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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青】孤城(未完结)(伪抗日paro|点我看阿青女装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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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20:20:2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叫阿瑜还是阿余都成,随您心意嘿。
——————————————
题记:我愿戎衣代旗,守此孤城。
   

诸葛青第一次见王也,是1936年的年尾了。
1936年的南京城,还是当时的中国名正言顺的都城。而在这城外不多远,还有座小镇子。镇子小,相对也闭塞一点,也没啥别的好处,就是民风淳朴些。街坊邻居都是相识,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总是有人帮衬着,也算是过了不短的清平日子。
这镇子名字也好,是原来的一位老学究起的,叫清平镇。
镇子虽小,却也热闹,其中有个戏院,名叫绛仙汀,也算小有名气。
说起这戏院,茶楼里的说书人一拍案,又续道,本是不出名的,只不知撞了什么运,眼见惨淡经营了这许多年岁,已是快倒闭的地步,戏院老板却捡了个宝,这宝不是别人,正是如今这戏院的台柱子,诸葛青,说起这青老板呐,当真是不得了。最擅刀马旦,身段利落,气质也好,细细描了装,往台上一立,那便真真是飒爽英姿,巾帛英雄。说是只消一眼,便再叫人挪不开了,之后若是再听别的刀马旦,也不过当做萤火,同之前那明月一比,顿时半分颜色都无。
说至此,有人高声问道,既如此,何不当初选个男角,还偏偏要做个女子扮相?
说书的一叹气,说,怪只怪青老板入行时戏园子里恰缺一名刀马旦排老征东,见他唱的好,便收作小徒,教了一段时日。没成想,这一唱,便唱的美名遍镇,将这戏院热热闹闹地救回来了。
茶楼二楼,诸葛白兴冲冲地拽着身侧人的袖子,嘴里嚼着刚入口的金丝糕含混不清地唤着:“青!青!他们在说你诶!”诸葛青顺着诸葛白的动作起了身,却不言语,靛蓝的发辫在身后一漾,同他藏蓝的长袍相得益彰。领口围了一圈墨色狐皮,称得那人如玉般莹润的白皮越发干净端正。竹骨折扇在掌心一敲,诸葛青半拎着仍挂在他袖子上的白翩然离场,一双狐狸眼里闪过一丝微光,悄默声地走了,倒真未让人察觉什么。
出了茶楼,一抬头才方发觉不知何时落了雪,到现在还未停,雪片不大,却是没完没了的意味。诸葛青在身旁小人的欢呼声里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样的天气,雪落到地上便都化了,终归是难以积起来,打不成雪仗,也堆不成雪人。清清白白的一场,偏偏最后要化成泥水,任人践踏。
就像他自己。
就算来路是怎样的干净漂亮,众人又如何赞他惊艳无双,可归根到底,终有一日都是要没进泥里的。
呵,世道乱到今日,他又有什么可多矫情的?能活到今日,本就是一种幸运,更何况,守着老祖宗留下的一点血脉的证明,他会记得,自己是个中国人,这样,也是一种幸福,不是么?
是不是,其实只有自己最清楚。
他拉着诸葛白上了黄包车,向着绛仙汀的方向去,这茶馆是在偏镇北的地界,而戏院要略靠中心一些,城门开在南。一路上驶去,却见往日里宁静的人群不知怎的同炸开了锅一般四散奔走。
诸葛白到底年纪小些,也敏感些,死死抓着哥哥的袖口不放。诸葛青扣上礼帽,吐出一句:“麻烦脚程快些。”他听见了远处隐隐有枪声,还有幼儿的啼哭与老人的呼喊。他心底难受,却不得不装着无睹,以期更快地离开。
天不遂人愿,老天似偏要同他作对一般,安排了那人拦住他。出声的不是那人,而是他身侧的小兵,十七八的年纪,虎头虎脑,却含着朝气与冲劲:“站住!干什么的!”
