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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副热带高气压带跟随着太阳直射点而逐渐北移,压得长江以南的大地上既是炎热又是干燥。远处偶然飘来一阵山风,都能让饱受烈阳摧残的人们获得难得的慰藉,而大雨就更是奢侈了。
教室里的黑板上工工整整地用红色粉笔写下两个数字[13],快高考了。然而教室里却总有一股子浮躁的味道。低着头看书的一群人面上好好学习,脑子里思绪却飞到九霄云外。毕业旅行,大学的话题在小圈子里扩散,一次又一次激起这群被高压禁锢的少年少女对未来的向往。
而诸葛青只觉得闷得慌,南方的夏最是磨人,汗液顺着脖颈滑下,黏紧了白色的夏季校服,直叫人浑身不快。课堂上老师们一遍又一遍重复的那些重难知识点也更是让人不胜其烦。
诸葛青迫不及待地想逃离了,然而却还有一些说不出口的留恋。
诸葛青抬眼望向教室东北角,靠讲台的一侧,王也趴在桌子上睡得安稳。
半年以来,王也在班上出了名的睡不足,两个眼睛底下是从来都消不掉的厚重的黑眼圈,诸葛青还常常拿这事儿打趣他,笑他晚上又去修仙去了。
睡归睡,王也的成绩倒是从来没掉过,稳稳地占据着年级第一的位置,把第二名拉开了几十分的总分差距。因此,从班主任到各科老师都不怎么管他,只在讲题时让他陈述一下简洁的思路。
身为艺术生,能在集训以后成绩还名列前茅,诸葛青已然非常不得了了,但是面对王也,诸葛青想,就算他不是走的表演这条路,只学文化,他也是追不上王也的分数的。
诸葛青早就在艺考中过了上戏的线,再加上他成绩稳定,考上上戏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也正是由此,诸葛青根本不担心高考。
他只是不太想毕业而已。
下课铃猛然响起,诸葛青等着老师一声“下课”说完,便起身走到王也跟前,伸手推了两下酣睡的家伙,“老王,打水去。”
王也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抬头一望教室前挂着的石英钟,道,“呦,这个点了,我这是又睡了一节课?罪过啊。”
诸葛青勾起唇角,笑道,“那您半年以来罪过可不小了,您这修仙又修到几点了,王道长?”
“读书人的事,能叫修仙吗?这叫沉迷学习,”王也顿了一下,看见诸葛青脸上的嘲笑,道“行吧,两点,我觉得也不算晚啊。”
“看您这夜猫子作息,想来不日便可得道飞升,届时别忘提携我一把啊王道长。”诸葛青说。
王也一巴掌拍上诸葛青后脑勺,没使力,说,“老青,你不厚道,这不是咒我呐。”
“哪能呢,”诸葛青揉着后脑勺,“我是真怕你这么学把身体修坏了,那考上清华北大也不值啊。”
“我有分寸,”王也应了一句,拎起水杯,“走,我快渴死了。”
诸葛青一边走一边接着说:“我说真的,老王,你以前不都是老干部作风,晚上九点睡早上六点起,从来不用担心发际线问题的?你现在到底为了什么这么拼命啊?”
王也把水卡贴在卡槽上,水龙头感应了一下哗啦啦流出水,几秒钟就填满了水杯,王也喝了一口,皱起眉,他向来不喜欢喝学校的水,总一股子消毒水的味道。
王也盖上水杯盖,叹了口气,说:“你集训还没回来以前,我成绩不是掉了两次嘛,我爹就跟我打了个赌,要是我考上了清华,他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王也掉过排名?诸葛青倒是完全不知道,不过就王也那种道系性格,应该也不会太在意排名的事,不过这赌嘛……
“你真有这么想要的东西?”诸葛青把水杯搁在水龙头下面,饶有兴趣地问道。
王也朝诸葛青勾了下手,示意他凑过来点。
众所周知,诸葛青从来不听八卦。这当然是反话,王也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极大的勾起了诸葛青的八卦之心。
诸葛青凑过去,却只听见两个字。
“秘密。”
诸葛青差点没一个白眼翻过去,“什么事还不能说,我心凉了,也总,今天晚饭你请。”
“嗨也没什么,只是我还没考上,不好告诉你,行呗,今天我就请客弥补一下你受伤的心灵,你选吧,去哪儿吃。”
“不愧是也总,我怎么好意思呢,门口新开的火锅店。”
“嚯你还真会挑。”
“你说的我挑嘛,那今天结账就麻烦您老人家了。”
“……行呗。”
诸葛青猜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无欲无求的王也费这么大力气。
但王也既然说了不方便让他知道,他也就不打听了。
得了,甭瞎猜了,谁还没两个秘密呢。
(二)
王也觉得,自己跟诸葛青完全就是孽缘,还是怎么扯也扯不清的那种。
王也第一次见到诸葛青是开学,在校门口,诸葛青靠着校门跟一个妹子聊得分在开心,一身白衬衫搭上靛蓝色长发,显得格外骚气。
王也经过他的时候还好心提醒他一句,“朋友,快上课了。”
