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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10:4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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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天的宣传如约而至，诸葛青也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带动了收视率。但是遗憾的是，并不是什么好的方向。
那天早上诸葛青一睁眼，他在片场给分配的那个临时生活助理就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敲门。也不知道怎么这么赶巧，就撞在诸葛青若有似无的这点子起床气头上。
诸葛青其实本来是没有起床气这个毛病的，诸葛青虽然看着是个干干净净十分精致的公子哥，但是没有那些骄矜做作的派头。不过这些天来好像是因为有了个可以可劲作的对象，所以作起来格外顺手，只要大体上说得过去，没有过分到不能够维持体面的，就可劲的冲王也发作。王也有什么办法呢，就受着。而且他们两个都不约而同地想，这大概也是一种试探吧。能到什么地步呢？
所以说谈个恋爱，到最后都会无可避免的开始变成作精。情趣和无理取闹一左一右，一念之差，结果就很不同。
诸葛青冲小助理不声不响地发着脾气：“这么早，怎么了呀？”
小助理根本看不出来他还挂着一幅笑模样的青哥在生气，只觉得周身好像嗖嗖地冷，心里觉得恐怕天气反复无常，这两天又降了几度。
他悍不畏死地继续打击诸葛青的心情：“网上，青哥，你看看网……微博热搜！随便哪儿的热搜都是！您，您自己看吧，一会儿还有发布会，我我我先去找找副导！”
然后一溜烟就没影了。
诸葛青心里隐隐有所预感，把房门关上，回头去床头柜上把手机摸过来开机。一打开就久违地被各式各样的未读消息刷屏了，微博软件右上角的小红点早就跳成了99＋。稀奇啊，他现在算是个十八线了，微博还能有这热度，简直是见鬼。
他点开来一看，内容也和他当时想象的没有什么差别。无非就是几张模糊不清的贴图，把脸圈出来放大了，还有会动的那种。大意说他和中海集团的三公子暧昧不清，两个人同进同出有说有笑，据说家里还一起养了一个小姑娘。
营销号还算有点良心，没有贴王小再的照片，也没有深八王小再的个人信心，看起来应该是有人在后面操盘，知道不能做太过火，不然王也大概不会让他们好过。但是王小再又不能不利用，这一笔做出来算明晃晃的威胁，大概是对方认为王也和诸葛青这下就不好轻举妄动了。
事实上中海集团的三公子王也在圈子里还是比较出名的，毕竟一个富二代抛弃上亿家产和名校学历，离了婚丢下个孩子跑去武当出家，搞的名堂还不小，本身就是个挺大的噱头。而且不知道是听谁说的，总之都传他长得好，是那种颓废艺术家的长相，带的娃又可爱，仙女儿似的一个小姑娘。反差萌和戏剧性他一个人占全了，颜值还能打，现在的网友很多就好这一口，王也顿时清澈又神秘，搞得一群人神往他这贝加尔湖畔。
于是在贝加尔湖畔搅了浑水的诸葛青就不那么招人待见了。这么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道长，小说里的人物，扭头就跟无名无姓的十八线小明星搞基，这谁看得下去啊。仔细往下扒一下，嘿，诸葛青还有瓜可吃，于是大家纷纷兴致勃勃地吃诸葛青的瓜。诸葛青多年之前揍了导演，本来是个能让人感佩几分的壮举，也算是和王也的传奇经历程度一样，很适合被写进小说。但是现在回头去看，很多人都想也许当初事情不是那个样子呢？也许那个通稿就是诸葛青的垂死挣扎呢？搞不好就是靠着金主上位还想一脚把金主踹掉，搞出这种通稿来鱼死网破炒作白莲人设哦。
网友顺着别人给的藤吃着别人偷的瓜，吃得津津有味愈发觉得很有道理。他们还统一觉得，销声匿迹这么久，回到校园就觉得自己能清清白白地出来重新做人，有没有问过大众的意见啊？
当然也有人力挺诸葛青，清醒路人，知道内情的人，还有没剩几个的诸葛青的真爱粉，以及一群看脸的迷妹。而且，又不是说异人里就没人刷微博了。毕竟大散居小聚居交错杂居，大隐隐于世，异人也是要生活在人群里的嘛。但是这部分人苦于这不能说那也不能说，而且人数和战斗力都实在不OK，很快就在现代科技和营销号和水军面前败下阵来。
诸葛青甚至收到张楚岚短信：公司这边有人能帮上忙，约吗？一个人抵千军万马。
诸葛青回复：太他妈贵了，算了。
贵在多方多面，他可不想再进一次暗堡。
尽管诸葛青看网络上多方吵架看得一头雾水，但他心里是门儿清的。这事情讲到底就是魏骁搞出来的，捕风捉影瞎几把说，主要消息来源是诸葛青自己的嘴，主要手段是舆论引导，主要证据跟没有似的。诸葛青自己看了那几张图都觉得心情复杂，他怎么一点CP感都看不出来，他都不好意思管自己这个叫做搞基。魏骁在发布会之前搞出这个事情，其实也是有恃无恐，诸葛青的角色虽然讨喜，奈何戏份太少，边边角角的删掉似乎也没什么问题。魏骁现在就想把诸葛青搞臭，然后戏份全杀，这样潜在的威胁还有恩怨都可以一笔勾销，魏骁的如意算盘打得是很好的。
诸葛青摇着头想：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
他觉得魏骁这样就很没意思，段位很低，还扰人清梦，更过分的是还牵扯王小再，魏骁简直是太没意思了。诸葛青这样想着，心平气和地把自己收拾停当，神清气爽地走出酒店房间门，看见走廊上已经站了另一个人在等他了。
他一把门打开，副导就赶紧走过来：“哎阿青啊，你先别……我能进去跟你谈谈不？”
诸葛青说：“随便。”
然后又退回房间里，门给副导演留着，也没说啥。
副导演莫名就被诸葛青这一连串动作弄得很愧疚，他原本想好了一堆说法，现在觉得好像全都诚意不足。
他做贼似的溜进去，把门带上。
“你知道是谁干的了吧？”副导演说。
诸葛青说：“我知道啊。”
“那谁……没帮你压下来？”
“他干嘛？”诸葛青气笑了，“跟他什么关系？”
他翻了一下自己的手机——王也这会儿还没醒呢，估计还在被窝里赖着。王小再现在还没到学会上微博看热搜的年纪，瓜也吃不明白，估计也不知道找着什么东西乐呵。压根不痛不痒嘛……什么关系。
