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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晴】当原著也青来到池晴世界…(12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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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23 07:50: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逐夷馅包子 于 2020-7-23 07:52 编辑

⚠️  原作《一人之下》与如花老师的也青同人《池晴》的互穿同人
——《池晴》复更了!我也把这篇搬过来吧~

恶搞向!
特别傻吊!
特别OOC!
比同人的同人更无厘头的就是同人的原作向同人x

  上· 当原著也青来到池晴世界……
(1)
诸葛青终于从暗堡出来了。
自打他从碧游村出来,下了从宽凳儿就和其他从良的上根器们被一个小巴拉到了公司在华北地区的一处暗堡,统一口径是配合工作,还发临时工工资,真临时工,一个月两千,包食宿,没收手机等一切通讯工具,没wifi,局域网只能联机打蜘蛛纸牌,一群人百无聊赖聚众搓麻,很快诸葛青就被集体孤立禁止上桌……因为没人能赢他。
诸葛青冤得举双手保证,我真的没算!
只是他记牌能力实在太强,算力又属实恐怖,而且还是个眯眯眼,没人知道他睁没睁眼,坐在他边上的五魁儿的牌被他看了个底掉,还觉得是诸葛青身边风水不好,一坐就输。
被排挤的诸葛青哀哀嘁嘁地溜达去厨房找傅蓉。戴白高帽颠勺的傅姑娘没空搭理他,傅蓉姑娘虽然被抹了信用记录,但也一穷二白,如今努力打工赚钱,一进暗堡打听到厨房缺个师傅,自告奋勇当初全村的菜都是我烧的,老马吃了都说好,工作经验如此丰富,当天应征上岗,月工资八千,一个人可以买四个诸葛青。
诸葛青不服得很,说我也是专业的啊!华北暗堡的负责人问,你是啥专业的?他说我是上戏毕业的,科班出身。负责人是个老票友,一听说戏顿时来了劲儿,说你给我唱一个,唱得好我给你加工资。诸葛青呆滞了一下,问唱啥。负责人想,上海嘛,离江苏浙江都近,问评弹会不。诸葛青说,我给您唱一个上海滩好不。
外地人唱粤语歌,怎么想都是灾难。
工资自然没加成,愁得诸葛青给他弟弟托梦,几天后诸葛栱真找人把他的游戏机给他送了进来。连不了网,诸葛青怒而无攻略通关十部galgame,撩妹神功又进一层,有一款游戏可以给女主角起名,诸葛青脑筋一转,管人如花似玉的纸片人叫老王,天天带老王上游乐园咖啡厅图书馆水族馆,什么天台告白,烟火大会,夏日海滩,结果后来剧情一路狂飙,两人流落荒岛,齐齐在沙滩边醒来……
诸葛青还没来得及打下一章,公司就把他们开除了,除了傅蓉姑娘。
诸葛青重见天日,感动得眼泪哗哗,捧着他快两个月没见的手机,颤巍巍地按下了开机键,屏幕一片漆黑,没有反应……原来是没电了。
他身无长物,身上还穿着夏天那身,外头已经是秋天,一阵瑟瑟寒风刮过,诸葛青打了个喷嚏,觉得嗓子有点痒。傅蓉姑娘出来送他,见他咳了几声,哑着嗓子说,“北方天也太干了,难受。”
傅蓉从兜里摸了摸,递了一颗金嗓子给他。
诸葛青事后想想,就是这粒金嗓子坏了事。

(2)
诸葛青醒来的时候觉得傅蓉一定是蓄谋已久,俩月磨一刀,誓要为民除害。
他头昏脑胀,身上也没力气,软如面条的胳膊支着同样柔软的床垫。
屋里没开灯,窗帘却大开着,银白的月光如水一般铺在纯木的地板上,水色轻轻地笼这一个人淡淡的轮廓。
诸葛青想把自己搬起来,上肢刚一牵动下身,臀肌两侧传了一阵酸痛,连带两条腿都冰凉麻木,诸葛青难受地呻吟了一声,心里觉得不太对。
傅蓉虽说威胁要把他做成诸葛刺身,但打穴的手法,和她不是一个路数的。
诸葛青这边一出声,窗边席地而坐的那人便听见了,起了身,他踏着月光而来,身上像裹着寒霜,坐到床边,拧亮了床头的壁灯,晕黄的光落在他的面上,照出了他承泪下一圈深色的阴影。
诸葛青看清了这人的脸,愣了一下,他揉了揉神经跳痛的额角,嘴边却勾起了一个笑,他的上唇天生有些翘,一笑起来就像个小勾子,他这会儿笑得有些暧昧有些神秘,勾人得很,他说,“老王,好久不见啊。”
诸葛青想,碧游村一别,俩个月不见了。怎么,你是把我打包回你家了吗?
见来人是王也,诸葛青心里有了底,他靠在雕花的床板上,好整以暇地等着老王给他解释。
“王也”目光深深地望着他,眼神很复杂,有些怒,又有些哀,千言万语压在那两道目光里,像这人拽着一根扎进心口用血染的红线,那红线在火上烧,他说,“诸葛青,你仔细看看我,看看我是谁。”
不对劲。
诸葛青把手伸到被子下,用家里学的手法,使劲地推揉了几下气血闭塞的臀腿,他诸葛家在普通人的世界是开中医馆子卖中药材的,他从小也学黄帝内经,也认奇经八脉,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被人点了环跳穴,这会虽然已经解开了,但那人下手的时候手是真重,至今整个足少阳经气血都还不通畅。
他晃着还有点晕乎乎的头,努力坐直,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老王,盯着他看,这个王也更接近在龙虎山上时,看着很累,但又像蛰伏的虎,暗搓搓地磨着獠牙,等着把猎物撕成碎片……他那会儿的猎物,是诸葛青。
“王道长……你又怎么了……?”诸葛青看出了王也强撑如常的表面下那紧绷的内里,他是又遇上什么事了,还是……
诸葛青突然睁大了眼,他的眼睛是漂亮的青碧色,像琉璃珠子,但这会儿却像要融化了,冷汗从他额角滑了下来,他看着自己的手,握紧,张开,再握紧,他如此惊不可遏,一时略过了“王也”听到他的称呼第三个音节是,微微一皱的眉。
“没有了……”诸葛青瞧着自己光洁修长的手指,不管如何运行周天,他都感觉不到,那不是炁机受阻,和闭元针的感觉全然不同,那是……那就是……没有了……
诸葛青脸色惨白,他整个人微微颤抖,低垂着头,他不想此时狼狈的表情叫身边这人看了去,他用左手死死地攥住自己发着抖的右手手腕,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他不能慌,世上一切有因有果,他最后的记忆是傅蓉递给了他一粒金嗓子,他忽然想起解决盯梢老王家人的那群人的那夜,老王说他被人揍了,但那人醒来根本不记得这事,倒在楼道里,还是诸葛青去把他捡回来的。
那会不会……根本不是傅蓉……?!
“诸葛青!”感觉到王也两手握住了他的肩膀,拇指按在肩窝,让他有点疼,诸葛青抖了一下,却没有拒绝,那声音焦急又压不住关切,“你怎么了?”
他的手腕被自己一抓,生疼,诸葛青怔怔地瞧着自己的手腕,上面是道道青紫,应该是被束缚过,又用力挣扎所致,他想,在我失去记忆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
“不见了……”他张了嘴,整个人轻轻地哆嗦着,最后也只吐出了这三个字,他的炁不见了。
肩头的力量忽然一松,一声轻轻的叹息之后,诸葛青听见王也声音微哑,他说,“在我这,我拿给你。”
在你那?拿给我??你要怎么拿给我???诸葛青深吸了两口气,把自己搬弄成了一个五心朝天的姿势,他想再确认一下。
万幸,内景还在。
诸葛青进入内景,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没办法不问得这么粗略,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内景蹦出来一个大得无边无际的火球,诸葛青瞧着那火球,觉得他要是能破开它,他就掌握了宇宙的真理。
诸葛青退而求其次,他问,傅蓉给我吃的是什么?
一个拇指大小的球冒出来,悠悠地浮在他面前,诸葛青二指拈碎,答案游鱼一般飞进他的眉心。
金嗓子。
唔……诸葛青眨了眨眼,他想,他错怪傅蓉姑娘了,他抛出了第三个问题。
这是谁干的?
他指的是眼下这个奇怪的处境,内景还在,证明他其实并没有失去炁,只是感觉不到了,身体完全变成了一个普通人,而且感觉身体状况非常不好。
内景这次给了他一个半人高的火球,拼着一口气也不是不能打开,就是可能会受点伤。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诸葛青行法,向火球攻了过去。
外面,从抽屉里拿了他爹留下的那串遗物的王道长很快返回床前,先前诸葛青闹得太厉害,串儿掉了出来,后来又被他灌了药,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竟也没顾上那串,但王道长心里有数,等诸葛青清醒了,一定是要找它的。
王道长没想昧了这东西,虽然他爹的一切,现在都是他的了,他如果有意,诸葛青连手串的一颗珠子都保不住,但是他不想……他本不想,和诸葛青闹得如此难堪。
他是那么喜欢他。
但诸葛青心里只有他爸……王道长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还在读书时,女同学在课间时叽叽喳喳地讨论热门剧的剧情,他本是漠不关心,红尘里的一切于他只是逆旅,他是个过路的人,迟早要走的……但此时,一句响亮的话刺进他心头,像黄吕大钟一样震震响。
面容已经模糊的女同学在他记忆里振振有词,她说,他们已经没戏啦!活人怎么赢得过死人!
王道长手指虚虚地拢着那串儿,木珠子表面的刻痕有些微微地扎手,他想凭什么?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活人凭什么争不过死人……?
王道长捧着手串回来,手里如坠千斤,心脏砰砰直跳,他被自己激起了三分气劲,迫不及待想要和诸葛青证明什么,就见诸葛青盘腿坐在他的床上,壁灯照着他半张脸,半张脸埋在黑暗里,两道血红,从他的鼻子和嘴角流出。
王道长瞳孔一下缩成针尖,他一个箭步扑上去,揪住诸葛青的衣领,去掰他的下巴,喉结滚动一下,肺腑之中闷雷作响,他暴怒地吼道,“诸葛青——!”
他以为诸葛青咬了舌!
诸葛青从内景出来,这答案的代价太大,得到的答案却太少,他这命氪得超不值,依然是一头雾水,他刚睁眼,就听见王也惊怒的尾音,一时还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诸葛青刚想说点什么,一张嘴,一口血喷了出来,一半滴在了浅色的丝绸被罩上,一半洒在了王道长束好的道袍襟前。
王道长一把把串儿掷在床上,他单膝跨到床上,把诸葛青揪过来,左手拇指掐住他的下颔,右手二指探入他的牙关,去钳他的舌头,诸葛青被他掰得生疼,嘴里又含着他的手指说不出话,张开的眼睛眼底还充着血,眼角飞红,看起来像是被狠狠欺负了。王道长毫不客气地用手指在他嘴里搅合,他心里怒极,这狐狸一会儿不看着就又给他作妖,天灵盖都被怒火冲得烧疼,恨不得把诸葛青揪过来打一顿,打到他老实为止,但他摸了半天,愣是没在诸葛青那条柔软滑腻的舌头上摸到什么伤口。再看诸葛青,他虽然被弄得欲呕,眼角全是被搬弄舌头难受出的泪花,但他居然一点没挣,那舌头轻轻地舐着自己的手指,模样是从未在他眼前展现的温顺……也不是从未……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得王道长恍如隔世。
天道短,人道长……
王道长确认他真的没有咬舌,却不知诸葛青为什么突然吐血,他心里顿时没了底,他不清楚诸葛青的过往病史,他的病历是他自己家在管,而诸葛家……他现在不能再接触诸葛家……王道长想,只能明天再叫医生过来一趟,给诸葛青安排检查。
诸葛青一被松开就伏在床上直咳,咳得几乎喘不过气,好不容易把那股反胃的劲压下去,王也肯定是看出他算了什么,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差点七窍流血,但为什么要掰他的下巴,诸葛青觉得很不对劲,王也很不对劲,他后悔刚才没顺带问问王也怎么了。
“咳咳……老王……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诸葛青气还没喘匀,猛烈的咳嗽让他声音沙哑,他一边毫不客气地用老王家昂贵的真丝被套抹泪痕血痕,一边奇怪地问。
又叫他老王……!
王道长这下忍无可忍,又揪起他的领子,黑沉沉的目光直直地逼视着他,声音冷得像冰,却有着惊人的灼意,“诸葛青,你看清楚了,我不是我爸!”
???诸葛青迷茫地看着他,他狭长的狐狸眼睁着,眼神堪称莫名其妙,“老王,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把你和王卫国搞混?”
疯了。
王道长手一松,诸葛青跌回床上,表情无辜地和他对视,那眼神里不见惊,不见怒,不见恨,也……不见爱。
他只是有些探寻地,更多是关切地,温柔地看着他。
诸葛青疯了。王道长想。

(3)
第二天,还没等王道长打电话通知医生过来,最好是找个精神科方面的专家一起来,王道长先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说:
老王找到了。
王道长第一反应是他爹的遗体找到了,他爹头七还没过,棺材也还没火化,他心里想落叶归根,很是叹了一口气,平静地问,“在哪里?我去领……”
电话那头说,“不,我们就是通知家属,人还活着!”
人还活着。
这四个字像一把大锤,哐地往王道长的脑袋上一撞,撞得他三魂离了七魄,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握着听筒的手都在发抖,他心里也直抖,不知道究竟是喜,还是惧,是惊,还是怨,他心里白茫茫的一片,像白雪覆落,然而出乎意料地,他并不觉得冷,他想,真好啊……
千言万语,千头万绪,最终凝成了六个字……还活着,真好啊。
王道长去接老王回家。小王也也收到了这个喜讯,他和老王之间没什么隔阂,感情一向好,听到消息眼泪就下来了,他特意请了半天假,在家等,也陪诸葛青。
诸葛青看到王也,又听王道长叫他小也,整个人都恍惚了,他偷偷看看王道长阴沉的脸色,没敢再刺激他,虽然他很想问,你爹还在外头有个私生子啊……怎么跟你起一个发音的名儿……
老王状态很差,瘦了大半圈,几乎不成人形,面色青白,走路都带飘,胡子拉碴地,透出了沧桑,皮肤薄薄地覆在骨头上,撑出了清俊的骨相。
老王坐专机回来,是坐在轮椅上被推着下的飞机,身后头还跟着一人,光头,身材魁梧,看着也挺遭难,但比老王有精神,对老王毕恭毕敬地,一口一个王大师。
王道长迎了上去,叫了他一声爸。
老王抬眼看他,表情微怔了一瞬,上下打量着王道长,像是想好好看看他,然后才点头,嗯了一声。
王道长直觉,老王的眼神不对。
老王从来没有过如此轻松的眼神。
轻松而包容,闲闲地看过眼前的一切,像春日的青山,像平缓的江河,温柔地注视着一切。
像是从未经历过任何苦难,又在阳光雨露里磨砺许久,磨得心如明镜,志如白雪……
那是所有人看了,都会忍不住羡慕的眼神。
老王和那光头大汉告别,没什么中气,显得懒洋洋的,他说,“您可别再找我来了,魁儿爷~”
还没等那被称为魁儿爷的男人哭天抢地表衷心,老王拉了拉近前王道长的衣摆,王道长有些吓了一跳,老王可从不会做这么不正经的动作,老王压低了声音,用正宗的京腔说,“爷们儿,咱们快逃!”
王道长带着老王逃回了家。
回到家,王道长不顾老王的反对,把瘦得就剩一把骨头的老爹从车里抱下来,他现在和老王一般高,常年习武,身量矫健如虎豹,别说现在老王瘦得脱相,就是老王之前好好的,也抗不过他这个大儿子。王道长把老王安放在轮椅上,把他从门口一路推进了家门。
小王也和诸葛青都在门口等着他们。
王道长心里突然揪了起来,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老王说,诸葛青短短几天,就……就成了这样。
不过幸好,诸葛青疯了之后,没再提杀人的事。
诸葛青在看老王,他看得很认真,很仔细,像是要从老王这副骷髅相下头,分辨出他的灵魂。
老王也在看诸葛青,他那双任何人看了都会羡慕的,如水一般温润的眼眸,看着这个梳着小辫儿,总是笑眯眯的人,嘴里微张,吐出一个字,青……
诸葛青突然冲上去,蹲在地上,紧紧抱住老王,王道长见老王被抱得倒抽一口冷气,却没躲,手抬起来,坚定地回抱住诸葛青的背。
王道长觉得心头有些酸,像被针扎了,他避开眼,这回真的去给医生打电话了。
没有人会在这时候打扰老王和诸葛青,下人们识趣地避开,小王也坐到一旁的沙发上,端着水杯,他愿意把第一个和老王拥抱的机会让给诸葛青,诸葛青这几天有多难过,他看在眼里。
没有人听到了诸葛青把脸贴着老王的脸,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诸葛青说,“如花。”
老王侧过头看他,用力地抱住他,那感觉与其说情人重逢,倒更像是敌后的战士在白公馆的囚室里,深深地握住对方的手,他说,“如花。”
两个术士,在内景里同问一件事,得到了同一个答案。
两个字,如花。

【咳咳,本来也想写写原著老王这边的视角,但实在写不动了23333
原著老王这边大概就是,被魁儿爷逼得实在没辙了跳了海,想靠法术游回去,结果扑通一声穿了,醒来又特么是荒岛魁儿爷……
然后后来在沙滩上画了一个巨幅米奇头就被救回来了的,故事。(我开玩笑的不要当真!)】

(4)
“如花。”
“如花。”
老王和诸葛青这一抱就抱足了一分钟。他俩就像地//下工作者在暗无天日的长夜接上了头,又像是动如参商的同乡人在异国他乡偶然碰了面,听那一口熟悉的乡音,便已是两眼泪汪汪。
老王的身子骨毕竟不好,瘦得可怕,诸葛青抱着他都觉得硌手,再加上他自个儿腿还没好全,蹲了一会就完全麻了,他扶着腰抻着腿站起来,小腿肚子到臀大肌又酸又胀又痒,激得他一脸难受,心道这身体也太娇//弱了点吧!自己从小油锤灌顶铁尺拍肋的,一扎马步可以扎一个时辰,怎么现在动动腿就想叫唤。
王道长那边在打电话,把昨儿才来过的那位医生再请过来。大夫在电话里听说一夜之间太上皇还朝了,一下就想起昨天才见过的那个被绑在床头的“宣华夫人”,暗道不好,自古宫闱倾轧,第一个死的就是御医,他本以为老王总不在了,大公子当天下,这才对诸葛青见死不救……陛下啊!老臣是真没想到诸葛夫人还能复宠啊!
大夫觉得很不好,很不妙,要是让老王知道了他居然给自己千娇万宠的小情儿开药,怕不是要秋后问斩!他嗫嚅了一下,说老王总这个情况,他来估计也看不好,他马上联系国内最好的医疗团队,为老王总做全面的身体检查,制定最完善的康复计划,这事他一万个上心,一定第一时间给大公子办好。王道长想了想,有理,老王的情况确实不是大夫过来瞧一眼就行,他又说,劳您帮忙再找个精神科的专家。大夫说我懂我懂,应对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对吗,空难之后幸存者确实需要心理调整。王道长说,不是,是找给诸葛青的,你昨天见过的那个。大夫倒抽一口冷气,心说一夜之间您就把小妈逼疯了!?他不敢多问,只诺诺应是,放下电话心头狂跳,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还是得进宫面//圣……天可怜见!昨儿他见诸葛青,人虽然狼狈得很,但神智还是清醒的啊!
王道长这通电话并没有打多久,他回来正好赶上诸葛青松开老王,偻着身子呲牙咧嘴地扶着腰,人是他打的,他当然是要负责的,于是走过去扶住诸葛青,把他搀到沙发上去,挨着他坐,给他揉酸胀如针刺的小腿。不知幸或不幸,自从昨夜诸葛青的精神出了点问题,他就不再抗拒王道长的接近,稍微过分些的肢体动作,也只是会招来诸葛青疑惑的眼神,但更多的时候,比如现在,诸葛青只是自然又放松地靠着王道长坐着,仿佛对他全然信任,王道长知道,他的全副注意力此时都在老王和小王也那感人的父子重逢的戏码上。
王道长的心就像分成了两半,一半让他觉得满足,因为诸葛青全不设防的亲近,一半又让他觉得愤怒,因为诸葛青把他当做了老王……但是,诸葛青已经见到了老王,活生生的老王,他该明白的,自己是谁。
诸葛青靠着他,像一只晒着太阳,懒洋洋的小狐狸,酸软无力地小腿给他捏着,眯着眼半点不想动弹,他把下巴支在沙发靠背上,看小王也红着眼睛走上前去,轻轻地叫了一声爸呗。
老王看起来无措极了。
王道长突然觉得胸口有些逼仄,他手下使了点劲,这一指头按得诸葛青小腿像被电了一下,诸葛青哎呦一声,转过头来看王道长,眉稍一挑,下意识就说,“老……”
然后他收住了口。
王道长看他的口型就知道他要叫什么,他只是万万没想到,活生生的老王就在旁边,诸葛青还能对着他这么叫!
诸葛青是真疯得彻底。
诸葛青这一声打断了老王和小王的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两个人出于不同的理由,都极关心诸葛青,立刻把目光投到王道长这边来,只见王道长正一手握着诸葛青的小腿,那动作属实有些暧昧了,小王也是见过他哥哥房里那事的,但没想到当着老王的面,他也敢这么做,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又小心地觑了一眼老王的脸色。
王道长确实是做给老王看的,他此时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存了个什么心,他看到老王办公桌上那张自己的照片时,多少已经有些放下了往日的隔阂,诸葛青让他知道了当年的往事,他更是没有心力再去责怪老王,这事真不是老王的错……
愣是谁,都不可能宠爱一个这么来的孩子。
但这一切,其实都建立在“老王已经不在了”这个前提上……面对逝者,人们总是会下意识宽容许多……人都已经不在了,还有什么好计较地呢。
但是老王回来了,他短暂地失去,又短暂地得到,王道长捏着诸葛青的腿,像一头年轻的雄狮向老狮王炫耀他的猎物,虽然狐狸他其实还没到手,也似乎永远不可能了……
但王道长那颗因为一个诸葛青而蒙尘的道心,无端生出些邪妄,让他忍不住,想对大难归来的父亲挑衅。
你看,我也能做到。
老王看过来的目光,着实有些复杂,他看着王道长,神情轻微地恍惚,张了张嘴,只说了一句,“爷们儿啊,你闹他做什么…?”
王道长说,“他蹲麻了,我给他捏捏。”
“哦……”老王的脾气像是温吞水,他就这么接受了,没再追问。
诸葛青戳了戳王道长的肩膀,王道长眉心一跳,就见诸葛青眉眼弯弯的,丝毫没有因着刚才的事介怀,也丝毫没有虎假狐威的认知,他端着一副在王道长看来有些可爱的笑容,说,“王道长啊~我想和你爹聊聊,可以不?”
王道长沉着脸松开诸葛青的小腿,在心底吸了几口气,他想,他不能和疯子计较。
诸葛青从沙发上蹦下去,王道长按摩的手法确实有两下子,道教五术山医命相卜,王道长起码医这一项学得顶好。他迈着欢快的脚步过去推老王的轮椅,豪门家里的布局都是有风水讲究的,诸葛青陪小王也等在家里的时候,借口上卫生间,把老王家大致逛了一圈,下人们都认识他,虽然看他的眼神有点复杂,有点尴尬,但见诸葛青只是在外头溜达,没有私自拉开门进任何一个房间,便没人上去阻止,由着他去,诸葛青逛这一圈心里就有了数,这会他把老王一路推到他的书房前,老王的书房门上有锁,是最先进的虹膜锁,本来老王身故,该换上王道长和王也的,但还没来得及,家里没人顾得上这事,倒是方便了此时披着壳子的两个外来人鸠占鹊巢。
书房的门咔嗒一声上了锁,客厅里的两人都听见了,王也此时收了泪,他看着王道长,眉头还皱着,王道长本以为他是准备问责刚才的事,但王也慢慢地说,“哥,爸不对劲……诸葛青也不对劲……”
王道长徐徐地吐出一口气,“我也看出来了。”