诸葛青这才回过神来,歉意地对那女生笑了笑,两人交换了微信,这才不急不慢地迈开长腿。
王也没注意这么多,继续以老年人步伐走向教室,却突然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头一看,好嘛,这不是刚刚校门口撩妹的那小伙儿嘛。
他再定睛一看,这小伙儿长得还真不赖。鼻梁高,皮肤白,眯着眼睛笑得跟个狐狸似的,典型的南方人长相。纵然他拥有的是直男审美,也能看出此人将来必是校草级的人物。
“朋友,你也是新生?”诸葛青问。
这不废话嘛,今天就高一新人报到,不是新生还是谁?王也想。
其实也不能怪诸葛青废话,毕竟周围也没哪个新生还跟他一样气定神闲赶迟到跟在公园里散步似的。诸葛青还以为他是帮忙来报名的新生家长呢。
王也点头,说,“你看着也是新生,不着急?”
“我本来想跑的,看着你这儿也不太着急,所以,到底几点了?”
诸葛青“了”字刚出口,上课铃声就猛地响了起来。
“我靠!”两人异口同声道。
还是王也先反应过来,撒腿就往教学楼狂奔,顺手还拉上课诸葛青。
等跑到教学楼下面,铃声停了,两人心说:“完了。”
王也索性松了手,认命地看了眼楼梯:“开学就迟到,我这运气怎么这么差呢?”
“朋友,我说句实话,你迟到肯定不是因为运气,您要是走得快一点……咳”诸葛青道。
“走得快多累啊。”王也又恢复了慢慢悠悠的速度。
诸葛青也不着急了,就跟着王也,还别说,这么慢也挺有意思的。
差不多到班门口,王也才觉出点儿不对劲来,这个人怎么一直跟着自己?
王也看向诸葛青,“朋友,你哪个班的?”
诸葛青说了个数字,一看王也的表情,懂了,眯着眼睛笑起来“那感情挨骂也是一起挨骂啊。”
王也有些无奈地叹口气。
“那咱就提前认识一下,我叫王也,你呢?”
“诸葛青。诸葛孔明的诸葛,青红皂白的青。”
虽然最后老师看在他们俩是初犯,没怎么追究,但他王也跟诸葛青的缘分也还是这么结了。
王也曾经想过,如果当时没这么一出,他和诸葛青的友谊会不会和现在一样牢不可破。
答案还是肯定的。
诸葛青这人,像是一缕清风,好像没有什么地方他去不了,可他又骄傲得像一缕阳光,做什么都那么坦诚。
他怎么可能不和这样一个人做朋友呢?
“青。”王也轻声念着这一个字。有一些小小的情愫似乎因为这个字在唇角绽开了。
他忽然想起来诸葛青刚刚去集训的那段时间,平时没事就来蹭个水唠个嗑的人不在了,他觉得上课都少了许多趣味。
王也偶尔上个网,还会特意看看诸葛青有没有给自己发信息。诸葛青集训的地方在北京,王也常常一上线就能感受到诸葛青对南北差异的怨念。他看着那些信息,忍不住想象那个人喝了豆汁以后皱着眉头的表情,结果是那一天周围人都觉得王也是中了彩票。
但是诸葛青也会很久都不来一条信息,也许是集训太忙了,也许是没什么好说的,王也表示理解,心里却不是滋味儿。
王也惊觉,自己这怎么这么像那《氓》里面的女主角“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
王也觉得自己有点奇怪,却也没在意什么,少年人常常是很难说清自己真正的想法的,他既然说不清,索性就不说了。
转折发生于一个梦,王也醒来后整整愣了半个钟头,蹦出来俩字,“栽了。”
在梦里,他看见诸葛青回来了,穿着一声白衬衫,站在校门口,对着他笑。他走过去,正打算拍拍诸葛青的肩,说一声“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梦境中的诸葛青却抓着他的领子,把他往下一带,嘴唇和嘴唇相贴,他亲上了诸葛青。
王也想,真是,孽缘啊,他居然喜欢上诸葛青了。这让他怎么面对诸葛青,“你把我当兄弟,我却想上你”的狗血戏码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一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算是诸葛青眯着眼睛对他笑的样子。
像只狡猾的狐狸,偏偏撩得人心神恍惚。
(三)
高考的那天下了雨,诸葛青坐在窗边,雨滴打在玻璃窗上发出轻微的响声,然而却无法吸引考场内的人半点注意力。
听力从广播里传出,最先还带着些许电流的嘈杂,接着越来越清晰。诸葛青做得很快,英语是他的拿手科目,涂卡铅笔在答题卡上涂满一个一个的边框,同窗外泛着灰色的天空奇异地融合。
…
收卷铃准时响起,盖起笔盖的那一瞬,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或是轻松,反倒是有种茫然慢慢上涌,漫过了过往几年的记忆,停在了从隔壁考场走出的另一个人身上。
这说起来是个不大不小的巧合,一百来个考场,王也却偏偏和他在同校相邻的两个,是天意吗?诸葛青不知道,但他的确有着些许的喜悦——隐秘的欣喜。
王也看见诸葛青走出来,那双素来慵懒的眸子里写上几分笑意,“老青,感受怎么样?”
