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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青】风声(晚清au)(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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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后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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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08:21: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逐夷馅包子 于 2020-7-16 22:17 编辑

王三公子X戏子青,私设字号有

看到新官周后的激情脑洞,结果并没有写到民国(x)
随性而就,没经过仔细考据,大面儿是晚清,细节经不起考究,权当是架空吧!
he了,在我心中他们he了!

(1)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衷,正在我辈*。

(2)
皇城根下,新戏的花样又换了一轮。
睽违数年的王也从湖北的新学堂学成归来,便引来了一众发小的围观。几日下来,东边的园子,西边的茶楼,京里时兴的玩意儿一一赏遍,分明是为这位王三公子作的宴攒的局,主宾却总一副没醒盹的无精打采状。做东的亲友,捧场的宾客,有的问起,便只是笑笑,说瞧着是新鲜,都是山里没见过的好东西,可那老坑端砚般沉沉的黑眼睛,青白分明地看过来,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映不进他的眼。
王三公子的家,是大富,大富则大贵,王大人的顶戴上缀着红捏琉璃,宗祠里还挂着翰林的匾额。王家的长子,早些年在京师的学堂进学,后又过了海去了东  瀛之地,说是修什么法  政理财之学。中子迂直,去岁中了进士,王大人给他捐了官,领着一闲差,颇能吟几句酸诗,有一二文名。而这小儿子,据说幼时甚敏慧,身 体却不大好,有哮喘的毛病,十岁前送到武当一处道观调养,也是王大人早年结下的善 缘,十岁后再回京果然就见大好,性子却在暮鼓晨钟里养得古怪,庸俗人爱升 官晋爵,有志者爱经世济民,于他皆如粪土。当着王大人的面,人们恭维他的三公子是超然物外,背地里,就叫他假牛鼻子,原来王三公子念着那几年道缘,扎着个道髻,成了四九城世宦子弟间的一道风景。
自己这外号,王也亦有所耳闻,他面上依旧是那散漫不经的微笑,心中暗道,我倒是想变成真牛鼻子,这不是父亲大人在上,说出家就打断腿嘛。他当着王大人只能退而求其次,不出家也成,有一位从武当还俗的道 人叫周圣,这些年赶上朝廷学制改革,在湖北兴办了天演学堂*,父亲大人让我去那读书,我就再不提舍身的事。王大人想,上学总是有回来的时候,出了家可就四缘皆断六根清静了,还是上学好。于是,十八岁的王也进了天演学堂,没人知道他学的是什么,旁人不问,王也便不主动提,两厢就当他是在天舒地阔的楚地逍遥自在地混了几年日子,呆腻了才回京……毕竟,湖北也是乡下嘛。
那一众狐朋狗友,就颇有在王也这个打穷乡僻壤回来的土包子面前炫耀之心。不提什么架鹰斗狗,斗鸡斗蟋蟀之类的老旧把戏,西洋舶来的流水景,放了水就能奏乐,铜箔片的水袖美 人翩翩起舞,飘飘然若仙。一位花费重金的狗友甲专设一道宴,起了个好听的花名叫赏洛神,贴金花柬发出去一茬,王也倒不推脱,应邀而来,品着香茗看着那水景,手指间转着圆圆的青花小杯,侧耳听了一会,说某某处有个机簧松了,这阙彩云追月跑了半个音,不过小毛病,把做这个的匠人请来调试一下便好。狗友甲当下脸色如傍晚火烧云,一半黑一半红,他这是从一个广州商人手里收来的成品,只知道怎么转,哪晓得怎么修。王也一不小心砸了场,心里还挺过意不去,事后找了个相熟的钟表匠人,画了张简图给人,付足了银钱托他上 门为狗友甲修水景。王也本是好心,可这面前背后地打脸,让狗友甲生生记恨上了,誓要撕下这假牛鼻子清高的外衣,辗转找到了两人共同的朋友印小天,请小天哥出面,只道王三哥回来这么久,哥几个儿无 能,没让三哥尽兴,小天哥门道多,这京里若说玩家,您当仁不让。印家与王家那是八拜之交,印小天这些日子坐看王也斗纨绔,如何听不出狗友甲的意思,他便笑,你小子想让我把三儿往瓦舍勾栏领,想都别想,不过嘛……印小天眼珠子一转,我倒是另有个好门路。
这厢轮到印小天做东,他也不兴得再拉什么甲乙丙丁打掩护,双鹤对舞缠枝莲的宝帖明晃晃就发给王三公子一个,请他到花局胡同的别院一叙。这下京 城里百无聊赖的二世祖们都瞧上了好戏,纷要看印小天能捧出什么闻所未闻的新奇玩意儿来。
可别说,印小天确有些本事,死物件哪比得上大活人,他请来的是时下京 城里新戏花样的头一号人物,玉树堂主人谢丹生*。
谢丹生自是牒名,他本名为何,无人知晓,也无人关心。人们只道他是被东海王捧着的红角儿,趋 炎 附 势地尊称他一声玉树堂主人,好似文人雅号一般,可这堂……那能叫什么堂呢,和堂堂正正,一点边儿也沾不到。玉树堂是一个堂子,堂子里养的都是签了卖 身契的歌郎,而谢丹生不过碰巧是里头最当红的一个,老堂主把他捧出来,让他充玉树堂的门面,他的蔓儿打到东海王府,满城里便知,玉树堂主人又去给王爷唱戏了,至于唱到哪一出,在哪一出唱……不可说,不可说。
印小天能将谢丹生请来,玉树堂又真能给这个面子,那是印小天的本事。
王也坐着一乘小轿而来,下了轿进了院门,绕过八仙过海的照壁,扎眼就是一个花团锦簇的蔓儿,贴着一圈绣娘巧手绞成的绢花,花 心缀着大颗洁白圆 润的东珠,颗颗晶莹,朵朵可爱,招面上描金画银地八个正楷——玉树堂主人谢丹生。
打蔓儿的小郎敷粉小袖,把蔓儿倚靠着木架,拿着一把萱草竹扇,坐在海棠花架下打呵欠。王也进院的动静,吓了这半大小子一跳,他一下蹦起来,下意识便拿竹便面遮了半张脸,似黄花闺女般,拿一双水灵灵的眼珠子含羞带怯地瞧着王也,王也顿时一阵牙酸背脊发 麻,慌地避开视线,导引的小厮见状而笑,“玉树堂的哥儿,越发招人了……”
小厮领着王也在雕梁画栋的回廊下走,一边拿袖半掩了口,神秘兮兮地为主人的好友介绍,“王三爷有所不知,如今天下禁女戏,皆是男班,但这梨园戏堂之间也有区别,前者教坊堂的自称是清角儿,只卖艺,多有形貌不端者,满面疮麻而作十五六处子,啧啧,您就想想那光景……后者就是相公堂,相公堂子只收 容貌端正的小童,自五六岁教乾旦之技,好生教养十年,媚骨自成,那眼波儿,便是和真正的黄花闺女相比,也不遑多让……这其中玉树堂,更独有自己的门道,总是能挑着些格外俊秀的苗子,就说今儿这位新主 子,他进堂时年纪已经大了,但谢老堂主一眼就相中他,说他眼底风 流,将来必有大成,足拿了二十两银子从牙婆子手里买下,您看这十年之后,不就北里名花动京 城吗……”
小厮和王也一路碎碎念着,王也只是听,不接话茬,那小厮也不觉得受了冷落,依然兴冲冲地得啵得啵着,听到二十两银子,王也脸色微变,又听十年之后,他便问:“谢丹生如今年岁几何?”
