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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立派攻粉 于 2020-7-15 09:08 编辑
搬一下,之前写的一个短篇捏
谢安琪-喜帖街:https://music.163.com/#/song?id=308299&market=baiduqk
1
去年黄老师导的一部小成本电影莫名其妙地红了,收割票房九位数,口碑票房双丰收。在黄老师数钱数得合不拢嘴的时候锦上添花的事又来了:这部电影入围了百合奖,一个优秀故事片,一个最佳编剧,一个最佳男配。
黄老师打电话通知得意门生这个好消息:你入围了,颁奖晚会来吗?
诸葛青愣了愣,笑着说:当然。
挂掉电话,诸葛青给傅蓉发微信,我这儿多了几张百合奖的票,想去吗?
对面很快回了一大串:卧槽,真的假的!?我去去去!百合奖是颁奖典礼吗?你哪来的票?是不是在北京?
站着怪累的,诸葛青摸了个板凳坐下,慢条斯理地回信息,顺便不经意抖出自己只是帮以前老师跑个场,没想到无心插柳一举提名最佳男配的故事。
傅蓉和他是一路子人,早就摸透他吹出去十句有九句是夸大。手机你来我往地滴滴响,最后傅蓉问他:你去北京么?
当然去啊,你在哪我就去哪。诸葛青轻车熟路地打了个爱心上去,换回傅蓉一个爆锤的表情,然后开始订机票。
上一次他去北京,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2
在飞机里待着觉得闷,下了飞机又觉得干。江南人水生水长,见不得北方这么燥的气候。过安检时候地勤把诸葛青的保湿喷雾没收了,他也没辙,下飞机第一件事就是在机场买了支依云,钻进在洗手间像给玫瑰保湿一样精心喷洒他这张最佳男配提名的脸。
诸葛青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过几天他就三十了。青春易逝,却正是男人一枝花的年龄,岁月从他身上飞过时小心翼翼地没踩到他那张撩妹的脸,林志颖到四十多还不显老,诸葛青的花期明显比他还长,看着和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没什么区别。只有心态一天比一天老了,娱乐圈想潜他的人也越来越少。
他对着自己的俊脸叹气,男厕所不是一个适合伤春悲秋的地方,一呼一吸都是消毒水味,所以他没一会儿就出来了。
张楚岚那厮前几年升职进了公司总部,在京城悠悠荡荡成了半个地头蛇,这次自告奋勇要给诸葛青接风。
贯彻老张一生的一个字就是抠。诸葛青照着gps定位好不容易找到了位置,张楚岚挽着裤腿坐在一个塑料墩子上,和冯宝宝两个人无辜地围着装满红油的铁脸盆已经涮上了,还有脸招呼他:好久不见啊老青!坐啊!
诸葛青脸皮都抽筋了:我还约了妹子来呢,就这?
路边摊几年前都打干净了,也亏他在皇城根下找得到。诸葛青不知是骂他好还是佩服他好,最后认命地打开大众点评开始翻饭馆。
饭点的北京哪都是人,订不到位置,只能订个ktv包间。进了包间张楚岚就嘚瑟起来了,一会儿要四打啤酒一会儿开两瓶香槟,点菜点了一大桌,还让KTV准备了一大捧花送给诸葛青,庆祝他入围百合奖。
诸葛青笑着说谢谢老张,把这花是用我钱买的这句话摁了回去。
傅蓉来的时候这两个人正在一左一右开香槟。木塞像火箭一样发射出去,落得满到处都是泡沫尾气。傅蓉一进来就愣住了:这谁要结婚呐?
我跟你啊。诸葛青笑着,被傅蓉举着戴钻戒的左手一顿毒打。
熟人到得差不多了,气氛也炒热起来,几个人把椅子拖来拖去摆出一个饭桌,围着桌子一边大吃大喝一边唱,很是热闹。
张楚岚抱着麦克风深情款款地唱了首粤语苦情歌,歌词苦口婆心地一对分手情侣早日看开立地成佛,他唱得极为投入,跑调了都不知道。
诸葛青面对异性又精神起来,把自己拍戏如何辛苦如何认真添油加醋一通说,异人虽然打架闹事是家常便饭,拍戏还真没几个人接触过,唬得傅蓉和冯宝宝一愣一愣的。几杯酒下肚,他有些得意忘形,搂着傅蓉给她讲张楚岚点的这个花篮有什么名堂:这是花毛茛,那是山茶花,这个别看长这样,其实是玫瑰,叫大游行……
说到兴头上,这厮又跑去给自己续了杯酒。
一向寡言的冯宝宝抱着酒瓶子,突然犯了间歇性机智症,操着一口古怪的四川话问:王也要来吗?