副导演一下子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他支吾半天，觉得这事情自己有过错。不管是在保密工作还是在人际沟通方面，好像都做得不太妥当。总之今天发布会出这种事情，副导自觉是有责任的。
于是副导说：“那什么，你没有团队，这事情我替你公关掉，今天的发布会你照常参加，成不？”
他以为诸葛青会撂挑子不干了。
诸葛青心说至于吗，但是肯定不会这样讲。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没必要把话说满，有人递过来饼他没有不张嘴接的道理，于是诸葛青就点点头。
“那先谢谢了。”诸葛青说。
副导还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的样子，再三跟诸葛青确认了时间，说到时候安排助理过来，就火急火燎地走了。毕竟这时候诸葛青要是真撂挑子去和魏骁撕逼那还就真说不清了。到时候演职人员一臭臭两个不说，档期肯定也要调，剧组损失很大，这笔账回头还得跟魏骁清算的，但是肯定都是在剧播完之后了。
诸葛青心说那个小助理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那动作逻辑，真是训练有素的搅浑水好手，他诸葛青自愧不如。
副导演说了这样的话，还有个意思就是让诸葛青暂时先别出门。诸葛青于是百无聊赖，滑了一下微信的未读消息列表，从一堆熟人陌生人真情和假意之间挑出了一个对话框点开，发了句：姐啊。
傅蓉立刻回以消息轰炸，诸葛青完全有理由怀疑她提前写好了一个便签就等着随时复制过来。他粗略扫了一遍，大概意思就是我看了新闻你看你闹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下开心了不能不能给我要一下你们剧组男二魏骁的签名还有你和王也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带个孩子究竟是他的还是你的要不要姐帮忙姐能提着菜刀给你把闹事的小贱货庖丁解牛大卸八块，你一句话，快说。
诸葛青最后就记住一个“快说”，估计傅蓉自觉精髓也在此处。
“你的渣男雷达还是很准，”诸葛青说，“快来片场，把你的小偶像庖丁解牛大卸八块，然后让他蘸着自己的血给你在地板上签个名做死亡信息。”
他这话说得凉飕飕的，傅蓉回以语音十九秒哀嚎，诸葛青可巧没耐心看，点击转换为文字，除了啊什么都没看见。
傅蓉大概也知道诸葛青这会儿没时间扯皮，就说：“哎，我看你们两个挺合适的，这都带崽同居了，啥都解决好了啊，你干嘛不去找你家里那个解决问题？”
“跟他有什么关系？”诸葛青说，“你注意一下用词，什么叫家里那个？”
傅蓉说：“好，带崽同居是真的。”
诸葛青觉得没法和这女的沟通。刚巧他看见新消息提醒里出来一个熟悉的名字，他就立刻把聊天窗口退出去了，然后盯着新出来的那个小红点不动弹。
王也的头像后边跟着一个标点符号：“？”
……得，您的好友王道长轻轻地打出了一个“？”。
王道长不满足于此，居然紧接着还来了条语音。来了条语音，诸葛青这回就没有转换文字了，凑到耳朵边上一听，王也居然就这么操着刚睡醒一口沙哑的京片子低音炮，跟他含蓄地发了个火儿——
“诸葛青，你是不是没把我当回事儿啊？”
于是诸葛青也在对话框里轻轻地打出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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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王也真的很生气。他这个人，生气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情，其实诸葛青还应该为把他弄生气了感觉到与有荣焉。王也自己都快想不起来生气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但是现在他体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就觉得诸葛青格外的过分。
他想不明白，怎么回事呢？诸葛青这是什么意思呢？
老实人王也掰着手指头算，他们两个人亲也亲过了，摸也摸过了，同床共枕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了，甚至还同居一室，共同抚养一个可爱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小姑娘。这难道还不能够让诸葛青在遇到点什么事情的时候想起他来吗？按照他的理解，诸葛青，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时候不应该犹豫啊。王也这么大一个活的特权阶级放在这里，诸葛青干嘛不过来利用一下呢。在家里的时候，只是因为诸葛青醒了，有时候就要跑到卧室悄悄地把他吻醒，然后笑话王也是睡美人白雪公主。前几天说些杂七杂八的小事，可以清早从电话打到微信电话，狂轰滥炸地把他从床上弄起来。而今天，这么大一个事情发生了，诸葛青突然就一声不吭了。你说奇不奇怪，气不气人。王也真是气得七窍生烟。他居然还得从金元元那里得知诸葛青的消息，这未免也太过分了。
大早上的时候金元元一通夺命连环call把王也从被子里捞起来，气势好像王氏集团明天就要倒闭了，王也作为覆巢之下没办法完整的那个卵必须破壳而出以表敬意。但是说来说去居然是说公关啊舆论啊之类的话题，王也迷迷瞪瞪搞不明白，赶紧叫她打住：“等一等，怎么回事，我什么时候还在外头抛头露面了？”
金元元一听，嗬，感情这位老哥是一点自觉都没有，赶紧好心提醒他：“您家那口子在外头抛头露面呢，这回应该是被人揪住暗算了，你和你家闺女自然而然也受牵连被拉下水，我今天早上已经提前替你公关了一部分了，您看怎么着吧。”
王也听了挺不乐意的，他想着，怎么什么事儿都被她推到诸葛青头上去了，这绝对是金元元的主观臆断。于是他就叫金元元等一等，他亲自上微博去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看不得了，看完了王也火气更旺了。这舆论一边倒，一看就知道是金元元后边动手脚了，先保了他，诸葛青怎样，现在就等他发话了。王也想着，诸葛青在剧组过得不如意了，这不是他没招待好，没照顾好嘛。现在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怎么也是王也的错才对啊，现在网上铺天盖地的都是诸葛青的黑料，他也跟着泼两盆墨水，那像什么话。