小厮有了话茬,兴高采烈地一掰指头,“正是双十年华呢。”
那十年之前,不过十岁罢了……十岁的孩子,花二十两银子就买下了余生,这叫什么事儿啊。王也不说话了,他只是心坠得很紧,他想着方才见到的眼波潋滟的小倌儿,又想想呆会要见着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倌儿,缓缓地叹出一口气来,他又想,这叫什么事儿啊……
进了花厅,印小天迎上来,总角之交多年未见,彼此拍一拍肩膀,小天说三儿你与从前大不相同了,王也没接这茬,他又是笑,嗐,就为这个,您这几日尽看我热闹了。
印小天拿了王也离京前喝惯了的贡尖招待他,两人隔着一方雕花小案,隔着水雾蒸腾,印小天啜了口茶,“三公子设这局,我总要先尝尝撒出来的谷食香不香,再看要不要自投罗网嘛。”
“小天儿……”
“你拐弯抹角地不直接来找我,非赶着老并递话过来,依你三公子的清高,这人你不便主动见,连提也不能主动提,但你又非见他不可,得,人我给您约过来了……不过我是好奇啊,谢丹生哪点 招上你了……”印小天拿手支着颐,把 玩他拇指上的一个翡翠扳指,遥遥地望向花厅前搭的一座戏台。
“这我倒是不怕和你透底,我就是为他才回的京。”王也含了一口金黄醇香的银针,漫声说。
“王世伯为了拦你出家,才许你去湖北上学,可怜王世伯一片苦心,本就不是一路的人……惟楚有才啊,含光兄。”印小天悠悠地叹。
忽地被唤了上学时用的字,王也嘴边调侃,“你小子从小就猴精,真是什么也瞒不住你。”
印小天刚要接话,就听戏台那边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散系着中衣衣带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他头上贴了片,但还没上妆,清清白白的一张脸,眉眼弯似两道月,腰间一条月白的汗巾,別着一支掐金丝的烟枪,烟杆上吊着一只绣囊,宝蓝色的缎面上绣的不是鸳鸯戏水,而是一轮明月,几朵彩云。他趿着一双丝鞋过来,轻声曼语的,腔调略有些古怪,尾音婉转,“见过印少爷,这位是……”他微睁了眼,看过来,王也不由挺 直了背,十万分戒备地迎着他的目光,那人嘴角扬起,眼神在他身上迷离地一转,手指像是不自觉,摩挲着腰间青玉的烟嘴。
印小天介绍道,“谢老板客气,这位就是今日的主宾,中海侯爷家的三公子。”
“原来是王三公子……”那人微笑,声音很轻,没什么中气的样子。王也想起小厮给他灌的一脑袋迷 魂汤,什么眼底风流,北里名花,他真是被唬住了,眼前这年轻人,未见得什么风流逼人,明艳殊绝,面色白,身上也白,颜色浅淡到了极点,倒像是被风一刮就散了的一缕烟,或者,他本人就是一道风。
这一道风,偏起了个如火如荼的名儿,丹生炎夏,他不该叫这个。
“本该登台了,丹生冒昧,来向印少爷讨一壶酒……”自称丹生的青年柔曼地说。
印小天附手,“是我怠慢,忘了您‘醉丹生’的大名!”他招呼左右,“还愣着做什么?给谢老板拿酒!”
丹生高高兴兴地谢了,眉眼的弯月似钩,从一缕淡淡的烟,化作一阵绕人溜溜转的风,显得有点缠人。
王也一时不明白这谢丹生又唱的是哪一出,印小天瞧出他眼中疑惑,就为他解释,谢老板嗜酒,醉时上场,其艳入神,非醉中不能尽其技。
一会儿,一个下人端着一个圆托案上来,银质蒜头壶配珐琅梅花杯,壶里是上好陈酿,一杯醉人。印小天亲手给丹生斟满一盏,却不递给他,而是说,“听闻谢老板尤擅新戏,以贵妃醉酒一折名动京师,我这兄弟惯没见识,还望谢老板让这愣头青开开眼。”
丹生听了,有些好笑地瞧了稳稳坐在官帽椅上的王也一眼,应了,张开口衔住杯沿,用嘴叼住那胎薄玲珑的梅花杯,背过身去,向后慢慢折腰,琥珀色的酒液浸在他的唇边,一点点被那浅粉的唇瓣吮吸入口中,他的腰软得像灵蛇,就这么盘旋曲折地卧在地上,他后仰着头,齿间银红的梅花杯亮出玉白的内胎,酒液一滴没洒,尽数入了他的口,烈酒灼得他唇上有了血色,面色却还是如一抔新雪。
印小天拍手叫好,王也端坐在原位上,丹生是对着他演的,但醉迷迷的目光穿过了他,不知落在哪个点上,王也觉得心头有一阵小风吹过,怪凉的,他低头喝了一口热茶。
丹生花里胡哨地喝这一盏,是应了印小天的要求,王也不捧场,他也不在意,起了身就讨过蒜头壶,提高壶身一倾,细细的酒液从壶嘴如注,他张嘴去接,大口吞咽着,和方才那媚 态百生的戏,又是截然两副情态,王也被他这豪放的喝法惊住,一句话脱口而出,“你少喝点……”
这句话说出来,王也就后悔失言,丹生仰头灌酒,寻声而来,迷蒙的醉眼,目光游离,王也不想看他这副醉态,避开了眼,耳畔却似乎传了一声轻笑,那笑分明是醒着的,笑里夹 着凉风。
王也再看过去,就只看到了丹生蹑着丝履,翩跹而去的背影,他怔怔地看着,直到印小天在他眼前,拍了一掌,“小也子,回魂啦!谢娘娘早走了!”
“啧啧,真是惑主的妲己……”印小天学着王也,和他一道看丹生纤白的背影。
(3)
谢丹生今天唱的这一出,是《彩楼配》。王丞相的三娘子王宝钏在彩楼上,将一只绣球抛给芳心暗许的乞儿薛平贵。
戏台上一张方案两道绣幛便充作绣楼,丹生满头珠翠,敷粉沃朱,绑着跷往那绣楼上一站,拈着指作西皮唱道:“手扶着栏杆看端详,也有王孙公子样,也有那士农工商站立在两旁。老少人儿纷纷嚷,倒叫我含羞带愧心内慌。低下头来用目望……*”
他手捧起五色丝线彩球,作碎步向左踱步,往右徘徊,四个扮接彩人的小生并着一薛平贵,也跟着一会向左,一会往右,他接着唱道,“呀!回府怎见二爹娘!左难右难无计想,蓦地里见他在楼旁——*”
王也靠着椅背,在戏台下看着,谢丹生涂了粉画了彩,艳光一下子照耀出来,顾盼间妩媚动人,风情旖旎,丝毫瞧不出醉态,嗓音吊起清亮婉转,拿一双碧琉璃似的眼,去寻他楼下的情郎,俏生生的一句念白,“看彩球——!”
