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吟游诗人胧沙 于 2020-7-20 23:47 编辑
*这篇其实没什么好预警的,反而破坏阅读体验,所以需要预警的地方会写在章前
题目来自谢春花的歌曲《俗人言》
↓ 试一下分割线,妙啊(
第一章 先生其人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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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
【我头一回听说那个人的事,倒不是先生主动说起,而是缘于一部早已散佚的郡志。如今想来,先生那时脸上复杂的神情,倒有一半称得上是怀念。
那日是上巳节,一切都很寻常。先生早上罕见地起迟了,低沉着嗓子道身子不适,给了我半吊铜板让我自去玩耍。我应了,去东城转了一圈便跑去了城郊道观。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看完了一场法事感到有些累便回去了。接着我接触到了那部放置所在十分微妙的郡志,我想它是这一切的开端。
先生的动机始终不明,对于我身上出现的巧合,他回避不谈,我曾经心怀疑窦但最后释然放弃。
不知何人布下的这场奇门局,我必为中宫所在。我即方位,我即吉凶,四盘的生克、空间、时间都由我来指定,我即阵中主宰。
修道之人都喜欢说“我命在我不在天”,修道就是为了逆天改命。
然而直到油尽灯枯时我方知,从我一脚踏入此途之日——不,从燕地初逢时起,命数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
1
明熙七年,我八岁,自我第一次遇见先生,已经过去三年。
我和先生平日住在一起,一进的院落住两人绰绰有余,布局是三间房呈品字形,北房是正房,先生住的,我住在东厢房。
我床下有个泡菜缸子,塞满了纸片,上面七零八落记了平时练功的感悟、柴米油盐的价格、云游时经历的事见到的人……什么内容都有。
这样做的深层意义我也没想过,只是时间长了就成了习惯。纸片上也记了先生的事,闲下来功夫我就一张张地铺在席子上,能看老半天,于是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我能记得格外清楚。
看的时候要背着先生。
先生是我的老师,教我奇门遁甲,他有名字,姓诸葛,名青。不过我总是先生先生地叫,不光我这么叫,附近的山民和镇上的人都称呼他先生,有时候正式一点带上姓叫诸葛先生——通常这是有求于他的时候。
印象里先生从早到晚都是眯缝着眼看不出区别,以至于我有时要凭借呼吸声分辨他是醒了还是睡着。
不过醒着状态下的先生,我能够一眼看出他的精神头到底如何。依我看,他只不过一年里有那么几日犯懒嗜睡(据说是修炼功法的缘故),其余日子早起晚睡就像个神仙一样不知疲累。
哦对了,他的确接近仙人,刚才忘了说,我的先生是一位狐仙,有五百年道行的那种。当然是据他自己讲的。
