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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痴鱼 于 2024-3-29 00:37 编辑
北京的春天很冷但太阳很大,窗外的玉兰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阳光却透过玻璃洒在二楼走廊冰冷的木质地板上,王也回想起诸葛青第一次到他家做客那天也有这样好的太阳。那天的事王也想不大起,只记得诸葛青靠坐在柜门边小心翼翼地翻看着一本相册,里面都是王也成年前的照片。在阳光照射下白到有些透亮的手指缓缓翻起内页,生怕扯坏了这本在柜中存放了二十多年的古籍。膝上被用来包裹相片塑料层反射着细碎光斑,让人看不清画中人的脸。诸葛青往阴影处挪了挪,翻到最后一页——终于摆脱瓦片头的男孩缩在肥大的校服里,歪七扭八地瘫在报告厅的椅子上。王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哦,这是学校搞那什么百日誓师的时候拍的,那会儿还是短头发”。
王也开始蓄发是高中毕业之后的事。彼时他的那群发小还未得知这为王三公子决意上山出家的消息,纷纷调笑道不愧是清华才子,还没入学就要走上长发文艺男路线了。王也早习惯了这些调侃,回嘴说你们看这五个字除了‘男’还有哪个和我沾边。
其实王也作为一个在读高中生时的发型已经算得上是荒腔走板挑衅校规校纪的产物。但这所高中那些关于仪容仪表的规定归根结底是为了打压那些自视甚高且不服管教,妄图依靠外表的标新立异从而与其他学生拉开差距的执绔子弟的气焰所立。王也显然不在这个范畴内,虽然他的发型并不合规,但从视觉效果来说,非但没有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还把他那张初露锋芒的脸硬生生黯淡掉几分光彩。再加上王也不露圭角的讨喜性格,纪检老师选择对他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政策。
综上所述,王也蓄发的起点要比其他人高上一些,至少不用从寸头开始。对此,身为过来人的金元元发表了一番义愤填膺的讲演:“我说你有劲没劲啊,家庭比其他人富一点,头脑比其他人好一点,样貌比其他人俊一点,悟性比其他人高一点,就连留个头发初始状态都比别人长一点。”对此王也只是摸着脑袋傻笑,什么也没有说。
为什么说是过来人呢,因为金元元读初中时一时兴起剃过一次头发,当时王也也在场。
他看着理发师反复确认了这位小顾客的诉求才敢下手,及腰长发几剪刀下去堪堪够到肩膀。金元元此时的神情还算缓和,但当电推子冰凉的触感掠过后颈皮肤时还是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王也看到她闭上眼蹙起眉,电推子嗡嗡的声响让他回想起自己理发时那仿佛被一群蚂蚁爬过头皮的瘙痒,两人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黑亮的头发一簇簇落到地上,像是锅炉房外垒起的煤堆。
金元元被理发师带去洗头时面无表情,可王也无端觉得那时的她看起来像是要哭了。这种猜测不无道理,至少金元元以全新的形象站在王也面前时的声音还在颤抖。她那时说了什么,王也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原想出声安慰,话到嘴边却发现这个好强的朋友根本不需要安慰。
那之后就是属于金元元的漫长的蓄发期。
前几个月的日子最为艰辛,那个长度的头发根本无从打理,金元元管这叫头顶鸟窝的时期。王也没有这种困扰,谁让他的起点比其他人要高一点。
但他很快就迎来了自己的烦恼,例如脑后的头发戳到脖子上难受的厉害,扎又扎不起来,还会被衣领顶得乱糟糟一片,鬓发和刘海拂过脸上也是阵阵搔痒;早上洗了头下午后面的头发依旧干净清爽但刘海已经油得见不得人;就连洗头时都要比往日多挤几泵洗发水才洗的干净,直至这时他才真正認識到金元元可贵的毅力与勇气。
王也本不是会在意自己发型的人,但他平生最怕的就是麻烦,蓄发期间无数次产生想要把头发全剃了的念头,最终还是坚持到最后,把头发一缕不落全部束了上去。
经历过蓄发的困苦岁月,往后的日子总不免在他人的发型上多几分注意,那年在龙虎山上也是如此。
在道观呆久了对身边师兄弟们千篇一律的发型早已不感新奇,但龙虎山上这群仿佛从火影忍者里跑出来的杀马特们属实给王也带来了一些发型震撼。张楚岚这小子的头发和自己蓄到第十个月的时候差不多,算是大功初成;冯宝宝这丫头头发的散乱程度比自己不扎头发时还要乱上几分;灵玉真人这头发好是好但怎么小小年纪就全白了;诸葛青这,这算什么?