金元元听他半天没有回复，赶紧催他：“您老人家给句话啊，现在是怎么着，你打算怎么办您说一声，成不成？”
王也说：“老青好得很，我建议网友们都夸一夸他。”
金元元无语了，但算是得到了一个初步方向，出于不想和恋爱脑前道士继续扯皮的想法，她选择直接挂断了电话。
挂电话之后，王也继续刷微博。一边刷微博，一边等着诸葛青挂电话过来。王也抱有一丝希望：诸葛青还没有起床。他看着微博话题里的内容叹为观止。人怎么能恶毒到这个地步，又愚蠢到这个地步呢？王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他感到网络空间里的那个世界和他所生活的完全是两个世界，说不准是个平行宇宙，不然不至于产生这样可怕的误区。王也反复端详营销号发出来的那几张照片，压根就从里面看不出一丝暧昧信号，深觉现在自媒体讲话根本就没有谱。可是同时他又想，为什么不暧昧呢。他还有点困惑和遗憾。
照片里诸葛青和王也并肩从车上下来，或者从超商出来，两个人默契地走，也不说什么话。有一张图片诸葛青甚至正对着摄像机，不知为什么正在笑，目光的落点并不在镜头的中心。王也看着那张照片，仿佛看见诸葛青模糊不清的眼睛里有奥妙寰宇。再去看一些动图，他脑子里都能完整地还原出诸葛青举手投足的动作，清晰而真实，如此他那些无处安放的思念就越发抓心挠肝，无所适从。
他们之间还是有一种奇妙的引力，只是不暧昧，不是那样的引力，但是会让人觉得完全无法插足。王也后来搞明白，有四个字恰如其分：“既定事实”。不过那是后来的事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直到他看厌了那些胡说八道的东西，诸葛青的电话都没有打过来。
王也最后选择给傅蓉发消息。
碧游村的事情之后他其实存了好几个人的联系方式，包括和诸葛青似乎很有些投缘，关系相当不错的傅蓉。王也不记得从哪里听来一些歪门邪道，说认识特定对象身边的人会对你和他之间的相处很有帮助。那时候王也未必就认识到这是爱情了，但总之他还是存了傅蓉的微信和电话号码。
王也觉得可能这就是为了今天。
他给傅蓉发信息，问她：“你知道老青怎么了吗？”
傅蓉回：“为什么问我？他也不回我消息。”
潜台词就是，他都不回你消息，当然更不可能回我的消息。这句话王也还是很受用。他觉得傅蓉这个人确实挺好的，比较会说话，也比较明事理。
王也说：“其实我还没有给他发消息。”
傅蓉说：“发啊！！”
她打了两个感叹号，说不好是吃惊还是生气。总之，两个感叹号明晃晃的摆在那里，王也不能够忽视它们。但是王也就是觉得，这个事情诸葛青还是得先开口。王也先开口意思就不对了，好像多管闲事，又好像有点不大好的意味。看了微博之后饶是王也也容易想多，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沾上诸葛青之后王也身上的仙气儿就逐渐的内化成别的东西了，同时他还染上这新的毛病：优柔寡断，瞻前顾后。
王也说：“发什么呢。”
傅蓉说：“王道长，我发现你这人和诸葛青一样好笑，怪不得能凑成一对。我不信你想不出来。”
王也想了想，又问：“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这就是一个哲学问题了，关于诸葛青想要什么。这太难懂了。你要是说他想要脱离低级趣味，诸葛青好似对出演三流爱情片也全无所谓。你要是说他毫无底线，他的底线又高的可怕。别人给予的帮助，他有时候高兴地接受，有时候甚至算计着抠出多一点利益，但是有时候又干脆利落地拒之门外。诸葛青总在王也自以为将要看透他的时候展示出更加深邃和广博的未曾公开的部分来。王也就这样被他这个漩涡吞没进去。
傅蓉其实也研究过这个问题，她差点就认为诸葛青是一个可攻略对象了，所以去研究。可是后来事实证明不是。傅蓉觉得王也道长为情所困的样子太稀罕，应该被永远的留在记忆里，同时她还对他有一点同情。沾染上什么不好，沾染诸葛青？在碧游村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诸葛青和她说的那些话，可以轻易的让一个人爱上他，爱得死去活来。但是傅蓉和诸葛青不约而同的保持了距离。诸葛青是心里有人，傅蓉则是因为知道那些话除过证明诸葛青是一个值得爱的光辉闪耀的灵魂，还说明他是一个过分骄傲和优秀的所在。爱这样的人势必非常痛苦，快乐和痛苦合二为一，浓俨的感受，不是谁都能吃得消的。
结果没想到，最后居然是淡口的王也来消受他。不过也难怪，毕竟那些冲着傅蓉倾吐的没有地方放置的心思本来大半就都归属于王也，王也被套牢吃定也在意料之中。
不过，因为是两个这样的人，所以在交付自身这个问题上势必要经历一个缓慢的过程。
这应当是一场漫长，但是幸福的彼此消磨。
傅蓉最后给他发：“诸葛青要的是天上的星星，你摘不来，我摘不来，他自己也摘不来。”
“那怎么办呢？”
“那你就只能等着，”傅蓉说，“他累了兴许就不摘了。或许他也会邀请你一起去摘。”
然后傅蓉就没有再回复过他的消息，事实上这是因为诸葛青过来找她了，但是王也当然不知道这茬。王也琢磨傅蓉话里的意思，大概懂得傅蓉想说的话，但是不确认这是不是就是真实。
他发现自己的气还没有消。
王也心想，恐怕只有当面再给诸葛青一个土河车，然后灰头土脸地狠狠地亲他，他们两个再幕天席地的打上一架，从打架一直到妖精打架，如此这般折腾一遍，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于是他最后选择在给诸葛青的对话框里打下一个重若千钧的问号，然后发语音质问他：“诸葛青，你是不是没把我当回事儿啊？”
王也觉得自己是很委屈的。
他自己做决定了：他明天就买机票去探班，接下来诸葛青讲什么都不好使，他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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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也的行动力固然惊人，早上接到电话，下午就到厦门。但其实本来，王小再是对这次出行一无所知的。王小再这天早上醒过来，照例哒哒哒跑到自己亲爹房门前，轻轻地转动门把手，去看看王也是不是还在呼呼大睡。一般来说，王小再只能看见一个肆无忌惮扯呼的王也，但是今天，王小再看见王也正在火急火燎地打包行李。不但醒了，还在打包行李。王小再于是在心里悄悄地拉响了警报。