(5)
书房的门锁上,外头的一切动静都被隔绝在了厚厚的门板后头,老王和诸葛青同时松了一口气,用劫后余生的目光看着彼此。
诸葛青扯着嘴角,这会儿才和正主真正地打了招呼,“老王啊,好久不见。”
王也从轮椅上支楞起来,他只是太虚弱了,身上没力气,倒真没啥大毛病,一步三晃悠地把自己挪到会客沙发上,瘫了个标准的,没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老青啊,之前你和公司搞啥呢,那么大动静。”
诸葛青把轮椅推到一边,走过去坐在王也身边,他说,“你会看不出来?钓老马呗。”
王也叹道,“马仙洪招了你,可真是倒霉。”
诸葛青一笑,“这也能赖我?你怎么不说,有碧莲给他当干叔叔,才真是倒了三代的霉。”
王也觉得有点口干,他下飞机到现在还没喝上水,此时格外怀念自己不离身的保温杯,可惜,扔荒岛上了,得上了岸再买新的。他舔了舔唇,诸葛青就看出他想喝水了,老王就像一丛长在热带的红树林,恨不得时时泡在水里才好。体谅病人行动不便,诸葛青找到了老王书房里的小吧台,翻茶包,烧水泡茶,给老王送上一杯正好的明前龙井。
王也啜着茶,瞧着整个人都水润了,他的表情隐在蒸腾的雾气后,诸葛青隔着那雾气看着他,两人半晌都没说话,心里都知道,刚才只是几句无关痛痒的闲扯,用来缓和气氛的,但一想到眼下这个扑朔迷离的局面,又想到马仙洪,两人忍不住都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过于同步,于是刚准备说出口的话,又给堵了回去。
你说,如花和老马有什么关系?
这话听上去很奇怪,如花当然是老马做的,但如花它又是个名儿,是名儿就有一千万个人能叫,马仙洪也没去申请专利,说只有我做的这种型号的神机人偶才能叫如花。
谁也不知道内景给出的如花到底是谁,保不齐姓诸葛呢。
诸葛青穿过腾腾白雾,看王也那双水墨一般的眼睛,他问,“老王,你还能用风后奇门吗?”
王也听了,放下茶杯,脚往地上一踏,诸葛青心里一跳,屏息凝神,静静地等着,他现在身体就是个普通人,啥也感觉不到,需要老王给他演示一点具体的。
王也问,“你有什么感觉吗?”
诸葛青说,“没有。”
王也两肩一耸,又瘫回沙发上,他说,“我也没有。”
诸葛青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但看着王也肋骨都支楞起来的样子,没忍心在他身上动手,合着现在两个人都是手无扶戟之力的病秧子,要用内景问事都不知道命够不够氪。
诸葛青从醒来就觉得头晕,身体一直没力气,精神头也不足,他还顶着这副病躯算了个大的,一口血喷出来,到现在还没补回来,起得急了眼前都一阵阵地发黑,自觉人废了一半,但王也也拿到了和他一样的答案,这人是比他还氪命的。
诸葛青坐在王也身边,就着他的杯子,也给自己灌了一口龙井,老王书房里的茶叶是极品,这明前龙井香气如兰,清新醒脑,他捏着自己的山根,觉得缓过了些劲头,他瞥了一眼王也,“唉,我觉得你儿子看我的眼神不对劲。”
“那不是我儿子!”王也被他吓得一个激灵,背都坐直了,这一激动就觉得气短,他艰难地喘了两口气,从诸葛青手里抢过玻璃杯,热茶熨帖了他觉得空荡荡的胸口,惨白的脸上才有了点血色,“祖宗啊……我哪有儿子……”
“他不是你儿子,他是谁儿子,这样的儿子,不止一个,你还有俩呢。老王,你可真厉害,生的儿子个顶个地像你。”诸葛青干巴巴地说。
王也如何听不出诸葛青语气里的怨气,他想自己醒来面对的是陈金魁,而老青在他家里,一醒来面对的岂不是……
王也本人看到王道长,都觉得有些恍惚,就像照镜子一样,王道长和他长得太像了,仿佛他用障眼法分身出来的,哪怕已经在飞机上看过资料,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当他被推下飞机时,看到“自己”穿着深青的道袍,朝这边走来,走到自己跟前,用和自己如出一辙,天生有点儿烟嗓的声音叫道,爸。
可怜王也一个二十六岁的大好青年,见风后图而不色变,愣是差点没被王道长这个称呼刺激出心脏病来。
诸葛青对着王道长拼命装无辜,扮可怜,王道长道袍下一身亭匀的肌肉,一把就能把诸葛青一个一百五十斤一米八的成年人从床上薅起来,搬来挪去举重若轻,而且还顶着那张脸。诸葛青怏怏地用手撑着下巴,看着身边正牌的老王恨铁不成钢,你不是我即方位我即吉凶,四方万物皆你主宰吗,他想起王道长那张时时压着两道暗火的眼神就有点头疼,“我和你大儿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我旁敲侧击好久了,他半句也不肯和我说,本来我在他床上醒来,还觉得起码是朋友吧……”
“你在他床上醒来?”王也听了这句话,表情有点古怪。
诸葛青点点头,他解开袖口的扣子,在不清楚局势如何时,他直觉应该尽量维持表面上的云淡风轻,但面对王也,倒不必顾忌什么,他把袖子捋上去,给王也看手腕上的淤青,“我和你儿子应该是之前发生了一点什么冲突,但信息太少了,我也只能猜,他对我的眼神倒不像是单纯的恨……嗯,如果他是你女儿,我倒是能肯定,我是她忘不掉又得不到的老情人!”
王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咕咚把龙井喝了个空,几片茶叶也进了嘴,王也嚼着那清苦的茶叶,看着诸葛青那有些愤愤不平,又有些自鸣得意的表情,“老青……”
王也慢吞吞地说,“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和道长具体是什么关系,但是……你和我是什么关系,我还是知道的。”
诸葛青扬眉,眼睛睁开一点,拿眼尾觑他,“哦,什么关系?”
王也从口袋里摸出备用机,老王的手机早就葬身东海了,但是他这样的人,是不乏后备手段的,为了避免商业机密的泄露和影响生意进程,他的备用机只要用虹膜解锁就能完全替代老的机器,老王有写电子日程表的习惯,他把最近的日程打开,给诸葛青看。
诸葛青好奇地接过,只见屏幕上赫然一行黑字,【从乌兰巴托回来,就和青去瑞士登记结婚】。
登记结婚后头还有一个括号,里头写着,他是人生里唯一的甜,我不想再等了。
诸葛青看着那行黑字,看出了一个年近半百的人,像孩子一样对未来止不住的渴望,他的身体像是因为这句话起了反应,额角一阵一阵地疼,鼻头却一酸,有什么又湿又凉的东西,从眼底滚了出来,诸葛青拿手一接,透明的水滴落在他的掌心,是泪。
诸葛青喃喃地说,“我要和你结婚了……你飞机失事……我在你儿子床上醒来……身上有被施暴的痕迹……”
他倒抽一口气,拿闪着暗火的眼睛直瞪着王也,他眼睛睁圆了是又大又亮,像两颗蓝莹莹的星星,“老王,你生的这是什么儿子啊!”
王也比他还受刺激,没有什么比发现诸葛青是他的未婚妻而他的儿子疑似逼奸小妈更刺激的事了……不,还有更刺激的是,他这个儿子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疑似有丝分裂。
他有气无力地纠正,“不是我生的……”
诸葛青管不了这许多,拿手去推王也,“这事万不可只是疑似,关乎于我且事情重大,我算不了,得你来算!老王,你帮我算算,你儿子对我到底是何居心!”
王也也想知道,于是他闭上眼,进入内景,诸葛青紧张地看着他,过了一会王也睁开眼,额头上全是冷汗,但好歹没吐血,诸葛青从茶几上拿面纸递给他,眼里的小火苗一闪一闪地,直勾勾地盯着面色有些灰败的王也。
王也擦了冷汗,他盯着空了的茶杯,盯了好半天,终于叹出一句,“这个家……还是这么狗血啊……”
王也把脸转向诸葛青,对着他竖起了一根手指,“老青,我对你别有用心的‘儿子’,不是一个……”
他竖起第二根手指,“而是两个。”
诸葛青目瞪口呆,他哆嗦地看着王也竖起的两根手指,比他第一次看见四盘在他眼前旋转还要震惊,他咽了口口水,颤颤巍巍地问,“几……几个……?”
“两个。”王也比他表情还沉重,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可以凑成如丧考妣里头的考妣。
此时,老王书房的内线电话响起,是家里的兢兢业业的老管家打进来,和王总通报,家庭医生来了。

(6)
“老青,你别走,你千万别走!”老王扒着诸葛青的胳膊,他现在没什么力气,纯是用自己的体重坠着诸葛青,“老青!你不能丢下我一个!当初在碧游村我也没扔下你不管不是!!!”
诸葛青红着眼睛回头,到底没舍得把老王一个病人推到地上,他拼命往后撤,拖着王也跟着扑前一步,“老王!我也不想的!但你这个家实在太禽//兽了!!!再说你还敢提碧游村!你管塞我一嘴土河车然后打我一顿叫管我!?”
“老青我错了!我倍儿错了!您打回来成不,您加倍打回来都成!您现在不能见死不救啊!”王也急得汗都出来了,他真怕诸葛青把他扔在这个家里一走了之了,他现在上哪都要坐轮椅,要是诸葛青再走了,他留下来每天对着两个自己,都管他叫爸,他非得疯了不可。
诸葛青眼眶通红,他也不想走,倒不是多离不开王也,只是两个人在一起想辙回去的可能总是比一个人大,他回头握住王也的手,眉头紧皱,眼角闪着泪花,“老王,我留下也成,但你一定要保护我!现在我只能靠你了!”
王许仙和诸葛青儿在门里拉拉扯扯半天,活似下一刻就要面对法海道长了,门口等着面圣的大夫极有耐心,不骄不躁,低眉顺眼,他放下电话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联系好了初步检查的团队,然后上门来请示老王总,顺便在请示的过程中,悄悄地和老王总支会一声诸葛青用药的事。但等在他旁边的王道长却没那么好的耐心,不,他本来耐心是极好的,只是诸葛青和他父亲一起进了书房,里头又磨磨蹭蹭地不开门,他俩见面就抱在一块了,现在指不定在里头做什么呢。
王道长在门上叩了三下,他用的是内劲儿,敲门声穿透了实木的门板,直直地传入了室内。
书房里还在拉拉扯扯的两个人一下就顿住了,诸葛青用眼神问王也,你觉得你儿子一个人能打我们几个,王也用眼神回答,听这声他收拾我们两个没问题。
诸葛青最后用眼神警告王也,你得保护我,你说好的!
王也心说,王道长再狂,他也是儿子,儿子总不能打老子吧,于是胸有成竹地冲老青点头,意思是你放心。
书房的门打开了,大夫直奔老王而去,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敢给诸葛夫人。王道长跟着踏进了他五岁以后只进过一次的书房,一眼里看出了老王和诸葛青那明显拉扯过的,还有些凌乱的衣服,诸葛青双手的扣子都解开了,眼尾还染着红晕,明显是做过了。
王道长捏了捏拳,他面色低沉似水,一把握住了诸葛青的臂弯,压低了嗓音说,“你跟我过来一下。”
诸葛青下意识就转头去寻老王,但王道长没给他这个机会,话音刚落就拖着诸葛青往外头走,有外人在场,诸葛青不知道这是王家嘴最严的私人医生,他不想把场面弄得太难看,只好跟着王道长往外头走。
两人走到走廊尽头的拐角,王道长皱着眉头说,“你们就不能忍忍?你们非得这个时候做?!”
王道长说这话真没别的意思,纯粹是考虑到老王现在的身体状况,他知道这几天诸葛青积了满腹的委屈,肯定是要找老王宣泄一下的。
另外,他还想要再看看诸葛青,因为他要回武当去了。
诸葛青似乎终于清醒了,意识到了王道长是谁,他被王道长带出来就浑身紧绷,这会儿低着头缩在墙角,跟乖乖听训的小学生似的。
诸葛青倒不是怕了,只是不太敢看王道长的脸,比起瘦脱相了的老王,王道长长得更像他记忆里的王也,因为实在是太像了,举手投足都像,诸葛青生怕自己一个下意识就叫错了人,此时干脆不抬头看他。
“诸葛青……”王道长叫他的名字,声音褪去了怒气,显得有些无奈,有些软和,“诸葛青……”他又叫了一声,“你用不着这样,你还把我当做个人看吗?”
这话问得真是太心酸了,诸葛青从来没有听王也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即使再清楚不过,眼前这人不是王也,但是……诸葛青叹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看着王道长,睁着眼,目光显得很柔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记号笔,那是刚从老王书房里拿的,向王道长伸出手,“手给我。”
不知为何,王道长看见诸葛青手里拿笔,脸色顿时一变,看清是一支软头的记号笔,脸色才缓和下来,他一言不发的伸出手,他要看诸葛青想做什么。
诸葛青用嘴咬掉了笔帽,扳过王道长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下两行小字,是漂亮的楷体,字迹秀逸,有远涉帖的风骨。
他写道,天能夭人命,人使道无穷。
诸葛青写完,把笔帽盖回去,他认认真真地叫道,“道长,不要自己把路走窄了。”
道长二字,字正腔圆,说完,他转身回了老王的书房。
诸葛青走进老王的书房时,正撞见小王也离开,老王坐在书桌后头,正在看什么。
诸葛青反手关上门,“大夫走了?”
老王心里正在想刚才小王也进来说的那几句话,点了点头,“大夫只是来支会一声检查前的注意事项,顺便告诉我他昨儿给你开了点镇定用的药物。”
诸葛青一听就明白了,后面这句才是大夫非得亲自来一趟的主要目的,他心说王道长路子是真挺野的……才和他说了不要把路走窄了……诸葛青都有点替他头疼,之后正主回来了,该如何收场。
王也没有去问刚才王道长把诸葛青拉走做了什么,他说,“小王也看出我们不是原装的了。”
方才小王也来书房,一共和老王说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您不是我爸吧?老王听得一惊,继而点了点头,至亲突然换了一个人,身边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哪怕王也本人和老王奇像,一路上没人看出他芯子已经换了一个,但王也知道,这是骗不过至亲之人的。
所以他头疼了一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日程上说,回去就登记结婚的那个诸葛青。
还好诸葛青是他那边的老青。
小王说,我哥没看出来,他整幅心思都在诸葛青身上,五年没回家,和您委实不算太熟……诸葛青是不是也换了一个?
这个小王也就说不太准了,因为轮到了他和诸葛青不太熟。
老王肯定地点头。
小王也最后问,他们还会回来吗?
老王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看上去只有高中的自己,他忍不住回想,他高中在干什么呢,坑了他爹一把,为了出家,全力备战五道口。
王也的咬合肌抽动了一下,他看着小王还有些少年稚气的脸,承诺道,会的。
小王也心满意足地走了。
诸葛青锁好门回来,见老王歪栽在桌前,不知道在为什么发愁,他没有追问小王也是怎么看出来的,自知自己和老王露出的破绽都不少,他拖了张椅子,坐在王也旁边,“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王也叹了一口气,“我哪有愁眉苦脸的……嗐,还不是老王的秘书来请示工作,你知道的,我哪懂这个!”
诸葛青说,“不要看我,你清华毕业的都不懂,我只是个艺术生。”他想了想,笑着说,“你要不然算算明天美股开盘数据得了。”
王也沉吟了一下,说,“这倒是个办法。”说罢闭目一会,睁眼就敲了一串数字下来,发了过去。
诸葛青无奈地笑,“我说着玩的,你还真算啊。”不过看王也一脸轻松,美股开盘数据显然对他不算什么事。
王也说,“总得在正主回来前给他兜好底子……再说,嗐,中海要是砸我手上了,我怕我爹晚上跨世界托梦给我!”
王也说这话时,拿了一支钢笔在一张裁好的字条上写了什么,然后把这张字条拿起来吹了吹,对叠,塞进了书桌上的相框后面。
诸葛青看都没看字条上的内容,就对王也说,“老王,你不是说不插手吗?”
王也把钢笔插回笔筒里,听了就说,“啧,老青,真不能跟你这种人做朋友!”
他埋怨地倒竖着眉,嘴边却扬起一个弧度,“没秘密啊!你让我保留一点神秘感行不?”
那张字条,紧紧地挨着小道长的照片,里头夹着一行字:
岂非天道短,赖得人道长。


点评

号丢了,重新注册了一个,回来看了看这篇文章,却始终不敢再看一遍池晴,如花太太写的对于我来说太压抑了,爱的纠缠能够将人逼疯  发表于 2022-11-25 1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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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23 07:54:52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当池晴也青来到原著世界……
魂穿就讲究一个互穿……
——当原著也青在池晴世界抱团发抖时,池晴也青在一人世界干什么呢2333