白哪里见过这阵仗,自他有记忆以来便一直被诸葛青护着。后来也是在绛仙汀里跟着哥哥了。诸葛青有地位,与戏院老板也是好友,诸葛白人乖嘴甜,最是受宠,倒也没吃过什么苦。此时初见这杀伐阵仗,吓得直往诸葛青怀里缩。诸葛青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扬声应道:“镇中百姓,上集采买,方要回家去。”“烦请您下来,让我们检查一下可好?”不同于先前那小兵的问罪口吻,这是一个沉稳磁性的男声,没有刁难,没有自矜,藏了三分平和,五分安宁,剩下两分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诸葛青笑了笑,示意诸葛白留在车上,自己利索的下了车,先是行了个脱帽礼,这才笑着开口:“不知军爷何故要拦我这小车检查?”“嗨,您别介意。”为首的那人,似与他年龄相若,偏也蓄着一头长发,那人未戴军帽,只在脑后扎了个马尾,也冲他笑,“最近南京城里不太平,有伙贼人在这附近不停流窜,上头的意思,我们也没办法,还望您通融。”那人开口便有种腔调,似是北平人士。他一开口,明明没有什么刻意的讨好,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卸下心防,只因他字里行间的那份真诚。
诸葛青一敲扇子,了然地笑了。扇尖一挑,将车篷掀开,露出里面还在瑟瑟发抖的小人:“只有家弟与采买的点心,其余无甚特别。”先前那小兵还要上前搜查,那人却先一步拦下了:“莫吓着孩子了,没问题,不用查。”他向诸葛青拱手道:“王也,以后就要率军驻扎在这里了,还未请教阁下姓名。”诸葛青还礼,一双狐狸眼弯得更细:“诸葛青。”
上了车,回到戏院时,老板张灵玉早已候在那里。他依旧是一身白衣,又披着白色的大氅与一头银发,恍惚望去好似融在了这不大的雪幕里,直教人为之心倾。配上眉心那点朱砂痣,诸葛青想,用句矫情点的话说,他这是通身干净无可留,眉心一点红尘透,不知迷住了这镇里多少女子。偏他因自幼出家,于龙虎山修行,故而平日里不近女色,到是襄王有梦,神女却无心了。张灵玉见他们兄弟俩回来了,便快步迎了上去,还未待诸葛青问什么他就先一步开口,悄声道:“莫急,先进去,莫冻着了。”
戏院里装潢雅致,更像是哪位雅士的名居,但又带了些富贵华丽。穿过回廊影壁,进了屋子里,却看见张楚岚和冯宝宝也已经等在那里。诸葛青皱了皱眉头,让一旁的诸葛白带冯宝宝出去吃点心,待他们二人走后,方才开口:“今日这架势,莫不是有什么大事?连你不摇碧莲都搞不定?”张楚岚未回应,到是张灵玉一反常态,抢先开口:“日本人来过了,是冲着宝儿来的。张楚岚和宝儿躲藏时被人察觉了,这段时间来时局一直动荡,今日已经有人前来搜捕他们了。”
诸葛青这才明白今日忽然出现的军队究竟为何而来,只是他端起桌上新上的茶盏,撇了撇浮沫,却只是叹了一句:“与我何干?”张灵玉一愣,还未开口便被张楚岚制止,男子向来精明的眼眸里满是疲惫,他说“老青,这件事,是兄弟们对不起你,难为你了。只是,我们也确实是没有办法了。我知道,若非每回都能开出你满意的价码,我和宝儿姐根本就做不到在你这儿容身。可这一次,我真的是什么也拿不出来了。觊觎宝儿和那份资料的人太多,如今所有的道路都已被封锁,我们早已插翅难逃了。除了你这儿,我根本不知道还能去哪。这一次,哪怕你说把我丢出去送死都没问题,可我求你,救救宝宝,我只剩下她了,我只有她了……”
“诸葛兄……”张灵玉为难地看了看两边,虽然他是老板,可如今的戏院真正当家的却是诸葛青。戏院如今的地位和势力,全都是那蓝发少年从无到有一点点打拼出来的。他张灵玉与这戏院的联系,本就不深,从某种意义上,他更像是吃干饭的。他想帮张楚岚,却是有心无力。
诸葛青盯着茶盏,一言不发,他想起了很多。
阿青,带着弟弟离开,若是有缘,或许会再相见。
阿青!快跑!带着弟弟走!
青!
眼睛,好痛……这是哪里……白茫茫的,好大的雪。

哦,这里是北平啊。
你问我是谁?我就是个小道士。
诶!你别笑啊,我真的是,嗨,这不是被赶下山了嘛。
你的眼睛很快就能好了,我送你上火车,等你和弟弟到了南京,记得给我捎个信儿。

你叫诸葛青是吧,年龄大了点,长得到是俊俏。
你练过武?怪不得身段还算不错。
也好,你天资不错,恰好我这里缺一名刀马旦,你可能唱?
我?我叫夏禾。

这位兄弟,请问此处的主人去了何处?
她走了?没说去哪?原来……是真的……她真的……投|日了……
无妨……我等她回来,问个清楚。
我做老板?可是……好吧……

我知道你不愿意帮忙,但我们可以做笔交易。
嗨,我父母早就不在了。我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若非拿你当兄弟,我又怎会说这么多。若有一天我真的出了事,还请你帮我照顾宝宝一二。
“嘭——”他将茶碗磕在桌上,转身出去。
“灵玉真人,你拿主意吧。这毕竟是你的戏院。我又有什么可说的?”他跨过门槛,抬头望着天空,阴森森的。雪似乎大了些,这在南方是少见的。院子里,冯宝宝在陪着白玩,白总喜欢缠着冯宝宝,让她教自己唱冯宝宝常唱的那首民谣,可不知是他天赋不够还是怎的,冯宝宝教了很多次,他都学不会。
黄杨扁担的调子漾满了一整个小院,悠悠扬扬的,却没来由的让诸葛青心里发闷。乱世将至了,多年清平,终有一朝归期。他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这么多年走过来,他自诩早已看破了世态炎凉,是个有本事,也有阅历的人了。可游游荡荡,直到今日,战争的那点意思在他面前不怀好意地装作内敛含蓄,掀开了冰山一角上的遮掩,他才过电般的一个激灵,若有所失地想,我究竟,是要去做什么呢?