王也听见了门的动静，回过头来看她。
“丫头醒啦？”王也说，“乖，去把自己洗洗弄弄，一会儿带你出去吃早餐。”
王小再应了一声，但是站在原地没动。王也一直放养她，现在王小再都三年级了，九岁了，他也不喜欢老是指挥小孩儿干这干那。王小再想看就看吧。一会儿再洗脸刷牙也不是不行，不差这一会儿。他转回去继续往自己那个很旧的登山包里塞东西。其实要带的东西不多，几件衣服，洗漱用品，电子产品。零零碎碎装了半兜子他就觉得够了。王也出门的时候不喜欢考虑太多，缺了什么总之都可以随便在当地买。现在又不比以往，他也不是要往深山老林里钻，没必要上上下下什么都收拾齐全。
看到自己的爹在收拾行李，王小再感觉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王小再还只是一个小豆丁，比现在还要矮，比现在还要圆。王小再其实并不太清楚什么叫做家庭矛盾，王也和她妈甚至不会产生矛盾。他们两个的情商在某一方面都高得惊人，足以把太平粉饰到人人都信以为真的地步。但是假象总有一天会剥落，所以他们离了婚，王也又在一个多云的清晨拎上箱子出了门。在王小再的世界里，这些事情发生得是那么突然，却又那么自然。包括现在王也做出要离开家的样子，王小再也没有觉得这件事有哪里不对，有哪里奇怪，她甚至不觉得需要责怪他们任何一个。
但是现在，王小再产生了新的想法。
她不想再被留在家了。
王小再说：“爸，我还有十天才开学呢。”
王也说：“嗯。”
王小再说：“还有十天呢。”
王也回头：“嗯？”
他的闺女穿着睡裙，还有一双大大的棉拖鞋，披着一头又细又软，没梳也没扎的头发，抱着两条小胳膊，站在门旁边一脸严肃认真地看着他。她用一种通知式的口吻，平静地给他宣布：“我得跟着你一起去！”
王也觉得好笑，干脆把包丢在床上，冲她张开手。王小再得到信号，熟练地跑过来，一下子跳进王也的怀里，搂住他的脖子。王也把她抱起来晃了晃，以往王小再一被这样晃就又叫又笑。诸葛青和王也有时候还会轮流地晃她，稳稳当当地把她抛过来抛过去的。总之绝对不会掉下去，王小再都不觉得怕。不但不觉得怕，那时候她笑得就像整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公主。
可是现在王小再非常努力地绷住了严肃的小脸蛋，严肃地教育她爹说：“你不要哄我，没有用的！”
王也假作愁眉苦脸：“好吧，没有用的。”
他抱着鼓着脸，噘着嘴的王小再坐了一会儿，然后问：“丫头，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吗，你就要跟着去？”
“你去哪儿我都要跟着去。”王小再说。然后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又小声问：“你要去哪儿呀。”
她知道万一王也又要去什么道观，或者要谈什么大事，自陷于什么危险的境地，那么说什么也不会带上她的。王小再对自己所能有的能量有很清楚的认知。她现在希望王也千万不要给出这样子的答案，不然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了，她除了哭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但是哭也是没有用的。
王小再突然很委屈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其实很多时候把小孩子惹哭就是因为她发现哭是没有用的嘛。
王也看着她，心想，他这个闺女有时候真是懂事得招人疼。怎么会这么招人疼呢。王小再，到底是怎么就长成了今天的样子呀。
他放软了口气，轻轻地说：“我要去找你诸葛叔叔。”
“那我就可以跟着去啦！”王小再说，都忘了纠正他爹那是她的阿青哥哥。
“你怎么就知道你可以跟着去了呢？”
“因为，”王小再大声说，“因为我们三个人是要一起的！”
王也说：“好呀，我们三个人是要一起的。”
也就算是他自己给自己打打气了。其实他本来也就是要带王小再一起去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把小朋友再一个人丢在家里，丢给王卫国和王太太了。
给王小再签秋游通知单的那一天还历历在目，他总不能不进反退，在这事儿上还开倒车吧。
王小再还不信任地看着他，王也只好坐下来，把她放在自己腿上，然后从床上拎过来一条崭新的小裙子。
“丫头，我带了你的衣服了。”王也说，特真诚地看着她，“真的，本来就要带你去的。你诸葛叔叔这会儿有点麻烦了，我得去帮帮他，咱们俩一块儿去。”
王小再姑且算满意，看了看王也，又忍不住去瞟裙子。
王也心里想：果然还是小朋友。
就听见王小再来了一句：“哎，对，一会儿不说你又忘了——人家是我阿青哥哥啦！”
所以王也坐飞机找诸葛青，落地的时候，不是一个人落地的。他还带了个小跟班在后面，把这个非常像是小说情节的场面变得宛如一次平庸的家庭旅行。当然啦，也可以是小说。不过就会变成前几年网上风靡的那些总裁小说，而且王也不幸还会被套进带球跑路的女主人公的悲剧人设里，现在俨然是要回来找渣男诸葛青进行复仇。诸葛青大渣男，拔x无情，给了身体却不给心。王也快要被自己脑内的这些东西恶心坏了，他决定以后无论如何不要轻易点开傅蓉的聊天窗口，也许是因为和诸葛青关系很好并且很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她会自说自话到世界尽头，给王也疯狂灌输各种稀奇古怪的套路和思想，同时开始让王也头痛于诸葛青每天都会和这个相当可怕的女人聊些什么东西。
厦门天气温暖，非常宜人，蓝天白云微风，一片温柔景象。王也照旧是T恤裤衩，头发梳个马尾，扣顶鸭舌帽。王小再则脱掉圆滚滚的冬天的棉袄，穿着好看的新裙子，牵着王也的小手指，很有气势地走过机场的通道。她的手还不是很大，一般来说整只手是牵不住的，但是又不想被人牵着，所以总是只牵一两根手指。但是这完全不影响她对她亲爹的掌控权——她指东王也不可以朝西，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同时她还要做十万个为什么，问一大堆王也恨不得钻进内景里给她找答案的稀奇古怪问题。