一道黑影,遥遥地飞过来,像一只胖乎乎的喜鹊,飞得不快,但很准,划过一道弧线,扑在王也眼前,王也下意识便伸手一捞,这一接可坏了事,那正是王宝钏抛给薛平贵的彩球,他即刻意识到自己被戏 弄了,又哭笑不得地想,他心眼可真小。
丹生在台上见王也接了绣球,眸光流转,又蹙眉作愁,唱腔已转至西皮快板,“耳边厢听得人喧嚷:彩球打中讨饭郎。想必就是薛平贵,不由宝钏意彷徨。丫鬟带路回府往……*”
他唱腔由疾至徐,翘指遥遥一点王也,“回府去禀告二老爹娘——*”
唱罢,施施然下 台,此间看客唯有两人,印小天忍到最后捧腹大笑,笑得滚到了地上,边哎哟边唤丫鬟来给他揉肚子。王也捧着那绣球,被印府一众下人揶揄打趣的目光围观着,无奈苦笑,站了起来,对印小天说,“我去把这个还给他。”
印小天笑得喘不过来,他看向王也,一指他,还没等说出什么来,又爆发出一阵狂笑,两个小丫鬟把她们的少爷围住,拿小手给他揉抽痛的腹肌。王也斜睨了笑得满地打滚的发小一眼,懒得和他计较,招过一个小厮,请人家领路,往后头去了。
玉树堂的一众人等,被安排在西厢,过了一个小厅,就到了专给谢丹生划的一室,王也在祥蝠纹的木门上叩了三声,里头就传来一声招呼,一个小童过来开门,里头斜躺在小榻上的谢丹生被两三个短褂小童围着,给他卸头面,拆绑跷。头面卸下,一头黛蓝的长发松松地披在肩头,在烛火中闪着荧荧的光,平时常在假结下,少为人所见。绑跷束着小 腿和脚踝,绑得极紧,解下来之后撩 起一截绸裤,便见他白皙的脚踝和小腿肿起一片红,旧痕未退,又添了新痕,深红里晕一片新鲜血色,贴身小童拿了冰帕子给他敷上,眼泪汪汪,“公子歇两天吧……这样下去脚真的要废了……”
“明儿是王府的帖子,怎么退,别说腿没断,就是腿断了,也得爬过去。”谢丹生叱他,神色混不在意,只是在帕子冰到肿痛的伤处时,眯了眯眼。他转头去看进屋之后默默不语,只是一个劲地盯着自己晾出来的腿脚看个没完的王也,不由蜷了蜷腿,轻咳了一声,从榻前的海棠雕漆几上拿起他的掐丝烟枪,火光在葫芦头一闪,他单手晃灭了火引子,把翡翠的烟嘴含入口中,朝王也勾了勾手指。王也眼神一动,靠了过来,眉头还皱着,似乎想说些什么,还没等开口,迎面一阵白烟扑鼻而来,王也连忙掩袖转头,他的哮喘虽然很多年没犯了,但也得益于他平时离这些东西远。
他在武当时就听说如今时兴的这个,原是用来入药,精炼后得名福寿膏,得则能让人欲仙,失则让人欲死,他亲眼见过观里的太师爷周蒙救治沾了这东西家 破 人 亡的男人,瘾犯了的时候,癫狂成鬼。它风行上至高 官富贾,下至贩夫走 卒,尤其是勾栏里的伎女,堂园中的戏子,人生多有不平处,来去身不由己,又有几分买不回己身的闲钱,沉迷这个的很多,将所剩无几的神智,燃 烧在缕缕青烟里。
谢丹生也抽这个,王也先前看到他腰间的烟枪就明白了。他想,谢丹生入堂的时候已经十岁,懂了事,明了理,再学乾旦,比起那些懵懂不知人事的五六岁黄口小儿,就要难上许多,况且他如今这么痛,一双脚从纤巧的踝骨到细白的小 腿,肿胀得高起,皮肤撑得几乎透明,吸上两口,他也能舒服一些。王也是真能体谅他的不易,却压不住心头一阵火,这火不是冲着谢丹生去的,而是冲着压着青天的黑云,冲着腐朽溃烂的沉疴。
然而,王也心头的火,骤然被一股辛辣冰凉的味道浇灭了,他虽然扭头掩袖,但毕竟靠得近,还是吸进了一些白色的烟雾,那不是他设想中的香甜糜乱的气味。王也的眼中闪过讶然,他没料到,谢丹生点的是薄荷。
“王三公子,有何贵干啊……”谢丹生朝王也徐徐吐出这一口白烟,笑看他仓皇闪躲的样子,他歪靠在软枕上,眯着眼,悠悠哉哉地吞云吐雾,卸了粉彩重新变得浅淡的眉眼,在烟雾后更是若隐若现。
王也提着一口气,站在榻边俯身弯腰,把绣球递过去,“我来还谢老板的东西。”
“王三公子,绣球扔出去了,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三公子就是再不喜欢奴家,也得等过了门再写休书啊~”倚在榻上的人,捏着嗓子娇声哭诉,说完自己噗嗤一乐,几个童子也纷纷闷头哄笑,把王三公子挤兑在一旁,无奈地叹气,“你不要闹了……”
“王三公子莫怪,丹生作弄您,是真想和您交个朋友呢……”谢丹生在漆案上敲了敲掐金丝的烟斗,笑吟吟道,金丝盘成一朵莲花,莲花心里冒出一点幽蓝的火,他半睁着眼,迷离颓然的眼中,分明是两道清明如风的神光。
眼底风流……原来,是指这个。
王也看着他,也笑,笑里有些释然,又有些苦味,他朗朗照幽的眼中,映着那人披散着头发,倚卧着的身影,“先前冒昧,还未参见,本人姓王名也,既然要做朋友,还望谢老板也将本姓本名告知于我。”
映在眼中的那人闻言愣神,连那平素拿捏到分毫之间的笑意,都为之一僵,他阖目,又睁眼,微笑,“三公子抬爱……小人姓氏不足为道,单名一个青字。”
青,王也默念,心想,这个名字比丹生适合他。
那日王也收下了绣球,又与印小天、青一道吃了顿便饭,说是便饭,也足有三凉三热三汤,凑了个吉利的九。青号称“醉丹生”,该是嗜酒的,对着上好雕花煨出来的肥 美醉蟹却不下箸,而是偏爱那道桂花莲子羹,羹汤滚烫,他撅起两瓣没什么血色的唇去吹,然后探出一点嫣红的舌头去试,完全吹凉了才送进嘴里,甜蜜的味道让他眼睛享受地眯起,轻轻吮着那只甘甜的勺子。席上王也一直拿余光去看青,总是觉得他眯着弯弯眉眼露着可爱微笑的表情在哪里见过,他的目光高深莫测地落在那道莲子羹上,侍立在旁给三公子布菜的丫鬟于是也给他乘了碗莲子羹,饮食上王也偏爱酸辣,今天才头一回尝出这甜汤的好来,他喝着甜津津的黏 稠汤汁,突然想到,哦,是像狐狸。
青不告诉王也他的姓氏,王也便在心里偷偷叫他狐狸青,还有,他怕烫,爱吃甜的。
饭后玉树堂主人打着花团锦簇的蔓儿走了,王也回到家把那绣球拆开,只见里头夹着一张纸条,上 书:丙子日湖广会馆,伏惟公子莅临。字迹是漂亮的簪花小楷,是闺房女儿会练的那种,却在运笔间小心地收敛着其中丘壑,掩盖他那凌厉的笔锋。王也一算日干支,恰是三日之后。
王也左右一打听,三日后的湖广会馆有一团拜宴,原是为了送生徒赴西洋留学,宴会做东的不是别人,正是东海王,宴请的还有使馆官 员。青带玉树堂并鸿烈堂唱武生的一位角儿,合演霸王别姬这出戏,为留学生与使馆的洋大人们助兴。