先生反驳我说这种早起晚睡的作息是耕读人家的优良传统,说了一段后又冒出一句昼短苦夜长,看到我错愕张开口,他终于想起在小孩子面前这么说终是不妥,就收敛了狐狸尾巴,没顺着往下接后一句“何不秉烛游”。最后又说回武侯在隆中时边耕边读的典故,他向我重复了一遍自己复姓诸葛,非常骄傲的样子。
说这句话时的先生样子很好看,挺直了胸背,抿起的嘴角微微翘起,秀气的眉毛扬起来。于是我便忘了插嘴问他为什么狐仙会和蜀汉丞相一个姓。
不过,我确定先生没有骗我,一来骗我一个小孩无利可图也没有什么成就感,二来先生性子不含糊,虽然终日眯着眼睛,缭绕着神秘的半仙气质,碰上正经事时神情还是相当严肃的,他若表示了不欲多言,再怎么哄也不会多说一句了。
他说过的话大部分都被证实是真实可信的。于是时不时有山民来找他求一卦,比方说今年马老三家余下几亩田地种药材收成如何,孙锁匠那块北坡山地开垦了值当不,至于找他算姻缘甚至想说媒的一度几乎踏破门槛,先生只好布了一个小型的八卦阵在院外,师徒两个才得以喘息。
“虽然很想以山人泄露太多天机,影响寿数为由推脱,不过仔细一想,我们在此处盘桓至多三年五载,还是由他去吧。”先生说。
我扒了口饭,闻言抬起眼皮觑他一眼,心里想,不,你不直接拒绝只是依然想着和村里的姑娘多说几句话罢了。狐狸就是狐狸,本性难移呵。
2
先生既是得道的狐仙,换算成人类修士的等级就相当于一介地仙,传地仙可“陆地闲游”,只是不能飞升,除此以外能长生不老,寿数实在没什么好担忧的。我随他学道五年有余,期间从燕地、大名府辗转来到益州路定居至今,他的容颜未曾有丝毫改变,外表上看还是个二十多岁的俊美青年人——那还是在他有意控制着装偏向稳重的情况下。
不过先生说,他的修为想再精进一步已经十分困难,首要是狐仙的劫期一直被压制,神魂的修炼与化人形的躯体间还有一丝不契合,因而每年都要闭关加固。
他同时又是术士,比寻常异类修士更晓天地规则,但问及己身增进之法竟然有被凝视之感,无法勘破。待退出内景心神大损,乏力虚脱,过了两盏茶才稍稍缓过来。
先生闭关如此凶险,我也不好意思再去拿功课小事打扰他,都是自行解决。他一连几日闭门不出,我每备了饭食茶水放在门外,过一个时辰再去查看,量少不定。几次下来倒是能看出他口味清淡,对江南菜多有偏爱。
发现了这层后,投喂狐狸这事我做得越发得心应手。
先生出关之后,两颊不见清减,反倒圆润了些,他半开玩笑埋怨说,别惯坏我了,狐仙修行多艰难啊经受不了诱惑。最后还是谢了我照顾他。
可能是被熟悉的味道勾起念头,他说我至今还没有去领略过江南水乡的景致风物,怪可惜的,不在红尘里走过看过,怎么修得了道?非要带我去长长见识,说起那边的风土人情,又少不了大夸江南姑娘的好,什么雪肤花貌气质好,琴棋书画样样通。
太夸张了,我冷哼一声。作为土生土长、实力解释什么是皮糙肉厚的燕地人,我压根不信这一套。面前这个如果是女子,这套话我倒是可以信一信的。
想到这儿我突然看到先生的眼睛像会拐弯般直瞟我,就知道他后半句在拿我寻开心,他也够无聊的,此时我已经十岁,早就对小姑娘这种弄不懂想法的生物失去了兴趣。
先生这时候朝我笑一笑,笑容非常纯粹,让人挑不出刺来。我摸不着头脑,先生终于咳嗽两下,说其实是自己想去故地重游,但不好意思说出口,邀我陪他一起。
我略作犹豫,随即恍然,放下水碗盯着他,想找出他脸上可名为不好意思的痕迹。见我动作,先生呵呵干笑,身形有些微僵,仍正色道,王也你看什么,怀疑我?