譬如他们走上机场的步道，王小再问：“为什么要在地上做这种平平的电梯呀？”
她觉得这个步道走得好慢，还不如没有。
王也说：“因为大人们提了很多很重的东西，机场大，路又长，那样太累了。”
王小再很不认同。她说：“其实根本就是因为懒吧！大人们太懒了，想要站在原地就可以往前移动，完全是不劳而获嘛。老师说，不劳而获是不对的。站在原地怎么可能很好地前进呢？”
三年级的小孩子刚开始学写作文，于是现在王小再的嘴里经常冒出这种不得了的自创格言来。
王也想了想，居然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王也说：“你说得对。”
然后他们两个就在步道上迈开步子走了起来。王小再走得高兴，甩起胳膊，带着王也也甩起胳膊，两个人像是出去郊游的小孩子，踢踢踏踏地在步道上前进。他们或多或少的吸引了一些匆匆的行人的目光。他们之中有一些人认出了王也，但是不敢贸然拿出手机来拍照。其实很多人对于王也这种人的身家背景是存在迷信的，这种迷信有时候自然而然地把权力交付在王也的手中，省却很多的麻烦。所以那么多人挤破头都想要跻身上流阶层，完全情有可原。
其实这样的举动本来很幼稚，还有点蠢，云淡风轻的王道长是绝对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么不稳重的事情来的，更不用说飒得一批的京城王三少了。但是这会儿王也感到合情合理，恰如其分，甚至也跟着王小再高兴。高兴是为的什么呀？是为了见到诸葛青。
那么一切就全无所谓了。
王也的手机还静静地躺在他的口袋里，诸葛青发完那个问号之后，他就直接买了机票把截图发给他。一直到现在，金元元的公关已经初见成效，舆论风向有所回转，他都没有收到任何回复，也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诸葛青的微博也没有丝毫动静。
而他就跟着王小再这么蹦蹦跳跳地一路走到了机场出口，蓦然撞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那是诸葛青站在接机的人群里，把墨镜往上推了推。
还做口型：傻逼。
13
诸葛青原本其实是没想来的，不但没想来，他还有点想躲。
其实今天诸葛青心里没什么好气儿，王也还突然给他来这么一遭，完全就是在他的雷区蹦迪。打了声招呼，堂而皇之飞跃大半个中国，就为了过来给他收拾摊子——太不像话了，还带着王小再一起不像话。王也一来情况只会变得更糟，他自己难道不知道吗？那堆狗仔，什么不敢拍，什么不敢写？就好像王也来了以后就会知道收敛一样。
况且诸葛青与他相隔千里的时候，能够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和他半点关系没有，本尊在现场的时候则未必了。诸葛青一想到这件事情就头疼。
总而言之，现在见王也，不是一个好时机。
但诸葛青还是来了。诸葛青为什么来呢？是因为来之前的时候他自己请的那个助理跟他聊天。这里说的不是场务给他配的小助理，是之前帮他请假的那个，这次诸葛青补拍镜头也把他叫上了。这小年轻是厦门本地人，离得近，而且在之前的相处里已经俨然变成了诸葛青的厨，程度远超路好直逼纯粉，因此一得令立马自告奋勇前来。
助理本来就是来赚个清闲加班费，一来赶上这么一个大瓜，忙得狗血淋头，但是居然还颇有撞头彩的感觉，使诸葛青百思不得其解。
诸葛青不解道：“我还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对996深恶痛绝，怎么助理这种全年无休的活计，你还恨不得越忙越好呢？”
助理心说您还是老样子，说话这么老气横秋啊。嘴上当然不能和自己老板这样讲，就曲折迂回地对诸葛青说：“这不是得历练历练嘛。跟在您身边我这平时都闲着没事干，我感觉我这才算真正的接触到真实的娱乐圈。”
诸葛青想感情你以前全都活在梦里啊。这才算真实，那这真实可真够险恶的，小孩儿心理该多阴暗哪。
助理说：“那，您现在怎么想的？”
诸葛青说：“我能怎么想，他们在那胡说八道难道我还得认？你不觉着特别好笑吗。”
助理一时间拿不准究竟应该应和诸葛青说的话还是反驳他说的话好，他担心他的眼睛欺骗他，虽然现在看来是诸葛青自我蒙蔽更加严重一些。不过他秉持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鼓起勇气对眯着眼睛有个笑模样却没有点笑意的诸葛青说：“我刚刚听到了，小王总是要过来是吧。”
说完他又觉得有点不对。小王总这个叫法在这里不好，搞得好像诸葛青被潜了似的。
果然诸葛青说：“啥玩意儿就小王总，他没名没姓吗？叫王也就得了，一天到晚在那五五六六七七八八的。对，他要过来，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助理胆大包天：“没有吧。”
诸葛青挑起一边眉毛看他。诸葛青这个表情是很具有震撼力的，助理眼前一花，差点要伸出一只手捺住自己的心口，防止里头的一个器官因为过分跃动而直接窜出他的喉咙。
他很坚强地继续说：“他要过来，是因为他在意你呗。”
不管怎么说，王也要到事情发生的现场，到诸葛青的身边来，把两个核心人物凑个齐全，这肯定是整件事情公关的一个大转折点，无论急转直下还是逆风翻盘，总得是一个。助理甚至都已经构想好了，他们要不然是勾肩搭背地说我们是好哥们，要不然就让王也当着所有人的面掏出钻戒下跪求婚。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就非得发展成这样不可。
事到如今他再是个傻子都能猜得出来诸葛青上一次请假就是跑出去和王也度假了，再看看现在诸葛青的表情——诸葛青本来就不是什么演技派，可别提了。再说诸葛青自己心里明镜似的，自己都不能相信的表演，又怎么能骗得过别人呢。他就是还没完全捋明白。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诸葛青说。
助理说：“不是啊，他不也在新闻上头吗。”
说完助理就觉得自己这句话又讲错了。怎么说话的呢，这不就是直指他们俩是利益关系虚情假意吗！
可是诸葛青似乎意外地觉得这句话说得不错。诸葛青嘀咕一句：“很有道理。”
然后点点头说：“那我得去机场接他。”
助理还没来得及消化诸葛青的这套行为逻辑，就发现诸葛青已经扯了外套没了人影，他甚至都没给他安排什么交通工具、保镖和躲避狗仔注意事项，等到追出房间的时候，那个人就轻巧地消失了。就好像他做这一切事情都是蓄谋已久，只等着他给自己找到一个逻辑自洽的理由。