(7)
诸葛青醒过来的时候,躺在一张狭小的床上,是真的小,仿佛翻身就要跌下去,胳膊肘都悬空,他的脚也伸不直,就委委屈屈地蜷着,他一睁眼眼前是一张凑得极近的脸,杏仁一样黑色的眼睛,清澈而关切的目光。
睁眼就见人,诸葛青心里猛烈地一突,气血上涌,他以为他会看见那个人。
然而不是,这是一张女孩子的脸,因为诸葛青总是眯着眼,用弯曲优美的笑容来矫饰伪装,嘴边和眼角的弧度就是丈量亲疏远近的一把尺,只有走进他心坎里的,才能见得他浅青色的瞳仁,女孩子凑得近,就是想看他到底醒了没。
啪。
女孩子见他是真醒了,双手高兴地在他脸颊上一拍,就这么揉着他的脸,像揉两团面,转头对外头叫唤了一声,“大夫!青醒了!”
她又看向诸葛青,笑容很明亮,又有些贱不嗖嗖的,嘿嘿说,“小蓝孩啊~你醒啦~”
诸葛青认识这张脸,他知道她是谁,只是有些奇怪,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傅蓉……”
他叫道。
傅蓉是诸葛青的经纪人,自从他上赶着倒贴老王,自跌身份自毁前程,傅蓉就跟着他倒了大霉,活是接不到了,还要替他和平台商合作方剧组一个一个地鞠躬赔礼道歉谈赔偿金谈违约金,二十几岁青春正好的姑娘,每天得往脸上涂三层粉,才盖得住那因为焦虑和熬夜爆起的痘痘和黑眼圈,那段时间诸葛青见着傅蓉都忍不住贴墙根走,就怕傅大小姐从哪儿掏出一把菜刀来和他同归于尽。后来他和老王修成正果,和经纪公司也谈好了解约,傅蓉终于解放了,吃散伙饭的时候,傅蓉醉得不省人事,脸上的妆全花了,诸葛青要了热毛巾给她擦脸,认认真真地说对不起。傅蓉掀起一边眼皮,舌头都捋不直了,含混地说,受了委屈就回来,姐伺候你单干!
傅蓉知道他要嫁进豪门当阔太太了,这个圈里嫁进豪门的不少,倾国倾城者有之,善始善终者甚少,假如傅蓉多读了几年书,或许还能劝一句,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啊,青夫人三思。诸葛青不指望旁人理解他和老王的深情厚爱,对傅蓉这句有些不自量力的包票也有些不以为意,他只是笑,给傅蓉叫了一碗热腾腾的醒酒汤,又把姑娘稳妥地送回了家。后来……竟再也没联系过。
直到老王走了,他心存死志,要把自己给老王当陪葬,他给自己安排了七天,见了父亲和弟弟,把老王留下来的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他自以为已经仁至义尽,除了不得手刃老王的仇人,也没能解开老王生前最想解开的那道命里带来的死结,但是……谁又能说他诸葛青,对尘世还有什么亏欠?
诸葛青看着傅蓉的脸,若不是傅蓉出现在他眼前,他真的是,一点也没想起她来……
诸葛青的世界曾经很广阔,他在经商一道上浅尝则止,尽了兴就撩挑子,转头就能投进五光十色的娱乐圈,他读上戏,学表演,当偶像,人间百味,灯红酒绿,诸葛青一一尝遍,他对什么都很有兴趣,于是对什么也都不太有兴趣,小白曾经问他为什么要去当演员,诸葛青纤白的手指夹着高脚杯晶莹的杯脚,浅笑盈盈,他说,人间观察。
诸葛青就像个游戏人间的小狐狸,这蹦一下,那踹一脚,踢倒了不少妆点得娇娇艳艳的花架子,踹翻了好几个搭得整整齐齐的草摊子,被人捉去了要打,看到他如此可爱,如此黠慧,手都扬起了,又算了算了。
直到他遇见了老王,不论那头一眼,把他和眼底里留着的哪道残影叠在了一起,但残影散去,他拥抱的是真实的那个老王。狐狸精被降服了,现了原型,原也不过是三尺之躯,血肉之身,诸葛青的世界遇到老王后急速地塌缩,如今,只剩下一方棺材的大小。
活生生的傅蓉出现在他眼前,笑容那么明亮那么高兴,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姑娘对他一片赤诚义心,后知后觉想起,原来尘缘之中,他漫不经心地略去了多少好心善意。
诸葛青心里百转千回,先前他被关在一个太过小的天地里,画地为牢,肺腑都埋在深地下,窒息一般黑沉,如今猛地吸进一口鲜辣滚烫的人气,被刺激得鼻腔泪腺都呛然发酸,竟像是要落下泪来。
傅蓉突然大笑了起来,她乐不可支地捂着肚子,疯狂颤抖地指着诸葛青,仿佛遇见了下半生最值得津津乐道的笑话,“哈哈哈哈你!武侯派的诸葛青!哈哈哈哈哈哈半仙儿!吃颗金嗓子吞岔道了厥过去哈哈哈哈哈哈!”
傅蓉一直因为之前遇人不淑负债累累的糗事被诸葛青看了个光有些耿耿于怀,如今诸葛青也在她眼前出了这么一回糗,傅蓉姑娘顿时觉着心理平衡了,小蓝孩撑着一副崩溃像都要做个winner,但这回可算是让她逮着了狐狸的马脚。
傅蓉笑得泪花都出来了,老实说诸葛青在她眼前突然一声不吭地栽下去,她是吓了一大跳,她不懂术士那些门路,扛着诸葛青火急火燎地冲回暗堡,把人搁在医务室的小床上,大夫过来一看,让傅蓉把诸葛青扶着,往他背上拍了一掌,一颗棕色的亮晶晶的小圆球就从他口里吐出来,傅蓉一瞬间还以为是诸葛青的内丹被拍了出来,以为公司要趁机除掉他,自己不知该如何向武侯家谢罪,女医生瞧傅蓉一脸完球了的死灰相,抽了张纸巾把小圆球拈了起来,问,“他刚才吃了啥?”
“我给的一粒金嗓子……”傅蓉嗫嚅着说。
“哦,难怪,一股药味儿。”女医生把纸巾包着的小圆球扔到傅蓉手上,“没事了啊,吞岔道了闭气,一会就醒。”
傅蓉笑得够了,她揉着自己酸痛的腹肌,把小板凳挪到床旁边,拍着诸葛青的肩膀,“你刚才吓死我了,突然栽下去,我还以为你走火入魔了!”
诸葛青没说话,傅蓉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拿胳膊肘支他,“哎呀,别害羞嘛,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没人规定牛逼的术士不能吞金嗓子晕倒啊……”傅蓉说着又想笑,她赶紧憋住了,憋得肩膀都在抖,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递给诸葛青,“你的手机……我给你充上电了……噗唔,我去,我去给你倒杯水啊!”
说罢,转身就溜,她实在忍不住了,她一定要找个地方大笑一场,最好再发个朋友圈,分享这份快乐。
傅蓉后知后觉地想起暗堡里没wifi。
诸葛青睁眼就说了两个字,这会儿手里捧着据说是他的手机,款式已经很老旧,像是五年前流行的那种,他慢慢坐起来,还找了一会开机键,才摁亮了这部陌生的机器。
傅蓉刚才说的话,他每个字都听懂了,但每个字都没听明白。
若是以前,诸葛青肯定会扬起他最好看最营业的笑,巧言倩容地接傅蓉的话茬,无论她的话有多么不着边际,一边再不动声色地用余光寻找房里的摄像头,事后再埋怨傅蓉不打招呼就给他接了这等整蛊节目。
可如今他诸葛青都已经被娱乐圈扫地出门了,谁没事拿他寻这个开心。
锁屏的壁纸是一只黑猫,圆圆的,黄澄澄的大眼睛看着他,瞳孔缩成一条细线,诸葛青看着黑猫,那是一张照片,他轻轻打了个哆嗦,他认识这只猫,这猫挠了他一爪子,送了他很多他不想要的礼物,后来,它死了。
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半,在大大的阿拉伯数字下,还有一行小字,乙未年九月初三。
手机是指纹解锁,诸葛青下意识地把拇指按在home键上,于是那行白字一闪而过,只留下微末的违和。
手机壁纸依旧是那只黑猫,只不过换了一个姿势,懒洋洋地趴着,眼睛睡得眯起,很舒服的样子,诸葛青想,手机的主人可真喜欢这猫啊,他在主屏幕看了一会,手指移动到了左下角的缀着99+红气泡的绿色图标上,最近的未接电话全是姓诸葛的,以他爹和他弟尤甚,也看到了观,升,萌这几个玩的比较来的同龄,但诸葛青印象里,并不记得他们给自己打了这么多通电话。
诸葛青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他最近很累,很倦,灵台蒙尘,三魂散乱,心里却有一团火在烧,他靠老王留下的一口气吊着自己的命,又不断地拿恨意的刀去割那根续命的绳,他就像一张七弦拧得极紧的琴,能弹最后一阙广陵散,弹完就要断了。诸葛青的手指无意识地划着屏幕,突然,一个鲜红的名字闯入眼中,它突兀,因为它上下两行皆是三字,就它是二字,笔画简单,写出来却有别样的优美。
王也。
这通电话藏在一片红中,像一条深潜在大海里的鱼,诸葛青揉了揉眉心,他点开那简单二字右边蓝色的i,进入通话详情,凝神望过去。
然后诸葛青彻底怔住了,因为上面的通话时间是,2015年9月1日。
五年前!五年前他别说王也了,连王道长都不认识!
等会儿,诸葛青眨了眨眼,他退出通话记录,打开日历,代表当天日期的红框打在15这个数字上,星期四,上头的月份是十月,再上头的年份是,2015。
诸葛青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有点抓不住这个手机了,这一定是系统时间错误,所以导致的显示错误,而且……这不是他的手机……不是他的手机,他要怎么解释,他给诸葛栱的备注是老爹,给诸葛白的备注是小弟……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不少,姓诸葛的也不止他一家,但总不会巧合到,父子三人恰好严丝合缝地撞名。
傅蓉带着医生再回来,就见诸葛青神色恍惚地坐在床沿,捧着他那手机,盯着一个什么一言不发,听见人来了,也只是茫然地抬头。女医生似乎忙得很,只是过来瞧一眼患者,算尽了职责,门都没进,草草看一眼就摆摆手,让诸葛青麻溜地从她的医务室滚出切,吃个喉糖吃进医务室,传出去就是武侯派的笑话。
傅蓉晃到诸葛青身边,低头一看,诸葛青在看通讯录,而且很具体,王也。
傅蓉在心里乐,这不是“友人A”吗,她揣着和诸葛青共通的小秘密,神秘兮兮地拿指头捅了捅诸葛青,“阿青啊,看啥呢……”她明明已经看见了,还要装模作样地大惊小怪,“哎哟,看王道长呢,你这么想他,给他打个电话呗,小蓝孩~”
王道长。
诸葛青的手指哆嗦了一下,他对这个名字,或者说这个称呼,有点说不出地发怵,就是心里咯噔一下,想要避开,但假如王道长这会儿真站在他眼前了,他的怵就会转为怒,甚至是恨,他现在说不清自己到底怎么看王道长,既没法拿他当陌生人,又没法拿他当故友,他明明对自己做了不可饶恕的事,但看着王道长的眼睛,他又总觉得心里头有些飘,诸葛青嘟哝了一声,“我看王也,你提他做什么……”
???傅蓉姑娘不知道这半仙儿在打什么机锋,王也王道长,还能分开了不成?
诸葛青不想在王道长的话题上深究,他刚才翻了一圈通讯录,“L”列没找到老王,“W”列没找到王道长,就一个王也,孤零零地躺在通讯录里,那号码却是陌生的,他正在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傅蓉就回来了,诸葛青当然不能直不愣地问傅蓉今年是几几年,他轻咳了一下,“傅蓉……你知道王也他爸吗?”
傅蓉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到王道长亲爹身上了,不过她还真知道。诸葛青这问题早问三个月,那她一问三不知,但王也自从在罗天大醮上打败了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诸葛青就风头正盛,俩半仙儿斗法,诸葛青血溅当场,溅碎了在场多少女粉的心。那会儿傅蓉正在碧游村逃债,出了村进了公司才把这段时间圈内大事重温了一遍,当时惊得合不拢嘴。傅蓉如今算是公司正式员工,她拿的是公司内部共享资料,傅蓉原对八奇技的事不关心,只知待她不薄的马村长对王也很好,王也却不领情,她多少对王也不忿,但王也又是诸葛青的“友人A”,诸葛青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此消彼长,傅蓉对王也的事就莫名多了三分关注,心态比较像看朋友的朋友的八卦。
而且朋友的朋友还是个“明星”,圈内都说最近他被术字门的大佬陈金魁缠上了,不少人看到魁爷身边的得力助手在盯梢王也。陈金魁贵为十佬,这么缠着一个小辈儿,可谓颜面尽失,晚节不保,但想想传闻中王也所掌握的绝技……嗐,要不是怕和十佬的势力冲撞,谁不眼红心热呢?
傅蓉之前得到消息就和诸葛青说了,诸葛青听了一点也不慌,老神在在的,好像不明白傅蓉有什么好惴惴不安,傅蓉自认为是在替他担心,颇有皇帝不急那啥急的感觉,一急就想拔刀,诸葛青赶忙举手投降,说老王会的是天下术士的克星,术字门的头儿又如何,奈何不了王道长。况且陈金魁明火执仗,老王反而不容易吃亏……再说,狐狸眯着眼微微一笑,我算过了,他没事。
傅蓉表示不是很懂你们术士氪命的交情。
不过,诸葛青这问题问的正是时候,傅蓉无聊的时候把王道长的私事八卦了个底掉,人怕出名,圈里的网络上如今到处都有王道长的传说,就包括他那个在普通人里金光闪闪牛逼哄哄的爹,她说,“知道啊,中海集团的老总,出去吃个饭都能上新闻的王卫国嘛!”
诸葛青本来听她前头的描述,心里隐隐有几分期望,但听到名字,愣住了,看傅蓉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还好他不睁眼惯了,面上总是带笑,谁也瞧不清他究竟是个什么眼神,“不是……我没问老王他爹……我问的是王卫国的儿子……”
傅蓉有一双圆圆的水杏眼,黑白分明,眼神看得特别清楚,她用你不是吃错药了吧的眼神瞧着诸葛青,手还在他眼前摇了几下,“你说啥?王卫国的儿子不就是王也吗?”
王也怎么会是王卫国的儿子!这差辈儿了!
诸葛青从来没有怀疑过傅蓉的智商,傅蓉虽然选男人的眼光不行,人还是很机灵的,但今天……这话怎么就说不通呢!
“不是……”他有些哑口无言,又想起傅蓉提王道长,“我说的是王道长他爸……”
傅蓉没注意到诸葛青把王道长的第三个字念成了chang,她觉得诸葛青是在耍她,端着胳膊,柳眉直竖,大有你再胡说一句本姑娘就要刺身伺候了的意思,诸葛青被她这么一瞪,想起了傅蓉在当他经纪人最后那段时光,心一下就虚了,不敢再绕弯子,小心翼翼地说,“我,我就问老王……”他紧张地看着傅蓉的脸色,生怕这个名字刺激到她。
傅蓉的脸色丝毫没有缓和,她已经把手伸到身后了,诸葛青不知道她腰后别着啥,但直觉是很危险的东西,傅姑娘愤怒地挑眉,一字一句,“诸葛青!你耍我玩呢!?”
“没有没有,傅大小姐,我哪敢呢,我就……我就是想问你知不知道王卫国的三儿子……”
“那不就是王也王道长吗!!!”
伴随着一声怒吼,一道雪亮的光直逼诸葛青面门而来,诸葛青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快的反应速度,他一侧头,那光便将将贴着他的脸颊飞过去,咚的一声,他转头一看,一把寒光摄人的菜刀钉在墙上,刀身没入小半,刀柄还在颤抖,诸葛青咕咚咽了口唾液,完了,傅蓉终于被他逼疯了,真要和他同归于尽!
傅蓉走过去,利落地把刀从墙上拔出来,像从豆腐里拔出来一样轻松,诸葛青睁着眼瞧她,生怕傅姑娘提刀来见,但傅蓉只是收刀入鞘,诸葛青这才注意到,她腰后一直别着两把菜刀。
……诸葛青不动声色地挪动了一下,离傅蓉远了一点,他开始怀疑王道长因为终于受不了他了,把他塞进了疯人院,他一定得想办法逃出去……“傅……傅蓉……你冷静一点……”他尽量温柔地说。
傅蓉看着墙上的刀痕,冷漠地说,“维修费从你工资里扣啊。”
她这会说什么诸葛青都会应的,立刻乖乖点头,傅蓉转过身来,愁眉苦脸地看着诸葛青,“阿青,你今天好奇怪啊,你到底怎么了?”
你才奇怪!!!你背着两把菜刀!有资格说我奇怪吗?!
“我……我就问问……”现在说哪个名字都不对,诸葛青本是极聪明的,他稍微理了一下傅蓉的前言后语就发现了症结所在,他发现,在傅蓉那里,老王,王道长,王也,这是一个人。
可这分明是三个人,怎么会是一个人呢……诸葛青觉得心惊肉跳,他像皇帝的新衣里那个谁也不信的小男孩,委委屈屈地低着头挨在床沿边上。他想,他一定是不知道被王道长塞到了哪里,面前是一个讲不通道理的傅蓉,他可能已经错过老王的头七了,老王没等到他,一定很寂寞。
这个认知让他心如擂鼓,他怒不可遏又痛入骨髓地想,王道长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可是,为什么不能呢……
我就是想和老王在一起而已,又为什么不能呢……
他看起来太失落了,全身的精气神都被抽干了,傅蓉哪里见过这样的诸葛青,小蓝孩最狼狈最崩溃的时候她都见过,但她没见过诸葛青这么软弱的样子,好像整张皮都被扒了去,就剩个血葫芦,在三九寒风里瑟瑟发抖,一点指望也没了,她听见诸葛青低声说,“我想回家看看……”
诸葛青说的家是老王的家,他曾经以为他已经进去了,但如今……那究竟是谁的家……
傅蓉说,好,我送你出去。
诸葛青没想到,傅蓉真的把他送出了门,他原以为自己是被关了起来,但这会他一手拖着他的行李箱,一手拿着他的手机,在青天白日下呼吸着秋日旷野里新鲜的空气,这还真是个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地儿,傅蓉说她也要进城里采购,本来就要和诸葛青一道,公司有车送他俩进城。
哪个城?诸葛青打开手机地图一看,最近的城是……北京城。
诸葛青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他耗尽了毕生的演技,把刚才失态的事儿打发了过去,让傅蓉相信他只不过是在开玩笑。车开出一段距离手机就有了信号,4g网,满格,诸葛青没忘记刚才傅蓉那理应如此的态度,他打开搜索引擎,先是搜老王,搜到了一堆隔壁老王,然后又搜王道长,搜到了许许多多不知真假的王姓道长,最后他搜王也,这下搜到了——
《豪门纠葛:王家三兄弟究竟如何争夺?王卫国儿子,毕业即出家!》
附上照片,左右他都见过,是王家的大伯二伯年轻的样子,当中那个……
诸葛青手一抖,他的手机滑下去,一下溜到了座位下头,诸葛青狼狈地弯腰低头去捡,黑暗狭窄的座椅下方,亮起的手机屏幕,把那人的影像深深地刻在他的眼底。
是束发着袍的,王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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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23 07:57: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逐夷馅包子 于 2020-7-23 07:58 编辑

(8)
老王醒过来的时候,也是在一张狭小的床上,他比诸葛青还要高两公分,手和脚都只能折着,像个婴儿一样,憋屈地缩在坚硬的床板上。
老王自打出生就没睡过条件这么艰苦的床,他年纪不小了,本以为该是要腰疼背疼了,结果翻身下床伸伸腰抻坤筋,肩背颈骨一阵脆响,他便觉得神清气爽,半点无碍,就是有点饿得慌。
地板有些摇晃,天花板也很低矮,老王摸着黑找到了门,拧开,通道向上,他这下明白了,自己在一艘船上。船舱里满是鱼腥味,很阴冷,地板上浮着一层带着泡沫的血水,老王更进一步确定,他是在一艘渔船上。
他是落在了海里,被近处的渔船救了……?老王的记忆很模糊,他最后清晰的记忆,停留在刻字上,他把他说不完的话,来不及做的事,一点一点刻在手串儿上,最后的生命花在这上头,而他甚至不知道他心尖尖上的那个,收不收得到。
青,别哭,对不起……他想刻满十二颗木珠子,他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他还有很多事想和他一起做,可是来不及了,“起”字最后一笔,没刻完,飞机就砸进了海里,家门的钥匙从他手里脱飞出去,救生衣飞快充气,求生的本能让他向上,但理智告诉他这就是最后了,这就是最后了,他把串儿好好地别在安全带上,他希望诸葛青能收到,然后……
然后去过属于他的好日子,别再这么傻了。
救生衣带着老王一直向上,而他的意识却一直下沉,像沉进最幽深的海底。
老王推开了舱门,他爬到了甲板上,温暖的阳光一下就照在了他的脸上,冰冷的咸味的海风吹过,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吃了一嘴的头发。
老王像个披头散发的疯子,穿一件单衣,在十月寒冷的海风中瑟瑟发抖。
“诶!老乡这么快就醒了!”
一个憨实的声音从他身后的驾驶室冒出来,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这是一艘不算太大的渔船,一船六人都是同乡,集资凑了这艘能出海的渔船,赶在开渔季多出几趟海,凑够一年一家老小的开支。
把老王从海里捡上来的是一对父子。儿子今年刚刚十五,是个半大不大的小伙子,皮肤被海上的烈日晒得黝黑,发丝根根立起,胸前戴着一副望远镜,像个傲气的船长,用它往海面上逡巡。男孩刚刚初中毕业,就不打算再读了,说不是读书的料,早点学着跟着跑船,他的父亲头发上结着盐缕,叫海风吹得通红的眼睛,看着他身条精瘦的儿子,像看一棵泡在海水里的红树,父亲半辈子在渔船上过,所知道最好的活法,无非就是也成一个经验老道的渔民,大海里的宝贝多啊,你得会去找,它总不会辜负你的。
老王正拿一把断了半截的塑料梳子,和他不知道何时长得这么长,又被海水泡过,纠结成一团海草的头发奋斗,咔哧咔哧地,一团团断发落在甲板上,头皮被扯得生疼,他眯着眼,指了指半大小子,“他这是在找什么呢?”
老渔民笑了,他口音很重,不过近些年为了做海产生意,也学了一口普通话,说得慢一些,费劲些,还是能让人听懂,“虎——鲸——!”
原来前阵子出海回来的老乡,说在这片海域上看见了虎鲸,一条母的,带着一条小的,黑白鲸身出水,喷出晶莹的浪花,还把拍来的视频拿给喜欢鲸鱼的儿子看,先前便是儿子拿望远镜朝海面上张望,远远地看见一个黑点浮在海上,兴奋的儿子拽着他阿爸放小艇下海,快艇破浪,靠近了才发现随着海浪起伏的黑点是个人,黑色的卫衣和白色的套衫湿透了黏在身上,腰上绑着两大块浮漂,上半身趴在一个救生圈上,失去意识了也没撒手。父子二人皆是一惊,忙用带钩的竿子把人钩到艇边,扒拉上船,一摸脉搏,竟还在跳,把肺里的水给他按出来,呼吸也平缓了,于是老王就这么被捡上了船。
“老乡饿了吧,嗦粉不?”先前和老王打招呼,又给了他一件大衣的船老大端着一个铁饭盒溜达了过来,他穿着夹脚人字拖,大裤衩,外头披了一件荧光橙的制服,船老大曾经在海警干过,这件制服是他的纪念,他虽然也有着口音,吐字却比老渔民清晰不少,船老大姓苻,船上的人都叫他“苻哥隆”。
老王打醒来就觉得饿,饭盒里飘来又酸又辣的香味,更是刺激人的食欲,鼻翼不由抽动两下,倒也还能礼貌地点头道谢,接过来一看,米白的细粉上洒了一层海料,咸鱼碎沙虫干和鱿鱼丝,油炒过的通心菜和香菜翠绿地弯在粉下,汤头珀黄,浇了一小勺小灯笼辣酱,老王家祖籍是重庆,原比一般的北京人嗜辣些,这勺辣酱点缀的恰到好处,入口酸辣冲鼻,米粉喷香,老王一开始还能一筷子一筷子吃得斯斯文文,后来已经顾不上了,就着铁饭盒往嘴里扒,连汤底都喝了个空,吃完叹出一口气,霍然汗出,终于有了再世为人的实感,连他自觉已经有些苍老的心,都不由得泛起一股年轻鲜活的踊跃来。他还活着,老王想,他竟然还活着,还能活着回去,见到青,亲手抱住他,擦掉他的小狐狸的眼泪,说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老王已经快到了知天命的年龄,这会却觉着自己对命运的安排一无所知,旁人总以为他尤被幸运女神眷顾,一生顺遂传奇,却无人得知他数十年来亲缘情缘的坎坷淡薄,直到遇到了诸葛青……他终于尝到了甜味,这味道太醉人,太致命,像永夜长冬里落下的一道阳光,又轻又暖又甜,只要见过了,就再也回不去那黑暗的冰窟了,所以哪怕知道这是在害他,他还是忍不住,也不想忍了,牵起了那只手。
他这会坐在小渔船满是腥味和海沙的甲板上,却觉得自己拥有的比过去数十年的都多,他还有生命,和诸葛青。
“老乡——诶老乡——王——也——!”
老王被一个熟悉的名字,叫得一惊,他下意识地四处看了看,没瞧见那个该被这么称呼的孩子,这是自然,小也还好好地留在北京,准备高考呢……老王的思绪又要飘走,又被两个再熟悉不过的音节拉回来,“王、也,是这两个字啊!”
老王抬起头,他刚梳开一半的头发还乱蓬蓬的,带着海水的咸味搭在肩头,身上披着“苻哥隆”给的沾着机油看不出底色的大衣,看起来要多落拓有多落拓,但他用沉静而探寻的目光看过来,还是让这海警出身的壮实汉子莫名有面对领导的压力,他也不知道这看起来二十啷当的大小伙子哪来这一股“王霸之气”,把手里的二代居民身份证亮给老王看,“这上头的照片是你啊,你不是叫王也吗?”
老王拿过来一看,只见右边的一寸照片上,年轻的自己,或者说,正在蓄发的王道长平静地注视着自己,嘴边还有一丝将扬未扬的微笑,像是刚叫了一二三茄子,就被拍下了这张证件照,有点尴尬,又说不出的松快。
姓名一栏,清清楚楚地印着两个字,王也。
姓名,王也,性别,男,民族,汉,出生,1989年10月5日……
这是谁?
随机排列组成般的信息让老王皱了眉,他发觉一切都有些微妙的不对劲,面上却不露,慢吞吞地说,“哦,这是我的。平时都喊老王,听惯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收下了这张假得不似真,又真得不似假的身份证,端着饭盒站起来,“苻哥隆,谢了啊,咱这……”他环顾了一圈甲板,“船上,有洗碗的地儿不?我给您把碗洗了。”
“不用不用,上了岸再洗,就快到港了!”“苻哥隆”果然揭过了刚才的话茬,他体谅这个叫王也的小年轻被从海里救上来,又刚醒,神智难免不清,“王小哥,还能联系上你的家人朋友吗?你咋一个人落海里了,他们方便来接你吗?”
老王听到这个称呼,神情微怔,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温和地笑,“能联系上,您有没有看见……”
“黑色的包是吧!挂你胸前那个!等着,我拿给你啊!”“苻哥隆”不待老王答话,端着饭盒走了,不多时就拎着一个还发潮的斜挎包和过来,就见老王站在驾驶室的门前,门上垂下一面祛邪挡灾的八卦镜,凸面镜将他的面容延展扭曲,但还能照清人脸,“苻哥隆”搞不清楚这生得是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大小伙子用几乎不可置信的目光瞅着镜里的倒影看个啥,瞅着瞅着,还抬手往自己的脸颊上掐了一下,他掐得很重,面皮上顿时泛起一道红,年轻人面无表情地揉了揉,又吸了口气,把脸埋进手掌里,狠狠搓了两下。
“苻哥隆”看得一乐,过去把包递给这个自称“老王”的年轻人,“咋啦,头一回发现父母把你生得这么俊?喏,你的包,东西都在里头了,要少了啥只能是掉海里了!”
老王抬脸,水墨色的眼睛看过去,接过这个他从来没见过的挎包,吸进去的一口气,又徐徐叹了出来,“哎,多谢您了……我就是……突然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
“苻哥隆”听了哈哈一笑,去拍老王的肩膀,“你个二十几的小年轻,说话怎么这么老气横秋的!”
“苻哥隆!要进港喽!”一声响亮的招呼从驾驶室里传来,“苻哥隆”诶了一声,就听到这个说话老气横秋的小年轻问,“苻师傅,再和您打听个事啊,咱们要去的,是什么港啊?”
“什么港?三亚港啊!”
……好家伙,这还从东海漂到南海了!
老王面无表情地想。

