嘛,也算是人之常情了,我也懒得笑话那些人。”
王也顺着诸葛青的话自然而然地说了下去,一时也算解了尴尬,两人就这么絮絮闲聊着,诸葛青再不提要服侍王也的事,也不围着王也转了,只自己准备起自己的换洗衣物来,倒着实让王也心下一松,浑身都在热水的浸泡下舒适起来。
“那个、我洗完了,你也快去洗洗吧,不然水要凉了。”王也不敢多贪安逸,忙擦干了自己,免得诸葛青久等。
诸葛青却来端去了水,又问了一次:“先生如果不习惯让人服侍,吩咐一声,我回避一下就好了,没必要客气成这样。要知道,醉和春的花销可是很大的,既然有人请客,您便是这儿的主儿,哪有主子对下人说话还这么……”
“别这么说。”
诸葛青怔了一下。王也打断了他的话。
“别这么说。”王也又重复了一遍,“且不说新宪法赋予你的权利能不能落到实处吧,就拿我王也来说,也没有半点把你当下人的意思。”
“可您花了钱,就……”
“我花钱,劳动你提供服务,这没错。但在地位上,咱是平等的,我对旁人怎么样,对你也是一样的。”
诸葛青垂眼默然片刻,却是好似不解般地淡淡苦笑了一下,“如果只是端茶倒水的话,我的服务又哪里值这个价呢,我倒希望他们都能把我当个粗鄙下人看呢,那好歹,还算个人。”
王也的眉头随着胸口闷痛紧蹙了一下。
端茶送水,遭人白眼,这都没什么,大抵不过是因为太多人拜高踩低,看不起穷苦人罢了。但诸葛青这样的,在人眼中不过是表面光鲜的尤物,一件东西而已,要什么感情尊重。
少许的沉默后,王也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先去洗,回头我有话跟你说。”
诸葛青再次怔住了。
“先去吧。不然水真凉了。”
“唔。”在王也那样自然的催促眼神下,诸葛青无法拒绝地去了,迷迷糊糊地想着事,衣裳褪到一半,才猛然想起王也就在身后,慌一回头,却见王也已然放下帘幔纱帐,闭目冥想一般地盘腿坐在床榻上了。
热汤逸出的白雾飘散在眼前,浸润着诸葛青的视线,一点点地模糊了。
他小心地下到汤里,扰动纯红的花瓣四散逃开,尚还温热的浴汤包裹着他,却怎么也暖不了这副躯壳。诸葛青忽然觉得,好冷。
但他还是倔强又认真地洗濯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哪怕在他心里,从来也没洗净过。
王也说得对。缺什么想什么。他把自己和房间拾掇得一尘不染,就是因为心里知道,这里,永远也干净不了。
而王也这个在战场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粗人”,却是诸葛青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干净的人。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如此向往他的怀抱吧?
诸葛青猫在高大的浴桶后,露出一对好奇的狐狸眼睛,偷偷看着王也。
那人呀,还不动如山地盘坐着,一点儿也没有睁眼偷看的意思,也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难道,他对我,半点兴趣都没有吗?狐狸第一次有了这种赌气的心思。
“哗啦”一声水花落下,诸葛青就这么站了起来,披了件白巾,稍稍拭了下满身滚落的水珠,便向床榻走去。
终于,王也被这动静惊动了。
“你洗好了?”
“嗯。”诸葛青抬手掀开床前纱帐,任身前未能拢住的白袍自行向两边散去,就这么坦荡地露出大片雪原来。
流水样畅意的身段曲线向下淌去,没入绒绒的遮掩下,隐去令人遐想的风光无限,映出一眼惊心的清沟浅壑,寸肌寸肤,一呼一吸,扑面而来的,尽是让人肆意纵情的空澈原野。
王也毫无准备地一睁眼,登时眼皮一跳。

祈福第三

诸葛青没有去掩自己有意无意不加遮蔽的千里江山,任人一眼看尽,一眼坠入。
不必欲擒故纵,不必故作含羞,机会就一次,是就是,错就错,诸葛青清楚,如果这一次他做不到,这人就再也不会来了。至少是,不会为情而来。
别人贪看的什么半掩半露,喜好的什么半推半就,在君子面前,在真心面前,就好比西施点了媒婆痣,昭君吊了勾尖眼,只是平白增人厌恶而已,既然他说“看得出真心与假意”,那诸葛青就让他看看,这最直白的坦露。
但愿他看到我,一眼就喜欢我。他会的,他一定会的。
“你……”
王也的目光凝滞了。
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他看见了万丈渊崖,层峦起伏,激流飞泄,沟壑簇丛,万顷雪原归于一点——沦陷人心的锁骨下,呼吸温柔的胸脯间,一抹青碧悬于心口。
那是一颗通透流萤的青玉。
咚——
恍若钟声鸿音破空而来,王也脑中霎时一阵嗡鸣动荡。
恍若,还是十六年前姑苏城外的那落霜一夜,眼中,是月落之色,耳边,是乌啼之声,一只客船顺京杭大运河一路南下,泊入枫桥……
咚——
浑厚的古钟悠悠送出声声长鸣,王也好奇地从船中钻出半个身影,抬头正望见夜空中一盏孔明灯晃晃悠悠地飘过头顶。
“是从岸上飘来的!”二哥哥王亦仰头望着天空,拍手叫好。十岁上下的小孩总是对这种会亮的小玩意儿情有独钟。
“那去看看吧。”
既然大哥哥王又提了,三个小孩便趁着大人不大注意,一齐跃上岸去,沿着石阶向灯火处一溜烟跑了。
进了山门,才发现是座古刹。一进又一进罗汉殿在夜色中呈现出一种凝滞的森严,三个孩子推推搡搡地跑过前殿,才总算在大雄宝殿前看到了庄严的烛光。
“进去拜拜吧,最近家里忒不顺了。”王又提议着,第一个跑进殿里,一骨碌跪倒在佛祖面前,哐哐哐就是一通磕头。
王亦有样学样,也跪下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地拜了拜。至于,求的是什么,小王也并不关心,左右他都听腻了。
“快快,咱去后面的菩萨殿拜拜吧。”
王又拉了王亦就跑,王也却不动。
他的目光落到了身前,那个闭眼合掌,静静长跪在蒲团上的同龄人。
案上摇曳的香烛前飞闪着扑火的青蛾,惹得那微弱烛光一明一灭,落在这人白净的侧颜上,却晕出一种庄重的虔诚。也不知,他在求什么。
像是被人惊扰了,这个好人家的小公子终于端正有礼地敛衣站了起来。王也发现,他比自己还矮了小半个头,身形略有些单薄,但……
回头瞬间,那一双美如墨玉的眼睛沾起了饱满的浓色,一笔划上心头!