其实诸葛青的想法非常简单，那就是感情的事情不要谈，他谈不明白，但是假如是利益的事情那就好办了，就不需要藏着掖着，可以非常大方地拿出来讲。算清楚各自的得失，然后你退一步我退一步，我们找到一个最合理的解法。牵扯上羁绊就是没完没了的事，比如一家你去尝鲜的餐馆送给你一百元面额的优惠券欢迎你下次光临，下次光临之后又会有新的优惠券。之后你就养成了每月去吃一次的习惯，不要这样，这不是好习惯。
而且，可以见到王小再是一件最好的事情。千错万错都是王也一个人的错，总之王小再没有错，王小再是小天使，他得抱一抱哄一哄，和王也那个人区别开来对待。王小再也会把他抱一抱，把他哄一哄。小孩子的眼睛里面往往装着成人已经没有功夫去在乎的忧虑，因为小孩子的世界并不大。他们觉得那一丁点被忽略掉，被遗忘掉的不开心和不痛快，就已经是灾难性的事情，必须得做点什么来补偿。这就是小孩子特有的善良。
所以诸葛青一路阳光，特别坦然地来到机场，把自己全副武装到没有人能认得出来，也许，除了王也。王也认得诸葛青的气息。异人和普通人相知的方式还是有些微妙不同的。
只是诸葛青面对那熟悉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感觉到了事情在发生脱轨。王也和王小再，手牵着手，父女俩春游似的高高兴兴地来。王小再还蹦蹦跳跳的。诸葛青想，有什么好高兴的，王也来不是为了及时止损吗？这里发生了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吗？王也这个傻逼。
诸葛青果然就张着嘴冲他比口型，傻逼。
可是王也的心情丝毫不受影响，他甚至更加高兴了。诸葛青看出来了，王也高兴是因为他来接机，诸葛青以前都会这样，他喜欢让王也高兴，让这个万事不理的道爷露出多点真正凡人的俗气来。但是只这一次，诸葛青来接机不是为了叫王也高兴的。
他这时候回过味来，自己其实是在做傻事。他要不然就应该不来，来了，就显得他之前的那些坚持，全部都很没有意义。他找出来那些理由，全都是粉饰太平。诸葛青在整件事情里说的唯一真话是，这是一件小事，他一个人就能够处理。而他前前后后对自己和别人说了那么多的关于自己和王也毫无关系的论调，倒不是他在撒谎，只是他可能在本能的趋利避害，以至于他自己都深信不疑了而已。
诸葛青某种程度上已经预料到自己接下来要走的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万劫不复的路。飞蛾何止扑火啊，这是飞进火场去，要被烧得连影子都不剩下一个了。
他在那里站着胡思乱想，一个不防备，怀里就撞进来一个小炮弹。王小再伸长了手，死死地抱着他的腰，乐得直嚷嚷。
“阿青哥哥，阿青哥哥！我想死你啦！”
诸葛青说：“我也想你呀。”
王小再扬起脸，诸葛青把头低下来。诸葛青看见她就忍不住笑，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他笑着问她说：“小丫头，你爹怎么这么不靠谱呀，自己瞎折腾，非要把你给捎带上。”
王小再说：“没有呢！唉，阿青哥哥怎么也不希望我过来呢。我爹他没有要带我啦，是我自己要来的。”
诸葛青说：“哦？那你怎么说服他的，他这么固执的一个牛脾气，费很大劲吧。”
王也在后面咳咳两声。
王小再就故作耳语，和他分享小秘密：“嘿嘿，我教你一招。”
诸葛青洗耳恭听。
然后他就听见王小再轻轻软软的童声，小羽毛似的挠着他的耳朵：“我呀，我和他说，我们三个人是要一起的！”
她那么高兴，那么笃定。
“这是真理呀，他怎么反驳的出来呢？”
巧了，诸葛青想。他也反驳不出来。
14
王也没有对诸葛青为何疑惑而刨根问底，他自知那是诸葛青自己需要刨根问底的事情。这就好像一只蝴蝶等待破茧，过程固然痛苦，但你一旦上手去帮上一帮，它即刻就要死在茧里。他们这些做术士的人，每天和所谓的大道纠纠缠缠，做哲学家，所以才这么容易走火入魔。
王也是个通透的人，温润的人，诸葛青这样评价，王也也承认了。但是他深知诸葛青不是这样通透，不是这样温润，诸葛青是凡间的神明，他归根到底是一个凡人，在红尘俗世里快活地挣扎，一举一动都是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但是他身上的人性未必就没有神性闪耀，他有时候还能做到让王也自惭形秽。他们两个人的骄傲和信仰彼此对抗，也正是因此他们深深地牵扯，到现在还没有脱开。
所以诸葛青用什么说服了自己呢？不重要。王也想，我反正是来解决问题的。
在出租车上，诸葛青把王小再抱在自己的膝盖上，专心致志地和小朋友讲话。问她坐飞机感觉怎么样，问她吃了什么，看了什么，最近喜欢什么。王小再一个一个问题乖乖地回答了，叫哥哥也叫得很甜。叫了哥哥，又管王也喊爹，司机于是从后视镜几次三番望他们，显然很好奇这是怎样的一个组合。
三个人都没有理睬他。
车开得七拐八弯，停在诸葛青指定的片场的一个偏僻入口，他们三个还要步行一段时间。给钱的时候，王也说扫微信二维码，司机就把二维码递给他，诸葛青也没跟他抢。真要抢，那就很小家子气，这点钱对他们两个来说都不算什么，斤斤计较到这个地步反而奇怪。司机终于找到空档问他们两个：“二位是明星吗？”
诸葛青懒洋洋地：“我是演员，他不是。”
司机哦了一声，然后说：“我家里有个小女儿，平时特别喜欢看电视啊，追星啊什么的，您看我能跟您要个签名不？拉到明星可太少见了。您长得真俊。她铁定认识您，看了一定高兴得很。”
诸葛青心想，我已经把自己裹成这样，还能觉得我好看，这必然是睁眼说瞎话的最高级别了。他轻飘飘地一句：“您知道什么叫做房子塌了吗？您看我们仨这样子，是不是像有家有口的，您女儿可能喜欢我长得好看，但一定不喜欢我有家有口。她一旦知道啊，这就叫做房子塌了。哎，为您女儿的精神家园着想，劝您一句，算了吧，签名我就不留啦，有机会电视上见。”
司机愣了愣，半天没说出话来，这时候刚好王也的钱也付完了，他们三个就轻轻巧巧下了车，也没再和司机多讲什么。
王也问他：“你刚刚说什么，有家有口？”
诸葛青眼睛一横，姿态相当睥睨，骂道：“有家有口，怎么了，不可以说？”
王也说：“可以说，可以说。”
诸葛青蹲下来，把自己脸上的墨镜给戴到王小再脸上。成人的款式往她一张孩儿面上一架，看起来潮得很，半张脸都遮住了。诸葛青没忍住就噗嗤笑开。捧着王小再的脸，说：“真可爱。今天咱们小再是本场最潮的小明星。”然后把王小再的围巾扯松，又遮住半张脸，边扯边教训王也：“怎么给她绑这么紧？小孩子呼吸不好怎么办，冻到脸又怎么办——你皮实小孩儿也皮实吗？就这么当爹的？”
