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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24 23:2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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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贺文·锦瑟
锦瑟戏园最红的角儿叫诸葛青,唱得最好的那出戏是《贵妃醉酒》。
王也他爹生前是个割据一方的军阀,早年征战留下的伤让他早早把自己手里的势力交给了王也。
王也倒也没辜负他爹的期望,手下的地盘倒是越来越大,平日里也没个爱好,最多也就去戏园听个戏。
王也只喜欢去锦瑟戏园听戏,每次保准踩着诸葛青开场前十分钟到场。军爷阔绰,次次都是金条一箱送去当个赏头,只为博个美人一笑。
两三年前戏园子不好开,诸葛青的名头也没打响,籍籍无名的小角色一个,自己站戏台上对着空荡荡的看客席吊嗓子。
“好——”
那是诸葛青第一次看见王也,王也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靠在门框上,动作随意却神色认真地称好。
“多谢。”诸葛青笑眯眯地点头道谢,话锋一转,“这位爷不赏点什么当彩头吗?”
王也来这戏园子纯属一时兴起,闻言尴尬地找了找身上的东西,找到块玉佩递了过去,“只有这东西了,见谅。”
诸葛青倒也没想到这人真的给赏头,笑眯眯地接过来抛起来又接住,“谢谢老板,以后来了给您留个最中间的位置。”
第二天王也托人送来了一箱金条,来的是王也他们家的副官,姓张,还一脸八卦地问诸葛青和他家少爷什么关系。诸葛青眯着眼睛笑,却没说话。
诸葛青没再见到王也。
王也好像他生命之中的一阵风,给他吹来了大红大紫自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年冬日,小有名气的诸葛青在台上唱那出他最拿手的《贵妃醉酒》,门被猛然推开了。
王也穿着一身军装,披着狼毛大氅,长发束起高高的马尾,发丝上落满了雪花,黑色胶皮底的靴子踏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他还是那一副超然物外的表情,气质却冷冽了几分,像是高山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沉默地矗立着,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王也信步走向正对着诸葛青的位置,理所应当地坐下。旁人的窃窃私语声大了起来,王也和诸葛青隔着那几尺高的台子相望,诸葛青顿了一顿,抬起脸继续唱这出没唱完的戏。
那个位置常年空着,有人想坐诸葛青也只道是给于他有知遇之恩的贵人坐的,想坐就去个没这规矩的戏园子坐。没人见过这个有知遇之恩的贵人,不多时便流言四起,有人说诸葛青就是为了引人来才整了这么个喙头,有人说诸葛青这个恩人早就死了。
诸葛青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只是第一眼看见之后就想再见一面,不是报恩,就是想见见。
那是个很有灵性的人啊。诸葛青想。
王也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并不算斯文地倒茶喝茶,可他和其他兵痞子却并不一样,他懂这些他该懂或是不该懂的东西,可他不愿去附和那些附庸风雅的人,做出一副文人雅士的派头。王也只是王也。
诸葛青盯着王也的一举一动,罕见地忘了词,顿了一下才继续做他那醉生梦死的贵妃。
没人发现这个微乎其微的错误,大家继续夸奖着诸葛青的贵妃醉酒是一绝,然后三三两两地走出戏园子,诸葛青却还在台上站着,画着艳丽的妆容沉默着看王也向他点头,鞠躬,然后转身离开。
第二天照例是送来了一箱子的金条,其他人看着这金条甚是兴奋,诸葛青只是让他们端进库房,然后关上门,把自己摔在床上,一只手捂住眼睛,另一只手放在心口,把玩王也送他的那块玉佩。
对一个人心动有多少原因,诸葛青不知道。
那一个月的戏王也每日都来,诸葛青却不是每天都上台。
不上台时他就靠在戏台正上方的栏杆上,别人看戏他看王也,对比出哪怕一点点的差别,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你看,这个人他多在乎你。
一个月之后那个位置又空了,诸葛青听着流言八卦,王也这次又去了哪里打仗,带了多少人,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流言蜚语倒也不止这些,诸葛青是个兔儿爷,明面上是个戏子,实际上攀上了王大军爷的高枝;这人迟早要去给王也当个姨太太;男人和男人搞在一起真不要脸;不愧是下九流的勾当......
诸葛青倒不甚在意,他甚至还很感谢把他和王也绑在一起的人,每次听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就兴致勃勃地在一旁听着,自己勾勒出一副他和王也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景象,然后暗自点头,不得不说,挺恶心人。
有时传八卦的人看见他来就讪讪闭嘴,等他走了不远再开口啐一句“兔儿爷”,诸葛青权当没听到。
王也再来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满身的风尘,一看好像是长途跋涉特意赶这场的,诸葛青看见人来还怪兴奋的,谁知道王也听完戏并不像往日一般起身点头鞠躬,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不动。
诸葛青等了许久看王也也没有走的打算,转身去卸妆,刚卸完王也就推门进来了。
“诸葛青,我好想你。”王也几乎是扑在他身上,诸葛青这才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诸葛青一惊,连忙扒他衣服要看,被王也挡了回去,王也还在笑,像是喝醉了一样笑,“诸葛青,你也不心疼我呀。”
诸葛青半哄半抱把王也抱进了自己的屋子,刚扔到床上王也就睡着了,诸葛青把他军装解开,里面白色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还渗着殷红的血。
那位姓张的副官急急忙忙闯进来,诸葛青这才知道王也中了三枪,路上包扎完了没有止疼药,喝了一瓶酒说是要镇痛不说,回来了不回府上非要来看诸葛青,谁也拦不住这才有了这一出。
诸葛青满口答应好好照顾王也,副官笑笑推门出去了,只留下一句,“有你在,止痛效果绝对一流。”
诸葛青好像听懂了又觉得自己没听懂,等人走了凑到王也脸颊旁亲了亲,犹自不甘地凑得更近一些,照着嘴唇啃了一口。
王也的手突然就抬起,把诸葛青按住不让他动弹,舌尖描摹着诸葛青的唇形,然后探进诸葛青嘴里攻城略地。
诸葛青被亲得喘不过气来,王也这才放开他,“我抓到了。”
诸葛青向来没有和醉鬼讲道理的爱好,而且这次确实是他理亏,好声好气地说:“对,你抓到了。”
“我喜欢你啊诸葛青。”王也拽着诸葛青,声音放得很轻,“可你听不到。”
诸葛青凑在王也耳边,像是说悄悄话一样回答他“我听到了,我喜欢你。”
第二天早晨王也醒了,看着自己怀里的诸葛青愣了一会,然后亲了一下,“我先回去了,你什么时候搬来啊?”