那天之后,张楚岚和冯宝宝就以临时工的名义留在了绛仙汀。诸葛白很高兴,他很喜欢那个看起来吓人,其实他一哭就不知所措的大姐姐冯宝宝,也喜欢那个总是想着办法诓他零花钱,却会给他和宝儿姐带糖吃的张楚岚。张灵玉虽不喜欢张楚岚市侩的作风,却钦佩他在乱世里坚定不移,敢拼敢打的那股狠劲。毕竟师出同门,是自己的师侄,真出了事,他总是想着照应的。
只有诸葛青,虽然还是同原先那般和他们相处交谈,偶尔开些玩笑,送一些东西。但不知从何时起,他总是习惯看着那俩活宝发呆,白也问过他,是在看什么。可他支吾半天,却也说不出来。
后来有天,王也来了,他是来听戏的。只是他没有穿军装,也没有带他的那个虎头虎脑的下属,没有带一兵一卒,一枪一炮。他就穿着一身普通百姓家的粗布棉衣,混在人堆儿里。普普通通一个,可不知为何,诸葛青甫一上台就从茫茫人群中一眼认出了他。他诸葛青自己也纳罕,为何能一眼找到他。可再仔细一辨,他就在心里叹道,可不是嘛,百十来号人里,独他一人,似要升仙一般,眼里干净,什么都没有。但他一站在那里,便是生来比其他人高贵几分的,连个头也是。
仙人王也从袖口摸了几枚铜钱出来,要了壶最普通的茶,等着听戏。一双眼看向台上,直直地看到诸葛青眼里。诸葛青的眼睛总是眯着,唯独在台上,一双凤眸灵动,一颦一笑都叫人沉醉其中。鼓点声动,乐曲一起,那人一身花俏戎装先是几个台步,旋身一笑,目光便直直地定在了王也脸上,好似一场戏,就为他一个人唱似的。他开口,声亮如珠玉,明明是北方的剧目,豪气飒爽,他这软软的吴音一衬,仍是铁骨铮铮,但更有了几分女子的味道:“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一曲终了,满堂喝彩,只有王也一人站在人群中,死死盯着台上那人不动,也不鼓掌,就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还是刚到场时那温和的笑意,好似没有变过似的。
落幕时,诸葛青笑意盈盈地行了礼,却根本不敢看王也的眼睛。那双眼睛亮得灼人,烫得诸葛青心里发颤。似是怕被人看出点什么来,他匆匆下了台,向后台走去。后面的小戏子跟上来唱,唱完又有武生紧随其后的打戏,台下众人又是被吸引,叫好声连连。只是那武生打眼望去,看客里却少了最特别的那个。
诸葛青急匆匆地一路赶往后台,坐在妆镜前,镜中那个妆容精致行头繁琐的人微张着朱唇,青蓝色的眸子似海,盛着一汪茫然。那个人……他想起来了。可到了如今,他却有些怕那人,也怕被那人认出来。恍惚着,他早已忘了自己应该卸妆了。
他抚了抚镜中人的脸,忽然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呢?如今这幅样子,这张世人叫绝的面孔,连自己都不认得,他又怎么认得出?他曾经的少年意气,他的肆意骄傲,早已随着敌寇入侵的铁蹄,父母的亡故,这些年在乱世里的摸爬滚打而如南方的细雪一般落入泥土,化为乌有,只留下如今这个掩埋在野草之下的腐朽残骸,自顾自地望着来时的天空。
就这样吧,诸葛青忽然就想明白了为什么他这几天始终对于张楚岚那天的请求念念不忘。因为,那是张楚岚选择的路。
张楚岚选择了冯宝宝,所以他终其一生都会为了冯宝宝而付出,而去拼尽一切,在这条路上,付出一生。
张灵玉选择了等待夏禾,所以他最终答应了诸葛青成为绛仙汀的老板,等着他记忆中那个巧笑倩兮的少女回来。这是他的路,纵使最后也等不来,他也会为此而付出。
那,他诸葛青,还能选择什么呢?委身戏院,成为戏子,在这战火连天的乱世里,连杀父之仇都不敢宣之于口,这从来都不是他的选择,若非今日见到他,他又如何记得起,自己曾肖想过怎样的一条路。那个他将曾经的自己送到诸葛青面前,灼灼光华璀璨,却再也寻不回了。带上这副如花笑靥,他便再也摘不下了,在这命运的把戏里,他的选择,少的可怜。
或许,他曾经可以选择走一条漂亮的路,就像,王也一样。
那面铜镜,后来被诸葛青砸得不成样子,不能用了,便被收拾杂物的冯宝宝埋在了院子里。那天之后,诸葛青本以为王也既是没来找他,应是不会再来了。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每逢他演出,王也必然到场,还是同第一天那样一个人,一壶茶,就站在台下定定地望着他,却不同他说一句话。一开始,诸葛青还忍不住为之心惊,生怕被他看出什么,可后来也就随他去了,他们俩一人唱,一人听,维持着微妙的默契与平衡,直到——
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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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5 20:21:4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余生未可知 于 2020-7-16 10:17 编辑