王也唯唯诺诺，诸葛青重拳出击。
王小再补刀，委委屈屈地看着诸葛青：“可难受了。阿青哥哥，我好想你好想你。”
还连带着偷偷瞥她爹两眼，关注他有没有生气。
诸葛青笑着摸摸她的头，看她的表情和看诸葛白一样慈爱：“没事儿，这不是来了。”
然后站起来问王也：“你来了是来了，你打算怎么处理？”
王也说：“其实也挺简单的。你就把你自己的身份往外一说就得了。”
诸葛青这时候想起来自己还有个身份。对，是诸葛家的少爷。有钱有势，也算得上和东海王三少门当户对——呸，谁要和他门当户对。只不过他一个人在上海读书的时候跟谁都没说过这个，一放假都说自己回村里去，人家还以为他家一帮土财主。其实大体差不离，异人圈子里扬名不代表在现世里也有等高的地位，按异人资历讲，张楚岚家学渊源如是，张家人不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过了那么些日子。
“怎么，”他说，“买通稿营销？王也，你被带坏了。你认真的？”
王也不是认真的。他世故的时候比谁都世故，因此清高也比谁都清高。他知道俗世有俗世的规则，正因为他理解得早，理解得透彻，所以才得以更早地跳出。诸葛青虽然是来俗世体验生活的，但是绝没有要和许多规则同流合污的意思，所以他历来显得那么特立独行。不特立独行，那还叫什么异人。
“早知道你不愿意这么弄。”王也说，“那就随便开个发布会唠唠嗑，讲完算完事了。怎么想随便他们。”
诸葛青满意，说：“你觉得讲要讲什么呢？”
王也看了一眼王小再，又看了一眼诸葛青，说：“那是到时候再说的事，我觉得我们现在首要任务是要把那个姓魏的小子给教育了才行。”
“那他够惨了，”诸葛青说，“傅蓉才应承的我，要把他庖丁解牛大卸八块。”
王也一听非常警觉：“怎么又有傅蓉的事？能不能转告傅小姐，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庖丁解牛大卸八块的事情还是交给我来？”
诸葛青嘲讽：“你晓得什么庖丁解牛大卸八块，你会不会切牛肉呀？牛排也不会煎。”说得好像他自己就会了一样，但诸葛青从来是这么理直气壮的。
不过诸葛青又福至心灵，发现王也可能是在吃醋。他顿时大感有趣，又说：“而且的而且，这件事本身和她的干系就多过和你的干系，你怎么好让人家把这个机会拱手让给你呢？”
王也心里这下是彻底的警铃大作了，嚷道：“怎么多过了，诸葛青，你好好解释一下这话。”
诸葛青说：“嘿，中心人物欺骗了她的感情，你说是不是她牵扯最深？”
王也说：“你欺骗她的感情，不也是欺骗我的感情吗？”
“谁和你讲中心人物是我的，”诸葛青得逞，狐狸微微一笑，“中心人物是那个魏骁！我在这事情哪叫中心人物。这叫什么事儿嘛。”
他彻头彻尾不过一个旁观者。一个体面的，优越的旁观者。诸葛青想，在他和王也的事情里，他才能勉强算得一个中心人物。就这么点小风小浪，就这，就这？这算什么。
王也叹了口气：“哎，你这狐狸。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从今起你玩就玩的开心，我也不干涉你在这儿搅弄风云了，我看着你也蛮乐在其中的，连那些恼人事情你也乐在其中。可是山人啊，你明不明白，我不愿意看见你不高兴，这是个什么缘由。”
诸葛青道：“手来。”
王也就交出一只手，放在诸葛青手上。他的手很厚实，有许多茧子，和诸葛青的一样，他们都是受过常人不能想的磨练的人。诸葛青看了看那与他交握许多回的手，这双手流连过他的皮肤拭过他的眼泪，将他托举过也压抑过，他食指轻轻划过了王也掌心一条绵绵长长的感情纹，嘀咕似的说：“你问我什么缘由嘛，山人自有答案，山人还有妙计。山人心里说啊，不知道你这个道士，做什么这样喜欢我。山人心想，那我倒也要喜欢你瞧瞧了。总之，谎是说不下去了，事已至此，山人只好也下山，狐狸只好也变人了。”
“王道长，”诸葛青说，“我是下山来与你玩它一本聊斋了。”
王小再没听懂这两个大人在打什么机锋，她现在仅限于知道聊斋是一本十分有意思的鬼故事合集，以为诸葛青要和王也玩什么捉鬼的游戏，于是积极举手表示也要加入。王也心说，这小傻妮子，你早在其中了。
然后他跺跺脚，觉得站得久了。结果这一跺把自个儿跺醒了似的，突然听见快门一声响，一转头，娱记街对面冒了好几个脑袋，估摸着已经拍半晌了。
15
十五、
被发现了的媒体并没有作鸟兽散。他们发现诸葛青和王也好像没有要追究的态势之后，甚至抓紧时间多拍了几张。既然王也这时候已经到片场来了，和诸葛青关系仍然亲密，那么相比这件事的高潮就将在这两天之内到来。在这个时候，谁手里有第一手消息，谁手里有独家资料，就显得尤为关键。
王也身形一转，把王小再挡得严严实实，问诸葛青：“这怎么办？”
诸葛青说：“应该问题不大……走了走了，先进去再说。还好给小再戴了墨镜和围巾。”说着把手递给王小再，王小再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很听话地牵了，就牵了他两根手指头。
他们三个人迅速地往片场走，走了一段，诸葛青就把王小再抱了起来。他抱小孩的姿势比王也还要熟练几分，估计以前没有少抱诸葛白。王也看见这个场景就想起诸葛家那个小哭包，于是问诸葛青说：“你以前就这么照顾你弟的？”
诸葛青说：“我跟你说，你可别跟他说我跟这儿有多疼王小再啊，不然他能即刻追到北京来把我弄回家。”
“醋劲儿还这么大啊？”王也牙疼，想起之前诸葛白因为种种原因特别不待见他。
诸葛青还挺骄傲：“我惯的。”
王小再说：“阿青哥哥还有个弟弟呀？”
诸葛青说：“对，亲弟弟，叫诸葛白。比你大个几岁吧，你可以管他叫小白哥哥。小白这些天正蹿个儿呢。哎，小孩子长得可快了。”
王小再说：“我也长得可快了。”
诸葛青听了忽然想起什么，就转头问王也：“小再有没有炁感？”
王也说：“暂时还没有。其实说实话，我也不太希望她有。我自己的功夫本身也就不是什么家学……不讲究传承。”
“是，”诸葛青看了看王小再，“就这样普普通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挺好的。”
王小再反驳：“我不普通。”
诸葛青乐了：“对对，你当然不普通，你是他们老王家的小公主。是不是？”
王小再一扬小下巴：“现在都不时兴当什么小公主了，我不要当小公主。我要当女侠！”
“嚯，这么厉害。为什么呀？”
