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日炎炎,蝉声聒噪而不绝,热浪袭得人大汗淋漓满心烦躁。 王也焉了吧唧地将自行车骑进院子里停好,把鸭舌帽从头上拿下来当扇子扇风。 “这鬼天气,热死人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驼着背往屋里走去,进门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细微地皱了一下眉:“今天,是不是有点安静了?” 等到进了客厅,答案迎面而来,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面前,笑眯眯地朝他打了个招呼:“老王,好久不见。” “诸葛青。”王也慢慢将这个名字念出。 蝉鸣乍响,一转眼将他带回四年前的夏天。
四年前的夏天跟现在好像也没什么不同,炎热无时无刻侵袭着人们的身心,道路上的热浪几乎成型。 那时王也还在读高中,放学回来在同一个地方第一次遇见了诸葛青。那个时候的诸葛青也没什么不一样,或许更青涩一点?但王也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诸葛青伸过来的素白的手,以及独有的江南口音,在这炎热的夏天仿佛汽水里的冰块碰撞,清凌凌的。 “你好,我是诸葛青。” 声音清澈地起,语调轻缓地落。像湖水,像烟雨,像清风,总之不像北京的夏天。 “你好,我是王也。” 正如人生中诸多大事件发生时人们并不清楚那是重要时刻一样,王也记不清楚那一日的具体情形,他只记得他们做自我介绍时,落地窗外的榕树在骄阳烘烤下萎靡不振,而知了却不知疲倦一般长鸣,阳光投射在玻璃窗上,明亮得炫目。 王也在这样的夏日里写下对诸葛青的初印象——年轻、漂亮、蓬勃而生机,像江南的雾。
2. 多年未见,老友相逢,免不了叙旧。王也打开房门,诸葛青已经在了,席地而坐,靠在书架上看书,硬是做出轻车熟路的感觉。 王也放下手中的杯子,从床上扒拉出一个抱枕递过去。 “垫着,腰舒服点。” 诸葛青乖乖照做,还不忘开口调侃:“几年不见,小王同学都这么贴心了。” 王也回身重新拿起水杯试温,一边回复诸葛青:“您老人家年纪大了,我不得多照顾点儿。” 诸葛青将抱枕抽出来呼地砸过去,骂道:“说谁老呢?” 王也稳稳当当接住抱枕,一手拿杯子一手拿抱枕,朝诸葛青走过去。 他把杯子递给诸葛青,又帮他把抱枕垫在腰上,没忍住顺手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辫子。 诸葛青瞪他。 王也从善如流:“没说您老,诸葛少爷永远十八岁。” 诸葛青哼了一下,低头抿了口水,而后挑眉问王也:“这是什么?” “蜂蜜水。前几天不是在微信上说肠胃不舒服吗?” “哦。” 王也在他旁边坐下,拿过他腿上的书看了一眼:“又是这本书。” “经典永不过时。”诸葛青笑着把书拿回来,翻到刚刚看着的一页,其上工整地写着“大道无形”四字。 “说起来也是促使我们缘分开始的物件儿呢。”诸葛青声情并茂。 “对啊,能认识诸葛先生是我的荣幸。” “……王也你变了。” 王也笑了一下,问他:“还来不?” 诸葛青熟练地扯开话题:“嗯,真是怀念呢。那时候的你还很青涩,跟现在一点也不一样!” 王也思索了一下:“是吗?” 诸葛青看了他一眼,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也不是,总有一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四年前初遇那一天,王也早早找了个借口回房间待着。 时间流逝得飞快,王也算着差不多了,放下笔,舒展筋骨,打算出门溜达溜达。 怎料一打开门,隔壁房间就传来瓷器打碎的巨响,伴随着女人的尖叫。 更重要的是,诸葛青似乎刚刚从王卫国的书房出来,目睹了案发现场。 本来房间的隔音是很好的,但是吵架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房门没有关严实,从门缝不断泄出声音。 