诸葛青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尽人事,听天命吧。”
“行啊你。”王也并不着急走,这个时候警戒线还拉着,王也都能想象出门口人挤人的场景,何况警戒线前面总是集结着一些考完喜欢对答案的人,虽然王也对自己有信心,但他暂时没有让别人破坏自己的心情的爱好。
“你呢,清华还是北大啊?”诸葛青索性坐在门口的桌子上,笑眯眯地调侃道。
“考完了我可不管那么多,嗨,又不跟你似的,大明星提前批?”
“半斤八两,我倒是想问问你那个赌想好要求了吗?”
王也一脸茫然:“什么赌?”
诸葛青道:“别跟我这儿装傻,就前两周你说的,考上清华北大你爹就答应你一个要求的事。”
王也一拍脑袋,“你不说我都忘了这茬,诶,什么要求,你不是经常说我修仙吗?不瞒你说,我还挺想上山当个道士的。”
王也说着把视线投向远处的山脉,诸葛青跟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隔着层层叠叠的雨幕,远山像是覆盖着一层轻纱般看不清楚。
想当道士吗?诸葛青有些分不清他这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了,仔细想想,王也身上没有半点被生活摧残的烟火味,倒像个仙人,随性,潇洒,率性而为。何况凭他对王也的了解,他平时就对这些个道家的东西颇有兴趣,如果他真去出了家当了道士,也并没有多少违和感。
可是如果王也真去当了道士,诸葛青觉得自己会有点怅然若失,不仅是对几年老友的不舍,还有他的私心——喜欢王也的私心。
王也一看诸葛青不说话的样子,就知道他想岔了,忙摆了摆手,说:“我开玩笑呢,你还真信了。”
诸葛青收回了远飘的思绪,“那不是怪你说得太像回事儿?”
王也脸上的笑意淡了,像是犹豫应不应当说,最后还是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这时候说太不像话,总得给我一个缓冲期吧。”
“什么?”
还没等诸葛青追问出个结果,广播就猛地在耳边炸响,警戒线拉开了,考生们洪流一般地涌出,在家长在校门口等待已久,一把又一把伞撑起来,隔绝一方天地。
“走了老青,开线了。”王也撑起伞,伞不大,却刚好能容下两个人。
诸葛青刚打算淋雨冲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你怎么知道我没带伞的?”
“看着下雨半天不把伞拿出来,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王也没好气地往诸葛青头上拍了一把,“别告诉我你真想淋雨出去啊,这才刚高考完呢身体就不要了?”
“你有伞你有理,走着。”
到了校门口,拿着伞的诸葛白扑了上来,“老哥都跟你说了今天会下午你怎么还是忘了拿伞感冒了怎么办。”
诸葛青接了伞,转头看向王也,“难得见到犹豫的你啊,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我,好歹三年朋友,两肋插刀可能有点过,我能力范围内我一定帮忙,走了。”
王也点点头,“有事一定找你,您老人家现在就好好休息吧。”
他们挥挥手,各自离去,一如过去每个放假的下午。
——然而还是有些微的不同,毕竟从前,他们并不会停下脚步,像是还有什么遗憾似的,长长地回望对方一眼。
(四)
正值大暑时节,灼热的阳光日复一日地烘烤着走在路上的行人。远处柏油马路上车辆飞驰而过,只留下由于热度而弯曲变形的空间。
而高考结束后的一个月内,除了对高考成绩的焦虑与不安以外,这群少年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枷锁被解下的自由。
这样的自由是他们的前十几年生命中不曾感受到的,于是他们被彻底的俘获了。
王也再见到诸葛青是在张楚岚的升学宴上。张楚岚这这人平时在班上低调得很,成绩稳在中流水平,看着给人印象就是个混日子过的,没想到也考上了南开。
张楚岚升学宴办得简单,连长辈都没见着,就叫了王也这几个混得熟的朋友。
直到开餐的时候,诸葛青才姗姗来迟。张楚岚迎上去冲他肩膀上锤了一拳,“老青你不仗义啊,差点儿迟到了知不知道?”