那件事虽然大,却离这小小的戏院太过遥远。诸葛青虽然为张楚岚他们松了一口气,可到底不敢将他们俩共|党随便扔出去。依旧留在院子里藏着。 隔天他登台,却发现王也没有来。一场戏,他唱得心不在焉,仿佛失了魂魄似的,眼神没个着落。这段时间,他早已习惯于将目光停留在王也身上,那人不在,他便好似无所依靠了。台下依旧是满堂的喝彩,也只有他一人明白自己心里的弯弯绕绕,思绪万千。一场戏罢,他走入后台,推开门,就看见之前害他神思不属的某人正坐在他的梳妆台前。男人穿着军装,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打扮,盯着他笑。 诸葛青一愣,立时转身想要出去。“狐狸,你还想到哪里去啊?”那人像是撑不住似的,一声轻笑,阻止了他。诸葛青嘴唇张张合合,颤抖了几下,最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要坐到那人旁边。“还不将你这身行头去了吧,多沉呐。”“哦。”诸葛青慌慌张张地将头饰什么的卸下来,手忙脚乱的,王也见了,又上前去帮忙,好半天的功夫,才算去的干净,只留了一件纯白的里衣。 “你……”重新落座,诸葛青嗫嚅着开口,却不知说什么好。王也见状,了然地笑了笑,先开口道:“当年我那般追问你的名字,你都不肯开口,如今终于是叫我问到了。”
记忆片片斑落,他以为自己早已是记不得了。可如今这句话,到让他一下子回到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那个寒冷的北平城。那时他带着白,不顾他人劝阻离开建德老家执意前往东北寻找父母,却亲眼见到了父母死在日|寇枪下。临死前,父母叫他带着白逃,哪里都好,不要回建德老家了。于是他带着白一路南下,到了北平,却遇见了人贩子。两个孤苦伶仃的小孩,没钱没势,也不识人间疾苦。他一个不留神,白就不见了,连他自己也被歹人掳了去。后来逃出来,眼睛却被他人打伤,看不清了。当时他们俩缩在北平的一条胡同里,他身上的伤口还流着血,止不住。白还小,吓得只会哭,生怕哥哥就这么把自己丢下。
是王也救了他们。从武当山上下来的小道士回来时没告诉任何人,就沿着北平的小胡同慢慢走。恰好听见了诸葛白的哭喊声。大冷的天,他背着诸葛青,拉着诸葛白,一路回到王家。诸葛青的眼睛伤着,看不清人,也因为刚遭了罪,对人防备得很。小道士让人给他换了药,住进自己家舒舒服服的大房间里,他趴在床上,盯着刚上完药的诸葛青,想,这人怎么这般标致呢?他问诸葛青叫什么名字,诸葛青不肯交代,也捂着诸葛白的嘴巴不准他说。王也就笑,他笑得可好听了,又朗润又温柔,他说,你不肯说,我就叫你狐狸了。谁让你长得像呢? 诸葛青听了,心里也是恼的,奈何在人家屋檐下,到底不敢如何。只是气呼呼地问,我若是狐狸,那你是什么?王也从床上爬下来,向他行了一礼,也不管他能不能看见。 他说,你是狐狸,我当然是道长啊,专收你这种山野精怪的。 后来,王也应了他的要求,在他的眼睛拆纱布之前送他和白上了去南京的火车。诸葛白离开时还眼泪汪汪地唤着道长再见,而诸葛青,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窗口边。即使看不见他的眼睛,王也也很清楚的感受到了,那个好看的过分的人,脸上的愧疚与悲伤。
他在为什么悲伤呢?王也想。
“若是你弟弟胆子再大一些,或许他在我们重逢的第一天就可以认出来,我是谁。”王也歪着脑袋,看着诸葛青慢条斯理地卸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胆子还是这么小。”
“就算他当时看见你了,也未必认得出来。”诸葛青小心地洗去眼角的残妆,“他又怎么会想到,当年慈眉善目的道长,如今成了一位戾气深重的军爷。”
王也一听他这话里的意思,眉毛愁得皱成了一团:“道长也是有七情六欲的,是所在的位置决定了我的样子,又不是我自己选的。况且,我长得也没那么吓人?”殊不知,他这番话恰好点到了诸葛青这几天心里的结,他将毛巾丢进水盆里,溅起的水落在他身上,将里衣浸得透明。 “你……”王也吓了一跳,赶紧将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罩在诸葛青身上,“你做什么?”诸葛青却也是被自己吓了一跳,一时茫然。他有多久没有这般的情感外露了,怎么今日偏生在王也身上栽了跟头。
他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道了声抱歉,坐了下来。 王也看着那人,眼神复杂。他开口:“其实我很怀念我们当年在北平的日子。你知道吗?那时候的你……”他轻声笑了笑,又接续道,“就像刚长开的小狐狸,看着又凶又机灵,实际上简单的紧,对人也是。看起来又自信又固执,实际上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但不变的,是你身上的光。”
诸葛青用力攥着王也的大衣,像抓着他最后的屏障:“所以呢?你究竟想说什么?”王也犹豫片刻,回答了他的问题:“老青,我不知道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去听你唱戏吗?因为,你唱戏的时候,就像你当年一样了,那时的你,身上有光。”但是,你一下台,就不见了……那个少年意气,明亮耀眼的人,就被你藏起来了。 后半句话,王也没敢说出口,因为他看见诸葛青的指尖在颤。“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他抬起头,狐狸眯起他的眼睛,将伤痕埋进深渊。他不能回答,王也想知道的答案,是他洞穴里最珍贵的珠玉。那是他带血的膻中穴,是他在陷阱中受损严重的前爪。他本质上还是只骄傲的狐狸,所以,他不希望在他人面前露出自己的脆弱。 尤其是,这个人,他的道长。 他来不及看王也的反应,推门而出。回了屋子,才发现额上冷汗渗出,暴露了他心底的惶恐。“青!”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诸葛青还未反应过来,他和冯宝宝就闯了进来,“我和宝儿姐带了……青?”男孩看见哥哥苍白的脸色如鬼,吓了一跳,他忙上前去,一双大眼灯里含了两包泪,欲掉不掉:“青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瓜娃儿你看到啥子咯,吓得木登咯?”冯宝宝的话音刚落,诸葛青便震了一下。