王也一只腿跨出门,诸葛青站在走廊,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神情中读出了一丝尴尬。 最后是王也轻咳一声打破了尴尬的氛围,侧了侧身子让出一条通道。“诸葛先生,要不要进我的房间坐一坐呢?” 诸葛青含笑下了台阶:“有劳了。” 王也在他后面把门带上,看着他目不斜视地在地毯上坐下,猜测他受过良好的教养。 “没有多余的椅子,不好意思啊。” “这有什么,你房间的地毯挺软挺舒服的。” 诸葛青转头看见书桌上的纸笔,有些歉意:“耽搁您的时间了。” 王也摇摇头:“没事儿,正好累了。” 于是诸葛青就笑了——他似乎很爱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极了月牙。他指了指房间的书柜:“这些书都是你的吗?” 王也点点头。 “可以看看吗?” “您随意。” 诸葛青站起来,在书柜前长久不动,似乎在仔细地挑选心仪的书本。突然,他“咦”了一声,抬手抽出一本书来。 王也察觉异样,问道:“怎么了?” 诸葛青含笑看过来,扬了扬手里的书:“没想到王卫国的小儿子竟然对道教情有独钟。” 王也定睛一看,他手里赫然是《道德经》。 他平静地问:“这能说明什么?” 这一整个书柜,放了各种各样的书,从名著到经纶,从经济到政治,涵盖范围极广。《道德经》放在这里,也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当然啦,”诸葛青一边说着一边翻开书,指尖缓慢地拂过书页的毛边“这本书放在这里好像没什么特别,但是架不住王少爷喜欢啊。” 他说得认真,王也冒出了些许兴趣,懒洋洋地在椅子上坐下,盘好舒适的位置后才问道:“怎么说?” 诸葛青在同一层抽出了《周易》,盘腿坐下。 “虽然书架上有各种各样的书,但是,最顺手最容易拿到的地方——也就是第二层,摆放了最多关于道教的书。而且,书的边缘因为长久翻阅已经有了毛边。嗯……其他的书好像没有这种情况呢。” 敏锐的观察力。 王也敛目,指尖勾起笔,不自觉地转了一圈。 诸葛青看着《周易》上的笔记,挑了挑眉:“您对八卦还挺有心得的哈 ” “算不上什么,随便写写。” “您过谦了。诶,考不考虑来我家当个算命先生?” “?” 诸葛青噗嗤笑出声:“好了,不开玩笑了。但是说真的,您在这方面的见解,真的挺有意思的。” 王也抬了抬眼皮,道:“听您这意思儿,也是个行家。” “行家不敢当,不过因为家学渊源,从小耳濡目染,多少知道一些。” 王也回想起诸葛这个罕见的姓氏,试探性地问道:“您与孔明先生……?” 诸葛青微笑答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王也默默拿起水杯喝了口水,默默地放下杯子,移目。 然后,没忍住好奇问道:“原来诸葛家真的会学奇门遁甲之类的东西啊。” 诸葛青认真地点点头:“对啊,我们不仅学奇门八卦,我们还练铁尺拍肋、油锤灌顶呢。” 王也表示受到了震撼。 诸葛青却在这时轻笑出声,王也猛地反应过来,后知后觉自己可能被骗了,鲜有地出现了懊恼的情绪。 诸葛青恰在这时移开话题:“王少爷年纪轻轻,却有这么多独特见解,实在是少年英才。” “您过奖了。” “大道无形……这话……” “怎么了吗?您有什么见解?” “没有,只是觉得,嗯,挺好。” “……这位诸葛先生,您敷衍我吧。” 而诸葛青一脸你猜对了但我不说的表情。 “我不是反对啊,只是有点感慨,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是这么觉得的。” “意思是现在不这么觉得了?” “也不是这个意思。”诸葛青放下书,屈起一条腿,手肘支在膝盖上,手掌托住下巴,就这样看着王也。“且不说有形即无形的辩论,我且问你,什么是道呢?” 王也一愣。 半晌,他迟缓地回答:“我不知道。” “嗯,我也不知道。既然不知道,我们怎么去评判它的有无呢?” 王也眨眨眼:“有理。” 诸葛青一笑:“是吧。” “但是——”王也话锋一转,“所谓道,不是道路,而是我们惯常所说的一些理念、准则、信仰一类的精神类的东西,这种东西本身就不可视,某种意义上就是无形。” 