诸葛青双手合十摆出一副告饶的模样,道:“对不住对不住,有事耽误了,我自罚三杯行不行?”
“诶不成,我这儿都是啤酒,你要真罚,得罚一瓶。”
饭桌上几个人都跟着起哄,只有王也一个人盯着诸葛青没说话,隔了半晌,慢悠悠地开了口:“得了老张,半瓶差不多了,待会儿老青要是醉了,你送他回去?”
诸葛青笑起来,走过去拉开王也旁边的那条椅子坐下,“还是王老板明白。”
王也被他这声叫得鸡皮疙瘩都起了,斜着眼睛乜他一眼,“别那么叫我,你这都谁教的?”
“以前我们私下里都那么叫的,”张楚岚把开了盖的一瓶啤酒掼到诸葛青面前,“你就护着他吧,平时吐槽你吐槽最厉害的就这人。”
“行啊张楚岚,你居然卖我!”诸葛青摇摇头,好似是因为张楚岚一番话痛心疾首,“老王你信我,我真没有。”
那面上表情太过真诚,要不是王也熟知诸葛青秉性,怕是真要信了。王也抿抿唇,冲那瓶啤酒抬了抬下巴,“您还是喝一瓶吧。”
诸葛青耸耸肩,没点含糊拿着那瓶啤酒就往下灌,没多久就见了底,他把瓶口往下一转,确实是一滴也不剩了,再看他,还是进来的时候那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一瓶。”
饭桌上顿时响起掌声和几声喝彩来。
张楚岚没看诸葛青,反而看了眼王也,眼神那叫一个意味深长,“还是老王说话管用啊。”
王也没想到诸葛青真就这么一瓶下去了,他拦都没来得及拦,这人就直接喝完了。
“我开玩笑呢,你怎么真喝了?”
“开玩笑啊?我还以为老张说我吐槽你,你气着了让我喝一瓶赔罪呢。”诸葛青佯装惊讶地说道,嘴角却带着几分笑,他从小就跟着自己家长辈在酒桌上晃,这么一瓶酒对他来说完全是小儿科。
张楚岚看不下去了,猛拍了下桌:“不是说给我赔罪吗?”
“是啊,给你赔罪,顺带着给老王赔罪嘛。”诸葛青吧顺带两个字咬得很重,王也听着眉头一跳,生怕这家伙又要搞事。
所幸等诸葛青说完这句,作为东道主的张楚岚就开始招呼他们吃饭。说是吃饭也不大恰当,一桌子大老爷们儿,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刚说两句就开始拼酒,诸葛青凭着刚刚的“出色表现”,成功成为四座劝酒对象。一顿饭下来,啤酒瓶白酒瓶累了不少,别的人都喝趴了就就他一个还谈笑风生。
王也却是一杯都没喝,全被诸葛青挡了,张楚岚拎着酒过来,说,“老王你不给面子啊,一杯都不喝?”
王也还没说话,诸葛青先开口了,“老王他一杯倒,我替他喝不行吗?”