* 苻哥隆:海南方言里苻大哥的意思。


在老王漂在南海的小渔船上嗦粉时,诸葛青一路舟车劳顿,回到了诸葛村。
他是逃回来的。
原因无他,他不敢继续留在北京了。他不敢再继续留在老王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而那里如今只有一个似是而非的王也,小也的名字,道长的脸,老王的家世……
他害怕自己见着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兰溪没有机场,诸葛青先到了杭州,是诸葛白来接的机。小白比他记忆中的还要小一些,他本来就一张娃娃脸,十五岁的少年看上去十二三的样子,一看到好几个月没见到了的哥哥,眼圈一红就扑上去了,头一句就是,哥!公司没欺负你吧?
诸葛青早就想问这个公司到底是个什么公司了,他原以为说的是中海,但之前在进城的车上傅蓉所说和现在小白提到公司的语气,都更像是提到什么……有关部门。
诸葛青觉得这个世界很不对劲,他想,错的一定不是我,是世界。
回程的路上,开车来的是同族的一个堂叔,小白说诸葛栱本来要亲自来的,临时有事,晚些会在家里等,诸葛青认识这位堂叔,和他礼貌地打了招呼,上车后便借口累了闭目养神,他现在脑子如一团乱麻,千头万绪理不清楚,在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世界,诸葛青目前能做的就是少说少错。
多元宇宙理论,诸葛青也是知道的。
他还当偶像时,也赶上过穿越剧的大潮,演过里头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多情的王爷,爱穿越女主爱得死去活来,后来女主回到现代,王爷怅然若失,在一个雷雨夜大发酒疯,竟也跟到了现代的街头,闹出了一串啼笑皆非的事故,结局自然是和女主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剧横跨古代现代,集合了当时流行的一切狗血元素,又有诸葛青的脸做排面,当年收视长虹,著名到连老王都听说过,有一回他俩正缠绵着,老王突然附在他耳边,伴随着有些粗暴地顶弄,轻声说,“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这是剧里王爷对穿越女的深情告白,还有首歌,唱遍大街小巷,诸葛青早就被他探索得清清楚楚,一下就被抓进了手心里,齿间呓出一声发颤的泣音,带着汗意泛着光的手臂交叠环过老王的脖颈,腿也痴缠在他的腰间,像一条蜿蜒的青蛇,被捏住了七寸,“酸……好酸啊……老王……”诸葛青又像是笑,又像是嗔,把额头贴在老王的额头上,眼睛亮晶晶的,水润的唇一开一合,“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
“我爱啊……”老王亲在他的唇角,他已经满足了,就温柔地放过了他的小狐狸精,我怎么会不爱你呢。
爱人间在床上拿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闹闹,喝几口陈醋,本也不过是情趣罢了,别说只是一部戏,就是诸葛青那货真价实的三百个红颜知己,老王都没在怕的,他看着随和,但随和出一种与民同乐的味道,本身就是不随和的极致了。
小白在和他哥念叨这几个月来的事,说他练胆有成,但之前那张照片又把他都吓哭了,不过爸回来说没事,可是公司也太欺负人了,哥哥都瘦了好多,诸葛青听着小白关切的絮语,心里泛起一阵愧疚,他抬起手,按在小白的头上,像他小时候那样,揉着诸葛白的头发,“没事儿……我没事儿……”
诸葛白还是如从前一般好哄,因为哄他的是他最喜欢又最崇拜的哥哥,小白睁着圆圆的眼睛,眼神发着光,“哥,你真的修成三昧真火了啊?”
什么火?诸葛青的表情一僵,他下意识地抬头往前座看了一眼,那位堂叔像是后头长了眼睛,诸葛青一看过去,便哈哈一笑,“怎么,阿青连我们也要保密吗?”说完是一声叹息,“唉,说来子孙不肖,几代人没成过了,就把希望全压在下一代上……好样的啊,阿青真是好样的!”
堂叔的唏嘘十分真诚,诸葛青善于观人,他知道,这是肺腑之言。
所以……原来这不止是穿越剧,还是魔幻穿越剧吗!?前非人民表演艺术家诸葛青,再一次头疼地觉得,错的不是他,是世界。
就在诸葛青准备旁敲侧击一下,三昧真火到底是个啥时,堂叔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峻,他说,我们被盯上了。
堂叔沉声,你们坐稳了!紧接着一打方向盘,把车开上一旁的土路,单手撒开方向盘,竖起剑指喝道,“坤字!地龙游!”
坤字法起,连车带人,钻进了土里,在地下飞驰。
车窗外不断有泥土和碎石擦窗而过,诸葛青盯着窗玻璃,一脸麻木地再次确认,他穿越到了一个平行世界,平行世界也有个诸葛青,还有个三合一的王也,而这是个……有超能力的世界……
一路有惊无险,诸葛青回到了熟悉的村口,村口的大榕树没变,树上挂满了祈福的红丝带,夕阳送晚,空气中弥漫着土鸡煲熟悉的香味和十足的烟火气,他站在他的家门前,恍如隔世……不,是真的隔世。
诸葛青本以为他再回不来了,却在另一个世界,体会到了近乡情怯的滋味,好似老天要把他过往浑不在意抛下的一切,再一件一件地展露在眼前,摆给他看,告诉他,你是有多浪费,你是有多……薄情寡义。
什么玩意儿啊……
晚照余晖里,诸葛青看见了那只大黑猫,体态丰腴,用蓬松松的大尾巴圈着自己,他心里畏惧又心虚,不敢靠近那只猫,猫却注意到他回来了,抬起头,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琥珀色的眼睛在一片薄暮里,瞳孔圆圆的,咧起嘴露出两颗尖牙,像打了个哈欠,又像打了个招呼,咔嚓一声,诸葛青转头,看到小白拿手机拍了一张,又朝那边挥挥手,叫了声猫大爷,黑猫这次喵了一声作为回应,斯条慢理地舔起了爪子。
“哥,你看啥呢?”小白欣赏完照片,发到了朋友圈,题为猫猫打哈欠,很快得到了一批点赞和吸猫评论。
“没什么。”诸葛青还有点回不过神,“就是觉着,它是不是胖了不少……”
“可不是嘛,青你又不是不知道,村里都是猫大爷的徒子徒孙,谁家新做了五香鱼,它比那家人还先吃到!”小白说。
“那还挺好……”诸葛青喃喃地说,那挺好的啊,看来这边的自己,没有去招它,还是那么喜欢它,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家乡的烟火吸入肺中,“小白,回头把照片发我一张。”
诸葛白知道哥哥最喜欢猫大爷,利落地应了声,转头就把猫猫打哈欠.jpg发到了诸葛青的微信上,诸葛青把这张图保存到相册里,又设成了锁屏壁纸,整个手机屏幕都是黑猫的大嘴,舌头粉粉的,圆眼睛挤在了一起,诸葛青看着看着不由得乐了,嗤地笑出声,小腿就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猫大爷睡够了,起驾巡视它在村头的领地,诸葛青没眼见力地挡在它的御道上,还取笑大爷的玉照,猫大爷很不满,拿尾巴打了他一下,意思是给劳资起开。
诸葛青把位置给大爷让开,猫大爷又满意地拿尾巴扫了扫他的腿,悠悠地喵了一声,踏着不那么标准的猫步,散步去也。
诸葛青看着它落在石板路上,被夕阳拉长的背影,学着小白的样子,和它摆摆手,说,猫大爷慢走。
诸葛栱在家里等着兄弟俩,父子三人吃了一顿饭,诸葛青吃得如坐针毡,诸葛栱细细的狐狸眼打量过来,他便知道,自己肯定是被看穿了。饭后诸葛栱支走小白,留诸葛青在书房,诸葛青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叫了一声爸。
“无论您信不信,我真的是诸葛青。”
诸葛栱笑了,“你不用这么紧张,我知道你是阿青,但你不是我的儿子。”
诸葛青说,“是,我不知道他去哪了。”
诸葛栱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会想办法的,你不用慌,但你也注意到了吧,我们这个世界不太安全。”
诸葛青叹了口气,“……今天以前,我真没见过车往地里钻了还能开的……还有,三昧真火。”
诸葛青抬眼,看向与他的父亲长得一模一样,却另有一份独特的气质的诸葛栱,“眼下情况如此,我知你们并非凡人,但我也不想什么都不做只是等着……您能和我说说他吗?”
那日,诸葛青在诸葛栱的书房留到深夜,大多时候是诸葛栱在说,诸葛青在听,他整理完思绪,站起身来对端着茶盏的诸葛栱说,“您放心,我会好好活到他回来的。”
他想诸葛栱愿意和他说这么多,或许是看出了他心存死志,即便是现在,他也并没有打消这个念头,不过是走的时候会想得更多一些,更留恋一些……但是,不是现在,不是这个诸葛青。
诸葛栱看着他,没有劝,而是抛给他一把钥匙,“阿青从前闭关修炼会去村外的八卦山上,你想要最低限度的自保之力,我来教你,走吧。”
诸葛青跟着诸葛栱上山,他方才太过专注,也太过紧张,走到四合的夜色里,才发现手机一直在亮,掏出来一看,锁屏的猫嘴里,吞着全是王也的来电。
红色的王也直往他眼里钻,诸葛青不由得一抖,他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地长按电源键,手机屏幕彻底黑下去,他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深夜,老王坐在北京的一家宾馆的大床上,新买的手机里传来机械的女声,他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也不过是试试……想听听那个人的声音,想看看那个人的脸……
这个诸葛青,只比王也小一岁,他们应该是很不错的朋友,王也给他的备注是,诸葛狐狸,一个混不吝的外号。
王也放在挎包隔水层里就四样东西,身份证、银行卡、sim卡和一张sd卡,sd卡里存的照片不多,和诸葛青的自拍合照有三张,背景全是北京的大街小巷,大抵上是诸葛青来北京玩,王也做东招待他。
多像他和道长……那一夜,老王从诸葛青的口中听说了他和道长故事的始末,他没有丝毫要怪诸葛青的意思,只是无法不去在意,小道长曾经是他一团乱麻的婚姻中唯一一处安心的寄托,他不喜欢他的婚姻,却从来没有不喜欢过小道长……但他还是把一切都搞砸了。那个孩子走了,飘得远远的,是他没有教会他尘世里的意义,但连老王都不太清楚,尘世里到底有什么意义,他又拿什么来教自己的孩子呢。
毕竟老王自己,也不是没有过这个起心动念,他只是被责任拽了下来,也就在尘世里陷住了,他想着道长时,就有些愧疚,他或许并不是真为了孩子好,只是希望他能留下来,陪陪自己。
于是在听说大儿子和诸葛青的故事时,老王一瞬间地闪念,倘若当年成就的是道长与诸葛青,那是不是,他的大儿子就会回家来……
太无耻了,老王拿手背覆着眼,他这样想,如何对得起这么爱他的诸葛青,可是啊,时间是一条越流越宽的河,他在此岸,诸葛青在彼岸,这会他们还能互相牵着手,能拥抱,能亲吻,但是时如逝水,永不回头,总有一天他会抓不住的,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这就是他和诸葛青。
王也和诸葛青,一个二十五,一个二十四,只差一岁,比龄为友,把臂同游,多好啊……好得老王看着镜子里的倒影,感到心脏鲜活地跳动,身体轻盈,神完气足,于是他的神思也跟着飘飘然了,他想见见诸葛青的脸,想听听他的声音,他会怎么称呼王也呢……
但那不是他的诸葛青,老王叹了口气,是他没沉住气,这边的诸葛青许是有事在忙,不方便接电话,倒是救了老王,没干出什么乱了分寸的事。
老王是一个敏锐的人,商海沉浮几十年,多的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的仇家,也因此对此见怪不怪,自打他坐上从三亚飞回北京的飞机就觉得有人在盯着他,虽然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圈,实在没找到威胁所在,但他的直觉从未骗过他——有人对他虎视眈眈,而且不是一个人,但他们只是远远跟着,似乎怀着什么忌惮。
下了飞机,他没有联系任何亲友,找了一家配装计算机的酒店,连上手机,用了一天时间,在手机备份的书签页中找到了端倪。
老王并不是无神论者,他只是信奉六合之外存而不论,所以他很快便接受了自己灵魂穿越的事实,进而,这个世界上有一批人有非凡的能力,也不足以为奇。
八奇技,风后奇门……
作为一个生意人,八卦风水之类的玄学,老王知之甚深,奇门遁甲作为当下流行的派别,和周易八卦、梅花易数等,得到了许多同行的追捧,老王自然也是知道个大面,他甚至会看盘,不过这边的奇门遁甲,并非是风水大师所用的数理奇门,而是真真切切的,法术奇门。
——此术乃天地福祸,是八卦之吉凶,辨风云之变动,识气候之成败,观日月之盈亏,论阴阳之顺逆,晓星辰之休咎,知人情之胜负,此术乃万变万化之法也。*
老王调查清楚,便知道原主留下了个多大的麻烦,他怀着璧,却不知璧在何处,无以示人,更手无寸铁,不得自保,眼下暂得安稳,也不过是假原主留下的威,这出空城计能唱多久,真不好说……
老王摩挲着手机屏幕上诸葛狐狸四字,眼前浮现了诸葛青眯着眼黠慧的笑,眼尾弯弯的,像两弯新月,老王闭上眼,把那名字按在心口上,已经疲惫至极的意识陷入深海般的黑暗中。
海底有零星的气泡浮上来,它们晃晃悠悠地,在意识的海面上,啵地碎开,一个遥远的像异世传来的声音,影影绰绰地响起,继而越来越清晰,四方皆是回响,无数的气泡浮上海面,它们高声齐呼——
诸葛青,去找诸葛青——!

*语出《六阴遁甲真经》


“呼——”
王也大汗淋漓地从内景中退了出来,他喘着粗气,嘴角缓缓淌下一道血丝,溜到下颔处,滚成一滴血,被一张雪白的面纸接住,继而一双手托住他盘坐着的晃悠的身体,让他慢慢躺平。
“哎,注意点,落在床单上,你儿子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们俩了。”诸葛青拿着纸巾,给王也擦嘴边的血。“老王,成了吗?”
“呼……管他什么眼神……那兔崽子反了……”王也累得只想翻白眼,他水墨色的瞳仁里如今一片烟雾朦胧,神光都要散了,诸葛青展开一条滚烫的热毛巾覆在他面无血色的脸上,王也把脸埋在毛巾柔软的纤维中,声音发闷,“成了,话传过去了。”
“行啊老王,次元壁都能被你打破,风后奇门了不起。”诸葛青给他鼓掌。
“你就自夸吧……那也是你们武侯派的抱一阵厉害不是。”王也把毛巾从脸上扯下来,脸颊被热气蒸出了些血色。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立天定人,其在于五贼,此阵名为抱一演道阵,原是武侯以阴符经上卷为基础演化而来,是修身成圣之法,如今被王也用来沟通处于异世的肉身和灵魂,在内景之中将风后奇门覆盖至寰宇,以此演绎移星易宿,腾蛇起陆,天地反覆,直至天人合发,万变定基。*
王也在内景里足足演算了一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饭都没顾上吃,这会真是累得只有出的气,眼前直冒金星,诸葛青则在外头给他护了一天法,说是护法,其实也就是干看着,但也不能走开,不能分神,嚼了几根能量棒就算吃过了,他这会掰开一支葡萄糖口服液,插上吸管给王也递过去,王也呈大字摊在柔软的大床上,不想接,“馒头有吗……我想吃馒头……”
“吃什么馒头,你现在的胃能消化吗?”诸葛青毫不客气地把吸管怼进王也的嘴里,“喝!喝完这支还有三支!还是说你比较喜欢打针?”
“嘶……老青,你还会打针?”王也不情不愿地咬着口服液的吸管,葡萄糖倒是不难喝,但是不吃面食哪叫吃了饭呢!
“我还会打屁股针呢,怎么老王,你这么想试试?”诸葛青当真解开袖口,把袖子往上挽,那表情不似作伪,王也一瞪眼,想起诸葛家的天一堂,颤颤巍巍地扯住诸葛青的袖子,“诶祖宗,我错了我错了,我喝我喝……”
诸葛青果然没接着解袖扣,他哼了一声,但从王也的角度望去,能看见那狐狸微微颤动的嘴角,“嘿,孙贼,你玩儿我呢!”
王也一枕头砸过去,诸葛青偏头想躲,却一头从椅子上栽了下去,老王吓了一跳想去扶他,但身上哪有力气,结果和诸葛青一起滚在地上,摔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王也觉得他这一下腰扭了,诸葛青则撞到了后脑勺,所幸地板上铺着厚实的地毯,两个人就这么并肩躺着,一时都起不来。
“咳,那啥,我刚才就是有点头晕……”诸葛青清咳了一声,觉得好端端从椅子上摔了个倒栽葱,实在太丢人了,他不大自在地转移话题,“诶老王,你不是说陈金魁把你绑荒岛上了吗,那边那位还能去找我?”
“嗐,陈金魁就算能一直把我困在那,也不能在岛上守我一辈子不是,这不他那宝贝孙女过生日吗……我早算出那地是在西沙,他一离岛,我就放倒守卫,然后跳进海里,算着哪个方向有渔船路过,想搭顺风船到三亚,哪知道……”王也说着,脸色难看起来,“哪知道刚跳下海没游几里,就两眼一黑,再张眼又是魁儿爷的光头!哎呦我去,可没把我给吓的——”
“老王……”诸葛青捂着嘴,身上直抖,“我真的很……噗……很同情你……”
王也拿胳膊肘支了支诸葛青的胳膊,“得了,别光笑话我,老青,算出来没有?”
诸葛青闷笑了几声,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叹了一声,“算出来了……唉,也真是够倒霉的……是甲子日庚午时。”
王也一听便明白,嘶了一声,“得,又撞上五不遇时了。”
“不过也正因为是午时,老王,没几天就是重阳节了啊。”
王也在心中飞快算罢,面色凝重,“我们得尽快了,错过这轮,我怕那边会撑不住。”
诸葛青会意,“你担心有人找风后奇门的麻烦?”
王也说,“魁儿爷应该不会出尔反尔,我担心的,是王蔼……”
就在此时,老王卧室的门锁被拧动,还躺在地毯上的王也和诸葛青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见王道长拿着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显然是因为俩人在房间里关了一天不说,刚才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外头的人实在不放心,推了大公子来捻这老虎须。
王道长确实无所畏惧,里头的两个人,一个常年与他疏离,一个最近又添新仇,他不介意再做这个恶人,却也没想到一推开门,会看到这样的场景,眉梢一挑,“两位,这又是干啥呢?”