诸葛青点点头:“这么说没错。”他指尖划过那行“大道无形”的笔迹,“可是你所说的这句,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吗?” 王也沉寂下去。 诸葛青合上书放回原位,抬眼,温和地说:“你实在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孩,有这种理解也不奇怪。怎么说呢,你有没有仔细照过镜子?” “啥?”王也呆愣愣地看着他。 诸葛青走近他,睁开眼。安全距离被突破,王也有些发愣,晕乎乎地想原来他的眼睛是这种颜色,介于蓝和黑之间,无端让人想起海。 他听见诸葛青说:“你有没有观察过自己的眼睛?里面什么也没有。”
王也一惊,没来得及反应,诸葛青已经退开了,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温和地说话:“好了,我们出去吧,一会儿也该有人来叫我们了。” 王也应了一声,还在想刚刚诸葛青那句话,半天只得出一个结论:这人好似狐狸一般有颗七窍玲珑心,看事儿看得透透的,旁人连个秘密都有不得。这种人,就不适合做朋友。 诸葛青打开房门,王也上前跟他一起,碰见了刚刚吵完架的二哥二嫂。诸葛青自然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一行人往楼下行去。 谁也没有提起刚刚门外发生的事情,好像只是王也出门碰见一个朋友,邀进门来畅谈一般。 至于畅谈的内容,王也想,不过是一个偶然的插曲罢了。
3. 诸葛青的出现就像穿行竹林时偶遇的一缕清风,或者池塘里荡开的一圈涟漪。波澜未起,就已平息。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王也依旧习惯回到家后先回房间,练就了饭桌上尬笑和装傻的本事。他看这人间,还是不咸不淡。 某日里家里争吵又起,他赶在战火蔓延到他身上之前先行撤离。关上房门后,他没来由地感到乏味,望着书架上最显眼的位置,一个原本被压住的念头再次跳动。 王也打小开始,想做的事情总是容易的,他先是忽悠了他爹一通,开了张空头支票。而后熬鹰一样硬是熬上了清华,然后乐滋滋找他爹兑换奖励去了。 然后他就被赶出家门了。 不是真的被扫地出门,就是他们家暂时不是很想看见他。 作为一个早睡早起身体好的三好青年,王也很少在这个时间段出没在北京的街道上。 人们在白天懒怠,夜晚又在无病呻吟,哀叹着生活不幸,倾诉着无聊与烦闷。 喧闹和空虚,黑夜与光噪。矛盾又融合。 王也插着兜,漫无目的地走在人行道,等着红灯变成绿灯。 这时,汽车的鸣笛声在耳边炸开,王也结结实实地被吓到,从发呆的状态弹出来,往路牌一缩,瞪大眼睛谴责地瞪向罪魁祸首。 小车缓慢地在他面前停下,车窗下移,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诸葛青勾着笑意,食指和中指并拢,从唇边划过,配上个wink,轻佻但并不讨人厌。 “哎呀,这不是王三少爷嘛,这么巧,在这碰到了。” “是挺巧,走这儿还能碰见您。” “这大晚上的,您往哪去?” “随便走走。” “既然如此,您闲着也是闲着,上车叙叙旧呗。” 王也想说我跟你有什么旧好叙,可霓虹灯的光影落在诸葛青脸上,浮光掠影,显出妖惑众生的魅,可他神情淡然,于是只剩下平静。王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觉得他说的也不算错,他的确没什么地方可去了。 于是他便上了诸葛青的贼车。 然后二十分钟后,王也开始后悔,恨不得抓着二十分钟前的自己晃晃好让他清醒一点。 诸葛青把车开到了会所门口。王也木着一张脸,也不是很意外。毕竟诸葛青看起来就是会玩儿的那种人。 王也看着诸葛青把车开进停车场,熄火、下车、关门、往外走。 嗯? 出来了? 王也挑了挑眉,看了诸葛青一眼。 诸葛青察觉了,挑眉看回去:“怎么?觉得我要进去?” 王也轻咳:“实不相瞒,是这样想的。” “本来是这样想的,但这不是带着你这个小朋友嘛。”