王也不是没见过留长生辫的人,只是那些人留到十二岁就会剪掉,而且他们的头发也不是像诸葛青这样披散开来,而是编成一条细硬的麻花辫,诸葛青这辫子显然和那些不一样。
只是当时他也没想到这条靛蓝色的及腰长辫会在自己眼前一直晃,从北京晃到碧游村,从华北晃到华南,让他忍不住伸手去抓。
第一次抓住那条辫子是在北京。诸葛青在胡同里乱窜,王也在后面跟着。视线被帽檐压低,只能看到时隐时现的蓝在视野中进出,像是具象化的风。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一抹蓝色就快要消失掉,鬼迷心窍伸手去抓,于是他抓住了风,也抓停了前面那人的脚步。诸葛青痛得后退一步,转身想问这人发的什么神经,就撞上那双看上去比自己还要茫然无措的眼睛。
诸葛青从他这幅模样中咂出点滋味,顿时把方才那点不悦弃之度外,眼疾手快地抓握上那只倏然松开,正欲缩回的手。诸葛青微微发力将王也拽得向前趔趄一下,两人间登时就只剩下半臂的距离。若是在平坦开阔的马路上,这姿势多少显出些窘迫,在这狭隘的胡同中倒是颇为应景。
“老王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手这么碎呢,这是什么意思?”诸葛青慢悠悠开口,语气却没了往日的轻佻,听在王也耳朵里全然就是要向自己讨个说法。
不就是拽了下辫子,至于搞得这么严肃吗,难不成这人的辫子还有不能碰的规矩?王也心中腹诽但自知理亏,就像逃课途中遇到班主任一样不知如何开口,再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刚才是抽的什么风,总不能梗着脖子嚷我拽了就是拽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诸葛青看着王也风谲云诡的脸色,强忍住爆笑的冲动,顺着拉拽的动作把脸凑到王也脸侧,任由自己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喷洒在王也耳畔:“王道长,你知道对我们成年人来说,扯别人的辫子意味着什么吗?”
一阵刺痒顺着王也耳朵漫过他的半张脸,他感觉到自己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能因为啥啊,手贱呗。”王也朝旁边一闪身,抽回自己的胳膊,诸葛青见王也无动于衷便不再继续逗他。
“我诸葛青是一句手贱就能打发的吗?待会请我吃饭,就当赔礼道歉~”
“在外面吃多少天了,待会带你回我家尝尝我妈的手艺。”
第二次抓住那条辫子是在碧游村,这要得益于马仙洪把二人安排进同一间屋子。
王也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但在他一言不发进了屋,一言不发把登山包扔在一边,一言不发爬上床背对着诸葛青躺下后,诸葛青的心里还是泛起了嘀咕。莫不是电话里说的那通话把老王惹生气了?
在北京时他见过王也生气的样子,那词是他在没下限比赛中技不如人,这反而证明了王也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所以王也或许正在因没道理指责诸葛青而生闷气。
想到这种可能的诸葛青玩心大起,蹑手蹑脚走到王也床边。“老王?”
王也没有反应。
他又用手指戳了戳王也的胳膊,王也再想装睡也不成,诸葛青终于如愿得到了回应。
“干啥?”王也耷拉着眼皮,不情不愿转过身坐到床沿上看着诸葛青。王也这人虽平时就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好似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这次却不一样。
被他这样一看,方才在诸葛青肚子里排练了好几遍的台词顿时不知所踪。这张向来能言善道的嘴难得磕绊了一下:“老王你,生气啦?”
诸葛青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蠢极了,如果上天可以给他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会选择闭嘴。老天爷显然顾不上他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但王也顾得上。
“这话说的,我哪儿敢跟您老生气啊。”王也见他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话,又翻身上了床。这次他没再背过身去,而是面朝诸葛青,盘腿坐到床上,“前些天你跟我说的那个,我想明白了。”
这次轮到诸葛青困惑了,这明摆着说得就不是电话里的事,那么自己前些天说了什么能把王也给惹了?