凭王也的家世,他进这宴不难,他又是在新学堂里进的学,去当轴的学官府上登门拜访一番,学官当即恨不得把王也一并打包送出国门,连连夸赞他为明日栋梁之材,给王三公子在丙子日的团拜会上安了个座。只是没想到,三日的光景,京中突然戒严,满街官兵巡查,说是要捉拿从湖广一代流窜京师的反贼。王也原估着湖广会馆该要避嫌,团拜会也当取消,正准备另谋他法,却不想做东的东海王死要面子,硬挺着这局势办下去,放话出一个问心无愧。
东海王问心无愧,别有用心的王也也能坦坦荡荡地赴宴。他把道髻散开,在脑后编成辫子,头上再戴一顶帽头儿,额前帽正是一块拇指大的镶金翡翠,身上穿对襟玄褂,金丝的盘扣,双鹤衔绶的暗纹,下 身朱红的锦缎蔽膝上织着云气纹,足上蹬一对黑皮小靴。王也平时极少作此盛饰,家里王夫人看了连称心肝,只道还以为小儿子讨新妇那日才见得如此光景,王也被他亲娘看得不自在得紧了,挠挠脸,娘啊,我得去了。
王夫人挥手,去罢去罢,讨个漂亮的回来给我作伴。
团拜宴上觥筹交错,一溜儿八仙桌围着戏台子摆了,最当中的尊座上便是东海王,东海王年逾不惑,保养得倒是好,手里把着一柄白玉如意,和侍前的学官头儿说着话。王也上去请了安,东海王 还记得中海候家这个敏慧异常的小儿子,拉着他的手絮话,又非要把手里的如意塞给王也,要他拿着玩儿,王也拿双手接住了,只能叩头谢恩,退下来拿这如意没辙,将就着揣在怀里,席上别的生徒是怀着文书,就他揣着如意,在胸前硌得慌,他不自在着,就拿余光东瞟西看,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面庞,作使唤人的打扮,低眉顺眼地挨桌上菜,到了王也的席上,一道葫芦鸡摆上,王也手疾如电扣住那人的手腕,两人目光一对,王也低声说,“牧之哥,原来是你……”
原来外头满街的官兵,是为捉你而来。
王也拉着徐牧之,悄悄离了席。他们避到厅外,找了一间空着的小屋,闭上 门,王也看着这位往日在天演学堂的同窗兄长,徐牧之黑了不少,微偻着背,穿一身粗使人的布衣,戴一顶黑毛毡帽,他躲躲藏藏久了,有点不太敢拿正眼瞧人,况且王也的一双眼,学堂的老山长周圣亲口赞道目若曙星,无所不照。
王也看着他的牧之哥,叹道,“你不该上京,来也不该在湖广会馆,牧之哥,现在外头全是抓你的人……你,信得过小弟吗?”
“含光,我怎么会信不过你!只是……”徐牧之激动地说,说到一半,又怆然哑语……“你知道的……我想再见见她们……”
王也怎么不知,他又叹,“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有此问,是如今要把你全须全尾地送出京,我能力有限,实在办不到。但保你性命,又送你去广州,还是有些法子,只是牧之哥你怕是得吃点苦……”
徐牧之泪凝眼中,他说,“我都听含光你的安排。”
王也便在这间斗室中,与他细细商量,徐牧之读书时是有名的过目不忘,过耳成诵,王也不怕他记不住,又忍不住嘱咐了几个要点,要点一二三地列出来,就听见门边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不用这么麻烦……”
王也根本没听见脚步声,悚然一惊,他扬首旋身将徐牧之护在身后,手探进衣襟,只摸 到了一柄白玉如意,暗道不好,张眼望去,却见来的是还扮着虞姬相的青,他拎着两口宝剑,剑身雪亮如银蛇,他睁着一双凤眼,把斗室内的两人看了个分明,王也闻到他身上传来淡淡的酒气,神光却依旧焕然如风,他说,“我有法子送这位,牧之兄,出城。”
他又补充,“全须全尾的。”
王也扶额,“你这是听了多少?我真是一点秘密都藏不住……”
“谁说的,你知我叫丹生,我却不知王三公子,还有个字叫含光呢。”青笑着说,王也心里一紧,觉着这小心眼的阿青,过会儿肯定又要在哪找补回来,“让我猜猜,含光这字,是不是说您这人,视而不见,运不知有,泯然无际,经物不觉呢……*”
他暧昧的眼神,在王也身上打着转,像一道秋风,秋风起兮白云飞,带着摇落草木的肃杀气,重点在王也的腰下盘桓,王也就知他又是在捉弄自己,不然好端端提什么含光剑。
“还是说您这人,后得主而有常,含万物而化光。*”
王也叹出一口气,“我说什么,真是什么也瞒不住你。”
青把王也和徐牧之领到一处小厅,自个儿进去卸行头,再出来时一身鸭蛋青竹叶暗纹的交领长衫,下配月白绸裤,景泰蓝一般的长发扎了个细辫束在脑后,对他们勾手,“随我来。”
青把二人领出湖广会馆的后门,一顶软轿在外头等着,一路上的官兵见了这顶轿子,都不敢拦,权当没看见,王也从轿帘的缝隙向外看,只见关卡上的官兵避嫌似的侧过头挥手放行。
“这是王爷赐下的轿子,能在城里行走,到城门口就不顶用了,出城不靠这个。”青适时地解释,王也的目光转回他身上,他又不往下说了,神神秘秘地竖起一指,“三公子别急,快到了。”
不多时轿子落地,三人掀帘出来,只见是墙根下的一处小市,青领着二人在摊铺间穿行,到了一处低矮的瓦屋,叩门口呼吴妈,说的是浙江方言。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嬷嬷出来,拉着青的手说了几句,王也听不懂,只见青指了指站在最后警惕张望的徐牧之,嘴里也说了几句,像是谈妥了什么事,青转身回来,手往王也面前一摊,说,“盘缠。”
“您问我要盘缠?嘶……能先赊着不?我这没带钱出来啊。”王也头疼地说,
“谁说没有,你怀里不就是。”青笑眯眯地说,那得意的笑容,真就像一只偷着了肥嫩小母鸡的小狐狸,尾巴一摇一摇,仿佛在说,看吧三公子,这世上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王也算怕了他了,从怀里摸出那把如意,递了过去,青接过如意,放进吴妈 的手中,用浙江话说,“盘缠在此,二位就拜托您了。”
“阿青啊……”吴妈握着如意,幽幽地说道,“这就是你找我做的最后一桩生意了吧。”
青垂着目光看着吴妈,没答话,转而问,“傅蓉在里面吗?”