“你……”
王也惊得倒退了半步。也正是拉开了这半步的距离,他才看见这人单衣上那一枚吊在胸口的通灵青玉。
像是神明的第三只眼,一眼就看透了世人心中的欲望,却还是那样,怜悯慈悲地静静注视着自己。
“你不向佛祖他老人家求点什么吗?”
那小人儿空澈的眼睛就这么望着人呀,他的声音空灵生脆,就像江南打在青绿芭蕉上的一滴雨,清凉动听。
“我……没什么可求的。”
王也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望向大殿上高坐的神尊,不论他老人家怎么慈眉善目、高大威严,王也却从来没有过向他乞求的念想。倒是眼前这玉雪清容的小男孩,王也总觉着他同样小小年纪就有了点清高出尘气,这般神仙一样的人儿,又是在向神像求乞什么呢?
“你呢,你在求什么?”
王也问出这句后,就看见,烛光下,小人儿抿嘴眯眼笑了。
答的却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王也一愣。
“你相信佛祖他老人家会听到?”
玉样的人儿点了下头,指了指心口,“心诚则灵。”
咚——
祈福的钟声再次敲响,响得振聋发聩。
纷乱的脚步声从殿后响起,两个哥哥跑得像风似的,险些吹灭了案上的烛火,“老三!愣着干嘛,不拜就赶紧走了!”
王也的手被大哥二哥一拽,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向殿外飘去,他挣扎般地回过头,忽然喊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人儿似是也呆了一下,他怔怔看着王也被越拉越远,低头又抬头,终是咬唇吞下了什么话。
“寒山。我叫……寒山……”
寒山么,好听的名字。王也心满意足地去了。
直到船开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姑苏城外的这座鸣钟古刹,就叫做,寒山寺。
袅袅薄雾隐去渔火,渐渐消失在长夜中,水推船发,急急又踏上了避难之旅,王也一夜未眠,只听着佛寺钟声,一遍遍地心头回荡。
后来这十六年的每一年,王也都会去一次佛寺。每一次,任凭山河破碎,风狂雨骤,都只一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佛不会回答他,他就自己回答自己。
身行己诺,心诚则灵。他相信,会的,终有一天,一定会的。
就像今夜,即使他被困在这身不由己的纸醉金迷中,也依旧可以拥抱初心。
“啊!”
诸葛青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被王也拉上榻去,紧紧拥入了怀中。
“先生……”
诸葛青的心跳在惊惶与狂喜中加着速,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了对方炽热的体温和擂鼓的心跳。好暖。
“不要这么叫我……”
王也深沉的呼吸就在耳边,诸葛青闭了眼,甜甜地枕上他宽厚结实的肩头,哼哼着享受着这不一样的温暖。
王也抱得那样紧,那样凶,像是要把人狠狠揉碎了和进自己生命里,像是即将分别爱而不得的离人,要把握这生死一线的温柔。
“嗯……不然先生要我叫你什么呢,总不能叫‘老板’啊,‘公子’啊的,那更俗了……啊!”
王也忽地重重勒紧了人的腰身,诸葛青霎时被压制得说不出话来,但要说痛,倒也不至于。他什么样的痛没受过,一个出于真心的拥抱,那并不是痛。
“别说了。”
在诸葛青看不到的身后,王也悲怆地闭上眼,再次陷入沉默。
近年来,王也一直在大江南北救亡图存的志士仁人中,留心寻找着这样一位样貌清凌的年轻才俊,甚至,动用过手上的关系,打听过各大学府、军校,各路报社、商会,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表字或笔名叫“寒山”的青年,但是,没有。一直没有。
王也一直以为,自己与“寒山”的再度相逢会是传奇般的携手。他从没想过,是这样。
女支子与恩客?
不。这故事不该是这样。
青。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王也方才问过。外虏入侵,军阀混战,国破家亡,人心险恶,诸葛青也已经说明白了。
还要问什么呢。这些年,过得好吗?这还用问么。王也胸口堵石,从来没这样难受过,从来没这样想哭过。
“你……怎么了……”
诸葛青感受到了来自王也脊背的颤栗,他困惑,他不解,又带了丝丝受宠若惊的甜蜜。他轻轻把手抚上男人的背,这肩背肌群如山,坚似厚土,干干净净地让人感到踏实安定,又岂是那些夜夜笙歌的流油肥膘可比的。
“是我惹你不舒服了吗……”诸葛青稍稍收回手,忽而生出了一种迫切而火热的渴望。这位先生看上去是喜欢自己的,那是不是,可以更贪婪一点?
“没有。”王也终于松开了怀抱,拉开些距离一看,他的确是记忆最深处那个清风明月的样子,也是心底最深处那个刻骨铭心去爱去敬的人,“是我把你弄疼了吧?”
“我还没那么娇弱呢,先生想怎么样都可以。”那人还倔强地笑着,带了几分大胆的诱惑,跪坐在王也身前,缓缓伸手去解他贴身内衬上的衣扣,“放心,我会让先生很舒服的……”
下一秒,诸葛青灵巧翻飞在衣扣间的手被王也一把抓住,紧紧握在了他更宽更厚的掌心里。
“别这样。”王也咬字清晰,每个字都说得很重。
诸葛青愣住了。到这一步,还从没有人叫过停,连把持住自己不扑上来的人都极少。
这一刻,他才慢慢回过味儿来,原是自己误会了。对方对自己的好,并非情爱,大抵不过只是怜悯而已。
也是。这人清风霁月,就像九州山岳最高最凛的那座孤峰,是怎么也不该染上自己这种风尘的。
原来,自己是连仰望一下他,都不被允许的吗。
“对不住……我这样的人、不该碰先生的……”诸葛青低下头,千斤的失落如瀑样倾塌而下,他说不去了,只死死咬住下唇,抵住了即将失控滴坠的泪。
“不是、我不是那意思——对不住啊、我……”王也也全没想到自己对诸葛青的尊重会被他反误会成了嫌恶,一时也乱了主意。
“先生不用道歉,错的是阿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污了先生的好意……这就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青——”
诸葛青慌不择路地扭头掩去泪光,急急就要抽回双手,却被王也紧握不放,两人拉拉扯扯,牵牵连连,一个要走,一个要留,到头来诸葛青使劲一挣,挣开了王也双手,却反被他整个人拖入怀中,虎扑抱死了。
“轰隆——”
窗外一阵风来,送入一声惊蛰雷响,诸葛青在王也怀里瑟缩地颤抖了一下。
“你这衣服都没穿,跑去哪里。别冷着了。”王也忙抓来被褥,给人围上,低头还看见这人浅浅咬着唇,紧束着自己的身子,像是生怕遭人厌弃般地闪躲着什么。
“多谢先生,我不冷。”
然而,说话的时候却又是清清冷冷的,并不怕人。
这人啊。王也浅叹一声,开口说了句:“今晚雷声太大,左右也早睡不了,就在这陪我吧。”
“阿青不敢。”诸葛青还低着头,面前是几根濡湿零乱的发丝,整个人一副狼狈落入水中后怎么也捂不热的样子。
“那……我陪你睡?”