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张楚岚也不唱了。诸葛青一时头脑发懵,伴奏的女声唱到“忘掉种过的花~忘掉爱过的他~”,张楚岚连滚带爬跑过去切了。下一首是精忠报国,荡气回肠的背景音响彻包间,然后诸葛青才反应过来。
他不来啊,人没在北京。诸葛青微笑着说,怎么突然提他干什么?
另外几个人的表情变得很微妙。
诸葛青被这诡异的气氛逼得说不出话,只能多喝一杯粉饰尴尬。摸着酒杯就发现另一只手旁边多了什么东西,诸葛青喝得多了,晕晕乎乎地看过去。是KTV送的茶壶茶叶,之前跟着上菜一起送进来的。有酒有肉的,桌上这些没人惦记着喝茶,就摆在一边了。
茶叶也不知道被谁拆封的,倒在壶里,新沏了一壶茶。茶叶蜷缩成团,叶是叶,水是水,还没来得及散出特有的香气。诸葛青愣了下,转头问傅蓉:你泡的?几年不见你居然喜欢上喝茶了,雅致啊。
傅蓉微妙的表情变得有一丝复杂,她摇摇头,把诸葛青的酒杯夺下来。
老青,你喝多了。云里雾里地,他听见碧莲这么说。那是你泡的。
3
颁奖典礼将近,黄老师又有意提携这个得意门生,嘱咐他早早跟他参加饭局。
娱乐圈也少不了饭局,京圈几个大牛信教的人多,诸葛青和别的小生比没什么特别,就这个姓特别显眼。他又通易经道德经的,酒一圈圈地敬,一轮攀谈下来,几个有本事提携他的大佬都对他极为满意,半遮半掩地给他透了消息。
最佳男配早就选定了,诸葛青这趟是来陪跑的。不过马上大导演xx有个新戏,男三和诸葛青的形象非常贴合。
黄老师为他高兴,没拿奖是有些遗憾,但他在南方得罪了人,想再出头太难,在京圈能搏出一条生路也是难得的机缘。只有诸葛青真心实意地只觉得累。
他活得太顺。倒不是说吃不了苦,小时候练功夫不知道受了多少次伤,养好了起来就能继续往前走。总觉得寻常的人情世故总不及武侯绝学难搞,天不怕地不怕,不知天高地厚起来暴打了导演也觉得不痛不痒。直到他狠狠地栽了跟头,才发现伤势没那么容易愈合。
4
诸葛青喜欢表演,不然也不会跑去考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的上戏。拿着台本换上戏服,仿佛他就变成了人物小传里写的那个人。早年间轻易就抛弃了这个行当,心里没有半分后悔,后来啃老啃到面子过不去了想出来赚钱,思来想去还是想做演员。当红的感觉固然好,可他也没那么大野心,能拍戏就好,就像他和王也谈恋爱时一样,没有别的奢望,只盼着王也能像诸葛青爱着王也那样爱着诸葛青。
然而最后就是觉得很累。
他在北京的最后一个晚上也是这样,那会儿摆摊还合法,马路两边都是吵吵嚷嚷的小摊小贩。诸葛青独自在雾霭沉沉的喧闹中穿行,人群似流水般越过他,没有一片异乡的黄叶愿意为他停留。疲惫是瞬间发生的事,诸葛青难过得几乎一步路都走不动了,就原地停下,在路边摊点了一碗馄饨。
清澈的鸡汤里漂浮着薄如蝉翼的馄饨,可以透过皮看到里面剔透的内馅,在路边临时搭的折叠桌上也显得耀眼。旁边都是成双结对出来半夜觅食的情侣,而他只有一个人,更令人难过的是他发现这馄饨很难吃。
不知道是南北口味差异还是什么问题,总之肉馅泛着一股酸苦的滋味。诸葛青舀起第二只馄饨,咬一口它的馅料,还是难吃。
一碗馄饨有十二只,总能吃到一只好吃的吧。他把每只都咬开尝了尝,发现十二只都是一模一样的难吃。
他一边叹气一边放下勺子,问老板再点了一碗。
真他妈难吃。
点到第四碗的时候,王也从远处冲了进来。
他穿着平时在他们那个小窝里常穿的汗衫大裤衩,满头大汗地挤过来,不知道是刚去慢跑了还是怎么的。过来就扯了个塑料椅子坐在他对面,拿纸巾擦着额上的汗。
诸葛青没问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问卦也好内景也好,还是他们之间特有的心有灵犀也罢,王也总有千百种方式能找到他。
“饿死我了,”王也说,“让我吃几口。”
馅都没了,被咬破的馄饨皮孤苦无依地飘在汤上。王也也不嫌弃,顺手端起一碗,自顾自地吃起来,自在得很。边吃还要边笑:“馄饨招你惹你了,吃成这样。”
诸葛青吃了四十八个馄饨馅,他满心觉得,这么多的馅,总该有一个能没那么难吃,他却忘了这些馅都是同一个盆里调出来的,本来就一模一样;就像把王也的心分成四十八份,没有一份里面毫无杂质,写的全是诸葛青。
“心情不好?”