*语出《阴符经·神仙抱一演道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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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23 08:01:46 | 显示全部楼层
(9)
“天乙在前,太乙在后。九宫既设,八门置之。三奇六仪,阴阳二遁。三门五将,以斩蚩尤。天地祸福,八卦吉凶。以我观之,以我明之,我为中宫,奇门局,起——!”
诸葛村外的八卦山实为八座小山。在巽位所在的小山上,山顶有一方小院,一道孤秀的人影直立在院中,日影偏西,淡淡的暮色笼罩在他的周身,肉眼不可见地,另有一层白烟似的炁笼着他,藏在那娇粉的霞光中。
诸葛青手作剑指自上劈下,足下踏地,清冽的嗓音朗朗念诵,炁自下丹而出,便觉一阵清风以他为中心四散而去,周身三丈之内,天地似乎变得尽在掌握……八门列地,九星照临,三奇六仪,遁甲值符,诸葛青虽然看不见,却隐有所感,大千世界万般道理,在他身侧,争了个水落石出。
诸葛青缓缓呼出一口气,清风如旋不断向外围推进,小世界徐徐扩张,侵吞大世界的边缘,炁行于经络之间,人头顶青天,脚踏黄土,天人交应,一尺,两尺,三尺……
倏然间,风乱了。
诸葛青额上沁满汗珠,晶莹滚落跌进他的领口,将一身玄色浸得更深,他大口喘着气,背脊略略一弯,又倔强地扳直,扯起领口,下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肢,极不讲究地将那些碍事的汗珠尽数拭去,他的下唇咬出了几道深深的齿痕,精神却异常亢奋,两道青黑之上,双目中如有两簇暗火跃动,喃喃自语道,“三丈三尺已是极限,只能再提升起局速度……”
“阿青,停下,过来喝口茶。”小院中坤位上栽了一棵枣树,枣树下放着一套石桌石凳,诸葛栱坐在石凳上,朝诸葛青招招手。
诸葛青记得和诸葛栱的约定,修炼中一切听从诸葛栱的指示,此时虽然有心趁热打铁,却老实地停了下来,紧绷高涨的精神一旦松弛,立刻觉得眼前天地旋转,脚下一个趔趄,幸而他身怀武术的底子,还能稳住下盘。
诸葛青修炼了一日一夜,从最初感应炁感,到将炁运行周天,再到能将炁自足少阳经外放扩散布下完整的奇门局,这固然因为这个身体本身就精于此道,却也足以称一句天赋异禀。
诸葛青是一个对自己尤其狠得下心的人。
一个人聪明且专注,心无旁骛地做一件事,念一个理,很难不有所成就。
诸葛青撑着发软的四肢,还能打直了走到石桌旁,一坐下就觉得自己似乎再也站不起来了,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发汗,整个人如同沐浴在水中,干燥的唇上裂开几道艳红,脑后细细的靛青色的发辫湿透了,黏在他莹白的脖颈上,像围了一条丝编的项链。
石桌上摆着一整套茶具,荷叶形的茶盘之上,煮水器吐出一缕滚烫的白雾,玻璃的茶海中普洱色泽金红明亮,分一盅到白瓷杯里,杯口又浅又宽,捧在手里像一轮满月。诸葛青用二指环过杯盏,端在手里,看着茶汤在杯里泛起的涟漪,他没急着喝,而是用诸葛栱教他的方式呼吸吐纳,此法本就与他过去习武时所学的呼吸法相合,他学过一遍就不会忘,直到炁流归于下丹田,大小周天运行顺畅,汤面平复如镜,诸葛青才在清风中举杯至唇边,含入一口,微涩的初调在唇齿间馥郁成醇厚的甘甜。
诸葛青喝完这一盏茶,对诸葛栱低下头,“今日多谢您了,是我强人所难。”
他知道,诸葛栱算是豁出去陪他疯了一回,只因他也是诸葛青,修炼一途最忌速成冒进,他能一天起出奇门局,全赖诸葛栱在一旁行法掠阵。诸葛栱所行的法术,他并不清楚,只是他的灵魂与这边的诸葛青身体极为契合,法术又进一步加固了这一份联系,这才能调动这具身体原本修成的炁,然而……原本的诸葛青有可能会因此回不来了。
诸葛栱说,“这算什么难事,我既然要帮你,就不会害你。阿青啊……你这孩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
诸葛青垂着眼,他的指尖摩挲着还带有余温的杯沿,“……您说得对。”他要做的这事,谁也对不起,可是啊……“我得去陪他才行,不然我不放心,他会被人欺负的……”
诸葛青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连诸葛栱这样的耳力,也只是勉强听清了,他看过去,只见诸葛青眉头蹙起,像是有些委屈,不是替自己委屈,却比自己受了欺负更伤心,更难过,诸葛栱便知劝也无用,心里有了决断。
他决定信王也一次。
诸葛栱拿起手机,看了看今日与王也的几条短信,却另外从通讯录中拣出了小儿子,发了一条讯息过去:知道了,把他带到巽山这边来吧。
诸葛白的前一条信息是:爹!王也进村了!!!
看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鬼子进村了。
诸葛栱收起手机,对明显心不在焉的诸葛青道,“一会有个客人要来见你,你先去收拾一下吧。”
诸葛青自然答应,他一身是汗,湿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难受得要命,走到半道才反应过来,诸葛栱知道他的情况,这会怎么会让他见什么……客人?
那边诸葛白接到了老爹的指示,不太高兴地撅起嘴,对被全村激情围观了一天,索性找了棵树坐下纳凉的王也说,“哼,便宜你这牛鼻子了!我爹让你跟我来。”
王也从石凳上站起来,他看着一脸别扭的诸葛白,把他背后的斜挎包转到胸前来,从里摸了摸,翻出一根香橙牛奶味的阿尔卑斯,诸葛家的兄弟都爱吃糖,小白收了“贿赂”,剑拔弩张的气势顿时一泄,他咳了一声,剥糖纸把糖球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让王也跟上。
王也把手揣进卫衣的兜里,腕上挂着一只保温杯,杯里半满清水,随着他的步伐悠悠地晃。
从他的外表丝毫瞧不出,这里头的芯子换了一个人。老王学着手机里的自拍,戴棒球帽,梳着马尾,身上穿着和他从海里被捞上来时同款的黑色卫衣和长裤,他不知道原主的穿衣风格,照着买了一身,大抵错不了。老王自己没留过长发,不过给诸葛青扎过小辫,把理顺了的长发拢成一束再拿皮筋捆几圈,露出圆弧的鬓角,看上去又更像王道长几分,老王对着镜子看了半晌,放松了神色,露出了一个他从来没有在道长脸上见过的笑,这一笑,隔着一个世界,隔着二十年的光阴,不知是在看王也,看道长,还是在看他自己。
老王从通讯录里找到了另外几个姓诸葛的人,观升萌,这三位的名字正应了六十四卦其中之三,是他第一次上门时,年轻人里反对声最激烈的。小姑娘以诸葛青的小姑妈自居,挡在大侄子前头,张着双臂像母鸡护着小鸡,就差一句有什么别冲着阿青,冲我来。人高马大的小鸡阿青,站在诸葛萌的背后冲老王眨眼睛,笑的是那么得意又蔫坏,老王便知道这小家伙想玩抢亲的戏码很久了。这边的诸葛萌就要好说话的多,大概是念着也总提供的薪资优越又轻松的活计,没什么心理负担就卖掉了大侄子的行程,看家族微信群说青回村了,不过马上就上山闭关,好像是栱哥那边在陪着。老王便说,难怪他关了机,劳驾能给我一个诸葛栱先生的联系方式吗?
老王给诸葛栱发第一条短信时,人就已经在去杭州的路上了。
武侯派是异人中神秘又避世的一支,他家的大门却好进,世上没有还没被旅游局占领的地方,老王大大方方地一百门票进门,任闻讯而来的诸葛村大大小小的狐狸围观。不多时小白也来了,留着娃娃头的少年看起来比老王记忆中的小很多,也嫩很多,没什么城府的样子,随便一勾就套出不少话来,半天下来,光是逗着诸葛白说话,老王便把事情理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这边的王也和诸葛青,也是不打不相识。
老王慢悠悠地跟诸葛白上山,八卦山低矮,本质上就是个土坡,青石板路蜿蜒曲漫,不费什么脚力,然而他心中如同住着一只准备大闹天宫的猴子,上蹿下跳的,拿一面破锣死命地敲,让他心口发胀,又很是有些疼。
巽山小院的门,遥遥地出现在了石板路的尽头,两人来到门前,正撞见诸葛栱出门。诸葛栱看着和老王印象中区别不大,这位比之他那位声称并非他法律上的farther的岳父,要多了几分含而不露的神棍气质,看见王也来了,眯着眼意味深长地一笑,指了指院门,“他在里头等你。”说罢就招呼过小儿子,悠然自在地下了山。
临行前,诸葛栱对诸葛青说,如今我能教你的也只有这么多,踏方位,辨吉凶,便可自保,余下的,要走要留,由你自己决定。
诸葛青有些讶异,他说,我还以为您会劝我留下来。
诸葛栱说,换作是他,我不用劝,换作是你,我劝不了。
诸葛青终于露出一个似笑似哭的表情,他对诸葛栱说,谢谢。
老王推开巽山小院的门,门是对开的木门,门上有一把新换没多久的铜锁,上了油,显得亮闪闪的。他这一推门,便将天边如火的霞光,投进了院中。
院中人坐在枣树下,刚洗过澡,身上还有些湿漉漉的水汽,青黛的发丝在他背后洇出一片透明,拿一条毛巾压着发尾,身上是一套对襟小褂,乳白的丝,在霞光里像披着一身彩衣。
老王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他觉得霞光耀眼,刺得他眼睛有点疼,怪蜇人的,他转身把院门合上,新换的门锁发出咔哒一声,从里头带上了。老王一步一步走到院中,枣树下的人早就看到他来了,却没动弹,只是看着他,看着他一点一点靠近,离得近了,老王发现他在抖。
诸葛青的手死死地按住石桌的沿,指尖扣得青白,他琉璃绀的眼睛睁着,里头隐有两簇神火,像要把王也烧出两个洞来,去看看他的心是什么颜色。
老王站在他面前,诸葛青坐着,整个人被笼在了王也投下的阴影里。王也背后是天边胭脂般温柔的晚霞,却在他身上染出一片夜色,他的表情隐在帽檐下,诸葛青举目望去,只看到一片昏然。
他看见王也的唇张张合合,吐出两个音节,音节在他耳中碎成千片,他将碎片一点一点拼凑起来,拼成完整的两个字,老青。
诸葛青突然落下泪来,透明的液体沾湿了他的睫毛,淌过他的脸庞,它们像清明的一阵细雨,打湿了雪白的杏花,却越聚越多,逐渐汇成滂沱之势。他想起他曾经缠着老王,跟他开玩笑,我不是小狐狸精,我是条活了一千年的狐狸精,我叫你老王,你也得叫我老青。
诸葛青霍然站起,像一只离弦的箭,带着靛蓝的丝缯,他奔向王也的所在,一把掀起他那伪饰的棒球帽,帽檐的阴影消失,如拨云见日般,诸葛青看见了他含泪的眼睛,那一双水墨般的黑眼睛,洞天石扉,訇然中开,他看见了老王的心。
鲜红的,跳跃的,如涌泉激荡。
“老王……”诸葛青打着哆嗦,他清亮的嗓音一寸寸碾断,沙哑得像是劈了的丝竹,锈了的金石,他抱住了王也的身体,对方也在抖,他们就像两颗被命运的皮鞭抽得团团转的陀螺,徒然打着摆,突然碰到了一块儿,彼此都是一个哆嗦,诸葛青颤动的唇贴到王也的耳畔,又叫道,“老王……”
他的眼泪沾湿了老王的脖颈,老王像是被烫了一下,臂上肌肉一紧,用力环住诸葛青的身体,死死地抱住他,像是要把他糅进自己,和自己融为一体,“青……我的青……”
诸葛青的眼睛睁得极大,他什么也看不清楚了,眼里是一片扭曲的光影,粉色的,黑色的,白色的,霞光,星夜,月影……老王披着一身熹微而去,如今又披挂着星月而来,他在他耳边失声哭到,“你没有回来——”
“我在家里等你……你说好了的……你说好了的……我一直在等你……你没有回来……你去哪了啊?”
“青,青……”老王说不出来,他只能一遍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更紧地,更用力地抱住他,诸葛青在他的怀里恸哭,哭得像是要把心肺都呕出来给老王看,看看它们有多记挂着你,我哪里都找不到你,我快要疯了……
他的小狐狸委委屈屈地说,他们都欺负你,把你藏起来了,你去哪了啊?你为什么不回来?
老王心疼得像刀割,他去吻诸葛青又湿又咸的眼皮,去吻他滚着泪珠的腮边,轻声细语,别哭,别哭,我回来了,我来找你了……
别哭了,我的小狐狸精。
诸葛青在老王的怀中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哭得鼻塞眼热,偎在老王的臂弯里,拿通红的眼睛瞧他,瓮声瓮气地说,“原来你年轻的时候是长这样。”
他当然见过老王年轻那会的照片,但那个时候老王还不属于他,不能像这样拥抱他,亲吻他,漂亮的黑眼睛里,没有如斯温暖的爱意。
老王抱着他,轻轻叹了一声,他能察觉到,诸葛青不想提道长,或者说不想他提道长,世人皆知王家的大公子和他爹长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诸葛青想看他年轻的模样,不就有个活生生的王道长摆在他眼前吗。
老王想起临行前两人之间那难以言说的龃龉,推迟了一日的出行,然而滤过了生死,这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了,这异世之中,他们只有彼此,他只想止住他的眼泪,安抚他的伤心,诸葛青用手勾着他的臂,轻声说,“我们进屋去吧。”
夕阳湮没在了白墙黑瓦之后,深沉的夜幕之下,巽山小院的右厢房中,一张拔步床靠墙摆着,青丝帐放下来,一圈小夜灯温暖的白光,两道交缠的人影,映在两重八宝缠枝莲暗纹的帐幔上,摇曳成一团暗色的云彩,看不分明了。
诸葛青跪坐在竹编凉席上,一颗一颗地解小褂的盘扣,露出底下雪白的肌肤,脱了卫衣外套的老王就坐在他的身前,目光沉沉地笼着他,他们的呼吸交叠在一块,膝头挨着膝头,像两只用触须轻碰彼此的蝴蝶,抖下一身令人发痒的荧粉。诸葛青咽了口唾液,他只是敞开了衣襟,却没脱下,转而去解系成结的腰带,蝴蝶结一抽即散,他把外裤和内裤一并拉到膝弯,露出自己颜色浅淡的性器,还没勃起的阴茎玉白得像葱管,只有头上如浅粉的花苞。诸葛青听出那边传来的呼吸陡然间变得轻而缓,他把这当做了一声克制的褒奖,得意地笑了一声,靠过去撩起老王白色T恤的下摆,他还没看过老王穿得如此青春洋溢,要脱起来也格外有新鲜感,但老王用温热的手指按住他,不让他更进一步,诸葛青愣了一下,掀起眼皮,用带着红肿的眼睛不高兴地看着他,他能感觉到老王的情动,看到他眼中水墨里烧起的山火,这个从前特别难勾引的老男人,现在是个一撩就着的二十来岁的壮小伙,老王只是轻轻地叹息,他明白诸葛青的所求。
他害怕了,他不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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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老王端起洗面架上的铜盆,去了外间的水房。
诸葛青原本还想撑着等他回来,他还有很多话想和老王说,他怎么看那双温情脉脉的眼睛都不够,但是老王把他沉进了一片温暖的海洋里,轻柔的浪花拍击着他的身体,他还想睁着眼,眼睛却自顾自地合上了,他就好像是二十三的灶王爷,被甜腻腻的糖瓜粘住了牙,糊上了眼,心泡在一罐糖水中,便这么失去了意识,只是半梦半醒间,觉得有烫得很舒服的毛巾擦过他黏糊糊的下身,汗湿的背后和腋下,把一切的不适转为清爽,接着,有一个温暖的身体,将他拥入怀中,他们的长发交缠在一起,像两根蜷到了一块儿的含羞草,蹭在颈间,微痒。
诸葛青舍不得从这个令人安心的梦境中醒来,他只是在枕头上蹭了蹭,贴近了那个热源,更深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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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23 08:03:2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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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把诸葛青从床上勾起来的,是一股浓郁的豆香味,他紧闭着眼,脸颊蹭在柔软如云的枕面上,还想坠在那是耶非耶的梦乡里,当一个一毛不拔的钉子户,那里有活生生的老王,他还不想那么快睁开眼,可腹中的饥鸣却不配合,它奔走呼号,敲锣打鼓,要诸葛青这个青天大老爷开开眼——昨儿一整天粒米未进的,你还真当自个儿跳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
诸葛青生生给饿醒了。
他的眼皮颤动了一下,不情不愿地醒转,就要睁开之际,一道轻而暖的吻落在眼皮上,他的心跟着就轻飘飘地浮起来了,掀开遮住清明的眼睑,一张沉静的面容就落在视网膜上,他先是一悚,待看清了那双深灰眼中的脉脉如水,又是一喜,快乐一下就从他的嘴角爬了上来,他抬起自己沉甸甸的胳膊去搂这个趁他睡着了偷偷亲他的家伙,让他把自己从床上抱起来,看着他直笑,但不说话。
一早就醒了起床打理好自己的老王把他的小狐狸抱起来,安置在洗面架前的团凳上,他知道诸葛青的习惯,早起了不刷牙是不乐意开口的。诸葛青前日上山后苦修了一天一夜,现在身体都还发软,倒也没什么筋骨痛肌肉酸,就是没力气,胳膊抬起来都打抖,老王给他挤好了牙膏,他去接,愣是没拿住,牙刷落在腿上,牙膏也沾上了裤子。老王心疼地哎了一声,拿了帕子去给他擦,诸葛青眨了眨碧蓝的眼睛,又是讨好地笑。这次老王挤好新的牙膏干脆不递给他了,拿着牙刷让他张嘴,诸葛青的手还在震颤,是疲劳过度所致,他自己瞧不见,但老王看得分明,他一张脸本来就生得白,现在更是面无血色,承泪下一圈幽幽的青,一夜好眠也没缓过来,可见把自己的精力透支得是有多彻底,眼皮眼尾都有些肿,鼻头也发着红,他一天就能把自个儿熬成这样……老王心里揪紧了,他不太敢去想,那边的青,怎么样了。
伺候这小祖宗刷了牙,诸葛青这才愿意说话了,哑着嗓子说自己没事,让老王把他扶回床上去,他打坐调息一会,应该就好了。老王一时还有点不适应阿青这个突变武林高手的画风,总还是想照顾他,一抬臂把青打横抱回床上,又把他一早出去打回来的豆浆端进里屋,诸葛青已经把自己摆成了五心朝天的姿势,却还没闭眼,看来是闻见味了。
老王弯腰探进拔步床的回廊,把手里两个袋子举给诸葛青看,“豆浆和豆花,你要哪个?”
诸葛青醒来又饿又渴,亟需往肚里填点什么,豆浆豆花一甜一咸,他家的习惯还会在豆花上淋香醋和辣椒油,诸葛青记着老王是酸辣口的,有意把豆花留给他,于是说,“豆浆。”
老王把豆花搁在妆台上,给豆浆上插了根吸管,送到青的嘴边,帮他拿着,诸葛青喝了几口,豆浆是新磨出来,泛着白色的泡沫,喝起来很香,口感微沙,放了有一会,入口是适中的温度,半杯豆浆暖着胃,他瞧着也精神了许多。老王又变魔术一般拎出一袋小笼,拿竹筷夹了一个,喂给他。小笼包是猪肉馅的,皮薄卤大,肉绞得细,掺了切碎的圆白菜,汤头鲜甜,诸葛青连吃了两个,就不肯吃了,要老王别光喂他,自己也吃。他俩就像一对相依为命的亡命情侣,躲在一处避雨檐下,靠着肩分吃一屉小笼,尽管前路茫茫,今后难测,心上也蒙着一片甜。老王蒙他说,我已经吃过了,诸葛青却不肯信,非要看他也吃,又赶他去喝豆花,“放凉了腥,该不好喝了。”
老王拗不过他,把豆花端起来,掀开盖一看,只见白花花的豆腐脑上,撒着一大勺白糖,白糖有些融化了,黏糊糊的糖水淋在上头。老王和诸葛青都是咸豆腐脑党,平生头一回直面甜豆腐脑这样的异端,相顾傻眼,诸葛青反应快,“我家都是吃咸口的,你肯定是被他们戏弄了,这豆花谁打给你?”
老王见他一副要出门兴师问罪的样子,忙拦住他,“没事,正好尝尝甜的。”昨儿他进村就感到周围若有若无的敌意,除之后快谈不上,倒像是自家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被隔壁村的熊孩子给欺负了,那熊孩子还不长眼过来串门,而自己正是那个熊孩子。老王一套小白的话,就知道了原委,原是前段时间年轻辈的异人间有一场比武大会,王也在大会上大胜诸葛青,用小白的话说,死牛鼻子把老哥都给打哭了。打哭这种事,老王是万万做不出来的,他一边在心里怪这边的王也下手太重,一边又得提防着不让青知道这事……哎,知道了他一准得借题发挥,老王想着诸葛青那狡黠又蔫坏的笑容,心头很是一股甜蜜的烦恼。
老王就着烦恼下甜豆花,倒也吃得有滋有味,还有心哄阿青也吃几口。诸葛青虽然喜欢甜食,嘴却挑,甜豆花这种“黑暗料理”是决计不可的,被老王哄着吃了一口,豆腐滑而软,入口即散,糖汁盖不住豆腥味,客观上算不上难吃,但也吃不惯,他想着老王口味比他重,心疼地看着面不改色往下咽的老王,“你别吃了,你哪吃得惯这个。”
老王对口腹之欲不是很在乎,与他锦衣玉食的出身相比,他是有口吃的就行,一碗豆花没多少,他吃得飞快,很快就见了底。诸葛青从袋子里夹出最后一个小笼,在面香四溢的皮上亲了一下,凑到老王嘴边,他的手还发着抖,包子也跟着在空中画圈,老王看他一脸使着坏的坚持,无奈地张口囫囵咬下去,咬出了满嘴鲜甜,把豆腥的余味给冲散了。一顿早餐吃得腻歪,两人都只吃了个半饱,诸葛青想打发老王再去吃点,自己则正经要开始打坐,老王不肯走了,说我在外头等你,有什么事叫我,他想看着青,又不敢在屋里坐着,怕打扰到他。
许是老王就在不远处,诸葛青的心很静,他很快入了定,进入了离生喜乐的状态,这一境界作为术士的修行而言尚且不足,不过在此状态下运行周天,对身体的恢复事半功倍。他入定一个时辰,再睁眼便觉得神清气爽,身轻如燕,从床上下来,裸着足踩在拼花瓷砖地上,打了一套拳,拳上自然包裹着炁,拳风烈烈,与身体的契合更上一层,诸葛青想,这回他一定能护好老王。
老王在堂屋里坐着,一台笔电放在当中的八仙桌上,他戴着耳机在看什么,诸葛青刻意放轻了脚步,猫一般悄无声息地溜到老王身后,看这浓眉大眼的老王背着他在看什么,便见屏幕上一个披着斗篷扎着四叶妹妹头的年轻男子,表情是一派苦大仇深,诸葛青心里嘀咕,怎么老王跨了个世界也能追剧,主演还不是他,诸葛青学过读唇,他对着四叶妹妹头的口型在心里跟着念,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爷爷,当年天下异人负了您老,今天孙子来向他们复仇了……
扑哧,诸葛青一乐,拿指头戳老王的肩,“老王,你看什么剧呢,演得这么浮夸?”他这话多少有点暗酸,诸葛青素来觉得自己的演技就是一杆秤,他之上影史留名,他之下芸芸众生,老王要看要么看看经典之作,要么就该看他。老王在他靠过来的时候就知道他来了,倒不是听见的,就是感觉到熟悉,他没摘耳机,就是想看看这小狐狸想作个啥,自个儿要是不配合的话,他得不高兴了,这回听出了弦外之音,按了暂停,把耳机摘下一边来,又往旁挪了挪,让青坐到他身边来,才和他说,“哪儿是影视剧,是录像,栱先生布置下来的功课。”
老王先前还有意要瞒过去,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他想,自个儿等着接招吧。
“录像?”诸葛青靠着老王坐了,又觉得不舒服,把人拉起来,往旁边的罗汉床引,让老王把笔电搁在当中的小桌上,老王掏出手机,把诸葛栱发过来的短信给他看,原来是诸葛栱也不确定青开机了没有,干脆直接发给王也了,录像是七月份罗天大醮的,也就是那场王也和诸葛青不打不相识的异人比武大会。诸葛栱让他们重点去看王也和诸葛青一路比下来的几场,尤其是俩人碰头的十六进八那场,让青以此为范本做起局练习。
老王问,“您会起局了?”他知道青在这方面是家学的,孔明借东风的名头太响,不过他们在一起的一年也没见他展现过。诸葛青打小就不爱走寻常路,未见得对老一套的风水玄学感兴趣,老王倒是听他拿荣格八维分析过自己的商业对家,分析得头头是道,还真叫他推出了对方接下来的几手安排。
小狐狸志得意满地摇着扇子,拿挑起的眼尾去勾老王,有狐狸大仙如我,你还不请回家去供起来。
老王真给他准备了一顶描金画凤的八抬彩轿,轿帘前头绣着有凤来仪,后头绣着彩云追月,四角垂下来的流苏上拿东珠和海蓝宝做了缀子,东珠像青的脸,海蓝宝像他的眼。老男人找人打好了这顶轿子就有些害臊,不好意思摆出来给诸葛青看,抬他过门什么的,太封建太不尊重人,一股中年男子的油腻气息,他自觉不妥,就一直收在库房里,如今倒是有些可惜阿青没看见,老王想,他应该是会高兴的。
诸葛青当下就有意给老王露一手,让这个接受唯物教育长大,还是清华理学院毕业的家伙瞧瞧千年狐狸精的法力。他从罗汉榻上坐直,心中默念口诀,一个肉眼不可见的奇门局就以他为中宫徐徐铺开,直至将周身三丈三尺囊括其中,老王挨着他坐,和他并坐在中宫之中,诸葛青心里升起一股隐秘的满足,他想,你现在在我的手心里了。诸葛青手掐剑诀,运起一道悠悠的小风,那风绕着老王,撩动他的发辫,拂起他的衣角,从他的领口钻进去,贴着他的肌肤,在胸前绕啊绕,老王坐在那像坐在鼓风机上,无奈地笑着学梦露去压他的衣角,做小伏低地哄他,“青大仙可还有别的神通,再让小的开开眼?”
诸葛青就会吹这小风,咳了一声,撤了手,嘴里还拿着腔调埋怨老王:“你当法术那么好学?老王同志,急功近利的思想可要不得,我爹说我一日能起局已经是顶有悟性的了……”他含笑说到一半,突觉失言,住了嘴,头也垂了下去,不想让老王看到他脸上的失神,心里恍然惊痛,这个诸葛栱哪是他爹呢……“老王,你的事,父……先生之前跟我说过了,你放心,我一定能保护你。”他不过是学了个皮毛,又哪来护得好老王的自信,不过是……要伤老王,先从他诸葛青的尸体上跨过去罢了。
老王越过小桌,去握诸葛青发凉的手,他在心里叹气,想让青别管他,护好自己就行,可是诸葛青哪会听他的,他只好说,“我们会回去的……”
诚然,年轻的身体有着太过致命的吸引力,他梦寐以求的一切似乎一朝实现——他还没有经历那场惊扰半生的失败的婚姻,他的父亲尚且健在,也就未曾背上那份责任,而他和诸葛青,竟然可以比龄为伴,这是一场令人不由沉湎其中的美梦,美梦在暗中张开血口露出獠牙,老王看得真切,诸葛青想舍命陪他,他舍不得。
诸葛青握着他的手,抓得那么紧,像溺水之人抓着救命的浮木,垂头默然一会,轻声问,“老王,你怎么会来找我?”他是不敢去找王也的,甚至不敢接王也的电话,情人之间连着心,他想老王那边大抵也是如此的情况,是你却不爱我,何等摧人心肝。
老王说,原先也没敢直接来,打了电话,你没接,还觉得松了一口气,晚上睡觉的时候,一直有声音在脑子里喊,是我自己的声音,要我来找你。诸葛青听了,将诸葛栱的说法跟老王一说,俩人心里有了些成算。
诸葛青说,“肯定是我们双方直接交换了灵魂,那边在想办法递话过来,我们要回去,得听那边的指示。”他想了想又问,“昨夜那边的你还有托梦吗?”
老王摇头,“今天再等一夜,如果还是没有消息,恐怕是诸葛村有什么东西阻碍了那边的传话,我们就得换一个地方。之前我是在北京,我们可以直接回北京去,也可以……”
“去武当山,对吧?”诸葛青接话,“这边是王也上了武当山,他虽然因为暴露了风后奇门而被除名,但出了这么大的事,武当不至于绝情到理都不理。”
而且,诸葛青想,老王一直很想去武当看看又不便去……他想让老王如愿。
两人商定了之后的行动方针,便又打开罗天大醮的录像来看。录像是在看台上录的,场内的声音有时就听不分明,不过两人都会读唇,连听带猜,也能看个大概。诸葛青戏瘾上来,模仿录像里自称张楚岚的那人念白,“挑战者?这么光荣的身份是没有付出就能得到的吗?不要侮辱我!更不要侮辱炁体源流!”
他学着张楚岚盘腿坐在罗汉榻上,正对着老王,拿余光去读屏幕上的唇语,“如果想挑战我,那就证明自己是你们当中的最强!去证明自己,去证明自己配得上面对炁体源流!”诸葛青扬眉冷笑,用和录像里的人截然不同的情志,轻蔑地低语,“让我知道,你们当中的谁,配得上与我一战,是谁,配得上接受炁体源流的洗礼?”
“老王,你敢上吗?”他嘴角还扬着一丝顶瞧不起人的弧度,斜睨过去,朝老王勾了勾手指,老王早就习惯了配合这小祖宗的戏精上身,忍辱负重地拱手,“还请诸葛大侠赐教。”
诸葛青的戏瘾只撑了一会,就笑倒在老王身上,捧着肚子直叫唤,老王揽过他,给他揉笑痛了的腹肌,他笑够了,又支楞起来,用手抵着下颔,“我真是同情和这位张楚岚同台竞技的另外三人,他只用这里……”诸葛青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就把这三个二愣子耍得团团转。兵法有云,实而虚之,怒而挠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他这一手故弄玄虚,用得漂亮。”
老王点头,“审时度势,分化而治,这是个聪明人。”
诸葛青用手指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不知道炁体源流究竟是个什么……不过嘛,倒是可以借鉴一二……”
老王看他这幅模样,就知道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若他身后真长了狐狸尾巴,此时定是在欢快地摆动,一般诸葛青摆出这幅模样,就肯定是有什么人要倒霉了,但老王觉得青还是这样可爱,他不该是总念着那点愁肠百结,他的小狐狸,原是个红尘过眼,百伶百俐的人,现在他把目光从无可改变的过去挪开,才露出了年轻人的神采飞扬。
两人感叹一番张楚岚的智谋,便点开下一个视频,是这边诸葛青的首战。一时之间,屏幕内外,有如对镜,实在是像得很,录像里的诸葛青穿一身正装,却不大细谨,外套闲散地披在肩头,衬衣的扣子解开到第三颗,胸前露出一枚春水般的翡翠,端着手臂立在场中,一如信步闲庭,轻言巧笑间,克敌制胜。诸葛青想起这边的诸葛栱在提到他时那不自觉露出引以为傲的神色,而此时看到录像,这确是一个傲骨风清的人。
“原来这就是诸葛青。”诸葛青说了有些古怪的一句话,他对着录像,露出了一个与当中人如出一辙的微笑——那笑容轻松随意,眉梢眼角却含着悬而未发的锐气,那是从经年苦修中磨砺而来,他就像一把藏于匣中的宝剑,剑格微微弹开,便闪出一道雪亮的锋芒。
“青,看出什么门道了吗?”老王突然问。
“我正算着呢……”诸葛青倒也不是光在学这身体本尊的情态,他左手拇指在掌上飞快掐算,六十干支分列四指,再以食中无名三指定九宫四盘,同时还要分心推算眼下的四柱八字,推到一半被老王一打岔,脑子顿时乱了,他哎哟一声,一拍额前,“搞错了,得算当时的四柱。”
“乙未年癸未月丙申日癸巳时。”老王说。
“嗯……?”诸葛青看向老王,见他一脸淡然,仿佛理应如此,回看阿青,提示道,“这场在7月19日10点50分,四柱八字为乙未年癸未月丙申日癸巳时,起小暑上元阴遁第八局,值符星天心落震三,值使门开门落乾六。”
若说四柱八字还能是他偷偷用手机查的万年历,后面起局就是实打实的懂行了,连值符星值使门落第几宫都清清楚楚,诸葛青看他一脸不显山不露水,喃声,“老王……你公司的风水先生,是雇来蒙事的吗?”
“总得给人留点活计不是。”老王轻笑,他在风水圈也是出了名的好说话,那些个经验老道的风水先生私底下却有个共识,别试图蒙他,王老板看着和气,心里明镜似的,蒙他一回不难,他倒不会学秦皇汉武斩术士,但涸泽而渔,焚林而猎的事,傻子才干。
诸葛青偏是要考他,他指了指地下,“老王,现在又是起什么局?”
老王明显是现算,看了看笔电的系统时间,他也是在左手上起局,左手拇指在三指间点了几下,抬眼道,“丙戌月丙寅日甲午时,寒露上元阴遁六局,值符天辅落坎一,值使杜门落巽四。”
诸葛青说是要考他,自己同时在心里较劲,他才刚推完天盘,老王那边已经出了结果,他小声抽气,小腿抬过去,拿脚顶了顶老王的大腿,似闹脾气地嘟哝着,“不算了不算了,这玩意算得我头疼……”
“这哪有您平时算的那些复杂,您只是还不太熟而已……”老王朝他招招手,把他揽过来,手把手教他,让他把左手摊开,右手点在他小指根,“喏,这是子,甲子旬从这里开始……”诸葛青把小指屈起来,和老王的食指勾在一起,却被轻轻拍了一下掌心,老王在他旁边耳语,“小祖宗,专心点儿。”
“不是还有您在吗,您给我算不就成了……王大师,我雇不起您?”诸葛青眼神飞过去,抬头在老王的腮边亲了一下,“大师,这是订金。”
诶,老王感觉颊边像是被烙了一下,有些发烫,他眨了眨眼,收下了这份订金,还是不放心地说,“您好歹记个大面……”老王考官想了想,决定给诸葛同学透题,“今儿起到十九号,用的是阴遁六局,二十号到二十三号,用的是第九局,二十四该转霜降了,横是我们也不会呆那么久……顺利的话,九九那天该是能回去了。”
“重阳节?”诸葛青的家里走的是新派,除了农历几个大节,像重阳这种,就不细过了,也就不太清楚重阳有什么讲究。
“事出反常必有妖,翻过来说,事求顺遂则用吉。九九为丙戌日,甲午时甲木生丙火,正是天显时格。午时为一日中最阳,重阳加阳,三阳开泰,近期没有比这更好的时辰。”老王解释道,说罢又自个儿给否了,“嗐,其实也未必,这单是从常理推论,奇人异士,未见的得拘着这些理。”
他其实是看着青亮起的眼神,又怕自己猜错了,徒惹得他烦心。
诸葛青却不同意,他说,“这边的术士,也是得讲理的。”
两人里头有一个熟手,就好办多了。本来诸葛青对这些老黄历的,是不大有兴趣,儿时被父亲抱在膝头玩儿似的讲过一些,他记性好,这会抱抱佛脚,推起四盘倒也头头是道,烟波钓叟歌也能背,只是平时用不上,就堆在一个角落,忝作见识,用起来甚是生疏,生死关头,哪容得他慢慢来。老王使不出原主那个传闻里神妙的风后奇门,还得由诸葛青来起局,但他算得极快,对奇门格局也熟悉,彼此间又有默契,很快以摩斯码为基础敲定了一套暗语,再拿128进32和32进16两场推演一番,两厢合宜,诸葛青渐渐找到了感觉,当下摩拳擦掌,说我们来看看你是怎么打我的。
他俩复盘时,诸葛青特意绕开了王也的两场,这会倒是下了决心,勇于直面王道长,然而一看到屏幕上出现的那个束髻着袍的身影,神色立刻绷紧了,老王在他背脊上抚摸着,像给应激了的雀儿顺毛,诸葛青转头过来,盯着老王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伸出手,在他两颊揉吧揉吧,那手法,像是在撸猫。老王自觉理亏,他能怎么办,且由着诸葛青上下其手,等他吸够了,这才转回去继续看录像,按下播放键,看着看着,眉头又紧紧地蹙在一起。
术士之间的对决,说是玄妙也可,说是直观也可,毕竟外行人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诸葛青和老王,恰好介乎于外行和内行的微妙分野,异人之间的对决,他俩也就看个热闹,术士的把戏,又能瞧出点门道,五行法术看着像特效大片,尤其是32进16那场,录像里两道熊熊烈焰对烧,火光冲天,隔着屏幕似乎都有焚风拂面,诸葛青算出“小火神”所在丙入癸位华盖悖师的凶格,再看这边的诸葛青所在离九宫华盖逢星,便知胜负已分,单是欣赏那烈火燎原之势,还能和老王打趣,这边的老祖宗火烧新野,怕不就是这么烧的。
到了王也对阵诸葛青,既然两边都是术士,自然该以法术对决,然而开场穿着道袍的王也以太极起手强攻,诸葛青对太极劲实在有不怎么美好的回忆,更何况他现在顶怵穿道袍的这个人,要不是靠刚才吸的那一口老王撑着,他现在就想关视频了,这会儿沉着脸色看,直到看到王也一记内蕴刚劲的野马分鬃劈上去,被“自己”立在原地便挡下,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心说,看起来倒也没输得太难看。
诸葛青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武侯旗门自带的乌鸦嘴犹如世界法则,哪怕你换了个芯子,也照样显灵,他刚在心里叹完不至于输得颜面尽失,就看见王也正对着屏幕,声音听不清楚,口型分明是:诸葛青,你败过吗?
画面中的诸葛青背对着镜头,理所当然地,应该是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你觉得你能接受失败吗?我是指彻底否定你之前人生的惨败……
画面中的王也说这话时,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既不挑衅,也不轻蔑,只是平淡地将事实铺陈到诸葛青的面前,告诉他,
“术士就要顺势而为……”诸葛青读着唇语,一字一句轻声地复述,“我没有半点侮辱你的意思……这话我只说一次……”
放弃跟我爸结婚这种破事儿吧,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结果。这话我只说一次,诸葛青……
他的记忆里,有个一模一样的人,束着道髻,穿着道袍,强行进入他,折磨他,最可怕的是,他竟然从这无异于强暴的行为中获得了快感,他最后做了什么呢……
他记忆里的王道长,贴了上来,他的吻并不是粗暴的,反而很温柔……
他说,我喜欢你。
“回去吧,诸葛青,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诸葛青念着,嘴边弯起了一个笑,他是真觉得好笑,原来不管哪个世界的姓王的,都喜欢这么说话……
您那是喜欢我……?诸葛青心想,他在心里也跟着笑了几声,笑声剜着他的心窝,留下一片心恻血漉,他看着屏幕,从王也平静而压迫的深灰色眼瞳中,窥见了另一双眼睛,专注地看着自己。
他其实知道,他说喜欢是认真的。
你喜欢我……可我……拿什么回报你啊……
诸葛青嘴边的笑,变得很冷,他面上笑心里却不笑时,便是如此神态,老王听他念这两句,就知道他心里肯定不快,王也这话说得太不客气又太居高临下,哪怕本心再好……
老王久居上位,御下有道,惯会用两三句温言哄得人甘受驱策还铭感五内,他想这话别说拿来劝诸葛青,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劝谁都不好使。
不过,眼下顶着王也这壳子的是他,老王挠了挠脸,伸手去握诸葛青的手,被避了开,果然,诸葛青抬眼看他,眉眼弯起些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夹枪带棒地说,“老王啊,你们老王家……还真是,一丘之貉……”
他挑挑拣拣半天,在百八十种畜生里,挑了个狐狸的近亲,话不是什么好话,听上去却还挺可爱的。
老王纵容道,“那您就是住在隔壁丘的狐狸?”
“哼,我早就搬到你们丘了!”诸葛青神情得意起来,故意露出冒坏水儿的笑容,没轻没重地去闹身后那个“吃完一抹嘴”的家伙,“邻居?嗯……邻居?”
他闹了一阵,余光里屏幕突然一暗,王道长的脸骤然消失,他心里突地一跳,仔细看去,原来是笔电因为长时间的工作,耗尽了电量,自动关机了。
一声轻咳,诸葛青主动起身拉过了插排给笔记本充电,重新打开视频。
权当是脱敏了,他心说,等我看惯了这个超人王道长,回去再瞧家里那位,又不会喷火又不会掘地的,哼哼,尚有何惧?
他心里是这么合计的,可真见了后半局王也拨转四盘的本事,分明是知果推因,还是生生觉得自己刚熟练起来的奇门遁甲摇摇欲坠,在掌上掐了几遍,算得脑仁生疼,转头就看坐在那渊渟岳峙的老王,问了个和视频里的自己如出一辙的问题,“你究竟干了什么?”
他嘴上说要老王负责算,心里却压不住那股求知劲儿。
老王也不知道王也究竟做了些什么,不过把几个思路和诸葛青一拆解,王大师就开始布置功课了,还不许他用纸笔,单靠心算。奇门遁甲阴阳二遁并八门九星八神,合起来有八千多种格局,诸葛青算得咬牙切齿,速度倒是越来越快,算到后头,手上一边飞快掐算,嘴上还能模仿录像里的王也,右手戟指比着老王,“在这个奇门局中,你即是方位,你即是吉凶,时间空间四盘的生克,都由你来制定……哎,老王,你还行不行啊?”
男人岂能说不行,当晚诸葛青便被压在床上弄得吱哇乱叫。他俩现在的默契是不进入,给原主留最后一层贞操,至于其他的,再讲什么存天理灭人欲,发乎情止乎礼,对热恋中情侣太不现实了。阿青被老王抚弄得全身像是泡在热汤里的油膏,热得要化去,他的分身高昂着,兴奋地颤动,几乎马上就要射出来,老王却拿拇指按住了那个小孔,指甲还有点陷进去,那坚硬又圆润的触感,激得阿青一声颤音。
老王堵着他,白天胡闹落下的功课,这会儿全得补回来,问他,“现在是哪一局啊?”
“你……你这个时候问我这个?!”阿青眼圈都泛红了,被老王拿指甲刮着铃口,又是一阵呻吟。“老王……给我……”
“乖,说出来就给你……”老王的唇亲过他的耳廓,在他耳边温柔地说。
诸葛青浑身颤抖着,他从喉间挤出声音,“阴遁……六局……”
“还有呢?”
他几乎要哭吟出声,脑子化成一团,左手还能反射性地掐着,像个被点起来回答问题支支吾吾的学生,“值符天芮……坤二……值使死门……三……唔——”
他被松开了一点,射出一小股,险险地攀在那高台上,耳边传来王大师的下一问。
子夜之交,教学相长……
那一夜很长,然而直至天明,梦境的另一端,都没有再传来异世的消息。
天明以后,诸葛青留书一封,踏着霞光,和老王悄然离开八卦村,向西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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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23 08:04:4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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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兰溪到十堰,还是得先去杭州。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诸葛青以前拍戏来过杭州,挑的是江南春好的时节,满街落英缤纷,男女主角在花荫里一见钟情。他却没同老王一道来过,下了大巴拉着老王兴致盎然地轧马路,眼下值农历九月,杭州日可观桂,夜可赏月,满陇桂雨,平湖秋月,风中吹来金犀的甜香。两人从汽车站出来,走在杭州的大街上,红男绿女车水马龙,他们并肩在人群中,诸葛青一身轻松,什么也没带,倒是老王背了个双肩旅行包,腕上还晃荡着原主同款的蓝盖保温杯,彼此自然地说笑着,看不出丝毫亡命而奔的紧张。诸葛青查了手机,说南站附近有一家馆子,油爆鳝面做得好,我们用个午饭再去机场,老王自然依他。
老王先前就是从杭州来的,出了萧山机场直奔杭州南站,坐大巴晃了一路到的兰溪。盯梢他的人也跟了一路,老王一直往人群里钻,而后就进了诸葛家的大门,他们没找到机会出手,也不敢贸然踏进武侯派的地盘,只好退回去联系老板。他们的老板为求隐秘行事,信息都是绕了好几道手,这边情报递上去,那边从中枢再传到末端,得费不少功夫。老王和诸葛青从村里出来叫了个专车就去兰溪站,蹲在村外的打手见状问自己的老大,现在怎么办,一个王也就够难对付的了,这会又多了个诸葛青。他的老大捂着腮帮子琢磨,大手一挥,先跟上,不动手,动手得额外加钱。
于是王也从八卦村里拐走了武侯派的诸葛青的消息并着讨薪的诉求又递上去,再传回来时,二人已经到了楚天之下。
作为富家子弟,诸葛青和老王都受过一些反跟踪的训练。诸葛青当偶像那会还常年跟广大私生斗智斗勇,别人打量他的眼神是个什么成分,他敏锐得很,那股芒刺在背的感觉,上了飞机后就不再有,他和老王值机时选了邻座,这会抽出座椅背后的时尚杂志,让老王看上头花里胡哨的时装表,趁机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问,“老王,甩掉了吧?”
老王在这方面比他还敏锐,诸葛青曾经拿这个打趣他,说老王已经修成了第六感心觉的境界,婚后生活得夹起尾巴做人……鬼知道一个大男人哪来的什么第六感。
老王说,“现在是甩掉了,但多半很快会追上来,值机那会儿还在附近。”
诸葛青哼了一声,“阴魂不散。”
“倘若只是跟着,既不露脸,也不出手,想必因为有所忌惮,我们这出还能唱下去,等落了地儿,往武当山去,免不了路过一些荒郊野岭……”
老王说着,在他新接了热水的保温杯上,长长短短地叩着,诸葛青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唇角弯起,“老王,你放心。”
从天河机场出来,日头已经偏西,他们不准备夜访武当,就在景区附近的宾馆订了一间房,看地图,隔着一条马路就是当地派出所。诸葛青笑,万一我打不过,你还可以奔派出所投案自首。
老王握他的手,把两人的腕子并在一起,和他扣指,我自首,您得是共犯。
从武汉到十堰,原有两种选择,动车快,大巴慢,没道理舍快求慢,诸葛青却说,动车在道上就是铁笼子,耗子万一堵上门,跑都没地方跑,大巴车好歹还能跳窗。
诸葛青话都说到这份上,武侯旗门岂能不给面子,长途大巴晃荡到半路果然故障熄火,车门打不开,停在了高速路的当中,高速路下头就是哗啦啦向东流的丹江水,倒是离目的地不远了。
诸葛青问,“老王,你有带现金吗?”
老王从背包的侧兜里掏了掏,摸出一卷现金来,几张粉的裹在外头,问他要多少。
诸葛青朝他比车窗旁的消防锥,“擅自使用,罚款二百。”他从老王手上的钱卷里抽出两张粉的,搁在椅面上,探身伸手摘下消防锥,他俩刻意选了坐在后排,离司机远,周围几排都是空的,没人注意到诸葛青的动作。老王把卫衣脱下来包住他的手,诸葛青运炁于拳,握着锥子横劈出去,一击就将车窗敲了个粉碎,玻璃碎成无数晶莹的小块,落雨般,一半泼到窗外,一半淋在老王的卫衣上,他裹着卫衣把窗沿的碎碴子扫去,连着锥子一并扔到窗外,在车内的乍起骚动中回头冲老王扬眉一笑,“I jump,you junp.”
话音未落,人已经翻在车外,还冲老王张开怀抱,“来啊,别怕啊老王~”
老王哪里会怕,他落了地便拉住阿青的手,“做了坏事,还不快跑?”
旅巴内已经有人往车窗这边聚,他们就像两个顶没前途的犯罪分子,跳了车就跑,沿着高速路跑了几步,老王突然说,“来了,在后头。”
诸葛青的听觉比原身要灵敏了许多,他隐隐听见了围拢过来的动静,是前后夹击,他拉着老王往护栏边上跑,从这落到江滩上起码有十米高,潮湿的沙石在日头下闪着晃眼的白光,他咽了口唾液,看向老王,老王冲他点头,彼此都觉肾上腺素直飙。
诸葛青利落地翻过护栏,心里一横,直接往下跳,这样的高度放在从前跌断个腿不是事,却见他在空中调整好了姿势,如一只振翅而舞的白鹤,稳稳地落在地上,还能眼疾手快地回头捞老王一把,一拉一拽卸去冲劲,人也将他扑了个满怀,老王不像他能主动运炁,直接落地肯定要受伤。还来不及喘口气,两人沿着江滩发足狂奔,诸葛青在迎面猎猎的风声中,朝老王喊,“找个开阔的地方——”
老王抬腕看那只飞机上诸葛青指给他看的时装表,正是下午四点,他当时刷卡买下,就是备着这会儿来不及掏手机看时间,手上起局,回道,“芮六死七!”
这便是说的当下的格局,值符星天芮寄天禽在乾六宫,值使门死门在兑七宫。
追兵自然不会因为这点高度就退缩,他们很快追上,最终将二人堵在一处平坦开阔的滩涂,原是前头二人,后头二人,领头的那位嘿嘿一笑,“二位,这么急是要去哪啊?”
“您这话说的,被疯狗追着,是人都知道要跑啊。”诸葛青端着胳膊,笑盈盈地说,他足下轻点,奇门局徐徐铺开,立在中宫上,在追兵的怒目中,回头对老王闲话般,“老王啊,风后奇门就不用出场了吧?”
老王端着水杯,面上八风不动,心头却狂跳,他高深莫测地嗯了一声,就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杯盖,漫声道,“您速战速决啊。”
“来啊。”诸葛青抬眼扫去,轻蔑道,“几位这千里迢迢的,不就是想要风后奇门嘛?”
“我倒想领教一下,诸位当中,哪个配得上挑战风后奇门?”
“妈的,”其中一位经不起激,怒而抬掌向诸葛青劈去,“诸葛青,你狂个屁啊!吃老子一掌——”
一道烈火,自他掌中燃起,焰如长蛇,一个猛子向诸葛青烧去。
他说动手就动手,他的同伴却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后头的老王看了个分明,轻咳一声,而后在杯盖上敲了几下,一短四长,正是他们此前定下的暗语,让诸葛青往坎宫方向闪避。
此局是阴遁六局,烈焰掌起局站在兑位上,天英星照临,乙木又生丙火,是个相当利于火攻的方位,老王让诸葛青避入坎宫,一是因着水能克火,坎一此时又为华盖逢星,利于固守,进一步又能将烈焰掌引入乾宫——我退敌进,敌再进却是踏入了犬遇青龙,枉费心机的凶格之中。
收到老王的暗号,诸葛青毫不犹豫向前踏上坎位。烈焰掌只道他是惧怕自己的火势,哪知其中的算计,大喝一声踏地追击,又是一掌劈出,火焰长蛇直冲诸葛青而来,张嘴欲啮,诸葛青侧身,右掌作刃,炁凝于掌上朝火蛇劈下,即刻火星四逸,竟是生生被他劈散了。
“这就烧不动了?”诸葛青周身清风萦绕,衣角摇动,恍然若云中之人,弯着眉眼吐出刻薄的话语,“拿火攻我,您贵姓啊?”
烈焰掌血灌瞳仁,七窍生烟,见远攻不可,便想近身强取,直奔诸葛青的身侧,掌心各一团精纯焰炁,色如琉璃。要说此人烈焰掌修为不低,实为追兵四人中最长于强攻的,他也是仗恃这点率先发难,岂料打诸葛青却总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屈得很,十分力好似只用出了三分,此时硬撼而上,诸葛青见状两仪桩起手,先是打散了烈焰掌一记佯攻的火蛇,而后偏头躲过他裹着焰气的一拳,反而近身一肘顶在烈焰掌的胸口,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烈焰掌向后飞出,重重地摔在地上,仰面口吐血沫昏死过去。
就在烈焰掌飞出去的瞬间,一道寒光直冲诸葛青的脑后飞来,他足下点地,身如螺旋手如疾电,一把抓住镖绳,却不料那镖绳即刻在他腕上缠绕几圈,直接将他拽飞过去。诸葛青在空中绞着镖绳与使镖人角力,看清落点的瞬间,老王的提示也传来了,巽四宫,荧入太白,丙火克杀庚金,为主大凶!
诸葛青当机立断,落地便发劲将镖者带至身侧,在他匆忙架起防守之势时,一记行劈正中其肩井,只听哇的一声惨叫,镖者捂着右肩跪倒在地,这一劈直接断了他的锁骨,废了他半边身子,镖者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诸葛青手上还缠着镖绳,他反手握住绳端上的一子,此镖打得阴毒,与一般菱形的甩头一子不同,这只飞镖做成了三棱锥,每一面上各有阴刻的花纹,充作血槽。
他刚将这一只镖夹在指间,就听得老王那边拧开杯盖,盖沿在杯口磕了一声,那是敌袭的暗语。诸葛青竖起二指作剑诀,却也只是掐了个样子,他从地上拂起一阵风,江滩上铺着一层细腻的河沙,被这阵风吹起,石走沙扬,来人冷不丁被迎面风沙迷了眼,三节钢棍一下砸歪,刀切豆腐般深陷泥沙之中,诸葛青趁机欺身而上,右拳直冲而出,金刚撑锤势如破竹,正中来者右肩,他出这拳就是为了将一子打进对方体内,一击得手拳势拧转,三棱锥在对方厉声尖叫中从他肩头剜下一大块皮肉,血流如注,诸葛青的拳上也沾满了鲜血,他来不及感到恶心,几个大跳急退至艮八宫,此宫呈青龙返首的大吉格局,落了地才觉心跳如擂鼓。
余光里老王坐在石上如稳坐钓鱼台,悠悠哉哉地喝着水,见诸葛青瞄过来,云淡风轻地问,“这不还有一位,青,你要不问问他还打不打了?”
诸葛青手里玩着那沾着血的三棱镖,眉眼弯如新月,从善如流地问,“这位仁兄,你还打不打了?”
领头的人才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诸葛青削成了光杆司令,当下脸色极其难看,但他原先是仗着人多,此时被诸葛青一串三,他的人却连诸葛青的衣角都没摸到,还有个王也百无聊赖地坐在后头喝水看戏,二对一的局面,傻子才会硬上,他咬着牙找补了几句场面话,连道误会,他只不过想与二位大师交个朋友。
诸葛青说,那这位朋友,你是开车来的吗?
诸葛青转着从“新朋友”那里阴来的车钥匙,踩着斜坡几步蹬壁又跳回高速路上,回头看后头慢悠悠跟上的老王,手撑着围栏,一口气呼出来,在冷风里打了个喷嚏,原来背后已经湿透,老王的外衣早前给他拿来锤玻璃用了,现在身上也只有一件短T,秋风瑟瑟,彼此对视一眼,老王说,先到车上再说吧,又指诸葛青手上沾血的镖问他,你要留着玩吗?
诸葛青这才想起手上还缠着个倒霉玩意,赶快甩脱了扔回江滩上,这么一会功夫手上的血渍已经凝固,不用水洗不干净,诸葛青把钥匙给老王,实在不想用血乎拉擦的手打方向盘。
车倒是不难找,路边停着的就是,一辆便宜的国产大众,五座小轿车,上车搜了一圈,没发现窃听设备,倒是让阿青翻出了一包湿巾,如蒙大赦般抽出来擦手,抬头看见老王把车钥匙插进锁孔后,对着仪表盘可疑地沉默着。
“老王……?”诸葛青此前还真没见过身边人露出这种堪称茫然无措的表情,虽然只有一点,但那双沉静如海的眼,翻出了几朵窘迫的浪花,老王眨了眨眼,那点窘迫便风平浪静了,他说,“你等我查一下……”
查什么,查一下这车怎么开。
诸葛青笑出了声,他欢快地推了推老王的胳膊,“哎呀,都是小的考虑不周,哪儿能让王总来开车~”他嘴里致歉,脸上毫无悔过,倾身过去,故意想在这狭小的空间中和老王换个位置,却被人一把按回去,老王闷声道,“您别折腾了,坐好……”
诸葛青这才觉出老王情绪似乎有些不对,他静下来,去握老王的手,即刻被紧紧地反握,感到那双随意便搅动商海沉浮的手,也是一片潮凉,还在微颤。
方才一场,是诸葛青在前头打,老王在后头给他撑架子,这架子撑出了一派世外高人的非凡气度,但其实哪有什么八风不动泰然自若,不过装给旁人看,诸葛青在他眼前拼命,他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这会儿还觉得一阵阵地发凉。
诸葛青也心有余悸,轻声跟老王说,“哎老王……原来人真能一蹦十米高……”
老王嗯了一声,抽过湿巾在诸葛青曾经沾了血的手上,一节一节擦过,像在拭一块极贵重的玉器。
诸葛青顿了一下,少见地有些不好意思,他笑得像一只饱餐一顿的小狐狸,小声跟他的老王说,“其实吧,我现在有点膨胀……觉着自己吧,特别厉害……”
小狐狸没有细说他哪里膨胀了,他心里想的是,我真的膨胀了……我觉得我现在一个人能打三个王道长……
老王听他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絮说,神色渐渐松弛下来,“那可不,他们也不看看您是谁……您可是诸葛青啊……”
他一直知道,诸葛青是多厉害的一个人。
老王对着手机查出来的教程摸索了一阵,还真给他打着了火,两人在车里对坐这一会,慢慢都觉得从生死关头里缓了过来,却也知道这不过是开胃菜,异人的世界正式对这两位异界之客,露出了它野蛮杀戮的一面。
老王深知此地不宜久留,打上火挂档,踩上油门,往高速路牌上指示武当山特区的方向开去。
银色的大众在徬晚的夕阳里渐渐远去,在它即将消失在视野尽头时,从兰溪一路追到十堰的那队打手,才慢慢现出身形,原来方才是用障身法隐藏了起来。
其中一位小弟看自个儿的老大捂着腮帮子若有所思,便问,老大,有哪里不对吗?
这位老大有一个习惯,一想事情就爱捂腮帮,他呲牙咧嘴地说,这个诸葛青,比罗天大醮时,弱了不少啊……
问话的小弟一听,惊道,变弱了?那您刚才为什么拦着我们不许出手?
老大是个爱思考的人,顶瞧不上手下这不动脑筋的直肠,瞪了他一眼,我问你,是诸葛青会风后奇门,还是王也会风后奇门?
小弟不明所以,王也啊。
老大一巴掌呼到手下的后脑勺,那你问个屁,诸葛青变弱了又怎么样,我们要探的是王也的底细……
他眼珠一转,嘿嘿坏笑,对小弟们指示道,你们都去开几个小号,在圈里的网络散播他俩的行踪……
让那些没头苍蝇乱撞上去吧,我们就等着看,王也装的是个什么馅!老大哈哈大笑道。
小弟对老大的损招很是佩服,但犹犹豫豫地指着高速路的尽头,可是老大,他们已经跑了啊。
老大看着自己的小弟,深深叹了一口气,抡起一掌拍下去,在小弟哎哟痛叫中吼道,你是不是出门没带脑子!都到这儿了,他们还能去哪!
此地望去,武当山那巍峨绵延的七十二峰,如盘卧天地之间的四灵玄武,遥遥可见。