王也一愣,心说这狐狸怎么知道自己一杯倒的。
“老王你忘了?上回我买了瓶酒放桌上,不知道被谁拿你桌上,你当是饮料喝了,那天晚自习你还专门请了假。”
王也想起来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那天他打完球回来看见他桌子上多了瓶东西,也没多想,以为是诸葛青给他带的,喝完了才回过味儿来是酒。
不过诸葛青可能误会了一点,那酒度数不高,他没真喝醉,他那天晚上请假是想就着酒劲表个白什么的,结果诸葛青那天正好被他艺术老师喊过去加训,后面再被人添油加醋说一通,就变成了王也喝醉了请了假,表白也就不了了之。
王也勾了勾唇,叹了口气,摆摆手,说,“是啊,我一杯倒。”
“行吧,”张楚岚也不硬劝,跟诸葛青碰了个杯,转弯儿又去敬别人酒了。
王也松了口气,转头看诸葛青,诸葛青也看着他。诸葛青的眼睛其实很好看,桃花眼,上挑,泛着水光,平时是笑眯眯的看不分明。这个时候诸葛青的笑和平时不同,他嘴角是带着弧度的,眼睛里却没有笑意,莫名的,王也从那双眼里看出几分犹豫。
犹豫什么呢,王也没明白,这人什么不好啊,长得天仙儿一样,男女老少通吃,大学直奔着上戏去,以后就是个当明星的料,顺风顺水的,哪有什么还值得他迟疑的呢。
“王也啊…”诸葛青突然喊了句他的名字,王也一惊,立着耳朵听他要说什么,等了半天却没个下文,他只听见诸葛青把这三个字又重复了一遍。
王也给他喊得心痒痒的,却又得不到下文,不由叹口气,“喝醉了吧您?都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不是?”
“您看我这样像是喝醉了吗?”诸葛青笑着,指尖蘸点酒,在桌子上端端正正地写了个“也”,这动作太稳,摆明了是想证明他还清醒着。
王也看着那个“也”字和旁边诸葛青指节分明的手,喉头动了动,心里直道不妙,思来想去两三年心上人在自个儿面前,眼里柔成一汪水,指尖还点着自己名字,这谁忍得住啊?王也自诩好耐性,但这种时候,任他背诵几遍《清静经》都无用,心神乱得像是开战前擂的鼓,一下接着一下砸得顿响。
“老王,我想起来我要说什么了。”诸葛青说,他点在也字旁的手指又抬起来,之前的酒痕还没干,手下又添了新痕迹。
“王、欢、喜、我…”王也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前加,还不得要领,“这是什么意思啊?”
“从前面,连起来读。”
“我喜欢王也…咳咳!”王也把这句话念出来,后知后觉这人是给自己表白!他耳根子热得快烧起来,想倒杯水给自己降降温还打翻了手边的酒杯,最后狼狈开口,“不是…老青,你是不是喝醉了玩儿我呢?”
诸葛青抬头看着他,嘴角的笑敛了不少,刚刚几瓶酒灌下去都没红一下的脸显出红来,十指扣紧了又松开,情绪在胸腔里酝酿了半天,说,“没必要,这都毕业了,我哪能拿这事跟你闹?王也,我喜欢你,真的,喜欢很久了。”
“我现在吧…应该确实有点儿醉,要不然我也没办法说出口。我知道,你直男,突然听我这么说还有点接受不了,你要是实在拒绝我呢,就当我没说过…反正以后也难见面了,倒不至于特别尴尬,如果你对我有那么一点点意思,”他顿了顿,向王也伸出手,偏着头绽出一个好看的笑,“考虑一下和我在一起,因为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就算只有一点点机会,我还是想抓住…你懂我意思吧。”
王也扶着额头,说,“借醉表白,老青你这是犯规啊。”他伸出手,和诸葛青十指相扣,掌心的温度恰似初遇时,他低声笑了一下,声音里是不曾展露的欢喜,“我也一样,我,王也,喜欢你,诸葛青。不是一点点,是很多,多得…想跟你共度余生那种。”
“谁不是呢?”
是夜,风起,路灯下晃着两个身量相近的影子。王也还想着刚刚跟张楚岚告别时候那人嘴角意味深长的笑,皱眉看着自己身侧的人道,“青啊,张楚岚是不是知道了?”
“他当然知道。”
“?”
“因为是我跟他一起组的局,这局啊,名字叫‘请君入瓮’,不知道老王你听说过没有?”
“嚯,原来你早有预谋?”王也说,“藏得够深啊。”
诸葛青眼睛早笑得眯成了条缝,“嗯哼,我演技好吧?”
王也说,“其实我也有一局,叫‘鸿门宴’,不知道你听说过没?”
“怎么说?”
“我之前不是和我爹打赌来着,我赢了他就答应我一个要求那事儿,我赢了。”
诸葛青一直就很好奇王也之前说过的打赌一事,奈何王也一直遮遮掩掩不肯说,吊足了诸葛青胃口,这会儿他自己提起来,诸葛青狐狸尾巴一下子就立起来,凑得离王也愈发近,“洗耳恭听。”
“我跟我爹说啊——”王也说到一半,突然转头亲了一下诸葛青的唇,“我得带个男朋友回家。”
诸葛青扯着他领子还了他一个唇齿相撞的吻。
“乐意奉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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