诸葛青闻言一怔。
“你要是累了,就躺下好好歇一晚,我这没什么需要忙的,一会儿你别嫌我睡相不好就成。”
“先生……真不用我服侍吗……”诸葛青抬了头,一对水滢滢的眼睛颤呀颤,看得人一颗铁石心肠也要被他看化了。
王也温和地笑了,“我一个粗人单身惯了,以后也要这么下去的,要真被你服侍一回,养刁了口味,回头真陷在这温柔乡里,就再上不了战场了。”
“那我……能为先生做点什么……”诸葛青再次垂首,小声嗫嚅着,看去有些委屈,教王也真舍不得踩着他的伤怀来强装圣贤。
“你想做什么呢?”王也凑近了他,主动问。
“想做什么?”诸葛青睁大了眼睛,在他的既定思维中,买他一夜的客人对于这个问题都只有一个答案,他不需要去思考,更不会有人问他。
“就比如,你刚刚说要服侍我,是你真心愿意这么做的吗?”
诸葛青眼中流动的晶光骤然凝滞了。
是了。他不愿意服侍任何人。但是,这个人是例外。
“是……”诸葛青垂下眼,微微偏过了发热的脸。
“是什么?”
王也以为诸葛青一句话没说完,还等了半天才追问了一句,却不想,诸葛青说的竟是:“是我真心愿意这么做的。”
一道惊雷打在心头,王也再次慌得两手一抖,“你、你怎么这么想……”
“先生问我的想法,那阿青告诉先生,我就是这么想的。”诸葛青抬起脸,满面视死如归地看着王也,“我说不愿意的时候,得到的回应只有暴力,我什么也不说的时候,更没人会问一个低贱的娼妓愿不愿意,但是先生不一样。既然今天先生问了,我就要回答先生,我愿意。”
王也张了张嘴,又闭上,就这么看着人,半晌支吾不出话来,“你……我……不是……本来不是这意思……”
“我知道,先生是洁身自好的人,宁死不愿自甘堕落,惹上风尘。青敬重先生,既知先生心志,便不敢再教先生为难。只不过,适才先生问了,阿青便实话实说,多嘴道出私心,也请先生莫要生气。”
“我、我没生气,只是一时没闹明白你……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阿青也想知道……”仿佛是被心上人问中的心事,他才终于在铿锵的宣言后缓缓低下头,低下声儿,羞红了脸,“……情爱,到底是什么滋味。”
“……”同在此时,王也心头一热,更说不出话了。
“先生大概会觉得很可笑吧,我这种人这么些年,终日浸淫于此,还会好奇这个。”诸葛青自嘲地强笑了一下,“可先生应该不会知道,没有情没有爱的剥削,是什么样羞辱的滋味。”
“没、没有……我没有笑你。我知道……你这些年,受苦了……”王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这样一颗残破的心,他想捂上去,却又发现对方其实是那样的冷。
诸葛青却摇摇头,“苦吗?没有。我已经麻木了。好多年来什么滋味都感觉不到了。在这种地方,有人情味是活不长久的。”
“那、那你为什么……”
诸葛青笑了,这笑就像他身处一场甜梦之中,而非残酷的现实,“我就是忽然想起了姐姐说过的话,她说,如果那个人对自己好,是自己喜欢的,就会不一样。会觉得……很幸福,什么痛什么苦都会忘掉。”
有什么东西在清晰着,裂冰一样地破开了什么,王也无知无觉地将人揽上身来,让他期待的脸庞落在自己胸口最温热的地方。
“姐姐说,她那个‘不是恩客的恩客’很温和很儒雅,我也一直在找这样的人,但是到头来却总是发现,在席间温文尔雅的先生们,到了房里,不过是原形毕露的衣冠禽兽。从来没有人像先生这样问过我的心意,也从没有人这样安安静静地抱过我,听我说话……”
诸葛青伏在胸口絮絮说的话就像清溪潺潺,静静流淌着,他很安静,没有怨憎,没有怒火,像是看开了这一世沦尘,但落在王也心里,却是汹涌而悲切的狂潮。
“那你想要吗?想要我好好地待你吗?”王也压制着心头的地动山摇,颤着手轻轻拨开诸葛青面前零散的碎发,捧着他的脸,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诸葛青呆呆地看着人,像只发傻的小狐狸,该他说话的时候,又不说话了。
“如果你想要,如果你答应,你的愿望、我……我想替你实现……”
诸葛青睁着眼,一眨也不眨,一贯聪明的他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听不懂的话,还痴痴望着王也,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青。你怎么、不说话了。”王也忐忑地看着人,几次想要逃开那样的目光,又强行忍住。
“先生是说……”
“嗯。”王也的喉结在最后决意的时刻,沉沉望下一滚,“今晚交给我,你还、愿意吗?”