诸葛青没想过这个问题,被问得一怔。
王也在这个时候就显露出来了他平日里从未显露出来过的作为丘八头子的流氓气质。这个人一把搂起诸葛青,光明正大地抱着诸葛青走出戏园游街示众。
诸葛青挣扎了半天挣扎不开,掩耳盗铃一般挡住自己的脸,街道上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看见这两个人总要沉默一下,然后还要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诸葛青觉得王也酒还没醒。
诸葛青觉得那天他被王也拦腰抱起然后逛大街这件事大抵是要被推上个风口浪尖,虽然那天他们两个到最后什么也没干,然后王也这人就真的又一次醉过去了。结果流言蜚语少了很多,背后嘴碎的人都被兵痞子整过了一遍,安分守己了很长一段时间。
诸葛青以为是王也干的,转头问问王也,王也说他也不知道。后来才知道是张副官干的。
诸葛青觉得这位副官着实是个人才,虽然经常不要脸。副官叫张楚岚,和诸葛青称兄道弟只用了一天。
王也那天回去就看见诸葛青喝茶张楚岚喝酒,两个人都快要结拜了。
然后诸葛青就被王也带走了。
张楚岚体贴地看着两人走远然后悄无声息地趴在墙角偷听。
“安静,睡觉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两年过去了,诸葛青早就是整个中海城里最红的角儿,不仅仅因为王也捧。他和王也的事情也早就人尽皆知,甚至被传为了一段佳话。
王也还是经常四处奔波,诸葛青知道王也不喜,但他也知道王也不愿国土被外族人践踏。
诸葛青还是会给王也留最中间的位置,他渐渐开始唱《霸王别姬》或是《穆桂英挂帅》,至于《贵妃醉酒》却也只在王也面前偶尔地唱两句,然后故作醉态地倒在王也怀里。
王也不止一次问他愿不愿意来做少奶奶。诸葛青眼角一片通红,被王也逼得呜咽着还是不肯。青色长丝顺着脊背滑落,淡色的梅花在诸葛青细长的脖颈上生长,绽放。诸葛青喜欢扯王也的头绳,然后让满头的黑发散落和深蓝色的青丝纠缠。
“结发。”
惟愿白首不相离。
局势愈发紧张了。
王也这次去带了不少人,张楚岚被留下保护诸葛青,诸葛青觉得不对劲,却也只能把惴惴不安的心好好地揣在怀里,相信王也能够回来。
诸葛青想,等王也回来他就不唱了,乖乖当他的少奶奶去。
可他终究只等到了一封电报和日本人。
“王也在火车站被日本人炸死。”
十二个字一个标点。那个人的人生就划上了休止符。
这封电报是诸葛青从张楚岚手里抢来的。十二个字诸葛青读了半个小时,张楚岚低声说道:“节哀。”
节哀?节哀。诸葛青像是听不懂一样睁着一双充血的眼睛看向张楚岚。
我为什么要节哀?我要报仇,然后我要去找他。
诸葛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去唱戏,唱到一半却开始干咳,像是要把肺也一起咳出来,血丝顺着嘴角缓缓流下,他的身体机能仿佛已经承受不住那份痛苦了。
然后他缓了三天。
三天之后,他给刚刚进城的所有日本高级军官送去了请帖。
“这可是诸葛青唱的戏。”翻译谄媚地比比划划,“千金难求啊。”
诸葛青坐在后台化妆,他的手意外地很稳,没有颤抖,他突然想起王也按着他在这里胡闹,咬着他的耳唇说,“先生你好美啊。”
诸葛青笑了起来,笑得像个从地府爬出来的鬼。
诸葛青提前开始了,没有观众,什么都没有。
诸葛青一步踏上戏台,清丽婉转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上响起。
“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
大门被踹开,腰上别着镫亮的手枪的日本军官意气风发地走进来,后面跟着谄媚的翻译。这是一场鸿门宴,却没人怀疑过。
“君王意气尽,妾妃——”
诸葛青画着艳丽的妆容,一颦一足带着魅人的味道,声音里带着凄厉的恨意,他扫视过那一群面目可憎的人,每一个人都是凶手,每一个人都不无辜,每一个人都位高权重,多该死。
门被人从外面关好,鳖已经入了瓮。
引线终于燃尽了,埋在地下的炸药全部爆炸了,爆炸声响起,诸葛青眼角洇出的眼泪染花了浓重的妆容。
王也,你看,我帮你复仇了,我来找你了。
“何聊生……”
锦瑟戏园最红的角儿叫诸葛青。那出《霸王别姬》染红了半边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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