“嗯……”
“怎么了?”王也笑起来,声音也变沉了,直直地望着诸葛青的眼睛。
被他这么专注地望着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情深似海的错觉,以为会溺毙在那片汪洋大海里,当诸葛青真的去了,却发现水深只能没过他的小腿。
要是他们的心意相通能少几分就好了,诸葛青恍惚地想着。那年罗天大醮,王也总觉得欠他一笔,良心上过意不去,诸葛青总觉得没什么,但王也不这么想。诸葛青心里住着别的内鬼,所以王也的良心债背着背着就变味了,一笔一划都是情债。
刚在一起时诸葛青也想过这个问题,王也对他的感情就像微风拂过的嫩芽,他这边却已经水深火热顾不得了。
还不到二十六岁的诸葛青心想,日久天长,这人总有一天会开窍。
只是诸葛青是一阵清风,他希望王也是一团能愈吹愈烈的野火,可惜事与愿违,王也是一条潺潺的溪流,就像他刚吃的整整48个馄饨,再怎么努力都是一样的结果。
如果只是味道一样,诸葛青也能接受,可真的太他妈难吃了,多吃几口都要被自己的自尊心逼疯。
王也对他的好里到底几分出于愧疚几分出于责任几分出于感情,诸葛青想都不敢想。
他心眼小,容不得一丝杂质,王也依然是王也,诸葛青依然是诸葛青。命运让两条平行的直线暂且交错,一段情再深,也有完蛋的时候,时间到了,就不得不化为乌有。
“没什么。”
北方的风沙很大,总有沙子吹进眼睛里。诸葛青揉揉眼睛,淡淡地回答:“失恋了。”
王也放下碗。
求你了,现在千万别说什么……诸葛青在心里拼命祈祷,王也看着他那双泪水洗过的蓝眼,最后什么都没说,去找老板点菜。
“老板,再来一碗馄饨。”
摆摊老板看着桌上一叠叠的碗,很是惊恐:搞什么呢这是?
害,心情不好。王也吸吸鼻子,无奈地笑了一下说,我这不失恋了吗。
5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习惯,去参加什么晚会都要先走一次红毯,仿佛少了这道工序奖杯的含金量都要跌停。
诸葛青穿了身白西服,在赞助商的牌子上签完名,露出职业笑容给记者拍。
他被提名了最佳男配,自然有人一窝蜂地赶过来,闪光灯你死我活地闪,记者们拍满意了,纷纷扑向下一个明星。诸葛青被放走了,一身轻松地进了会厅。
傅蓉老公不知从哪打听到这票来源是她前男友,于是死活不让她来了。傅蓉发微信跟诸葛青道歉,语气里满满都是得意,诸葛青牙都酸倒了,装作很有风度地回了两个字零一个句号:没事。
知道了自己只是陪跑,对台上就没了多余的期待。灯光暗淡下来,聚光灯都聚在一个点上,诸葛青心不在焉地跟着鼓掌,看着旁边的空荡的座位,心里有些孤单。
早知道带白来就好了,他想了想,又否决掉。不行,白要高考。
主持人在台上笑容满面地念台词,诸葛青有一搭没一搭地听。
VCR投影在大屏幕上,诸葛青看到自己的各种表情特写来回变换,大部分都是哭着的。黄老师这部片子是个谍战片,他是全片唯一的恋爱脑,为了追求女主什么事都干出来了,就差岳云鹏追车,然而女主还是不为所动,任他流泪到天明,最后为了保护女主还给死了,就是这么个有点二的角色还吸了一大波女粉。诸葛青接到角色时暗自觉得好笑,读着读着又有点唏嘘,真的演起来了,还有点真情实感的味道在里面。
故事里的人可以为了感情要死要活,在现实里他如果真的碰到了,只能轻轻一笑,假装无事发生。
最佳男配他毫无悬念地陪跑了,奖项颁给了另一位更有资历的演员;最佳编剧也陪跑了,剩下一个最佳故事片的重头戏,怎么看都是凉凉。
委员会做足噱头,给VCR还做了个片头,一道流星划破漆黑的长夜,极光缓缓浮现在荧幕上,效果做得极好,诸葛青看着,忽然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时他和王也一个啃老一个坑爹,不想住家里,酒店住久了又不舒服,所以租了个小公寓。两个人没有一个需要出门工作的,在懒得出门的日子里,就躺在沙发上看动物世界。
北极那期原本他俩是想看北极熊,实际拍到的却是北极狐白鲸北极狼什么的。等了半天都没看见北极熊,王也就困了,胳膊架着头一点一点在沙发上打起瞌睡,没扎好的长发从后面垂下来,诸葛青漫不经心地听着赵忠祥老师熟悉的声音,拿王也的头发编麻花辫。