“在的,我们今夜就动身,有什么话,快快说罢。”吴妈提了嗓子,用老道的京腔对王也说,“那头的小子也是,有什么话要说,趁现在赶紧的,今日不说,保不齐……”
“哎,向您讨个彩头,可别往下说了。”王也朝吴妈讨饶地作个揖,他确也没什么好和徐牧之叮嘱的,只拱手道,“牧之哥,他日再会。”
话音刚落,就听瓦屋里传来一个女子细细的哭声,“我不想走,你让我留下不好吗?”
“阿蓉……听话……”青的声音本来就不高,隔着一道门,影影绰绰的,他像是安慰了女子几句,王也隐约听见师傅,广州,安心几词,过了一会,青从里头出来,对吴妈作揖,“我得回去了,傅蓉就劳您多照顾。”
青带着王也又从市井中穿出去,王也见他襟前湿 了一片,想来是那个叫傅蓉的女子,倚在他胸前哭了一场。王也停下脚步,摸了摸袖子,从里头找到了一块压衣角的碎银,在路旁摊子上买了一方巾帕,递给青,青展了那帕子看,帕上的松柏映日绣得旁逸斜出,他拈起一角去吸襟上的水渍,嘴里啧啧,“一块碎银一张帕子,三公子,败家啊。”
“总比让你湿着强。”王也满不在乎地道,他趁着青愣神来不及还嘴的时候,又问,“方才那位是?屋里头抱着你的姑娘叫傅蓉,是你的内室?”
青低着头拿帕子擦根本擦不掉的水痕,他说,“傅蓉是我恩师之女,我托吴妈送她去广州,顺便捎上你的牧之哥。”
“吴妈是?”
青终于放弃了这无用功,他把价值一块碎银的帕子叠好收到袖里,抬头对王也微笑,“这年头,什么人能把人转送千里之外?吴妈,是个牙婆子。”
看着王也瞬间错愕的表情,青头一回当着他大笑出声,他这么笑着,浅淡的五官转而飞扬起来,神采焕然,明晃晃地照着王也的眼。
“三公子,我知你出身大富之家,作为帮你的报酬,您包养了小的,如何啊?”青从腰间擎过他的掐丝烟枪,用冰凉凉的莲花烟斗,点在王也的胸前。
王也看着他飞扬的笑脸,沉沉呼出一口气,说,“好。”

(4)
京城里的二世祖们,可算看到了令他们称心如意的好戏——中海侯爷王大人家那个假清高的三公子,迷上了京里名角,玉树堂主人谢丹生,流水般的银钱,就砸在了这相公堂子的歌郎身上。那位狗友甲王并,由是乐得又做了一回宴,把他那座修好了的西洋水景再摆出来,当着宾客满座,举杯贺印小天,又贺王也,贺这高高在上的云中仙也终于坠到了尘世里头,本来嘛,王也也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正经事一件没做,凭什么就能一派遗世独 立地俯瞰芸芸众生。
如今他终于是破了金身,堕了道心,玩得还忒大,这谢丹生可不是人人都玩得起。狐朋狗友甲乙丙丁们,各个都在戏园子里看过谢丹生的新戏,他那水蛇一般的腰 肢,打着旋子时彩衣下秀竹般笔直的小 腿,撩 起水袖那一截白生生的腕子,谁人不曾肖想过戏台上国色天香沉鱼落雁的谢老板,只是他背后站了个东海王,要吃下这口,还得找个水缸,好好照照自己,够不够这个格。酒酣耳热之时,少不得拿腔去探王也的话头,比方说,这位谢老板的身子,把玩起来,是不是真如玉一般……王也当时便站起来,端着一只碗口大的竹叶杯,斟了满杯花雕,连罚三杯,退了席,此后甲乙丙丁的请帖,再也不接。
王也根本不胜酒力,三杯陈酿黄酒差点没要了他的命,他仅存的一丝神智叫他不能回家,挣扎起来差轿夫送他去北里宛三胡同,青住在那里,轿夫的脚程又快又稳,可王也还是在半道上就彻底昏睡过去,再醒转时不知今夕何夕,只道是躺在一张凉榻上,身上笼着一裘丝衾,衣衫也换过了。他坐起身,额角立刻一阵刺痛,王也捏着自己的山根,头还晕乎乎的。外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穿素白中衣,披着一件外袍的青端了个木托盘进屋,托盘上是一碗热腾腾的醒酒汤,他把汤碗搁到榻桌上,自己也坐到了榻上,王也盘了腿给他腾地方,就听那边传来悠悠一声,“听说昨日三公子冲冠一怒为红伶?怎的把自个儿喝成这样,昨夜你家轿夫哐哐敲门,我还以为是逼债的走错了门,拿了个苕帚准备赶人呢。”
“他们那样说你,你怎么一点都不上心?”王也替他不快。
“说我什么?说的也没错,我确实不是什么清倌儿,您以为这玉树堂是什么啊……”青这会倒是好脾气了,他奇道。
“芝兰玉树,生于庭阶。”王也闷声说,端起醒酒汤就着碗喝。
青听了失笑,“您说什么呢,怎会是谢家之宝树,明明是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  庭。玉树堂就是这么个去处。”
玉树后  庭花的典故,王也当然懂,他只是替青不值,却反倒是本人看得开,他闷闷地喝着醒酒汤,心里堵得慌,像被两股绳子,拽得七上八下,“这两天,你都去哪了啊……”他突然问。
“还能去哪,王府呗。你供养我这事,王爷知道了,叫我过去问话,可没把我一通数落,怕我带坏了你……”青懒懒地躺下来,靠在凉榻的另一端,拿脚去踩王也的大 腿,他嘟哝着,“你还需要我带坏……”
这段时日,京里都知道王也学着“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给谢丹生捧场,逢场必到,如影随行,王也哪懂什么戏,他倒不瞎起哄乱喝彩,他就端一杯茶闷声听字,赏银不是按一折一场给,是按字,一个字就是一两银,谢老板唱几个字,他照单打赏,反正王大人有的是钱,只要儿子不出家,不就是散点银子嘛。不仅如此,一件件珍奇古玩,一幅幅名家字画,还有,一盒盒盛在景德瓷里的“福寿膏”,被中海侯家的下人从北里宛三胡同的这头搬进来,后又暗地里从宛三胡同的另一头运出去,化作一张张银票,在钱庄里流转,如江潮般奔向湖广之地。
梨园的同行都说,别看谢老板现在风光,得了富家子的供养,他这般彻底栽进了销金窟,用不了多久,必败。王也却是知道,青的烟袋里,从来只放三钱薄荷叶。
青那杆闻名四九的烟枪,也从掐金丝的烟斗换成了纯金,又在金底上错着银箔,依旧作宝莲盛放。错金银的手艺,听说早就失传,是三公子送的几面汉代的铜镜,让谢老板给砸着玩,偏要让破镜能重圆,请了手最巧的工匠上 门,给谢老板补镜子的当口,顺道摸索出了这门老手艺,这第一件成品,就缀在了谢老板的烟杆上。后来不知怎么,有好事者把这桩坊间笑谈递进了宫城,工匠被招进内廷,东海王也把青叫过去问事。
东海王垂询时,神情中不见愠色,闲话般问,王三郎从小就是个闷嘴葫芦,你怎么挑上了他?