他,在害怕? 为什么呢?他在怕王也?为什么会这样?依他的性子,老友重逢,应是妥当招待,客气应对。更何况是王也那样的身份家境,他更是应该结交,这样,才是最有利也最明智的做法。可最后,他却放弃了。放弃了和王也周旋,和王也展现那个最完美的自己,他在怕王也,也在远离王也……为什么呢? 这是个无解的答案,却又是世界上最简单的谜题。它藏在人性里,却又没有人愿意去琢磨。在这战火纷飞的时节里,这个答案,敌不过一碗热粥实在。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王也没有再来,他的大衣就一直留在诸葛青那里。诸葛青后来并没有将衣服还给他,因为他发现,之前自己太过用力,手掌被指甲划破,落了血在上面,已经干掉,洗不净了。索性便留了下来,毕竟在王也那里,这也算不得什么贵重物品。青老板依旧每日登台演出,来的人却渐渐地少了。听说,最近不知怎么了,许多人都搬出了镇子,有些条件的都去了南京,也有些回了老家。张灵玉听了,叹了口气,说,年关将至,如今这般,是连个年也无法好好过了。 张楚岚扛着杂物路过,身后跟着一身轻松的冯宝宝。冯宝宝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应道,过年本来就没得啥子意思哦,咋个有啥子好不好嘛。
诸葛青听了她这话,开始笑,冯宝宝这些年跟着张楚岚东跑西跑,虽然张楚岚有能耐,可到底是能力有限。有些东西,始终无法给这个身世坎坷的女孩。诸葛青想了想,说:“院子里的孩子们身世也都可怜,灵玉你和碧莲回头去问问,若是家里没人,或是没处可去,今年就留在院子里。若是还有亲人,问问是否愿意带着亲人来院子里……”被点名的俩人听了他这话,都是一愣,还未搞清楚诸葛青的意思,就听他说:“今年咱们多叫点人,院子里出钱出地,大家一起热热闹闹过个年。到时候就在台子上,演几出,就当贺岁了。” 张楚岚盯着诸葛青看了又看,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他咽了口唾沫,努力地想找到诸葛青的眼睛。他说:“你……真的是诸葛青?那个扣我工钱让我白干还成天不说我好话的老青?”“如假包换!”诸葛青没好气地敲了下张楚岚的脑袋,“再废话,还不快去!”张楚岚大喝一声谢谢老板,放下手中活计就拉起冯宝宝一溜烟跑了出去。张灵玉也难得露了笑意,他说,从来没见过张楚岚这个样子。
是啊,诸葛青想,心眼再多的人,也总有心里最柔软的那块。张楚岚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给了冯宝宝,但午夜梦回,他又何尝不想念儿时一家团圆的时刻。纵然年幼丧母,可至少有爷爷父亲在,不用一人挑起风雨,独自飘荡。而冯宝宝,自她有记忆起,她就忘了家是什么了。 这样的他们,又是怎样的机缘遇见了同样没了家的诸葛兄弟俩。 进了腊月做准备的时候,日日都有院里的人喊了自家女眷过来一起置办年货。而且都不肯占戏院便宜,每个人都带了家里仅有的东西,聚在一起,戏院里的伙房第一次这般热闹。冯宝宝和诸葛白闻见香味,就日日往那里钻,什么做好了都要先尝尝。冯宝宝还要人家教她。那些阿嫂阿姨见了她,不嫌她木,总是柔柔地唤她宝儿,为她整整衣服,又给她送吃的,当然对诸葛白更是宠爱有加。
后来听张楚岚说,那段时间是他记忆里宝儿最快活的日子。诸葛青好奇,他是如何从冯宝宝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看出来的。碧莲说,宝儿姐跟他讲,她晓得过年是啥子咯,又问为啥子之前不带她过。张楚岚笑:“后来有一天她忽然跟我说,她晓得啥子是喜欢咯,喜欢就是她想天天过年,也想天天看到咱们。”诸葛青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张楚岚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很幸福的笑,带着满足和得偿所愿的释然与惊喜,却又伤感得让人酸了鼻子。
他们是乱世的孩子,乱世里,最难有个家。
除夕那天,早早的就有人来戏院里,自愿帮忙收拾装扮。门口的灯笼是张楚岚做的,他说,小时候跟着父亲爷爷学过,竟还记得,也是万幸。春联是张灵玉写的:“一轮明月,四壁青风。”诸葛青当时还笑,这春联,一点过年的感觉都没有。但最后仍是挂了上去。横批张灵玉正要写,诸葛青却打断了他,说要他来选。张灵玉等了片刻,听那人吐了四个字:“海晏河清。” 最后,冯宝宝写了个福字,倒贴在戏院大门上。诸葛青非说冯宝宝命硬,她写的福字,绝对灵。张楚岚对此嗤之以鼻,然后乐呵呵地拉着冯宝宝和馋得不行的诸葛白进门觅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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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5 20:25:0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到了晚上,应青老板要求,戏院开了台子,戏院里的小家伙们一个个地上去唱。