两人的长相有本质上的区别,王也眉眼挺阔,一张标准的浓颜脸,乍一看凶神恶煞的,他犯困的时候眉头都舒展开,眉心没留下一点痕迹,柔和得像一场醒不来的美梦。
他没控制好力度,编最后一股辫的时候拽了一下,王也就醒了。两个人睡眼惺忪地大眼瞪小眼,扭头一看电视机,北极熊终于粉墨登场,身后是万丈的极光。
这个节骨眼却想些有的没的,诸葛青暗骂自己一声,心情却悲凉起来。
王也这个人总在毫无防备地时刻从记忆里冒出来,他都快PTSD了。
结果奖项爆了不大不小的冷,他们的片子拿了最佳故事片。会场一下沸腾了,一人得道,全剧组都跟着飞升,诸葛青奋力鼓掌,打从心底为老师高兴。
他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诸葛青的演艺事业因此平坦了不少。散场前不少女明星都来跟他攀谈祝贺,诸葛青从容地游走于她们之间,一个微信都没加。
不知怎么了,他只想赶紧回去躺着,再看一遍动物世界。
6
王也说过他要做个行于路上的行者,结果出师未捷就被诸葛青绊住脚步,在北京厮磨几年,最终还是踏上了远行。
诸葛青每次分手都很惨烈,没有一次是不挨打的。唯独老王这次分手和平得像从来没在一起过似的,甚至分开以后,又远程做起了朋友。
老王总是走在路上的,他说要入世,于是就走遍了全国的群山,时不时拍点照片,没网的时候就留着,有网的时候再发。诸葛青这边收到就点评几句,两边像没事人一样,看似心无芥蒂地插科打诨。
这一路走,就再没有回头,不知走到了哪里。
诸葛青想问,但是他不能。名为王也的手术刀切断了给他心脏供血的所有血管,还是他亲自动的手,伤口紧紧贴合在一起,偶尔滴一两滴血。就算满身心伤,也能摇摇欲坠地维持下去。但如果他再抓到这枚刀片,诸葛青也不知道下次会捅自己哪里。
坐在恩师的庆功宴上,一室推杯换盏的吵闹,诸葛青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掏出来一看,是王也发了照片来。
他突然想给王也打个电话。
在这股欲望的驱使下,诸葛青借口出去抽烟遁走了,他身上没有烟盒也没有打火机,只有逾千斤重的一支智能机。
从前登过山,爬之前就知道上面什么都没有,个中滋味只有登顶的人才晓得。诸葛青按下拨打键。
对面电话通了,接通后,诸葛青反而不敢说话,听筒两头都只能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还是对面先打破沉默:“诸葛青?”
“啊……啊,是,”诸葛青想不到该说什么,听到对面背景哐里哐当的声音,问,“你在火车上?”
“嗯,能看到极光的列车,很不错吧。”
“还有北极熊能看呢,真羡慕你……”
“哈哈。”
又是一阵磨人的沉默,诸葛青闭上眼睛,心脏又砰砰跳动起来,过往像风一般奔腾在他的脑海里。他站在街边,这个城市不属于他,他也不属于这里,北京的灯火阑珊全甩在身后。那边冷吗?在国外有茶喝吗?羽绒服带了吗?外国人听得懂你那京片子英语吗?他想问的很多,说出口的只有一个。
“你还会回来吗?”
7
王也喜欢坐火车,枫叶国的火车穿过山谷,穿过小镇,驰骋在洒满极光的雪原上。
探索北方号列车座椅是皮质的沙发椅,靠在上面,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月租六千那个临时的家里。
屏幕里是北极熊和北极光,王也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诸葛青枕在他腿上看书,嘴里含着薄荷糖,有一句没一句,含糊地念着爱尔兰人的诗。
他要我把爱情看淡些,像树上长绿叶;
但我年轻又愚蠢,却不肯同意。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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