王也被塞进了一套极正式的三件套中,外套马甲衬衣一丝不苟,衬衣夹箍着他的大腿,有一种奇妙的拘束感,他不太自在地抖了抖腿,被一个膝盖顶了一下。
“别乱动。”一个他很熟悉,这段时间尤其熟悉的声音,小声地说。
王也看过去,只见他那位蓝发的挚友,也穿着一套极正式西装礼服,不同的是比他少了一件马甲,白色西装镶着黑色的滚边,领口系一个靛蓝的领结,花眼里别一朵茉莉,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
王也眨了眨眼,不明白为啥突然响起了宋祖英老师的歌声。
正出神,大脚趾一痛,原来是诸葛青不动声色地用他穿了一双漂亮的白皮鞋的脚踩上了神思遄飞的王也的脚,半张了眼,飞出两把蓝荧荧的眼刀,低声埋怨,“老王,这结婚呢……!”
结……结什么???
王也愕然,他四下里一看,头上一个白玫瑰编织成的爱心花桥,边上一个小小的主持台,台后头……
“今天,魁儿我受王大师的重托,在红鸾与天喜的照临下,见证他与诸葛老弟喜结连理,永交秦晋——”
只见陈金魁站在证婚人的席位上,穿一身大红喜庆的唐装,那唐装上团花不是别的,正是双喜临门,他边说边拿一条白手绢拭泪,呜呜咽咽地说,“新郎王大师是我最尊敬的人……”
“老青……这到底是……”王也张口结舌,他揉着生疼的额角,又听见另一个又细又尖的声音也在叫王大师,王大师王大师你还记得我吗……
声音是从诸葛青那边传来的,王也循声过去一看,只见诸葛青双手拢着一束捧花,捧花当中的不是别的,正是一颗神机如花的断头,那如花的嘴还在一张一合,王大师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被你用虎猖狂拧断脖子的那一个啊……
正当时,亲友席上掌声雷动,只听魁儿爷说,现在,我宣布新郎可以亲吻他的新娘了!
王也惊悚地看着捧着如花头闭着眼贴过来的诸葛青,偏头往起哄架秧子的亲友席上一看,只见底下乌泱泱一片,清一色两个黑亮亮的丸子头,白惨惨的脸,红彤彤的嘴,身上是喜庆的大红旗袍,见王大师赏眼,掌声更是激烈,整齐划一地用又黑又大的眼睛,向他投来欢喜又无神的注视——
王也头皮发麻,背脊蹿电,他嗷地一声,吓醒了。
醒过来就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旋律,那旋律熟到他以为自己还在噩梦当中,吓得抱头叫道,“我不结婚——!”
“结婚?结什么婚?老王,你做春梦了?”熟悉的声音奇怪地说。
王也坐起来揉了揉眉心,怔怔地看着身旁垫一个枕头,背靠着床板的诸葛青,那倒霉的婚礼进行曲正是从他手上的平板传来的,这人极没公德心,听音乐竟然公放。
王也揉着眉头,悲愤地说,“老青,你没事听这个干嘛!害得我都做噩梦了!”
诸葛青在平板上按了暂停,“哟老王,红鸾星动啊,这可不能赖我,我这剧刚演到这,才起了个前奏呢。”
“嘿,感情好,您大早上的就追剧呢?”
“早?不早了老王,十一点半了。”
哈?王也不可置信,他觉得老青是随口诓他,结果他凑过去看了看诸葛青平板上的时间,又看了看窗外的日头,果然已经是大中午了。王也是一天起码要睡八九个小时的人,可是他睡得也早,早上少有起不来的时候,他一回忆,发现自己没有前一夜入睡的印象,就问诸葛青,你还记得我昨儿啥时候睡的吗?
诸葛青说,“我刚想问你呢,你在内景里就睡着了?昨儿你进入内景后,一直没出来,我在外头看着,结果你突然往后一栽,吓了我一跳,一把脉才发现你是睡着了……怎么,还是联系不上那边?”
王也这会醒了盹,脑子也清醒多了,他慢腾腾地把自己挪下床,一步三晃悠地往浴室走,诸葛青当即丢下平板,从另一边翻身下床,他是真不放心老王这病号一个人,老王这身体本来就虚,内景里直接消耗着他的命数,外虚内耗,没事又吐两口血,脸色更是蜡黄惨败,也难怪每天吃饭的时候,王道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老王本来该好好躺着静养,可他答应了诸葛青,王道长又非得诸葛青上桌吃,这拔着萝卜带着泥,最后居然在王道长的力主下一家人连着吃了两天团圆饭,是好些年人都没这么齐过。
其他时候,王道长也拦不住诸葛青和老王见天儿腻歪在一起,他曾经要给老王请一个护工照顾他,让诸葛青歇歇,当然这是幌子,实际就是有第三人在场,起码那个事干不成。可诸葛青严词拒绝,说外人哪里照顾得好他。
王道长当下冷笑一声,您就照顾好了?
诸葛青看了看老王的脸色,觉得自己也没资格说这话,可是啊,他嗫嚅道,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这就是很,很特别的那种……
嗐,还不是怕神棍作法吓到人家,万一老王算到当头再吐一口血呢。
最后还是老王一言九鼎,他说你要请护工,我就带着青私奔!
王道长头一回被他亲爹气得三尸神暴跳,他们父子俩以前,就是吵架也吵得和和气气的。哪里见过他爹耍无赖。
老王说完一抹泪,道长啊,我知道你是嫌你爹老了不中用,你放心,你爹我没几年好活的了呜呜呜……
王道长被他这假哭哭得心烦意乱,忙说,您可别这么说,您还有半个世纪好活呢……
回屋他就退了回武当的高铁票,和他师傅发微信,弟子不肖,回不去了,老王年逾不惑突然叛逆,不管不行!!!
那三个叹号他一个一个敲上去的,少一个都表达不出王道长现在咬牙切齿的心情。
老王靠谱了半辈子,突然就离谱了,还带着一个从来离经叛道的诸葛青,就……就很特么离谱……王道长本来要走了,被老王和诸葛青,一人拽一条腿,又给拽了回来。
诸葛青把轮椅推了过来,让王大爷别逞强了,腿抖得跟八十似的,王也往轮椅上一倒,说我这是饿的,清汤白粥这些天,连点咸菜都不给,没病都饿昏头了,我还得干活不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他唉声叹气着,诸葛青叹了一声,说老王啊,回去了咱们吃涮羊肉去呗。
王也一抱脑袋,气若游丝,吃,当然要吃,但咱现在别说这个,我脑子里要有画面了!
诸葛青把王也推进浴室,给他挤了牙膏打了水,又说起刚才没说完的正事,老王含着牙刷口齿不清,漱了口说,“怎么算那边的我也该到你家了,是你家有什么机关,还是有什么护法大阵?”
诸葛青乐了,“护法大阵,老王你玄幻小说看多了吧……”他皱着一琢磨,突然睁了眼,“哦我知道了……”
王也从镜里看着诸葛青那嘴边的弧度就知道这狐狸又寻到了什么乐子,“嗐,您别卖关子了,快说。”
“也没什么……老王,你大概是撞到我家的辟邪了,我家大门口那对石辟邪,是打先祖那会传下来的,年纪大了,脾气不太好,估计是拿你当逃票的了……”
王也还真没想到,自己是被一对一千多年的辟邪给当魔驱了,说难怪感觉被什么挡着了,“哎,现在只能希望那边自己从你家出来了。”
诸葛青说,“这我倒是不担心。”
因为那边也是王也和诸葛青。
果然,再一日后,王也就通过内景重新连通了两个世界,将最新的消息传来过去。
正如老王之前所推测的,重阳日,午时——附带一个地点,北京香山。
香山在西北郊,方位上属天门,八卦上属乾卦,五行属金,与我八字相合,最紧要的是,起码香山上没有一千年的石狮子!
王也对诸葛青解释时,非要回敬他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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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23 08:06:1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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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王也还在做噩梦时,老王和诸葛青上了武当山。
那一日武当山下着绵绵细雨,他们从景区门口坐车到紫霄宫,下了车,天上隐有倾盆之势,一个戴巾的道人撑着伞迎上来,见了老王便说,“王也师兄,太师爷请你过去。”
原来王也和诸葛青的行迹,一个晚上在异人圈里的网络已经传遍了,武当山这边自然也知道了,王也明面上是被武当除名,于是就有人来请示太师爷周蒙,如果王也来了,要不要请他离开。
周蒙说,那要看他是不是买票上来的。
老王当然是规规矩矩从大门买票进的,还多带了一个诸葛青来拉动武当山景区的内需,于是就被客气地请到了紫霄宫中一处僻静的小院。
外头淫雨霏霏,堂屋里一张圆桌摆好一席素斋。鹤发鸡皮的老道士揣着手坐在榻上,见老王进来,狭小的眼中闪过一道微光,未语先笑,“我就说小也子哪会老老实实地买票……远道是客,二位请入席吧。”
老王朝周蒙颔首一礼,口唤真人,道是我等失礼,唐突造访,想必给贵派添了不少麻烦,只是有事请教,容情见谅。
周蒙哈哈一笑,说不急,用过斋饭再说。
饭后用茶,茶是诸葛青泡的,用的武当山自产的茶叶,上了茶便坐回老王身边,静默不语,周蒙在他们二人间看了几个来回,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闲话几句,便将情况说了个大概,老王于是问,“请教真人,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周蒙放下茶盏,示意他们侧耳细听,外头不知何时雨声已经小了,零星几点落在檐上,滴在地上水洼之中,淅淅沥沥,他说,“不用,雨自然会停的。”
下雨天留客,但天总要放晴。
用完茶,起身告辞时,老王突然提出想去王也在武当山时的住处看看,不知可否方便,周蒙抬眼看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壳子,壳子下是一个来自远方,各表一枝的灵魂,他没有多说什么,掏出自己砖块大的老人机捣鼓了一下,对老王说,我叫你师弟带你过去看看。
不多时,一个脸上生着麻子的小道童推门进来,先是给周蒙问好,待看到老王时,惊喜地叫道,王也师兄!
周蒙笑呵呵地说,小元子啊,你王也师兄落了个东西在这,你们那屋钥匙在你那吧,你领他去找一下。小元子诶了一声,带着老王和诸葛青往外头走,走到院中才似乎反应过来,问老王,师兄落了啥在屋里,发个微信我给你寄过去不就得了,还用专程跑一趟?
老王笑了笑,临时想起,主要还是为了回来看看。
到了子弟房外头的院子,元师弟把门给老王打开,说屋里也没有贵重的东西,王师兄走的时候把钥匙挂门口就行,说完就拱手告辞,走到院外头,又转身对屋里喊,王也师兄,没事常回来看看啊!
王也突然被除名,是武当的太师爷周蒙一锤定音,个中缘由却没有对下面的弟子们公布。王也在武当人缘那是顶好,与他相熟的,都觉得他人厚道,好相处,脾气软合,尤其是同辈的师兄弟们,都盼着他有朝一日能回山……毕竟王也不在,云龙道长的火力,可就要平分给其他的弟子了。
老王没进屋,只是在门口看了看,屋里陈设简单,打扫得很干净,尽是些出家清修之物,他又返回院当中,见诸葛青站在一棵银杏树下,山中气温更低些,虽然才十月,银杏叶已经全黄了。下了一场雨,地上湿漉漉的,一层金叶散散地铺在地上,老王走过去,与他一并抬头看。
雨后空中弥漫着冰凉的水汽,院里风很缓和,悠悠的,枝叶轻摇,沙沙作响,老王在这阵风里,阖目,心不动而身自动,就着这副身体的肌肉反应,打了一套简化太极。
诸葛青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老王没正经习武,底子是大众流传的养生太极,但这副身体的本能将一招一式拉到最恰当的位置,一片黄叶从枝头落下,在他的周身回旋,似被卷起的风,扰动的气流,牵动着,包裹着,合着跳了一支舞。
真像道长啊……诸葛青无意识中想,这话很怪,但是,真像道长啊……
当晚,他们宿在武当山上,老王从梦中惊醒,翻了个身,便惊动了身旁浅眠的诸葛青。他迷迷糊糊地搂上去,把脸贴在老王的背上,眼睛都睁不开,嘟囔着问他怎么了。
老王说,天亮我们就回北京……又摩挲着诸葛青的手,在他手心里写,快回家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王便和阿青坐最早一班景区巴士,下到景区大门,武当山附近就有个机场,早上正好有一个班次是飞北京的,买票值机起飞,全程只用了一个小时。夜里惊梦,两人精神头都不太足,确定飞机上没人跟踪后,竟然互相靠着睡着了,许是心里有了着落,手扣在一起,头互相挨着,这一觉黑甜,待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时才醒过来,彼此都捂着脖子哎呦一声,睡得挺好,就是落枕。
两人原本打算在北京随便找个宾馆,订张大床,在里头消磨一天,就等明天中午换回去,到了机场一开机,前后收到了两通电话。第一通是杜哥的,问他怎么圈里网络都在传你回北京了,回来也不和家里联系,要不要开车来接等等。第二通是金元元打来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北京,公司第一季度试运行报告出来了,虽然你不管事,但好歹来听一下,顺道一起吃个饭。
老王挂了电话问诸葛青,要不要回家看看。诸葛青说,我都听你的,他嘴上这么说,面上也是温温柔柔的笑,但老王能感觉到,他没什么兴致,和原本一心想要留在家里的样子迥然不同,老王两厢一对照便明白了症结所在,房子还是那个房子,住的人却不大一样……再想想他们重逢时,阿青惊恸之下的口不择言,他们都欺负你……想来,他已经知道那件事了。
那一桩往事,老王当年没追究,如今也不会再去翻旧账,况且,还是在异世,他安慰道,“她们是不一样的……”这边的这位,什么都没做。
诸葛青低声说,“我知道。”他当然知道,是不一样的,但是他不想见到该被老王叫做二嫂的那个女人……那算是个……什么二嫂……
老王说,“那我们就不回去了,晚上和老金聚一下,你还没见过年轻的老金吧?”
诸葛青一直对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耿耿于怀,走这一遭,老王身边的人和事都是他年轻时的模样,老王就总想着带他去看看,去见见,两人之间那道河,似乎在往窄了流,两人像在一道岸上走,成全了那原本终身的抱憾。
诸葛青问,“可你不想见老王总吗?”
老王当然想,其他人都还能见到,王卫国却已是故去,他想了想,又给杜哥打了过去,向他打听他爸现在在哪儿,赶巧,杜哥说,你爸这个点都在公园里切西瓜呢,还是你教的啊。
杜哥原还是想开车来接,但是被老王拦住了,说北京这交通,过来堵两个钟,回去再堵两个钟,我和青直接从机场打车回去,省这一趟的功夫吧。似乎天公作美,北京城今儿却不大堵,一路上都算畅通,一个小时就让他们从机场到了王卫国晨练,或者,午练,的公园,隔着老远就听到了悠扬的女声,夹着沙沙的电流音,“左右野马分鬃……”
循声过去,果然见一个中年发福膀大腰圆的男人,穿着一身明黄的对卦,跟着音乐转身腾挪,王卫国原是行伍出身,有一些军体拳的底子,这么多年老本行也没丢个干净,这套二十四式简化太极,打出来也是一招一式,有模有样。
老王思忖着自己这算是鸠占鹊巢,原本只打算在远处看看就走,不料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一个趔趄就跌了出去,正撞在王卫国面前,他转头一看,就见树后的诸葛青捂着肚子弯腰直笑,耳边传来一个已经有些陌生了的声音,叫他,小也?
老王感觉眼眶一热,他悄悄地吸了口气,露出一个笑来,看王卫国,叫了一声,“爸贝。”
王卫国埋怨他,“你这小子,又跑哪去了,回北京怎么也不和家里联系,你妈想死你了。”
“回来办点事……”老王看王卫国,他脸上还没太多的丘壑,头发还是青丝多过白发,看起来精神头也挺足,王卫国晚年缠绵病榻,很是吃了几年苦头,走的时候,并不是太安祥。老王生怕再看王卫国,他就要失态了,转头去招呼树后头的那个使坏的家伙,“青,别躲了过来吧!爸,我给您介绍我一朋友……”
诸葛青见老王朝自己招手,这会要是不过去,大概会被逮出来,一抹脸,就换上了一个温柔有礼的表情,乖乖地走过去,和王伯父问好。
老王介绍道,“这是诸葛青。”
“小伙子姓诸葛啊,诶小也,你上次介绍到咱家的那三位年轻人,和他……”
“是他的家人。”老王之前联系过诸葛萌,知道诸葛家的三个年轻人现在在他家兼职保镖。
诸葛青是惯会讨长辈欢心的,和王卫国寒暄几句,就哄得他改口叫他阿青,还直让他有了空到家里玩,转头对老王横眉竖眼,“你今儿一定得回家,知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
“哎,提前祝您重阳快乐?”老王笑道,“今儿可能不回来了,待会要去和老金碰头,明儿我肯定回来,您放心吧。”
“你啊……不着家……”王卫国听他说有事,冲他摆了摆手,“去吧去吧,明儿你要是不回来,我就……”老王总憋了半天,没憋出个什么威胁来,倒是诸葛青在旁笑了,说您放心,明儿我肯定拾掇老王回家。
王卫国对诸葛青这个小年轻怎么看怎么满意,直对老王说,“你看看人家!”
下午他俩倒是没像哄王卫国那样,去公司,诸葛青似乎前几天在杭州没逛够,又拉着老王去轧北京的马路,在每个城市都有条类似的街的南锣鼓巷从头逛到尾,非要老王这个老北京给他介绍风土人情,他俩从前是真没这么逛过街,像两个大学生背包客。诸葛青爱吃甜的,老王就带他去吃炸糕和红豆双皮奶,本来好端端两个碗两个勺,诸葛青自己的勺不用,凑过去抢老王那勺,然后说老王那碗甜,要跟他换,其实一锅熬出来的牛奶和红豆沙,哪有什么区别,但在他手里,就显得格外不同。
晚上和金元元吃饭,饭前老金还真掏出了一沓季度报告给老王看,本以为老王会直接撂挑子,没想到他还真接过去了,和诸葛青凑在一起看,嘴上说是向自己这朋友请教,手下却翻得飞快,金元元的能力毋庸置疑,老王看完觉得没什么毛病,他把报告给这位打小的铁杆叠好了恭恭敬敬地递回去,直道老金辛苦。
等上菜和人齐的当口,金元元和老王聊了几句未来发展,老王随口接了几句,让金元元贼稀奇地盯他看了两眼,还是诸葛青看出端倪,出来打了个圆场,正好小天和刘牧之匆匆赶到,一番寒暄,就把这事给揭过了。酒过三巡,发小们都知道老王不胜酒力,没死劲灌他,就让他喝了两杯红的,老王这幅身体是真沾不得酒精,两杯就觉得头有些晕乎,迷迷瞪瞪地坐在那,靠着诸葛青,金元元就在这时挨过来,和他碰杯,似醉非醉地问老王,“上次你回北京,架这个秧子,我跟你说,我要做什么来着……?”
这事对老王来说,已经很久之前了,他眯着眼一愣,在酒精熏出的两团酡红下,和金元元碰了个空杯,“您啊……您不是要做信陵君吗?”
金元元笑了,一盅白的一饮而尽,豪迈道,有你这话,我就信你。
酒席散了已是深夜,他们订的房间就在上层,诸葛青把被灌得走不太动道的老王给撑回房间,进了屋就被压到大床上,老王醉眼迷蒙,像是知道这是最后一夜,不等诸葛青来撩他,他就已经火烫地贴上去,诸葛青却在这时把他往外推,让老王坐好了,温温柔柔地笑着,问他,“咱俩不是朋友吗?”
敢情这小狐狸憋了一路,就是等着在这会儿发作,他笑盈盈地瞧着老王,看他要怎么接招,老王揉了揉他的醉眼,那眼睛神光散了像一条温暖的春江,夜半氤氲着朦胧的水烟,他用着雾气缭绕的眼看诸葛青,“咱们啊……咱们不是在谈朋友吗?”
诸葛青小小地抽了一口气,真没想到自己被老王这种上世纪的土味发言戳了个正着,咬着牙贴上去,和老王滚在一起,扬言道,“谈什么朋友,我要和你谈婚论嫁!”