我赶紧摇头,但还是晚了一步。先生扭过头眼角飞红,看起来内心十分动摇,然后他又转回头来用手揪着自己胸前,眨了眨眼睛,最后吸气叹道:“弟子大了不好带了,说真话也不愿意信了,做先生的还有什么威严?唉……那好,我自己去吧。你自便好了。”
他说完拔腿要走,又调转回头看着震惊当场的我又说:“不对,你可不能自便,我这就给你父母写信,找你住邻县的亲戚把你送回去,你得有人照顾。安排妥当了我再走。”
总之我到底还是跟去了。
我坐在马车上抱着包袱,看看旁边的先生守着一盘果脯扒拉得正有兴致,依然没搞懂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不过先生一路上姿态极为自然放松,就像地头……就像一条滑不溜丢的泥鳅回到水里那种自在,他的欣喜没有体现在面上但可以感觉出来。
看到这样的先生,还是挺令我高兴的。
我在颠簸的车上睡了一觉,梦里有只毛茸茸的小赤狐,哼哼唧唧卧下来对我翻出了肚皮,我按捺着兴奋和惊喜矜持地摸了一阵儿,最后如愿把脸埋进绒毛里去。
真好,鼻息间都是柔软的触感,就像吸饱了阳光般温暖。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枕在先生腿上,先生头一磕一磕如同鸡啄米,发辫从肩膀垂下来蜿蜒在胸前,末端的几根随着他的动作时不时从我的耳尖上拂过,非常细微的感觉。
车夫唱起了吴语小调,虽然不知唱的是什么,但充满了朴实和朝气,咬字不甚清晰而显得有些软糯,我听了一会儿闭上眼。
恍惚有人拨开我的额发,凑近了细细打量。我一会儿担心那人看来看去的样子会不会放下手戳弄我,一会儿又觉得旅途劳顿实在不够睡,一会儿又漫无目的想这老半天了他到底手酸不酸。
心里有点烦,突然一根手指点到了我眉心,随着极模糊的一声“睡吧”,我又陷入沉睡,失去意识。
江南的荷花开得正好,明艳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打在我们身上。荡舟时先生甚至掬水洗了一把脸,晶莹的水珠从他的眉角眼睫上滚落下来,划过下巴打湿了衣襟,形状姣好的嘴唇也透着红艳的水泽。
先生就像《世说新语》里记载的何宴那样,他很白,可以用面如傅粉来形容,在日光下一晒白里透红,拭去水珠面色更是皎然。我看了一阵便转过头去,觉得他真的容颜昳丽得我头晕。
他突然喊我名字,我莫名心虚地转头,先生一本正经地问:“小王也,如何,你现在相信了吗?”
“啊?”我错愕张开嘴,他之前说了什么吗。
他好脾气地说道:“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江南姑娘到底如何,我没诳你哦。
也不知道怎么,到了吴地,说他话语调也无缝变软糯起来。
“哦,原来说的这个。”我低下头去,理了理船上摘上来的藕节,然后我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我看到了,先生。”
“可是我觉得,她们都没你好看。”我认真地说。
然后我吃惊地看到,喝酒都不上脸的先生脸居然慢慢红了。
“……王也。”
“咦?”
“我觉得我有必要教教你——”先生笑得让我凉凉的,“和什么人,说什么话才是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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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送番外《水杯成精》
王也的母亲有孕时曾梦到空中有白鹤来,伴随祥云而降临自己肚中,后来便生下了王也。未及给婴孩取名,王夫人将梦中事告之于王父,王父拊掌而笑,此子生有异禀,祥云白鹤,祥瑞之兆也,取名一事要细细斟酌。不日,诸葛青云游至王宅前,道出此事,王父惊异,请入内详解。诸葛青掐指一算,半晌,凝眉问夫人,是否所梦唯有祥云白鹤,别无他物?夫人然之。诸葛青缓道,令郎非白鹤所化,白鹤颈下系有一水杯,水杯成精便托生为婴孩。
器物托生闻所未闻,兼之不若白鹤之名,夫妇二人如遭雷殛,相顾无言。诸葛青主动举以各类祥兆异象宽慰二人,并言与其子有道缘,应名为也,以增气运,日后自会登门渡之。后王也五岁生辰,青果前来拜访,收其为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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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不同历史时期江南所指的区域不同,本文地名大多依据宋朝设定,只有出现江南时为了照顾大家习惯的理解,指的是长江中下游以南这一人文地理概念,而非江南路这一行政区。算是一个明显的bug吧、 本文主要参考书目: 《东京梦华录》、《中华遗产·2018年4月第150期修仙记》等。 为不影响阅读体验,如非必要,不再标注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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