语气里尽是揶揄。 王也忍不住反驳:“我成年了。” “哎呀,那就是大朋友了。” 王也:…… 王也决定闭嘴。 诸葛青走的方向明显具有目的性,王也跟着他东拐西弯,竟走进了老巷子里头。 “您这是,挺熟门熟路的啊。” “那可不,毕竟也来了这么久了,不挖出点犄角旮旯的好地方也说不过去。” 王也沉默地跟着诸葛青在小巷子里穿梭,隐约对这种场景有熟悉的感觉,但是…… 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霓虹灯和大厦,城市的喧嚣似乎被隔绝开了,离得太远。 再度进入一条巷子时,热闹忽得自安静中发芽,穿透瓦墙,朦胧而厚重。 诸葛青背着手转过身招呼他:“愣着干嘛?过来啊。” 王也发愣地看着他的脸,忽然想起那种熟悉感的来源——小时候他也是在巷子中长大的,最喜欢和同伴走街串巷,仿佛在走一座永远玩不腻的迷宫。那时候想的没有这么多这么远,眼睛看到的只有瓦墙和之上的天空,快乐也似乎轻而易举。 他追随着诸葛青的脚步,来到许久不见的热闹中——小贩的吆喝、顾客的畅谈,觥筹交错间,欢笑和大骂交织,丝毫不违和。 “老青,这里——” 一声吆喝破空传来,诸葛青啧了一声,拉着王也大步走到一张烧烤桌前。 “喊什么喊什么,生怕人家听不见吗?” “这不是怕青哥您找不到嘛。这位是……” 诸葛青一只手搭在王也肩上,瞧着有几分得意的神色:“介绍一下,这位小哥叫王也。诶对,就是你想的那个王也。” 那人夸张地一拍桌,浮夸地作出震惊的表情:“可以啊老青,中海集团的小少爷都被您请过来了。” 这人……王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没什么特别,相貌端正,要算能吸引人注意的,就是他那四叶妹妹头,和身边坐着的一个一直没有说话、邋里邋遢的长发姑娘。 “你好,我叫张楚岚。王也少爷,久仰大名。”张楚岚不见外地伸出手,同王也握了握,又招呼他们坐下。 诸葛青跟那姑娘打了招呼,悄悄附耳到王也旁边:“这姑娘叫冯宝宝,脾性有点怪,跟张楚岚这龟孙的关系也有点怪。不过嘛,都是很有意思的人。” 王也多少能感觉到诸葛青说的“有意思”,不过他还是不明白,诸葛青让他陪同的意义。 不过他不及多想,万恶的酒桌礼仪就到来了。 张楚岚叫了几瓶啤酒,和诸葛青吹了几杯,又把主意打到了王也身上。 “诶老王,别见外,老青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来,喝喝喝。” “我真不能喝……”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 王也求助地看向诸葛青,那人正一脸幸灾乐祸地看戏,还随声附和:“对啊,来了就要入乡随俗,吃烧烤怎么能不喝啤酒呢?” 没辙,王也只能接下这一杯。辛辣的口感在味蕾蔓延,他忍不住龇牙,骂道:“都不是省油的灯。” 诸葛青听见了,大笑着揽住他,捏了一下他的腮帮子,嗔道:“乱说什么呢?” 王也冷笑着拍开他的手,往嘴里塞了一串。 “你个兔崽子——偷我的串串!”没错,是诸葛青的。 “嘿我就吃了怎么了?” …… 距离无声息地被拉近了,张楚岚再也没劝酒,三个人谈天谈地,跟酒桌上大部分人一样大谈自己的看法,幼稚的、离谱的、荒诞的,什么都有。 张楚岚和诸葛青几轮喝下来,前者已经有了醉意,拉着冯宝宝开始哭这个月被公司扣了多少钱,诸葛青却还是清明的模样,靠着王也的肩膀开始介绍烧烤店老板。 “老板以前是我那个地方的人,隔壁村的,打小学习好,不过有一年摔断了腿,就没继续上学了。后来他就开始出门闯荡,跟人学厨艺,一路来到北京,成为北漂一族。我来北京这么久,还是觉得他做的烧烤最香。” 王也想了想,觉得自己懂了:“我明白了。” 诸葛青一巴掌拍他脑门上:“你明白什么了?” 王也答:“你是不是想说,打不倒人的最终都会使人强大。” 诸葛青表情微妙:“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他的烧烤好吃。” “……” 看见他吃瘪,诸葛青却笑了,慵懒地舒展筋骨,微仰起头看天空。