“嗯……”微微的哽咽被压制在喉间,诸葛青的眼睫像振翼飞扑的小翅,投身向面前那团温暖。
王也的呼吸在这一刻,终于张狂地失速了。
他抬颈露出领口,自行几下扯开对襟,抖甩肩臂向后拽开了这身干净的衬衣,露出一身让人望而生畏的刚健肌肉。
“啊……”
小狐狸张口结舌地低低唤了一声,一个带着野兽般粗骇喘息的浅吻已然虔诚地落上了额心。
“告诉我怎么做。今晚,我伺候你。”王也沉沉的口气也在同时,落在了耳边。


安床第四

有如一声沉沉的天边雷,从遥远的夜空翻滚至耳边,那深沉的话音掀起浓云汇涌,风起烛动,晃得人面上一阵明暗交杂。
诸葛青的眼睫颤颤,薄翼般地扑闪着,痴痴抬眸,小心翼翼地望向刚刚在自己额心落下轻吻的人,似乎是还在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
面前这个男人啊,眼窝深邃似渊,鼻梁英挺如山,起伏的胸廓巍峨伟岸,田格状的腹肌阡陌纵横,再往下望,便是一片蛰伏虎狼的莽森……
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大抵如此。
诸葛青的脸红了。
“怎么又不说话了?”王也静静望着人这张莫名醉红的脸,沉醉良久,也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了句。
诸葛青被他一问,又慌忙垂下眼去,不安地用手指绞着被角,做着无意识的小动作,掩饰着自己的惶恐,“先生、先生怎么能伺候我呢,应该是我伺候先生的……”
王也伸手拢了拢诸葛青肩上快要滑落的被褥,笑了笑,“我可能确实是笨手笨脚的,伺候不好人,但不管什么事都有第一次嘛……”
“啊我没有嫌弃先生的意思……”诸葛青惊得猛一抬眼,被人一看,又逃也似地低下了头,“先生不要嫌弃阿青不干净就好……”
王也神色一黯,心疼地拨开人在方才动乱下散开来的鬓发,轻轻挂回耳后,“青很好,我为什么要嫌弃。”
诸葛青披着被褥缩身不语,王也一时也不知这人在想些什么,两手更不知如何安放,忽然就手足无措了起来。
该拿这人怎么办才好。王也这辈子的游刃有余都好像在这一夜耗尽了,诸葛青不动,也不说话,他就不敢轻易冒犯。
“青,我……”
“先生是想问,接下来该怎么做吗?”像是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将人冷落了太久,诸葛青霍然抬头,对上了王也略显惊忙的双目。
“啊、是……”
“先生可以这样先抱着我。”
诸葛青主动拉过王也双手,将他的手掌引至腰后,王也的指尖登时一颤。
之前的拥抱,王也别无杂念,掌心都只落在后背腰部以上的位置,几乎是用熊抱将人揽进怀里的。但这回,诸葛青指引他去的地方,是纤敏柔韧的小腰,王也只轻轻一触,就下意识猛地缩了缩手。
“没关系的,先生,您先这样稍等一下,我需要做一些准备,很快就好……”
王也有些不解,但既然诸葛青说要准备点什么,他便点头应了,安安静静搂着人等待。
只见诸葛青向后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扁圆的小香罐,旋开盖子,用指腹一舀膏体,带出一点淡淡的青莲香。
“这是?”
王也不甚解,便直问了,诸葛青却将沾了香膏的手往后一探,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先生还是闭眼别看了吧。”
王也下意识地闭了下眼,忽又心下不安,猛地睁开,正看见诸葛青借着自己搂腰稳住身形,仰面抻颈将手藏在腰后,后曲的脖颈暴露了他脆弱了喉结,弓起的腰身显出一种近乎颤栗的紧绷感,他的动作略有些艰难,甚至连紧闭的双眼也溢出一丝痛苦来。
王也的手掌一下覆住诸葛青的手背,拦下了他。
“唔……先生再等等,很快、很快就好了……”
诸葛青的话断断续续几乎有点喘不上气来,听得王也的眉头都是紧的,但他现在大概是明白诸葛青在做什么了。
“别这样。”
“不这样、待会儿……会很困难的……”
“那我帮你吧。”
“怎么能让先生做这种事……”诸葛青继续后仰着,不敢看人,也并没有把这活交给王也的意思。
虽说有些客人的确乐意“帮忙”,诸葛青心里却清楚,这些人是存着什么样玩弄作践人的心理蹂躏自己的,他知道王也不是,所以他也不愿让王也动手做这脏活。
但王也却执着地重复着:“告诉我怎么做。我帮你。”
“不,不用……我会准备好的,对您而言,其实跟和女人是一样的……”
王也的心猛地一跳,忽地一把握住诸葛青的两肩,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拉开了些许。
“诸葛青。不是你说想尝尝情爱到底是什么滋味吗!如果你还是把我当客人来服侍的话,我是绝不会碰你的。”
诸葛青肩头一颤,马上停下动作,往回缩了下身子,偏过头不敢去看王也。
“可我算先生的什么人呢,咱们才刚认识了一两个时辰,我就妄谈情意,就这样自私地去索取先生的怜惜,这合适吗,我宁愿先生只是一时寂寞来此寻欢,我也只是做了这生意服侍先生一晚而已。”
王也愣住了。
诸葛青这是在说:既是情爱的滋味,那无情无爱,又何来真实?
是这样吗?此时的王也惑了。
或许,多年之后,王也再想起这段话,就会明白,诸葛青说的其实是:如果只是一夜欢愉,宁愿只作一桩交易,如果让我尝了这珍重滋味,就请爱我如是。
“对不住……”
王也只说了这三个字,诸葛青的血就凉了。
“先生没什么对不住青的,是我自己贪心不足,不自量力……”
“你误会了!青,你真的误会了——”
诸葛青的话被王也急切打断,在这之后就再没说出半个字来。
“——难道你觉得,我会因为怜悯就施舍你一夜逢场作戏的温情吗,那不是对你好,而是欺骗你的感情。我王也在外头就说不来逢迎人的假话,在你这也一样做不到虚情矫饰。”
“……”诸葛青张了张嘴,还是没声。
“当然,也怪我刚刚怕你不信,没把话说明白,教你误会了,现在,就跟你讲明了吧——我、我……”
“嗯?”小狐狸傻傻地看着,等着,越是这样迷惘而又期待的眼神,王也就越是临场掉链说不出话来。
王也平生都未与人谈过情爱字眼,他既不关心西方文学如何讴歌爱情,又不热衷于戏文里的缠绵故事,此时事到临头,要说“爱”字,只觉太白嫌土,太文显俗,一腔血热却又何如吐得出口。
他不敢,不敢说破当年缘悭一面的遗憾,不敢道出今日失而复得的狂喜,更不敢教诸葛青知道自己一遍遍想象中的相逢,是在军校的校场、学府的讲台,是在报刊的头版、在战地的前沿,而不是在这,在这勾栏院的香帐里。
王也想,当年那个清逸出尘、自尊骄傲的小公子,一定也不希望那个在佛前问了他名字的傻小子认出现在的他来吧。
寒山积雪,至洁至白,落到这灯红酒绿的门槛前,也沦为纨绔膏粱竞相踩踏的泥泞一洼。王也觉着,自己就是个站在朱门外的“槛外人”,一直呆看到那经年雪化了清明雨,淅淅沥沥断了魂,也没胆量踏出半步。
就像现在,眼前人就这样期许地望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的决定,那就,走上前去,跨过门槛,伸出手,拉住他,带他走……
就这样,王也伸出手去,缓缓抚上诸葛青的耳后侧颊,牢牢限制住了他可能逃窜的退路。
这一次,你不可以再跑丢了。
一道明晃晃的电闪自天外劈来,明明无声,却已动人心魄。
这样照彻一切的亮度,紧接而来的,必是震耳欲聋的响天雷鸣。诸葛青的眼睫下意识地一个惊颤,王也的吻就在这时伴着浩荡的雷声落了下来。
轰隆!