唱好唱坏,底下的掌声笑声总是不断。各家的小孩子都聚在一起,满屋地疯跑。伙房里的菜一道道上,香味飘得哪里都是。戏院大门早早便落了锁,门房也被诸葛青叫了进来,一起暖和暖和。 唱到一半,酒正微酣,忽听一阵敲门声,倒叫所有人一愣。连台子上的戏子都停了下来。诸葛青皱了皱眉,拦下了要去应门的张灵玉。门外人敲了一阵,无人回应,倒也耐得住性子。停片刻,继续敲。诸葛青叹了口气,上前应门,拉开一瞧,正是王也。今日外面下了点小雪,王也额前的发丝上还粘着几粒雪粒儿,正慢慢化成水。他穿了一件藏青的道士服,又披了一件青墨色的大氅,手上还拎着一个大布口袋。“你这……干啥的?”诸葛青的眉毛抽搐几下,“这装的啥?”王也挠挠脑袋,笑得没心没肺:“嗨,老青你看,我这不,大过年的没地儿可去嘛,这不就,来你这儿凑个热闹。”说着,他似是表忠心一般地扯开了手上的布袋子:“你瞧,我还给孩子们带了点糖,大过年的,难得吃一回。”诸葛青眼睛尖,瞧见那布袋子里的都是些西洋的硬糖还有巧克力,能放得久一点,也更甜一些。但是实在是太难弄到,莫说普通百姓,就是有些有钱的资本家都弄不到。王也一下子提了这么多,怕也是早有预谋。 只这糖果实在是难得,诸葛青也想让孩子们尝尝。而且若是此时把王也拒之门外,只怕会让乡亲们不安。纠结片刻,他终是向众人介绍道:“啊,这是我好友,王也道长,早年在武当山上修行。听说今日有宴,特意来凑个热闹。”诸葛白听了,从一堆娃娃里钻出来,眼睛亮亮的,快活地叫道:“道长哥哥!你也来啦!”王也笑得温柔,他扬了扬手中的布袋子:“对呀,还带了糖果,小家伙,你去给小伙伴们分了,不准抢啊,谁抢就没有了!”小孩子们听了,欢呼一声,自觉地排好队,眼巴巴地等着诸葛白分糖糖。 诸葛青拽了拽王也的衣角,随手拎了一壶梨花白,带着他转身上了二楼。本来今日并没有客人来,二楼自然也没有准备开放,他二人上去,连茶水都无,只有一壶凉了的白水留在桌上。两人落了座,诸葛青问他,为何今日不邀自来。王也只是笑了笑,端着一杯凉水慢饮如品香茗,倒也不应。诸葛青也不再追问,端着他的酒壶,不停地灌。 他二人,就静静地坐在昏暗的楼上,看底下灯火明亮,一片欢乐。“你那两个帮工,看着很不寻常,手脚麻利,人也活泛。”王也灌了半壶水后终于忍不住开口,“老青,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诸葛青听了这话,轻声笑了笑:“哪里是我找的他们,是他们找上了我。男的那个叫张楚岚,忒不要脸,我们都叫他不摇碧莲。他爷爷是龙虎山天师府的高功,因故下了山,隐姓埋名地流浪,过得也苦,但教了碧莲一身本事和道理。后来他家里人都死了,他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漂泊,向北走到天津,遇见了宝儿的上司,加入了共|党,任务就是带着宝宝。 “那个姑娘叫冯宝宝……她家里的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似乎是有些门道的大户人家。但日本人过来后不知怎的就被掳走了,当时日|本人用活人做生|化实|验,死了好多的同胞,据说是有一次出事故,发生了爆炸,其他人都死了,偏偏宝儿撑着活了下来,逃出去了。当地的百姓救了她,将她悄悄带给游|击队的人,带了出去。她失了忆,身体机能却比普通人要强大的多。”诸葛青缓了缓,眯着的桃花眼睁开些许,凝视着楼下抱着猪肘子吃的满脸油的冯宝宝和一旁给她递水擦脸,粒米未动的张楚岚,“宝儿脑子似乎也受了些损伤,做事情都是木木的,不懂人的感情,跟个小孩似的,别的却又比孩子懂得多,也没有孩子的那股朝气与淘气。日|本人其实已经了解到了宝儿的存在,当年她在北方待的时候,就不少人来抓她。后来张楚岚带着她一路南下,日|本人还是没能彻底甩掉不说,还要小心着被人发现共|匪的身份,这些年说不清吃了多少苦,他们却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宝儿的存在,就是对于他们组织内部,也是个秘密,就算张楚岚把她丢下,也没人会发现,会责怪他。可他从来没有,最难过的时候,他俩去乞讨,讨来的所有东西,张楚岚一口没动,都给了宝宝,就算宝宝比他更能挨饿,他也没有少过宝宝一餐一饭。在这世道里,得一个这样的人,不容易。老天对他们俩太刻薄,所以他们俩凑在一起,撑着都要好好活下去。后来遇上,我也就帮扶了一二。” “那你呢?”王也盯着那张在黑暗里不甚清楚的侧脸,美得人惊心动魄,可他觉得,那张脸孔下一秒就会像一幅薄纸上的画,落进水里,化成浆糊,看不清颜色,“你又为什么愿意收留两个共|党?” “因为我的父母,也是共|党。”诸葛青醺醉的笑隐在黑暗里,看起来就像哭一样,“我们家是诸葛亮的嫡系,千年传承,家底也算殷实。我父亲当年决定出国留学,在外面接触了一些与社|会主义有关的东西。回来后,他继承了家业,偶然遇见了我母亲,与她结为夫妻。我外祖家里也是大户人家,我母亲也接受的是西式的先进教育。我儿时,他们就常给我讲各种西方的东西,天文地理,科学军事,也给我讲四书五经,儒墨法道,也教我练武,甚至我还曾缠着母亲要她教我唱戏。他们俩是知己,婚后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接触了共|产党,并加入其中,但他们并没有在组织内部做过什么事。” “直到东北出了事,他们俩收到消息后收拾东西连夜去了东北。