北京的天空总是雾蒙蒙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苦难不值得歌颂。” 王也看向他,才发现他把眼睛睁开了,长长的睫羽下掩着的眼瞳更像是星星。 “不论人们怎么去美化它,用富丽堂皇的语言去包装它,它带来的痛苦终究是存在的。区别只在于,有些人混沌地痛苦着,而有些人清醒地痛苦着。” 隔壁酒桌上的哭嚎简直震耳欲聋,烧烤店老板忙前忙后,张楚岚的絮叨还在继续;但诸葛青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王也处在这喧闹之中,却觉得平静。 “没什么不同。” “也对,”诸葛青弯起眼睛,拿起酒杯碰了碰王也的杯子,“敬你我。”和努力生活的人们。
4. 尽管王也不怎么想承认,但跟诸葛青相处是很舒服的事。他对分寸把握得很妙,与人交往总会控制在一个度,熟稔但有距离。 但这一个晚上过去,他又将心里对诸葛青的印象调整了一下。笔尖在手指间翻转一圈,在纸上落下三个字。 初识诸葛青,只会觉得他是一个妥妥的大少爷,人中龙凤,但是骄矜是写得明白的。这样的人儿,总会让人觉得易碎。 那一晚过去,王也却改变了这个想法。 诸葛青是打不败的。他有他的骄傲,出身诸葛世家带来的骄傲,以及,为人的骄傲。 王也缓缓吐出一口气,将那三个字划去。 手机在这时嗡嗡震动,他打开一看,诸葛青发了张图片,是他在路边碰见的小猫,橘色的,条纹斑驳。 【诸葛狐狸】:老王快看这只猫像不像你 【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哪里像了啊…… 从那天晚上开始,他们仨互通微信。诸葛青是一个很会生活的人,乐衷于给王也分享日常中的趣味。 诸葛青的世界里好像总是阳光明媚五彩缤纷,花花草草猫猫狗狗在他的描述下变得格外可爱。 王也有种错觉,他在跟着诸葛青,以另一种视角去看这人间。
不久后,王也如愿得到了王卫国的松口。 诸葛青发来贺电:“恭喜王三少爷啊,如愿以偿了。” 隔着电话王也都能想象出他的神情——一定是笑着的,姿态悠闲。说不定身边还有漂亮姑娘要微信。 王也站在阳台上,听着电话那头呼呼的风声,一时竟说不明白是什么心情。 “算不上如愿以偿,试探一下而已。” 试探什么他没有说明白,他相信诸葛青能听懂。聪明人之间往往不需要把话说得太明白。 “那你的清华呢?不读了?” “没,好歹也是我熬鹰熬出来的,不上多亏啊。我跟我爸说了,毕业了就上武当,期间还能反悔。” “嘿,你还想反悔?” “不行吗?” “不是说不行。你会反悔吗?”诸葛青的声音很轻,王也费了点劲听清。 沉默了许久,久到诸葛青怀疑他已经挂断了电话,他才出声:“谁知道呢。” 下午四点四十二分,一班航班起飞,飞机轰鸣淹没两个人的耳朵,此时距诸葛青离开北京还有三十八分钟。
王也清华在读期间,诸葛青的朋友圈和聊天界面永远是生动的。他实在是喜欢到处跑,今天去天津看望张楚岚,明天去广州喝早茶,后天回浙江划船……去了还不算,喜欢发朋友圈还喜欢给王也直播。于是乎,王也虽然没去,但感觉已经领略了祖国大半的大好河山。 大三的除夕夜,北京没什么不同。诸葛青在晚上十点多给王也打视频电话,兴致勃勃地叫他看浙江的雪。 诸葛青捧着手机,沿路慢慢边走边说话,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化为水雾,冻得脸通红也依旧不减讲述的热情。 屏幕晃动了一下,是诸葛青找了个地儿坐了下来,把手机搁在一旁搓手,小声抱怨好冷啊。 王也无情戳穿他:“冷就多穿点,别要风度不要温度。” 诸葛青假装没听到,气得王也想笑。 过了一会儿,手机再次晃动,重新出现了诸葛青那张漂亮的脸蛋。 “这下满意了吧?”他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 王也勉强打了个及格。 “王也,你困了吗?” “还行吧。” “那就好,陪我待会儿吧。” 他们就这样不说话,分享彼此的孤独和默契。 “彭——”,忽地一声巨响打破寂静,千万朵绚丽的花朵在空中绽放,光影斑驳地散落,明明灭灭,稍纵即逝的美丽。 诸葛青在这样的热闹里凑近话筒,笑着说一句:“王也,新年快乐。新的一年也要开心啊。” 明明烟花的喧闹声不绝于耳,可诸葛青的话语还是清楚地传到耳蜗再传到心脏,熨得王也心头发热。 他看着隔着屏幕,千里之外的诸葛青,突然明白想念的滋味。