这是催醒万物复苏的惊蛰响雷,炸开了混沌已久的浓云雨翳,生发了枯败已久的草木青黄。
诸葛青在震天裂地的雷鸣声中浑身一抖,脑中一片电光乱窜,全没了主意。
王也吻得突然,像山洪啸谷,无可阻挡,他也吻得深刻,一如春阳化雪,透入最深的土壤,解冻着沉睡的青苗。
伴着久久震荡人心的回音余响,蓬勃滋长的想象抽芽而起,诸葛青下意识地闭眼感受,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跟之前所遇到所有状况都不同,王也的动作没有任何挑逗的意味,甚至感不到什么情色味道,诸葛青忽然惊惶无措起来,他在突突心跳的催促下着急地想要应答,但又害怕自己错误的举止会令王也反感不适,便像只藏身丛中缩头缩脑探看对方的小狐,不敢出来,偏又喜欢。
而王也似乎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不管对方是否回应,都尽力倾注他的心意,让温和醇厚的气息灌入心肺,捂热寒山。
“唔……”
高山雪峰上第一滴融雪,随着这年惊蛰的第一滴春雨,和泪落下,洇上指尖。
当那清凉滴雨敲打心头,王也若有所觉地身子一顿,缓缓退开,再看那人,颤颤的唇心还微微张着,大胆渴望又小心翼翼。
王也看得闷笑了一声,将还没回过神来的傻狐狸揽回胸膛,安慰式地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没办法,我这嘴比手脚还更笨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这样告诉你了……”
诸葛青又红了脸。王也的唇舌可一点不笨,他只用最简单直白的含服就吞下了所有杂然的情绪。
任窗外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这屋里的烛火却定定的,升腾着高耸的火焰,再不摇曳了。
诸葛青从没有过今日的惶惑,也从未有过此刻的心安。
“……如果这样还是没说明白,我可以一遍遍地重复,直到你听懂……”
王也说。用下一个吻。
那年寒山寺的鸣钟,踏着滚雷声遥遥传来,那吻就如凉夜行舟,轻轻推开水波,泊在额间心上,沉沉入定。
身前人通体玉白,青莲环香,半阖了眼,静静无言,便如一尊身无彩漆的汉白玉雕观音像,教人不敢亵渎。
护我出入平安,佑我山河无恙。
救难菩提,水月观音。正是王也心中苦海里的引渡人。
爬过尸山血海十八层地狱,见过内乱党争十八种酷刑,他如有神助地一次次逢凶化吉,一次次死里逃生,若说无神相护,王也也要不信了。
可他明明从未在佛前替自己求告过什么。
有时候,王也就是这么固执地相信着,一定是当年那个小观音为他祈了福。
所以,现在,是他还愿的时候了。
屋外雷声隆隆,案上烛香袅袅,王也跪在他身前,虔诚地倾身献上一个信徒尊奉的吻,忽就想起了不知从何处听来的一句戏文。
从此不敢看观音。
到底是从哪听过的……啊,是了,黄梅戏唱段,梁祝。
等到双双化蝶只悔太迟,难道再抓不住错失一回?王也的吻自上而下,从头至尾,将这玉像贯穿,还将他融化。
“嗯……”
诸葛青只觉自己像被点燃的蜡炬,像被晕开的浓墨,酥酥融融地就要化开了,他从没被这样细致地爱抚过,便不知如何应对这温柔。
身下是一滩蜡水,或是,一圈墨泽?等他意识到,想要偷偷拭干这羞怯的痕迹,研开他的这执墨人,却更牢牢握紧了他。
还是被推入了砚池。就执在指尖,细细碾转。
好磨研时讲究重按轻转,先慢后快,浓淡均匀,细润无声,非爱墨惜墨之人不能把握这其中分寸,诸葛青原以为王也无心于此,只怕不免鲁莽,却到这时才知道,原来,错的人只会胡乱涂抹罢了,没一个知道“情”一字如何写,他诸葛青十年情事,却真真是从未见过有人能在自己名字之左,添上那竖心的三画。
但是,今夜,或许他这张已然被人糟蹋了的宣白画卷,就要迎来此生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夜风自窗漏入,诸葛青的身子像被风掀起一角的白纸,颤颤发着抖。王也的手像推开镇纸一样,抚平一切情绪的褶皱,匀开他的身子,却在落笔前最后犹豫沉思着。
饱蘸浓墨的狼毫笔锋就悬在毫厘之距,诸葛青从没有这样紧张过,跟着他的身体也紧绷着僵硬了。
他自己也知道这样是不行的,被这样绷死的画卷只会让笔墨干涩,但他忽然发现自己做不到,只想逃。
尤其是当王也问出那句“可以吗?”的时候,他心里那根极致拉扯的弦,猝不及防地忽然就崩断了。
他想哭。想拒绝。
自己是一张何其污秽的纸啊,除不尽的宿墨只会污人笔锋。任何索取的想法都是龌龊的。
“呜……不要……”
诸葛青猛地抬臂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怎么了?”