那时候白还小,父亲将家主之位给了叔父,也将我们一并托付。东北|沦陷,他们也没能回来。我小时候胆子大,偷了家里的钱,带着白去了东北。小孩子小,不易被发现。我摸野路到了东北边缘的一座小城,恰好遇见出逃的父母。那段时间,我们一家短暂的团聚,我也认识了一些父母的朋友,迫于形式,也会说了一些简单的日语。直到某天,日|本人踢开我们家的门,父母抱着我和白从暗门溜了出去,把我们交给了来接应的人,他们则回去吸引敌人注意力。我抱着白,在父母的那些朋友的掩护下逃走了。当时,我躲在树丛里,看见那些叔叔阿姨一个个的死在日|本人的枪下,我就咬着自己的胳膊,怕自己哭出声来。自始至终,我另一只手都死死地捂着白的眼睛,像要把他的头捏碎似的。小家伙也聪明,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后来我们从原来那条路出了东北,没有钱,一直流浪到北平……” 后来的事,王也都知道了。 诸葛青说完,手掌犹在颤抖,他大口地喘息着,似乎在掩盖些什么,却仍是无用功。王也起身,从他的对面转到他身侧坐下,一只手拥住那个死里逃生的小少年,一只手将他那布满齿痕的小手握在掌心。诸葛青醉了。他软软地向后轻轻靠着王也,仿若梦靥般低声呢喃着:“他们死前告诉我,绝对不能回家去,绝对不能…可我能去哪里呢?我没有家了……他们没说去哪,是我自己要去南京…南京多好啊,那里是都城,最安全了,对吧?也不会有人像当初杀掉他们那样杀掉我和白了……可我怎么办?娘亲说,我必须把自己藏好,无论如何,不要与日|本人有接触,不要为他们报仇,必须把自己和白藏好。可我就这样么?我就这么,藏一辈子么?”王也听见那人的牙齿紧紧咬在一起的声音,听见他眼泪碎在木板上的声音。 诸葛青醉了,彻彻底底地醉了。在这个他一手打造的除夕之梦里,品尝着他午夜梦回时奢求万分的阖家欢乐,手边烈酒将尽,多年心防被泡得酥软,一触即散。 他也未曾注意,他拿的那壶酒,恰好是特地为冯宝宝准备的那壶,极易醉的。而如今自食其果,落在茫茫尘世里,落在那人怀里,他落在那年北平城的大雪里,难得一见的一场梦,梦里有伤痛苦恨,却也有经年不曾入梦的过往喜乐。 那是他心上最柔软又最伤人的地方。 是家啊。 王也轻轻拥着他,听着他絮絮叨叨地唠嗑,似是找到了倾吐的树洞,这些年的腐朽都痛痛快快地吐个干净,方能羽化登仙。 “嗝,这的老板叫夏禾,是个好漂亮的女人,她叫我留下,当个戏子。我不想当,我想上战场,穿身军装,多痛快啊……但我没有选择…我还不能…人家也是一片好心,我就留了下来……”诸葛青睁着一双迷迷瞪瞪的大眼睛,水雾弥漫,他揪着王也额前的散发,嘟了嘟嘴,念叨了句跟蟑螂似的。 王也哭笑不得,干脆一把把那人放倒,让他半躺在自己怀里,也舒服些。继续问,后来呢?诸葛青靠在他怀里蹭了蹭,忽然像个孩子一样,狡黠地笑了起来:“后来啊…后来夏禾不见了,她那么漂亮的小姑娘,一个人走了,多危险啊…她都那么大胆呢……后来张灵玉找上门来,要找她,找不到,我就哄着他留下来当老板,陪我做个伴…他可是龙虎山天师的关门弟子呢!我厉害吧……”“好好好,厉害厉害,”王也苦着一张脸去扒拉某人一直扯他蟑螂须的狐狸爪子,“小祖宗诶,你莫动贫道的头发啊……”诸葛青切了一声,转了转身子,把脸埋在王也身上,,还蹭了蹭,他轻轻呢喃着:“可是,夏禾都敢去找日|本人,做那么危险的事…张灵玉也是,他可以放弃那么好的地位…张楚岚也是……为什么他们都这么有勇气……为什么他们就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为什么我不可以…我是个胆小鬼,可我一点都不想当胆小鬼…王也,我也想当军|人,我也想跟你一样……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为什么咱们不能换一换呢?可我很唾弃这样的自己,因为它卑鄙透了……你说我到底是讨厌你…还是……”他身子一松,软软地瘫在了王也怀里,可最后三个字,还是轻飘飘地落入王也耳朵里。 “……喜欢你。” 狐狸终于松开了自己的尾巴,将他死死护在身下的宝藏露给来人欣赏。而那敲开山门,特地追随他前来这红尘俗世的道人的眼中却只有那小狐狸前爪上的伤,小肚皮上的疤痕。那是他不曾见过的,埋在他骄傲下的脆弱与无奈,独为一人留。道人回转过头,看到宝藏的真面目,到头来,小狐狸心心念念所护,不过是想将一片冰心,藏在玉壶。 可这世道对他不公,直叫他玉毁魂裂,险些一颗心摔的粉碎。道人怜悯它,所以出手,帮他修复一二,却不曾想,修完再看,却发现那心尖,端端地刻了两个字,某人的名字。他揉了揉眼,又哪里敢信,这份真心,他又哪里收的起。 尽管这是他,心心念念所求之物。 王也撑着诸葛青的脑袋,笑得好傻,又好心疼。他轻轻凑上前去,在狐狸像桃花一样粉嫩的唇上啄了一口,好像吃了蜜一样甜。他为他求着自家老爹,一路南下去了南京找他。好不容易寻到此处,借个由头来见一见他这走丢了的小狐狸。终于是得偿所愿。 但是这一场梦,狐狸醉在其中,等他醒了,他王也又该如何。诸葛青心里有千万心结,一层层,一桩桩,一件件,家国爱恨,人世蹉跎。王也又何尝不是。他可以顺着诸葛青的意思故意放过张楚岚和冯宝宝两个共|党,可以依靠自己的家世护着他好好过,却不可以放着自己的国这样继续颓唐。 他的眼中,有山有水,有太多东西,能再放下东西的地方,都给了一个诸葛青。 那他呢? 诸葛青心中也有太多东西。又有多少地方,给了他王也。 为什么偏偏是此时,为什么偏偏是此地。