青在东海王的脚边跪着,听言心下凛然,脸上依然是温柔的笑,把印小天别院里抛绣球那事说了,说我当时只是捉弄他一下,没想到三公子当了真。他年纪轻,从前没见识过这些花花绿绿,正是好奇的时候,我领着他看看,料三公子看够了,自然就会收心。
东海王听了,哈哈一笑,说丹生啊,你才二十,比王三郎还要小几岁,怎么说的话这么老气横秋的。青心知这一关算过了,他陪着笑,说想来是最近青衣唱多了,总要做谁谁的贤妻,谁谁的良母。
青在东海王府的两天,几乎就没站起来的时候,他心知这是东海王有 意要惩诫他,给他一个警告,好容易回了家,刚睡下又被叫了起来,侯府的轿夫搬进来他家一个不省人事的三公子,青拖着一双快跪废了的膝盖忙前忙后,还好王也喝醉了也不闹 事,只管窝在一处沉沉地睡,只是总呓语着渴,青拿细嘴壶给他灌了两回水,他终于彻底老实了,青也和衣在他身边躺着,两人共一张衾被,这么过了一夜。
王也听他说了王府里事,心里的恼劲全化作了一汪又咸又酸的水,他不声不响地坐起来,撩 起青的绸裤,把裤管捋到膝头,就看见他膝盖乌青一片,沉沉的遍布紫色的血点,摸上去肿胀发烫,全是硬块。王也看着,手都在哆嗦,自己揉热了手掌,贴上去给他揉和,他推拿的手法还是跟太师爷周蒙学的,周蒙教 会了徒 弟,就要他反哺师傅,为自己揉那几十年的老寒腿,王也一边使着劲揉,一边看青一副呲牙咧嘴,痛得泪花都出来了,一叠声你轻点。
“轻点就不管用了,得揉开了才行。”王也嘴上说得铁面无私,但心里也跟着抽抽地疼。揉过一轮,他下榻去给青绞热帕子敷腿,青汗淋淋地瘫在榻上,头枕着竹笼子,吊起了嗓子。
王也端着铜盆回来,他这段时间听得多了,也渐渐能听出些门道,青这唱的不是西皮,而是昆腔,他问,“你不是说新一折昭君出塞就要写出来了吗,怎的又改唱昆剧了?”
“还不是我拿近来青衣唱多了的瞎话搪塞王爷,王爷突然起兴要听还魂记,唉,我这都多少年没唱过杜丽娘了。”青拿眼尾夹了王也一记,显然是把这出节外生枝给记在了王也头上,王也素来对他的性子毫无办法,让人把一双酸痛肿 胀的小 腿搁在自己的腿上,隔着热 滚滚的帕子轻轻 按 揉,青靠起来一点,他虽然宣称自己好多年没唱牡丹亭,但词一点没忘,张嘴便念,“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王也第一回听他唱反串,不过还是脆生生一把嗓子,唱也不像,这句便不似出自汤海若之口,而是出自那二八芳龄的杜丽娘之口,他凝神去听,就听青停下来说,“也就戏文里有这等好事,死者可以生……哈……”
王也的手隔着一层沾了水,变得透明的帕子贴着他,说,“梦中之情,何必非真。”
青睁起一对清泠泠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王也,复又念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念第三遍时,却是抬头向上,他不是看着雕廊画栋,而是穿过这层屋瓦,看到更上头,看到更远处,极目远眺,声音便又轻了,轻得像一阵春风。
就这么一边养着伤,一边吊了十天嗓子,青去王府前,从四合院的树下挖出一坛女儿红,自语道,本来是备给傅蓉出嫁时用的,可惜太沉了,带不去广州,今儿就给杜丽娘开阁用罢。
王也过来时,就见院中的青拍开封泥,席地在青石板上坐着,拿葫芦瓢舀了喝,酒液洒了他一身,喝得双颊飞红。王也拿了个蒲 团走过去,给青垫着,劝他,“你少喝点。”
青靠在他身上,人是醉的,心却还是醒的,眼底风 流而不散,“没法子,不喝唱不出来。”
“你平时不是挺能唱?”王也叹了一声,他这十天已经听牡丹亭快听得耳朵起茧,做梦都是莺莺燕燕的杜丽娘捏着兰花指,用青的眼睛俏生生地看他。
“王也,你这是欺负我。”青坐起来,认真地说。王也想,他还是有点醉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对他直呼其名,他好声好气地问,“祖 宗啊,我怎么欺负你了?”
“你明知道,不一样的。”青说,“你明知道,是不一样的……”
“诸葛青。”王也突然叫道,青听了这个名字,身体打了个哆嗦,他埋下头,又抬起,眼里又刮起了那肃肃秋风,“……你是怎么知道的……”
“回京以来我就一直在想,周山长为何让我来找玉树堂的谢丹生,直到我见到了吴妈。你是被牙婆卖到玉树堂的,又怎会和吴妈如此亲近,亲近到恩 师之女,都能托付于她。我便查了一下,吴妈本不姓吴,她是金华人 士。十年之前,被抄 家族  灭的水  军提督诸葛合敬,籍贯正是浙江金华,抄  家之时,唯有合敬十岁稚龄的长子,前一日离家之后,不知所踪,那孩子的名字,就叫青……”
“你觉得,我是为了这个才帮你的吗?”诸葛青问,他练了十年的小嗓,唱戏的时候比正常说话的时候都多,他用真声时,总不自觉地压着嗓子,显得很轻,很低。他古怪地笑了一声,“你就不许婊子有情,戏子有义?”