5. “想什么呢?”诸葛青手伸到王也面前晃了晃。 王也回神,抓住他的手腕把手挪开。 诸葛青收回手,面对王也倒着走。 王也提醒他:“小心车。”并且顺手扶了一把。 诸葛青一个旋身轻盈地跃上桥上的台阶。 “上来。” 王也也站上去,半落后一步,护在诸葛青身后,挡着行人和车流。 “怎么突然来北京了?” “这不是算到你放暑假,想着来找你玩啊。” “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去接你啊。” “你懂不懂惊喜啊,提前说不就没有效果了嘛。而且……” 话说了一半又停住,诸葛青低头笑了一下:“算了。” 王也大半思绪落在诸葛青随着步伐一晃一晃的辫子上,声音突然停下,疑惑地“嗯”了一声抬头看诸葛青。 诸葛青却不说了。 “没事。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呃……不就,那啥日子嘛。” “就知道你不知道。” “所以是什么日子?” 诸葛青转过身靠在桥身上,正色道:“今天当然是,疯狂星期四。” “……v你50?” 诸葛青有些意外:“老王你竟然也上网。” 王也有些好笑:“你当我什么人啊。” “当然是即将上山的道长啦。” “诶——” “你别蹬鼻子上脸啊。” 两人相视一笑,齐齐趴在桥上,往下看着河水慢悠悠地淌,倒映出两人的影子,随着河水荡漾。 王也用手肘碰碰诸葛青:“别贫,所以今天是什么日子。” “七夕啊,中华传统节日你都不知道?” “知道啊,但是跟我有什么关系。” 诸葛青侧头看王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七夕啊!这么好的日子,不应该趁机多跟漂亮的姑娘待一会儿嘛。你都要上山了,不好好享受一下生活?” 王也淡淡道:“我哪有这个条件啊。再说了,我都要上山了,就别去耽误人家姑娘了吧。” “……也是,你就是这样的人。” 沉默突然就自土地长出,含着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弥漫在风中。 诸葛青打破奇怪的氛围:“你们不放河灯吗?” “北京禁放。” “哦。” 话音又落下去,掉在地上,没有人拾起。 “青,下次带我去你的家乡吧。” 诸葛青意外地看向他。 王也不知道自己低头看他时眼底泄出的温柔和笑意,他只是遵从心意说出想说的话:“我想看看生你养你的地方。” 诸葛青看着他,迎着落日余晖突然笑了:“我得考虑考虑。” 下一时刻,满城灯火突然于同一时间亮起,霓虹灯的色彩,烧红的云,落日的万丈光芒都落在诸葛青身上,他变得光怪陆离,却又触手可及。 冥冥之中,他们都感受到了一些酝酿发酵的东西悄悄发芽,即将破土而出。 王也不自觉地也笑了:“还考虑啥,都这么熟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且问你,”诸葛青面对着王也站定,一向眯着的眼也睁开了,“你之前说,读清华的这四年是你爸留给你反悔的时间,那么,这四年,你有反悔过吗?” 王也发现诸葛青在发抖,他不合时宜地想起很多,想起初见时的蝉鸣,想起烧烤摊的喧闹,想起五湖四海的风光,想起除夕时零点诸葛青的祝福,最后他想起四年后再次相遇后看见诸葛青时一瞬间的悸动。 他慢慢伸出手,等诸葛青将手搭上来时笑着说:“嗯,有一点点后悔。” “才一点点吗?” “对,就一点点,随时都会消散的那种。” 察觉诸葛青的僵硬,王也握紧了他的手,轻声道:“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 “青,带我去看看这人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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