他二人,身未远隔南北,心也未在天涯,偏偏又隔着一层薄雾,两边摆满了家国和天下。 这条路那么长,又难走,他们又哪里找得到头。在门外烟火炸响的那一刻,伴着楼下孩童的欢叫,众人的喧嚣,王也又一次扣住了诸葛青的后脑,印上他那一双唇。他缓缓地辗转,将那人的一切细细描摹,封在心里,直到刻骨,直到铭心。 那天晚上的最后,是王也装作没事一样的在询问了张灵玉之后将诸葛青带回了房间。给他清洁完换好衣服扶上床,动作熟练,一看就是原来常做。那时诸葛青眼睛受伤,蒙着纱布的时候,这些事情都是王也在办,如今只是复习一遍罢了。只是醒来后的诸葛青会不会因此而感到不好意思,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而诸葛青却是为自己头一天晚上喝醉酒后的幼稚表现而感到羞耻,拉着被子将自己缩成一团,蒙在被窝里。青团在床上打了个滚,努力地想要选择性地遗忘头天晚上的事情,却又记得更清晰。但也正因如此,王也最后给他换衣服洗澡的部分被他自然而然地忽视了。至于那沾着烟火残留的红尘气息的吻,诸葛青更是无处可知。 他下了楼,看见基本上人都到齐了,每一个人脸上的笑意,映衬着满堂红绸,绽放出一种温暖的喜气。 若是挂上喜字,摆上香案,便像是结亲了。 诸葛青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这个。有感而发?这个答案似乎比上面的问题本身还吓人。他一愣神,下楼的步伐错了一下,险些摔下去,幸而最后关头,他一把握住楼梯把手,却也惊动了大堂里的人。“哟,老板下来了!”碧莲一脸奸诈地笑,冲他拱手:“老板新年好,今儿是大年初一,不知道有没有给孩子们准备压岁钱啊!”诸葛青宿醉方醒,揉了揉仍然痛苦的脑袋,不在意地嘟囔着:“不就在你那放着……嘛?”诸葛青的话忽然滞住了,因为他看见了孩子们手上那熟悉的红封。 张楚岚揉了揉最近的一个小豆丁,笑着道:“那是张楚岚哥哥给的红包,现在轮到你啦,老青。”诸葛青咬着牙,脸上神色变换,却一时不知怎么办,王也懒懒散散的声音忽然在人堆里响起:“嗨,真是,我这钱可是备的我和老青两个人的双份,他性子懒,索性让我一起给了。”诸葛青循声望去,却见王也被孩子们团团围住,在一片小小的手中艰难地四处周旋。 诸葛青笑了。 张楚岚其实是跟孩子们说好了,一会诸葛青下来,就说没收到青哥哥的压岁钱,逗他玩玩,张灵玉叹了口气,想着大过年的,就让他们乐呵乐呵,也未曾拦着,却没料到真的拿到了双份。孩子王冯宝宝端着一大盘饺子抬起头,咽下口中滚烫的饺子,然后又抬起头,吐字清晰:“不是两口子才一起给钱的嘛!”寂静,全场寂静。然后张楚岚最先反应过来,哈哈大笑,一个没站稳摔在身后椅子上,继续笑。 诸葛青一愣,脸“唰”的就红成了番茄,手一拍栏杆,直接从楼梯上翻下去,跃到桌子上,又运了轻功几个呼吸间已至张楚岚身前,揪着他的领子就要去打,张楚岚哪里会束手就擒,用力挣开后撒腿就跑。一边跑,嘴还不闲着。一边嗷嗷着宝儿姐救命,一边嘶吼着诸葛青你反应这么大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诸葛青听了,更是羞恼,就在这大堂里和张楚岚展开了拉锯战,张灵玉劝架不得,索性也就随他们去了。只有王也,从重重包围中抬起头,远远望着那青发的狐狸,笑得那么温柔,那么安宁。 那是他们所有人记忆里,最幸福的一个年。有家,有朋友,有亲人,还有,心上人。 过了年关,日子便又悠悠然地过了起来,只是镇上的人,越发少了。镇北的茶馆迁走了,他们家的点心向来是诸葛白和冯宝宝的最爱;隔壁的二狗家走了,他们家原来是卖肉的,戏院里的肉一般都在他那买;院子里的巧儿嫁了人,夫婿家也在今年搬离了小镇,去了南京城…… 清平镇,越发冷落了。 诸葛白拉着冯宝宝去街上转一圈,却总是空着手回来了,诸葛青问起来,他们说,街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了。怎么会什么都没呢?诸葛青听了纳闷,又问,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么?轮到诸葛白怔住了,他说,青,上个月的时候就已经没有集市了。 清平二字,终是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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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7 15:04:58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太好棒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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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14 16:46:56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大永远的神!太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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