“不。”王也说,“你会帮我,因为你是诸葛青。”
他记得他所念,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诸葛青拿手覆了眼,静默一会,他嘴边扬起了笑,拿起了瓢,舀一瓢最当时的女儿红,仰头浇入口中,将葫芦瓢往地上一摔,瓢身四分五裂,他霍然而起,居高临下地望着王也,眼里是秋风生出的烈火,朗声说,“太上忘情,最下不及于情,情之所衷,正在我辈。”
“王也,和你这个人做朋友,也很没秘密啊。”
“你去吧,”王也仰头看他,温言道,“我在这里等你。”

(5)
王也没有料到,诸葛青不过是去王府唱了一出牡丹亭,回来时会这么狼狈。
诸葛青这次头面都没来得及拆,一脸水渍还带着残妆,几乎是踉跄地跌进门,他浑身痉挛着,一边跌跌撞撞一边扯着满头珠花。王也这段时间跟过几次后台,上去帮他拆脚上的金莲跷,扶着诸葛青,感到他的身体滚烫,忙问他怎么了。诸葛青神经质地哆嗦着,他勉强挤出声音,“贵客里有人吸阿芙蓉,把粉磨碎了混在烟草里递过来……呕……”
诸葛青扑在王也的身上,额头上全是汗珠,手指抠进王也的皮肉中,胃里翻腾几欲作呕,心魂却又疯狂地渴求着什么,他逢演必醉,不醉不能上台,这次因着王也,才没喝得那么多,这才还有力气逃回来,他喘着气,眼前全是大片炸裂的炫光,髓海像一只煮锅,被一柄大铜勺沸腾翻搅,他的身体空虚晃荡,像失了魂的走肉,“你……你出去……”
诸葛青的眼睛被瘾火烧得通红,“你出去……让傅蓉……让傅蓉进来……”他挣扎着说,他最后的心智,告诉他,他不想被王也看到这幅模样。
他头一回见王也,就发现了王也看到他的烟枪时,那瞬间了然又悲悯的眼神,让他故意喷了王也一口烟,看到他的愕然,才觉得扳回一城……王三公子,没想到吧,我的烟斗里装的是薄荷。
可是他的幌子如今被撕了下来,他不过一直是在王也面前装的花架子,诸葛青觉得天崩地坼,昏昏然的髓海却炼不出半分对策,他只能闭眼塞耳,钻进土里躲起来,你出去,你不要看,不要看这样的我。
“傅蓉去广州了,你不记得了吗?诸葛青,阿青,青,你要怎么做,让我帮你,我能帮你。”王也扶着他进屋,把他安置在凉榻上,诸葛青用尽最后的力去推他,去掐他,让他走,他就生受着,杵在他面前,一动不动,温热的手一直握在诸葛青的肩头,叫他的名字。
诸葛青没了力气,牙关都在发颤,他的灵魂被迷魂的毒药撕成了两半,一半如鬼魅疯狂地叫嚣索取,一半如无常铁索钩镰拘魂锁心,这会儿无常还占上风,拗着他生铁一般的神智,王也就是不肯走,他没别的办法,只能哆嗦地指了指榻边的矮柜。王也把抽屉拉开,从里头翻出一把匕首来,他喉头一滚,就见诸葛青把一对手臂,伸到了他面前,“袖子,挽上去。”
王也要帮他,他也只能让王也帮忙。王也一犹豫,就被诸葛青劈手夺过了匕 首,他心惊胆战地看着眼睛里有两团大火在跳动的诸葛青,把他那对水袖,一折折地给人卷了上去,水袖下诸葛青一双白玉般的小臂,各自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五道暗褐凸起的旧疤,每一条都似缠在玉枝上不怀好意的蛇豸。
王也呼吸一窒,眼瞳缩小,他咬着牙问,“这就是你的办法?”
诸葛青手里还握着匕首,又被王也抢过去,他便要去夺回来,王也拿怒气冲冲的眼睛看着他,一扬手,扑通一声,把匕首扔到了支开的窗外,诸葛青下意识便往窗外扑,被王也掐住腰,拽了回来,他被王也翻过面来,滚 烫潮 湿的额头抵着王也冰凉干燥的额头,两人像抵着角对抗的一对花鹿,彼此的眼里都只有对方的倒影,渐渐的,诸葛青败下阵来,他的灵魂就快要被瘾火烧成灰了,他快撑不住了,他呢喃着问,“你想……怎么办……”
“让我帮你。”王也低头,唇齿衔住诸葛青那淡色的,但丰厚翘起的唇,含混地说罢,如猛虎般,用牙齿啮噬着。
他故意使了劲,磨破了诸葛青薄薄的唇皮,一串血珠从破口沁出,像琼枝上挂起一串相思豆。
诸葛青喉中呜咽一声,他感到了痛,也感到了烫,他像一条不服输的小狐狸,反咬住王也探过来的舌尖,牙尖齿利地挫磨着,很快也尝到了甜的腥味,于是心满意足地加深了这个互相掠夺的吻,身 体慢慢放软,向后倒在凉榻上,由着王也去解他的喉口缀着流苏的盘扣。
天光破晓时,两人筋疲力尽地蜷抱在不算宽敞的榻上,小桌被扫到了地上,榻上一片狼藉,杜丽娘一身行头被扯得七零八落,诸葛青头上的假结被扯去,团在了榻尾,他用贴着花的鬓角,蹭在王也的怀中,低声叙说,“我把自己卖到玉树堂,换了二十两纹银,给吴妈养老……可没想到,我连一个月都没忍住,就翻墙跑了……”
王也抱着他,让他听自己那兵荒马乱的心音,低头去吻他的发顶。
“一个十岁的小孩,能跑多远,当然是很快就被抓了回来……谢老堂主把我绑在一间大屋,没打也没骂,他只是笑着对我说,你很快就会求我的……他在我够不着的地方,点了一只琉璃罩的烟灯……那灯做得可真好看,上面还铭着,太上忘情……哈哈,太上忘情……”
“你没求他……”王也在他的发间,轻声说。
“对,我没求他……我吐了一屋,疯狂地尖叫,要把嗓子都喊劈了,堂主进来,拿布条把我的嘴堵上,之后除了唱戏吃饭,他都要堵着我的嘴,然后我就哭,哭得我以为这辈子再也哭不出来了,眼睛里哭出了血,之后眼神一直不太好……我没求他,他反过来求我了,把烟灯灭了,一直问我何苦呢……”
“我也想啊,我是自卖为倡,又不是旁人逼的,我这是何苦呢……”
“诸葛青。”王也叫着他的名。
“王也。”诸葛青回道,
“后来呢?”王也问。
“后来啊……后来我就想通了……”诸葛青在他怀里笑,笑情之所衷,正在我辈。
王也没去问诸葛青想通了什么,诸葛青也不需要他问,他只是在此刻,将怀里的诸葛青,抱得更紧了些。

(6)
尽管早有所感,那一日很快还是来了。
诸葛青从王府里回来,一进门就闻到满院甜香,王也从厨下拎了一只铜壶出来,壶上凝着沁凉的水珠,厨里还发着幽幽的冷气,里头摆着一大块冰,也不知道王三公子是从哪里弄来的。
院里石桌上摆着两个阔口白瓷碗,碗里满满是晶莹剔透的白凉粉,王也招呼诸葛青坐下,把冰镇过的桂花糖汁浇在上头,他始终记得诸葛青的口味,喜欢凉的,甜的。
诸葛青连唱了三场大戏,正是口干舌燥,眼睛都睁圆了,看王也如看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他手也顾不上洗,坐到桌前,先端起碗啜了一大口糖水,又端到王也面前,眼波儿转着甜媚的小风,扫他,意思是,再加点呗。
王也心里好笑,这狐狸只有求食的时候才会把姿态放得这么软,他依着诸葛青的意思,又给他倒上一满碗,确定自己听到了狐狸压在喉间,小小的欢呼声,“老王,你人真好……”诸葛青感动地说。
王也就好像胡同口慈祥的大 爷,他自己倒是不太爱这个,就只是看着诸葛青大快朵颐,他高兴了,自己便也满足了。
诸葛青一碗凉粉下肚,拿价值一块碎银的帕子拭嘴,突然说,“朝廷准备以剿反的名义,从洋人手里买一批洋铳,走铁路运上京。”
王也听了,指尖在石桌上一敲,“进京的铁路都是洋人修的,朝廷要借,就不能派重兵把守。是从哪个港进?”