王也身子一顿,慌张地回想着自己刚刚是不是让诸葛青觉着受委屈了,却突然迎来了对方一声哭喊。
“我说不可以!”
王也脑子一懵。
“那个……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哪里做的不对了,你告诉我,告诉我好吗……”
“你走!走开。别碰我、不许碰我……”
胸口有什么地方抽痛了一下,王也在诸葛青骤雨般的情绪下浇了个满身冰凉,但他却最先伸手,抚上了诸葛青湿淋的面颊。
“别怕。青,别怕。我不会欺负你的。不会的。别哭。别哭啊。”
“滚开!快滚开……我不要你的可怜,不要!”诸葛青拿手推他,拿脚蹬人,但偏又是这样蚍蜉撼岳般无力地打在王也胸口,分明不痛不痒,却给人带来一阵绞痛。
诸葛青这么些年来,从没开口斥骂过他的客人,而今却爆发也似的全砸在了王也身上。他以为,这样能骂退王也。
但那也是他自己以为的。
王也不但没走,反是把人搂起,紧紧抱了,“唉——你受委屈了,哭吧,哭出来也好。听你说不要,其实我心里还挺……宽慰的吧。你可以说不要的。我都听你的。”
王也说完这话,诸葛青忽然就不动了。
紧靠在王也身上,还能感受到某处炽热的温度,但抬眼偷偷看他表情,似乎也是失落的。
“先生……不该碰我这样的人……”
他低头解释。
“在我这,你就是你。或者说,你就是我心里想要的那个人。无关其他身份地位、金钱美色。你要非觉着自己配不上我,那便是看低看俗我了啊。”
诸葛青怔怔睁大了眼。像个哭晕了之后,开始发愣的傻子。
“又开始不相信了是不是?狐狸一样,多疑。”王也宠溺地笑了,拿手指点了下他的鼻头,“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是真心想要你的呢?”
“先生……是真的想要我?”
“嗯。”王也蓄着云情雨意的沉沉眉眼再次对了上来,“可以吗?”
诸葛青浑身又是一抖,“那!先生是真的喜欢我吗?”
“嗯,是。”
“先生凭什么喜欢我!咱们才刚认识。”
王也摇头,“不,在我看来,认识青已经很久了,我一直有这种感觉。或许有一天,你也会有这种感觉。神交有时候就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相信,你会是那个懂我的人。”
那种国破之恨,飘零之苦,君知我亦知,这份涂炭之焦,救亡之急,我忧君亦忧。
诸葛青在世态炎凉中看尽了人心险恶,仍说出一句“青自效枭姬,送将军出城”,打那时起,王也就认定了,这个人,他要一并带走。
“嗯……”诸葛青脸上残泪已被王也指腹温柔拭干了,现在抬脸看时,莫名有种青莲出水般的美,“……其实,我也觉着自己是认识先生的……青……也喜欢先生……”
王也温和地揉揉狐狸脑袋,然后额心对额心,顶了上去,“那,可以吗?问三遍了哦。”
诸葛青被王也逗笑了,低着头抿了抿嘴,像是又羞了。
这半天不肯答,却忽而抬首,猛地搂住王也脖颈,痴狂吻了上去!
“嗯!”
王也也被这突然的热情吓了一跳。他本是打算小心照顾对方的,但这、这……
若不给予更浓烈的回应,会不会寒了他的心?王也忽然迸出这样一个想法。
“啊!”
诸葛青抢先的急吻被一把推翻打断,刚惊叫出一声,王也已然骑跨上身,俯下一个更深更浓更急切的吻。
“唔唔……”
诸葛青被吻得人喘不上气,下意识地手脚乱蹬,却更添附了这许多肌肤摩擦,情急意切之间,王也一时也分辨不得这是阻拒还是邀请,只想推了这贡案,挥灭这香烛,捅破这天,覆了这地,扫荡这神尊的宝相庄严,教他亲自尝尝这人伦的滋味!
这一刻,王也只觉着,诸葛青绝非下贱,亦不是神祗,被剥了万千色彩,或被渡以金身,那都不是他。
如果可以,王也想现在就还以他本来颜色!
“嗯啊!”
两人齐齐哼吟出声,互作回应。
什么艰难险阻都被破了开去,下笔犹如利剑出鞘,不可有半分犹疑,王也就这样大胆开出粗犷豪迈的第一笔,引得人痉挛般地一缩,洇开的墨色正被他收敛吸附,固作饱满一画,才缓缓晕开墨香。
开首高山之巅直入云霄,其后丘陵绵延,群山环伺,沟沟相衔,壑壑对望,王也身在其中,移步换景,更勾墨无边。
诸葛青的胸脯已被吻得层峦起伏,王也的指尖顺势抚过蜿蜒,便流畅勾出那山川绵延的峰线、那烟波浩渺的水形,那挂挂飞瀑,复流大江,也入耳淋漓。
诸葛青仰面喘着,那热气就散入空中化作雾霞,他一头青丝如江河倒倾般散在枕上席间,温柔流淌,逶迤缠绵,恰到好处的一点痛意随着王也匀开的笔锋被层层掩去,纷沓的情绪只推作滚浪叠叠,越翻越高。
王也的动作其实很是温柔,就像泼墨作画,除了最初那表明决心的壮怀一笔,他便一直克制小心地为这绵绵碧峰添上层层青绿,像是要把人一遍遍上色填满,并不留空隙给旁人。
他喜欢,喜欢这样的感觉。
王也一贯提枪陷阵的手,掌心里还生着厚厚的枪茧,但这样的一双手温热地拂上肌肤却格外令人安心,还格外教人兴奋。
诸葛青想做他的笔,做他的枪,最好就是这样被他拿在手中,随他去驱驰,去冲锋,生死作伴,谁也别丢下谁。
对了!是这样!是这种感觉。
诸葛青心中一直隐着一个大胆的猜想,不敢问出来,在这一刻,他却前所未有地想要知道。
就在这个巅峰的前一刻,诸葛青松开了自己咬着手臂的牙,透出不可抑制的颤喘,他难耐,他急切,偏还要挣扎着开口。
“先、先生……”
“嗯?”
“啊、我可以、喊你的名字吗……先生、可以告诉我、名字吗……”
王也一晃神,这才意识到,原来诸葛青还并没有问过自己的名字。
“你不知道?”