王道长这些日子过得着实有些鸡飞狗跳,先是他疑心诸葛青要疯了,再是好不容易把老王找了回来,结果老王老夫聊发少年狂,中年叛逆,儿子不顺他的意,他就要带着小姨子私奔……王道长揉着生疼的额角想,您能奔哪去,就您这身体,您还能奔哪去?
他手里捏着他爹新出炉的体检报告,报告是家庭医生刚刚送来的,报告一般不直接给患者本人,怕刺激到病人,家庭医生和大公子一项一项地解说上头的数字分别是个什么意思,总体来说,老王的身体因为营养不良和脱水,再加上一些轻微的炎症,非常虚弱,而且他年纪也不轻了,如果此时调理不好,恐怕未来会落下病根。
调养身体有三点要领,吃好睡好,平心静气,以及最重要的,节欲!
王道长看到节欲两个字就青筋乱跳,他把这份体检报告夹在病历夹里,起身送家庭医生出去,已经是饭点,到了餐厅,却没看见两个这些天一直腻腻歪歪在一起的身影。
诸葛青和老王这些天形影不离,这不是一个夸张的比喻,而是一个确凿的事实,他们上桌吃饭都要黏在一块儿,诸葛青每顿饭不辞辛苦地把老王从轮椅上搬上搬下的,就是为了和他坐一张椅子。倒不是说偌大的餐桌旁,摆不下一个诸葛青的位置,他就是要和老王挤一张板凳,还非要给老王喂饭,他哪里会伺候人,一碗清粥,半碗喂给了衣服,老王不甘示弱,就反给诸葛青夹菜喂食,两个大老爷们,丁点儿不懂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道理,当着未成年人的面玩喂食play,王道长刚想说他,就立刻被老王护住,道长倒是不介意连他爹一起骂,但他刚给他爹摆了个脸色,老王就唉声叹气给他看,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丁点儿城府持重都没了,好像就瞅准了王道长软硬不吃,最怕耍无赖。
一个十几年都和你体体面面和和气气的人,突然就跟你耍起了无赖,没理的事,他就要讲情,说不过你,就装可怜,天知道他装可怜是跟谁学的,天说,诸葛青。
王道长见餐桌上没见到人,招过管家就问,人呢?
管家这些天已经习惯了家里大公子主事,当下就把老爷和夫人卖了个底掉,说从早起就没出来过了,一直在屋里。
王道长捏着那个病历夹,揉了揉他的眉心,他被家庭医生灌了一脑子危言耸听,现在精气神都给点着了,直冒火气,“成,我去叫人。”
这五个字,说的是掷地有声,不像叫人,倒像捉奸。
屋里,王也和诸葛青在做最后的准备。
为保万一,诸葛青不想王也一个人来扛穿越世界的风险,过来是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回去却是逆水行舟,千难万险。风后奇门是了不起,可是转的是王也的命,诸葛青看他脸色一天天难看下去,脸上最鲜艳的颜色就是他粘在唇边的血,说话都带喘,是真怕明儿时辰没到,老王先倒了。王也听了他的担心,就让诸葛青把他推进浴室,让诸葛青自己看看,原来他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老王进内景就人事不知了,诸葛青就在外头陪着熬,还要应付一切琐事,比如中海的事,总得有人管,王家两个儿子对这个都一窍不通,现在老王回来了,上上下下都拿他当主心骨,王也不能分心,这任务就落到诸葛青头上,可怜他打小一门心思都在修炼上,上大学都和玩儿似的,哪懂这个,就是靠算,硬算,勉强撑了这几天,没吐血也累得眼冒金星。
此时镜中一照,两位都像纸糊的,彼此都一个指头就能栽倒,才知所谓性命双修,性命一体,有性才有命,身体不好,连命都氪不动,是真真的真理。
诸葛青说不成,你一个人扛不动,我们一起。
王也说,怎么,你现在还能开出归元阵来?就算你能开出来,咱们就两个人,三奇都凑不够,总不能当两仪吧。
诸葛青沉思片刻,说,也不是不能……可是,谁做阴呢?
王也嘿了一声,上次你哄我做星奇的事我不和你计较,这回你想都别想。
诸葛青把王也推回床边,把他按倒回床上,一副霸王强上弓的样子,也和他嘿嘿,老王啊,别那么小气嘛,阳极生阴,阴极生阳啊,你看看你,阳刚至极,正适合做阴不是……
他口中正说着这“虎狼之词”,背后卧室的大门突然被打开,王道长每次都能赶在最刚好的当口进来,进来就挑眉,哟,今儿玩新花样呢?
王也被诸葛青压在身下,嘶了一声,惨不忍睹地捂住眼,指缝里就瞧见诸葛青僵硬的眼神,嘴型一张一合,比出二字,救我。
王也到底是厚道人,他清咳了一声,刚想说话,却不知是牵动了哪,突然爆发出一串货真价实的咳嗽,咳得头晕眼花,一头栽在枕头上,气若游丝地朝诸葛青伸手,“青……”
王道长这回一把把诸葛青从老王的大床上薅下来,瞪了他一眼,然后糟心地对被张大床牢牢抓住动弹不得,嘴里有一声没一声喊着青的亲爹说,“您别叫了,人明天我再给您送回来,大夫说了,您得节欲!”
说罢就提溜着诸葛青,往屋外走,诸葛青被他拖着,回头凄楚恻然地喊老王,活似一对被棒打了的鸳鸯,被银河分开的织女牛郎,那泪汪汪的架势,还以为他是被山大王抢了亲。
山大王道长左右不方便,把诸葛青拎回了自己屋里掼到床上,床很软,没摔痛他,紧跟着就老王的体检报告就摔到了他跟前,报告的硬壳子还在床面上跳动两下,“诸葛青,你自己看……你说你,你还是人吗?”
王道长脸色阴沉,他寻思来寻思去,把这话扔回给了诸葛青。
被他扔到了床上的诸葛青眨巴眨巴眼,还跟他装无辜,“我和老王……真的没做什么啊……”
王道长沉着脸,看着坐在他的床上仰头看他的诸葛青,面白如雪,眼下一圈青黑,淡色的唇也彻底失了血色,这一副模样,倒让他显出了几分清妖。王道长吸一口气,徐徐吐出,靠近他,把他整个人笼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诸葛青神色闪过一丝警觉,想躲,却被他一把钳住小臂,毫不费力地拖回来,王道长附身看他,说出来的话毫不留情,“诸葛青,我爸现在那样,能满足您吗?”
他说着伸手,将诸葛青按在床上,跨上床,用膝盖分开他的腿,手也往下探,诸葛青用力挣扎了一下,挣不动,他睁着眼,胸膛起伏着,面上却还能保持镇定,他直直地注视着王道长凑近的脸,“王道长,你之前要我认真看看你是谁……现在,你认真看看,看看我是谁?”
王道长闻言停下了进犯的动作,依然锢着他,低头看着诸葛青的脸,他的目光一瞬不瞬,显得很专注,像猎豹的眼,被他这样打量着,诸葛青原先还有准备配合,但王道长的床太软,枕头像云,他这几天真的熬坏了,此时困劲上来,他再想睁着眼,也扛不住王也他家祖师爷的召唤,朦胧的视线中隐约看见王道长张口,却是头一歪,睡了过去。
完全失去意识前,似乎听见一声叹息,然后一床软绵绵的被子盖在身上,那个豹一样的男人,便退了出去。