王也没给诸葛青回忆的机会,他们此刻的距离不算远,王也稍一抬手就能碰到面前的诸葛青。
趁诸葛青愣神的工夫,王也已经把胳膊绕到了诸葛青腰后,轻轻扯了一下垂到那里的发梢。
“成年人扯辫子的意思我不知道,但我扯你辫子的意思是,别总想自己一个人跑出去铤而走险,我得看着你。”
这话什么意思?无端又被拽了一下的诸葛青脸上险些挂不住笑。此时的他虽不知道王也为什么要来碧游村,但也能从他的态度中猜个七七八八。他不信有人能心善到这种地步,王也不说,他自然也不会去问。
“这算什么回答,一般人不应该说因为喜欢之类的吗?”
诸葛青的插科打诨让王也恢复了皮松肉紧的状态,跟着说起闲话来。
“嗐,编个理由那可不张嘴就来,说到底还是手欠嘛。”
第三次与前两次不同,具体表现为被抓辫子的人也从诸葛青变成了王也。
两人所处的形势也同样逆转,诸葛青卸下一身重担,王也倒是恶疾缠身挣不开因果束缚。
诸葛青得到王也生病的消息要比其他人晚上一些,若不是冯宝宝不小心在他面前说漏了嘴,他甚至没有机会听王也亲口说出这件事。
为什么不告诉我?诸葛青没办法向任何人问出这句话。明明他才是那个一直同王也保持联系的人,明明打过那么多次电话自己却没从中听出一丝端倪。
他常以行言自为自居,从不过多思考自己与王也的关系,也没有自满到认为自己在王也心中能占据一个多么重要的位置。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却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平衡。在被怅然若失击中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深处的隐秘思绪早已盘根错节生长开去——他想,自己对王也来说原来不是特殊的吗?
他想起在碧游村见到王也那一刻的惊讶下的喜悦;想起听到王也说这都是出于愧疚后愤怒后的失落;想起看到赤练另一侧王也的表情时那一点点得意:这回你总该对我另眼相看了吧?他想起这些被他刻意置之脑后的东西,这些本应随着心魔付之一炬的东西。他又想起那本在王也家里翻过的相册——他想了解王也的过去。诸葛青这时才注意到,这些细碎的感情与那心魔是本同末异,他成功抑制住心魔,却让这些感情潜滋暗长。那王也呢,他又是怎样看待自己的?诸葛青自己也曾说过,与人相处最重要的是分寸,但此刻诸葛青的内心却叫嚣着催使他去做出在他看来最失分寸的举动:去找王也。
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他在一家连锁酒店的大门口等到了王也。他就站在那里,眼睛藏在帽檐投下的阴影中直直看过来,不带一丝波澜。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仿佛这是一场早已约定好的会面,而这场会见的目的就只是远远看着对方,甚至没人愿意主动说一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还是王也先做出了动作,他摆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叹了口气,随即向前走去。两人的距离不断拉近,只几步路程,王也就站定在诸葛青的面前。
“我就知道瞒不住你,不过倒也不必特地来一...”
话还没说完,只看到风摇晃着蓝色发梢从他眼前掠过,王也下意识想躲开,却已经感受到脑后传来的拉扯感,诸葛青抓住了他压在帽子下的马尾。
“王也,你还记得这个举动的含义吗?”
“这代表...你...手欠?”
这还真不能怪王也反应迟钝,碧游村里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更别提下山后席不暇暖的生活。王也脑中早被这一系列的麻烦事填满,怎也想不到诸葛青开口第一句竟是这种话。
听到这个回答,从见到王也开始就提起的那口气化作一声叹息从诸葛青口中流出,他松开手拍拍王也的背。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当然不是无恙,二人心里都清楚。至于诸葛青究竟知晓到哪种程度,王也不甚了了。眼下却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既然诸葛青能找到这里,那些人没有理由找不到。
“在这说完还是跟我走?”
看着收拾东西准备继续跑路的王道长,诸葛青一时有些惝恍,这人到底是同以前不一样了。
好不容易找到新的栖身之所,诸葛青却做出一副兴意盎然的模样在民宿里东翻西看,全然没有要谈些什么的意思。
见他不说,王也决定主动开口:“这些事你知道多少了?”
诸葛青没有放下手中摆弄的小器具,漫不经心答道:“这种事你动动手指不就知道了吗,还是说你那病已经严重到连这都算不得了?”