“嗯……啊、这儿的规矩,客人自己不说,我们不能随便问,客人没允许,我也不能先、先到……”
“王也。叫我王也。”
“啊!”
王也!湘鄂总督王也,军部高参王也,中令将军王也!他当然认识。
诸葛青浑身都随着这个名字颤抖了。
“怎么不叫?”王也看着诸葛青睁圆了的发愣眼睛,忽然就迫不及待地想马上从他口中听出那两个字来。
“啊……王也?”
小狐狸还在傻乎乎地怔怔看人,王也却已口干舌燥,等候多时了。
“嗯。是我。”
“啊!”诸葛青被王也一顶一催,开释的口舌便惊喘连连地胡乱吐着息,那滢滢汲汲的双目那样看人,直到被顶送出了一滴眼泪,还痴痴望着对面,“王也……”
“嗯!”
“嗯……啊、王也——”
“嗯!”诸葛青叫得这样动听,这样深情,王也心头的激动更难以言表,只能用行动去一一回应。
他能感觉到,至少此时此刻,诸葛青是这样爱着自己的。
又或许,还可以爱得更深呢?
“啊!啊!王也!不、不要……”
诸葛青的发丝全晃散了,他的脖颈一刻也不安生地拧转仰送着,嘴里说着不要,两臂却挣扎着缠上人的脖颈,不要命地折腰起身迎上,王也忙弯腰俯就,去吻他的唇,这一刻,两人便如抱圆的阴阳图,闭合成环。
这个抵死相缠的姿势教诸葛青十分吃力,腰肌在痉挛中酸痛,筋骨在绝望中呐喊,但王也的手掌就在背后护着他,承着他的重量,揉按着他的后腰,用手心开解着他的难受。
“嗯、嗯,啊——”
忽地,诸葛青猛一向后仰首,松口喊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长唤,王也只觉腹上一热,飞白墨色已然溅上了身。
“对不起、我……”
“别道歉。我就喜欢你这样。”王也又吻了他。
诸葛青红了脸。想蒙上被子逃了。
曾经默默无闻王也,而今的美名无人不知,不知是多少春闺梦里的那个新郎,但他现在却离自己这样近。
诸葛青淹没在王也汹涌澎湃的爱潮里,浪翻浪涌,起起伏伏,赫然一个惊涛拍翻了他,便大汗淋漓,浑身湿透地重重倒在枕上,眼睁睁看王也覆盖吞没了他。恨不能粉身碎骨在他身下。
“啊——”
诸葛青的两腿如搭了笔架般地被王也扛在肩头,溢出的堆墨还一滴滴缀上床单,他整个人毫无遮蔽地被王也尽收眼底,到底是什么风景,他自己也在忐忑。却不知,王也眼中,他是一滴青玉化的浩荡风景,伏延千里,凛然春风。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王也从没这般入迷地看过一个人。
这人心口垂坠的一颗青绿,随着他身子的起伏喘息而大幅度颠簸雀跃着,还凝固着久远誓言。两道盘旋如刀的锁骨一下下地耸动,牵动香肩颤颤。
诸葛青受用地吞咽着他,那样急迫,那样贪心,那样不顾一切。王也就这么看着他努力的样子,一时又看得痴了。
他那样好、那样美,自己却不知道,旁人却不知道。还只看他的皮相,说着赞颂或诋毁的无谓之言。
偏是这样,王也更要爱他、疼他,教他知道情字深重,教他知道人心亦暖。
还教他记着、念着、呼唤自己的名字。
“啊、王也、嗯……啊……”
通缠蛹身。
“青!”
碾平褶皱。
“唔、王也!”
道道抽丝。
“我想要你!”
破茧释出。
“啊!嗯!嗯!王也!嗯、将军、嗯、啊……啊!啊!啊——”
失语的瞬间,诸葛青失神地感受着纵深的倾覆,洪流的汹涌,从未的体验过的情爱滋味呼天啸地地席卷了他,将过往杂色俱扫荡一空。
“啊……”
天地鸿蒙,重被开辟。
有一人在朦胧的泪雾中,还对着他笑。
“哈、哈……还好吗?”王也喘着气,赶忙给人拢上被褥保暖,再探下身吻了他的额心,“有没有弄疼你了?”
诸葛青摇摇头,那泪水就随着动作淌下面颊,滴上枕巾,化作点滴墨色,最后被王也衔取了,消逝在吻中。
“舒服吗?嗯?”
王也的声音轻柔小心,没有任何催问的意思,这样呢喃的爱语,诸葛青从没听过。
这是一句无数人问过的话,有人问得耀武扬威,有人问得挑逗无情,诸葛青总有千般万种的应对之辞,来满足这些客人的卑劣心思,然而,今夜,在王也面前,他第一次无须做戏伪装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嗯。舒服。”诸葛青痴痴望着人,又甜又怯地笑了,“多谢将军……这感觉,真好。真好。”
王也也笑。
他格外喜欢诸葛青这时候的笑容。带了醉色潮红的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对笑着的好看狐狸眼,扯下被角一看,那人又迅速嘟嘟嘴,羞着扭身不理人了。
“睡了?”王也将人轻轻掰过身来,贴身抱住他,让他未干的脸庞煨在自己胸口。
“嗯……”小狐狸缩在怀里蹭了蹭,嘤嘤地应了。
“累坏了吧?那就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被窝里融融的暖,怀里人像是化开了的糖心,一点点流入四肢百骸。王也缓缓呼出一口热气,伴着窗外的满城风雨声,闭上了眼。
屋内,两支燃命的红烛兀自相对滴泪,无人吹烛,它们就一直长伴到寒夜的尽头。
王也侧着身,他深邃的五官轮廓便陷入阴影,诸葛青伸出手指,想要去拂王也疲惫的眼窝、微抿的唇角、浓墨似的眉宇、山棱般的鼻梁,却在半空徒然放下了。
将军。我的将军……
你怎么,还是来了啊……
诸葛青合上眼,任一把五年前的烛火将他卷入炽热的焰心。

也是在这间屋子,访客来得匆忙。
他略显矮胖的身子在醉和春的客人中显得平平无奇,达官显贵、乡绅土豪多是大腹便便,像他这样的,再普通也没有了。
唯一让人可以记住的是,这人带着一副圆眼镜,便多了几分文气。
他来的时间不好,是早茶时分,姑娘们大多都还没起,阁楼上还很安静,但诸葛青已经送过客,早早候在了桌前。
“呼、呼,这两天外头又在抓人,街上乱着呢,我紧赶慢赶才没误了点,没耽误你事吧?”