“广州。”诸葛青说。
“赶巧。”王也合眼,再张开,便如星如炬,他站起身来,“可知具体时日?”
“赶在下月初八前,即可。”诸葛青说。下月初八便是千秋节。
“原来剿反,也不过是个借口。”王也冷声说,他看着诸葛青,神色又软了下来,“我得走了。”
诸葛青知道,王也不是他要回家的意思,他说,“你走那天,我去送你。”
“诸葛青,我们一起走吧……”王也突然道,他那双如冻凝砚石的黑眼睛,此刻卷起墨色的漩涡。
“王也,你在说什么呀?”诸葛青轻轻地笑了,他并不是真不知道,他这话是在问王也,你不知道吗?
王也被一阵风扫过,在风里咳了几声,他慢慢地笑了,也问自己,“哎,我在说什么啊。”
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诸葛青在长亭送王也,说有一折新戏要送他,但问他要一样东西,诸葛青问,“老王,你信我吗?”
王也看着他,说我信。
于是诸葛青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正是那日王也丢到窗外那把,他后来又到院里,在杜鹃丛里翻找了好久,才寻了回来。诸葛青靠前去,拔出雪亮的匕身,撩 起王也束得不伦不类的三股辫,刃身抵在发根,用力挥出。雪光一瞬,王也的发辫,就落在了诸葛青手中,他把匕首收回,坐回位置上,说最好的假结,得是美 人的头发编成。老王你的么,诸葛青抬眼,上下打量一番穿玄色长衫的王也,也不差。
王也摘下他的帽头儿,理了理齐耳的断发,哎了一声,你就要这么点吗?
诸葛青说,够多了。
他坐在团凳上,认认真真地编假结,拆散自己的发辫,把编好的假结,一缕一缕编进自己的发辫中,束成一溜,他说,因陋就简,就这么唱吧。
“自古来有几辈忠臣良将,且听我一件件细说端详……*”诸葛青这新折,竟是唱的反串,小旦唱老生,声音清正而明亮。
王也听了,捂着眼睛笑,“你啊,真是半点都不肯被我猜着……我以为你要唱昭君出塞呢……”
诸葛青擎着他的金烟枪,拿莲花头敲了敲桌子,叫老王专心听,
“有伯夷和叔齐不食周饷,弟兄们双双饿死在首阳;报国仇漆身吞炭有义士豫让,张子房博浪沙椎击秦皇……”
“汉苏武使匈奴山河气壮,可怜他十九年啮雪吞毡、塞北牧羊、只落得皓首还乡;还有那六出祁山诸葛亮,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要扶保汉邦……”
“颜杲卿断舌根骂贼命丧,张巡许远死守睢阳;最可叹岳忠武把金兵来抗,怎奈是十二道金牌,在风 波亭下,就断送了忠良……”
“这都是先朝的忠臣榜样,一个个垂青史名列庙堂。我今日纵然是断  头  台上,留下了浩然的正气,亘古长存,落一个万古名扬……”
诸葛青一声一声唱,王也一句一句听,西皮旦声,清冽宛转,直如一阵清风,扶摇至九天之上,让凝滞的云也飞扬,吹彻一片浩然气清。
“天昏黄角鼓哀声音激荡……”诸葛青唱着,竖起一道剑指,一句念白,“王也,你走罢——”
王也站起身,他把帽头儿戴上,往亭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诸葛青,诸葛青坐在亭上,高高地觑着他,唱着他新编的折儿,夹 着风,一路绕在他耳旁,似要伴着王也,回到楚天之下。
王也合着风声,跟着哼了起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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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6 21:23:3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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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6 22:41:28 | 显示全部楼层
【另起一楼来注释吧,当时写完太潦草了】

1、“太上忘情,最下不及于情,情之所衷,正在我辈”:语出《世说新语·伤逝》,圣人已能超脱情字之外,最下之人懵昧无知,不及于情,有情者唯有我辈而已。

2、天演学堂:本意是取自”风后推天演令“,然后发现和严复的天演论合上了,算是一个巧合的彩蛋2333

3、玉树堂主人谢丹生:
1)玉树堂,名字取自陈后主的《玉树后庭花》”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文中老王故意用了谢家宝树这个典故,有安慰阿青的意思。“芝兰玉树,生于庭阶”,语出《世说新语·言语》:谢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车骑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
2)谢丹生,我自取的阿青的牒名。丹生的由来,《说文解字》“ 东方色也。木生火,从生丹。丹青之信言象然。凡青之属皆从青。”

4、含光,我自拟的老王的字。含光有两个意思。
一个是指含光剑,《列子·汤问》:“孔周曰:‘吾有三剑,惟子所择。一曰含光,视不可见,运之不知其所触,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
另一个语同“和光”,谓内蕴不外露。比喻至德。阿青所说那句,“后得主而有常,含万物而化光”,语出《周易》。

5、合敬是我自设的诸葛拱的字。

5、三段唱词,分别来自于京剧《彩楼配》,昆曲《牡丹亭》,京剧《文天祥》。
《文天祥》那段,是重新演绎了文天祥的《正气歌》。
阿青是以《正气歌》送别老王,“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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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7 00: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www好喜欢这个设定太绝了太绝了感谢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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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10 13:50:2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太绝了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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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29 12:55:49 | 显示全部楼层
,会不会有番外呀,感觉还没看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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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2:18:0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呜呜呜呜好棒,我好喜欢青这个性格,太心疼阿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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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2-10 00:59:0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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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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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2-10 15:33:0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绝绝子,爱意满满当当,青也早生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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