诸葛青给人的印象一直是儒雅随和的,至少在外人面前向来如此,即使是王也也极少见到他发火的样子,所以这突如其来的刻薄态度确是震慑住了王也。即便如此,王也还是想要捍卫自己狡辩的权利,但诸葛青没给他这个机会——既然选择了来找他,不如一次性问个清楚。
诸葛青想说的话有很多,他大可以连珠炮一般发问你的病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非要掺和到这些事里连命都不要?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但诸葛青不喜欢问为什么,他是术士,术士从不问为什么。同时他也知道,很多事根本就没有为什么。所以他只问了一句话,他问王也,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王也有点想哭,瞧瞧这说的什么话,你是什么?你是诸葛青,诸葛家的大少爷,哪都通的打工仔,你说你不好好打工跑这儿祸害我来了,多大点事儿啊至于这么大火气吗,诸葛青我服了你你到底想干什么,等一下,他刚见到我的时候是不是说了句奇怪的话,揪辫子什么意思来着。
“老青,你是不是想说你喜欢我?”
这次轮到诸葛青愣住了,王也为什么忽然问出这句话?他这一抖,方才把玩的小瓷杯子就从手里直直砸向地面。幸亏诸葛青反应及时,条件反射抬脚一踢,杯子再次稳稳落回手中,生生给一旁的王也演了一出杂技。
“嚯,这技术,小时候鸡毛毽没少踢。”
还没想明白王也上句话的意思又被他这下一句噎回去的诸葛青此时是真有点生气了。行啊王也,有意思吗,别告诉我你说话没过脑子,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那我打趣呢?
诸葛青这样想但不能这样说,因为他想到王也怕是只把这当做一句玩笑话,而自己在听到这话后的反应才是让这话作了真。
王也委屈但王也理亏,他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言会生出这样的后果,真真是祸从口出!
看到诸葛青的反应,一阵讲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冲击着王也的心脏,麻痒难耐使人想要伸手去搔。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代表着什么,但他知道这句喜欢的分量,毕竟上一次诸葛青对他说出这个词时身边景致是熊熊燃烧的赤练。
想到这里他恨不能回到半分钟前堵住自己的嘴,诸葛青不应倒还好,若是应下这句话,他不知道自己担不担得起。
于是他先发制人说报一丝啊老青,我说话没过脑子。
诸葛青说你道什么歉,我又不会当真。
看到王也的反应,诸葛青心里已经了然,说什么特别对待大抵也是他自作多情。不过我诸葛青心魔都能战胜,区区这点小情小爱算得了什么。
诸葛青不会允许自己被任何东西困住,即使是王也也不行。更何况爱这种东西对诸葛青来说再熟悉不过,王也没有这个意思,他若是强求,不一定得不到,但强扭来的他宁愿不要。
此后两人果然心照不宣,再没提起过这件事。没提却不代表真的就这样过去了,这件事就像一道看不见摸不到的空气墙,不知不觉把二人各置两边。
这次见面的收获却也不少,互通消息后一起办事的机会就多了许多。这些任务虽然凶险,但总的来说问题不大,只是有一次王也风后奇门副作用发作,诸葛青在赶去帮他的时候不小心断了辫子。
看着王也坐立难安靠在沙发上扯着抱枕商标上的线头,时不时向自己的方向瞥一眼,仿佛在确认自己的脸色,诸葛青禁不住莞尔:“怎么啦老王,想看就大大方方的看嘛,是不是没见过我短头发的样子?”