诸葛青起身迎客,端方笑道:“赵老板不用着急,早上客人少,我今天也要到中午才去陪酒。坐。”
赵方旭缓了口气,这才在桌前坐了,“来见你一趟不容易啊,毕竟你这身价在这摆着呢,公司真没这么多余钱。但我这次要说的事,实在是旁人通传不了的,所以,今天这钱,必须花。”
赵方旭说得郑重其事,但诸葛青大概也猜到了他的来意,便抬手倒了茶,又在对面坐下,仍是风雨不惊的样子,“赵老板请说。”
赵方旭却又不开口了,只解扣打开大衣,从内袋里摸出一张红笺,递给诸葛青。
这红笺看去跟喜事封箱的字条一般大小,已被小心对折封了口了,赵方旭拿手比划了个剪子,示意诸葛青亲手剪封。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诸葛青一时也惑了。
就这么怀着疑惑,拿绣花剪子一刀剪开了封口,打开对折的红笺,纸上四字浓墨便映入眼中。
诸葛青怔住了。
“这是?”
赵方旭呷了口茶,此时却显得不紧不慢,他没有马上回答诸葛青,却是从头说起了:“青衫啊,我今天过来,其实是想正式跟你沟通一下的。”
诸葛青挣扎着从红笺上抬起眼,看向对面。
“你在测试中表现得很出色,特别是这一次的幕府暗杀名单,消息来得很准确很及时,咱的人得到情报后马上行动,最后他们一个子儿也没捞着,都安全撤走了——百余个好苗子,未来革命的新鲜血液啊,全给保留下来了!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啊。”
诸葛青微微笑了一下,“那都是赵老板运筹帷幄,青只不过是一个走卒罢了,值得什么褒奖。”
“不。你值得最好的。”赵方旭用手指叩了叩桌面,示意诸葛青去看那张红笺,“经过公司董事会决议,已经确认你为公司的一份子了,而且,有一项更艰巨的任务要交给你。”
“解决这个人?”诸葛青不解地看着红笺上的其中一个名字,问。
“不。”赵方旭摇了摇头,“你应该知道,近年军阀混战、党派割据是何等的严重,多少有志救国的年轻人在斗争中早早夭折,到了这关头,外虏入侵,国将倾覆,真不是内斗的时候啊。”
诸葛青点了点头。
“所以,为了保存下更多火种,公司决定尝试一种新的情报传递模式——我们要让情报的提供者和服务对象两两结对,进行一对一的长期合作。”
“你说的,就是……这个人?”诸葛青睁大了眼睛。
“对。”赵方旭推了下眼镜,“这张纸上,上面的这个名字,就是你的服务对象,下面的这个,是你的代号。从今往后,他,就交给你看顾了。”
诸葛青的指尖划过那个名字,心中一时惘然,赵方旭却越发坚定地说了下去:“你是所有受测者中最出色拔尖的一个,所以,配给你的这位也是公司考核名单中能力最强、潜力最大的一个。”
“可、可我还完全不认识这个人……”诸葛青无措地面对这张如婚帖一般的红纸,忽然有一种被家长定了终生的错觉。
“你现在可能还没听说过他的名字,但他靠战功打下来的威名已经响彻湘鄂大地了,很快,很快你就会从那些军阀、要员们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赵方旭的镜片上划过一道反光,嘴角也勾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色,“别担心,结对如婚配,我们也替你严格审查过了,这一位,人品贵重,一片丹心,绝不会负了你的。”
诸葛青张了张口,“倒不是这负与不负,我本一介风尘污秽,又怎配侍奉将军……”
“诶——你这就说岔了!”赵方旭马上出声打断了诸葛青的话,“大家都是志同道合走到一起来的,你俩搭档,就是战友了,不分高低上下、贫富贵贱,只不过他在明,你在暗,他是阳,你是阴,相辅相成,相生相伴,谁也离不了谁的。”
“那……那也还是别教将军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吧。”诸葛青低头抿了抿嘴,又抬头,“我什么都答应。往后要是有什么将军不方便做的脏活,我会替将军摆平,哪天要是暴露被俘了,也绝不说出关于将军的半点消息。就这一个要求。他知道一个代号就行了,别告诉他我是什么人、是通过什么手段拿到的情报。”
“呃。”赵方旭愣了一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唉——你这孩子啊,有时候就是爱钻这牛角尖,有时候吧,又觉悟太高了。”
情报工作隐于幕后,凶险程度却丝毫不亚于战火前线,一旦身份暴露被抓,便是十八般酷刑往上招呼,扛不住的属于人之常情,没法指摘,扛住的人,都死无全尸,永远没有了名字。
很多时候,这些人都是在用自己命,换保护对象一命而已。这一点,赵方旭明白,诸葛青也绝不糊涂。
“那就请赵老板放心好了。这一位,我会守他到死的。”
赵方旭沉沉点了点头,掏出一个还算精致的西洋打火机,将案上烛火点了。
“真是对不住啊,公司实在没有多余的财力给你赎身……”
诸葛青却洒然眯眼一笑,会意地将那张连起两人命运的红笺送入焰尖,让火舌吞卷过那个名字,然后再袭上宿命的另一端。
王也。这个名字在火中明明灭灭,映上心头。
而,九尾,这个不为人知的代号,则更快被吞噬在升腾的热浪中。
“我用赎什么身。”诸葛青笑着挥开残焰,还说,“既然赵老板说,我这一位,人品贵重,万中无一,那我这,也算是从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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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2-16 00:40:4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好看,楼主大大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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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好厉害!!!  发表于 2024-2-17 2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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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2-16 01:10:4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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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2-16 01:17:33 | 显示全部楼层
呜呜呜误会解开就好,一起成大业可太精彩了,期待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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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2-19 04:53:1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好看了!!老王一定要好好照顾阿青啊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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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12 14:00:05 | 显示全部楼层
wwww太香了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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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3-7 01:43:52 | 显示全部楼层
从老福特摸来了,翻了好久终于找到了!!谁能体会半夜嗑粮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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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3-9 11:05:5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啊啊啊啊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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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0-22 15:36:5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本来只是想看点不一样的黄色,没想到底色这么红挖到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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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2-17 18:49:3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太太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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