重阳日,北京香山,午时差一刻。
老王和诸葛青一早上香山,一路上甩脱了几路追兵。
几日被人深深浅浅地试探下来,王也和诸葛青状态不佳的流言在圈中暗网不胫而走,混迹在京津地区的异人很多,其中不少想分八奇技一杯羹,一开始还有人忌惮着十佬那边的反应,前段时间高调纠缠王也的陈金魁却一直没表态,也没派人来找,异人散户们心思便活络了起来,反正,他们只是想要八奇技,没想要王也的命不是……另一个流言,也悄然传播开——据可靠消息,诸葛青得到了神机百炼!
消息自然是那队从兰溪一路追到北京的追兵的老大放出的,他这些天观察下来,诸葛青和王也,不知因什么缘故,都无法使用奇门法术,诸葛青还能运炁,王也更惨,他请善于“观”的异人远远看过,王也的炁很乱,在经脉间散漫地流动,不知是得了什么毛病……
趁他病要他命,老大准备在今天收拢包围圈,将这猎物收入囊中。
这下子,老王和诸葛青成了两块香饽饽,凑一块能拼四分之一个唐僧肉,追兵这日格外凶猛,他们一路仓皇奔逃,好不容易到了香山,香山是俗世的地盘,是北京顶顶有名的景点,这个时节还有热闹非凡的香山红叶节,香山上不能出事,出了事太过醒目,追兵追到了香山脚下,才堪堪止住了攻势。
老王和诸葛青松了一口气,一路坐索道上山,在差一刻的时候,来到了洗心亭。
洗心亭上望下去,山林朝市两茫然,红叶黄花自一川。
他们在亭中吻别,诸葛青掀了老王的帽檐,去吻他的眉梢眼角,最后落在眉心上,老王低下头去,吻在他的心口。
他们相拥着,诸葛青在他耳边诉说,我在家里等你,你这次一定要回来。
老王抱着他,像要把诸葛青整个人糅进身体里,他说,等我回去。
午时已到,天显时格。
一片红叶悠悠落地,亭中还紧紧相拥的两人,突然睁开眼,看了看彼此,互相尴尬地咳了一声,放开对方。
“老王,早啊。”诸葛青说。
“老青,不早了,午时了。”王也说。
说罢,王也拉了拉他的帽檐,诸葛青揣着兜,两人一并从香山上下来,踏着漫道红叶。
山路下是潜伏的敌影,工作日的白天,前往香山的游客零星,京津的异人们混在其中,埋伏在景区外,堵的就是他俩。
王也见怪不怪,只要秋风没送来一声魁儿,他都觉着自己无所畏惧:“哟,哥几位这感情好,也来赏红叶呢?”
“老王,和他们废话什么?”诸葛青这几天都快憋坏了,活动活动手腕,“你不打我打了啊。”
王也说,“打吧,速战速决啊。”
说完往地上踏一步,“老青,中宫我定下了!”

老大!!!情报有误!!!谁说这两位状态不佳!!!by被揍得鬼哭狼嚎的小弟们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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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弃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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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23 08:52:02 | 显示全部楼层
嗷嗷嗷嗷嗷嗷啊啊!!!是您!!!大大!!!好棒好棒!!!可太喜欢您啦~~~呜呜呜呜完结了,期待大大下个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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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  发表于 2024-8-3 22:25
谢谢喜欢!  发表于 2020-7-24 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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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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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23 11:01:27 | 显示全部楼层
嗷,包子你真的好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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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害  发表于 2024-8-3 2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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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23 11:53:08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口气看完太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师是个人才啊!原著也青是真的扛事,老王和小狐狸也算弥补了遗憾,就是俩人穿回来看到道长人快疯了不知作何感想,然后小狐狸刚想运炁给自己找个场子,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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