看着这样的诸葛青,王也想得却更多,他是因为自己变成这样的,失去辫子的诸葛青让他回忆起蓄发的艰辛。金元元之前说人想抓住什么东西就总要割舍掉一些拥有的东西,她为了追求自由放弃了头发,同时也告别了部分庇护,优待以及束缚。这些话是在什么语境下说出的,王也想不起来。他没什么想抓住的东西,也不会对什么东西感到不舍,即使是这好不容易留起的一头长发,说剪也就剪了。只不过他剪发不是为了抓住什么,他知道蓄发很苦,如果可以,他想替诸葛青承受这份苦。
诸葛青心说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人这么死心眼,不就断了头发吗,又不是掉了脑袋,我还没在意呢,你怎么还摆出一副同生共死的架势了。诸葛青说贾宝玉为了林黛玉要剃头做和尚去,那前提也得是林黛玉死了,你一个道士瞎学什么,再说我这不是没事吗。
“可这是长生辫,我想让你长生。”
王也低着头不去看诸葛青的眼睛,却看到诸葛青在愣了一会后缓缓托起了自己的手,把什么东西缠了上去,一圈又一圈,末了还打了个结,这是诸葛青常用的那条发带。诸葛青拉过王也的手,又放在自己发顶上。王也感受到柔软发丝间夹的几分温热,是和那条辫子不一样的触感。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诸葛青噙着笑,声音较平时还柔和几分:“你不必感到愧疚,这是我自己要做的,即使真出了事也怨不得别人。”他都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对着王也说出这句话了,仿佛在他面前,王也总是露出这幅内疚的模样。
“发带先送给你,多练练啊,等我以后把头发蓄起来,你可要给我扎头发。”
话已至此,王也抿起的嘴角也勾出一个弧度,他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可我不是仙人啊。
诸葛青的心思昭然若揭,王也不可能一点也没察觉,但他摸不透自己的感觉。诸葛青对他来说是特殊的不假,但到底是怎么个特殊法,却讲不清楚。等他明白自己所想是什么时,已经赶不上了。
王也当然不是仙人,自然也授不了长生,诸葛青还是死了。
这一切发生得令人猝不及防,快到诸葛青没来得及留长头发,快到王也没来得及学会系发带,甚至连告别都没来得及。王也没有见到诸葛青,不知道他的头发是否长到可以使用发带的程度。他想,好的故事理应像瓜熟蒂落般自然,诸葛青的故事真
称得上个烂故事,连结尾都还没来得及写就被匆忙画上了个不圆满的句号。
王也觉得自己被莫名其妙的张楚岚莫名其妙地拉去参加了一场莫名其妙的葬礼。他看到诸葛白把嘴唇咬出血也没止住的眼泪;看到傅蓉红着眼骂骂咧咧;看到张楚岚按了几次打火机都没点燃的烟。但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自己被隔离在世界之外,这一切都同他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是一群虚幻的影子。但他在这些影子中也找不到诸葛青了,他便真的诸葛青离开了,这确是真的。
将他拉回现实的是宾客们的安慰,所有人都告诉他要节哀顺变,早日走出阴霾。王也顿时明白了他们的所思所想,这算怎么回事,我和老青分明不是那种关系,你们再怎么说也不该造一个已经没机会再出来澄清的人的谣,诸葛青不会喜欢这样的。那些劝慰听得他如坐针毡,他想终止这场闹剧,又不好当场离席。张楚岚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王也看到他一脸疲容,这不是该出现在一个19岁大学生脸上的表情,便又觉得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用解释。他们以这种方式去想念诸葛青,更多的是在惩罚自己。在场的人心里都盛着一句‘如果’,如果当初换一个选择,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他取出那根发带,想学着诸葛青的样子去绑自己的头发,却怎也绑不好。他很少有此刻这般烦躁的心绪,控制不住地想起
那天飘散在他视野里的几缕靛蓝长发,原像是石缝中流出的一住清泉,从那根发带中汩汩流出。泉水应是斩不断的,但他就这样断了散了,消失在风里。如果他当初那条长生辫没有断,诸葛青是不是就不会死。他没办法不对诸葛青愧疚,诸葛青是为了救他才断了头发,他却到现在才想明白诸葛青之于自己的位置。
在王也眼里,诸葛青是什么?他的答案没有变,诸葛青就是诸葛青。
后来他想起了金元元说那句话时的语境。那时候他问金姐,当年你剃寸头的时候后悔过吗?金元元说后悔过,但如果再来一次还是会选择剃掉头发。即使换来的东西不尽如人意,但抱着本身拥有的东西不放手,因而与从未体验过的东西失之交臂,这样会更后悔。王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当时没有体验过失去或是错过的苦楚,自然无法感同身受。直到诸葛青离开后他才彻底理解了金元元当年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同时他也明白了自己较之所少的,恰巧是那剪去长发的过程。那么如果再来一次,自己又会选择什么呢?
他把发带重新缠绕回自己的手腕上,打了个不那么漂亮的结。
山下的事情都已了了,祖师爷问过他行者做够了没,还要不要回到山上。王也想想说自己有了放不下的东西,道心不稳是当不成道士了,还是还俗吧。他于是剪掉了自己留了这么多年的头发,一剪刀一剪刀下去,头变得轻盈起来,思绪却没跟着头发被斩断,依旧向下坠得他疲惫不堪。头发剪断还会再长,他想要的却再也抓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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