王小再说：“公主就只是公主，但是做女侠可以拯救世界呀。我好朋友受欺负都是我替她们骂回去的，没人说得过我。”
王也在一边凉凉地：“就你能。能得很。”
诸葛青白了王也一眼：“你哪来的立场说这个话？我看出来了，她真是随你，一样一样的。基因还真是强大，你这都不需要言传身教，直接刻在骨子里了。”
王也说：“这也属于一种优点嘛。”
王小再说：“我也觉得。”
诸葛青拿他俩没辙，懒得和他们在这方面废话，脚上又加快了点。王也当然要赶紧跟上，他们到片场所剩的路程顷刻就缩短到没有了。
路口等着个人，先是被他们这风驰电掣的速度吓了一跳，然后又被这人员阵容吓了一跳。那人几乎是跳起来叫了一声：“青哥！”然后立刻捂住嘴四处张望了一下，就生怕有什么闲杂人等望过来。
诸葛青说：“好啦，省省吧。刚刚在外头路边被狗仔拍了。”
助理的小心脏又受一击，心说哥啊，这到底是谁该省省啊。
诸葛青回来之前跟助理发了微信，说自己接了个人马上回来，让他到时候在后门口等一下。助理不知为何似乎极其欣慰，一口气给诸葛青发了好几个最近很火的那个软乎乎的兔子表情包。
助理现在觉得，这个怀里抱着个漂亮小姑娘，一边还跟着个王也的诸葛青特别辜负那些甜甜的表情包。
“……咋这样呢……”助理最后欲哭无泪地憋出了一句，“这我怎么和副导交代啊。算了，青哥，这，这位就是王……王先生了吧？”
王也说：“叫王也就行。”
助理叫不出来，诸葛青说：“就叫他也哥。”
“那也哥，”助理说，“您这一趟来是个什么章程？”
王也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诸葛青，诸葛青说：“没有章程，让他去见见副导演吧，然后你要是方便，帮我找找魏骁在哪儿。”
助理说：“那巧了，魏老师正和副导吵架呢。”
诸葛青说：“他还是原来那诉求？”
助理点点头：“那副导肯定不答应啊。这事儿没得商量。您要是想把这事儿处理了，现在带着也哥去就行。小朋友就……”
王也问：“你能帮个忙，看一会儿她不？”
“啊？”助理愣了。诸葛青在王小再耳朵旁边嘀咕两句，就把小姑娘放了下来。
王小再跑到助理面前，大声自我介绍：“助理哥哥你好，我叫王小再，今年三年级，很高兴见到你。我很听话，不会捣乱的。”
助理看向诸葛青，诸葛青投以鼓励的眼神。助理还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些许拿到屏幕上能电死女观众的宠溺，但显然这部分内容不是投射给他的。
副导确实是在和魏骁吵架，这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夸张成分。吵得唾沫横飞，诸葛青推门进去的时候都被震了一震，险些没端住自己面不改色的高人架子，只好把推了一半的门放在那儿，象征性地敲了敲，示意有人来了。
吵架声戛然而止。魏骁这时候看着脸红脖子粗，全然没有在镜头前面温和可爱的样子。看见诸葛青进来，他稍微有些尴尬，毕竟这时候他俩算是撕破脸了，他没达到想要的效果不说，还跟副导演也起了龃龉，是以暂且没有什么盛气凌人的资本。等到王也进来，他的尴尬值就翻倍了，他属实是没想到王也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和诸葛青一起，明显是来给人撑腰的。
诸葛青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一眼。俗人他见过很多，可是从前见的大多都是异人里的俗人，那和平常人也多少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名，利，金钱，虽然都是那么点东西，但追求的方式和常人都有不同。他想，当人没有了那种特殊的外力依傍之后，会活成什么样子呢？他会如何，王也会如何，王小再的未来又会如何呢？
他想总不至于会是魏骁这样。
诸葛青暗自想道，其实魏骁也说不上有什么错。当时他自己在碧游村，也是一个很爱算计，很利己主义的角色。魏骁身上那股子酸劲儿似乎也有迹可循。向来被众星捧月的人给无名小卒突然盖了一头，这剧本他熟啊！
不过这是诸葛青自己这样想，他有时候爱把自己想得很坏，所以他永远做不成真正的精致利己主义者。总之，茫茫人海，算来算去。诸葛青想，他唯独就在一个人面前溃不成军了。
他忽然很怜悯魏骁，兼还回想起那本他根本没有翻开的神机百炼。那时候他就做了选择，诸葛青想，现在他还可以再做一个。
副导也正在气头上，看到他俩却并不意外。他好像早就知道王也得来似的。
“哟，王三少，你来啦，”他喘着粗气说，“……我们正说这事儿呢。魏骁，给人家道歉。”
王也看着对这个称呼稍微有点过敏，傻笑了一下，而魏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错哪儿啦？”他嚷嚷。
副导演一瞪眼睛：“你错哪儿啦？好好一个剧组，就补拍七天，被你弄得乌烟瘴气。你就说，料是不是你卖的，消息是不是你走漏出去的，水军是不是你买的？这三样你总占了一样，否则我今儿一整天走路都倒立！”
诸葛青冷不丁开了口：“算了，他道不道歉的，也没什么意思。”
“怎么能没什么意思呢？”副导演有时候真替他着急，看着一边的王也好像也挺无动于衷的样子，就更着急了。
诸葛青说：“我和老王刚被狗仔拍了……所以其实也差不离。”这会儿估计都已经能上热搜了。
魏骁破罐子破摔，冷笑一声：“所以我哪儿说错了？我压根没损害你什么名誉权，你俩根本就——”
诸葛青咔吧按了一下手指关节。
“我看你对娱乐八卦都挺熟悉的，那应该听说过我之前退圈是因为把潜我的导演揍了一顿这件事情。”诸葛青轻描淡写地说，“友情提示，我之所以能被封杀，是因为他被打的很惨，但伤情鉴定离轻伤都还很遥远。”
“你要不要试试？”
魏骁当然不要，魏骁夺门而出，也没人拦着他。而副导演因为名头里也有导演两个字，现在看诸葛青的眼神都有那么一点儿微妙。
气氛稍微僵持了一会儿。然后副导演问：“那你们二位看看怎么解决这个事情，是想开个新闻发布会澄清，还是发律师函澄清，还是怎么……”
诸葛青想了想说都行。
“但是有一点，”他说，“澄清的内容不用讲太多。最好低调，小声，平淡过去。就说我们是很久以前认识的就行了。我们还可以一起出面讲。”
王也：“我还可以鼓动我爹出面讲。”当年王卫国在北京见过诸葛青，而且王妈妈还挺喜欢这个小伙子的——毕竟没有哪个这年纪的女的能不喜欢诸葛青。
诸葛青说：“然后，我想要去演《无边》。”
副导演眼睛一亮：“好哇！你总算吐口了。得嘞，我回头就去给你安排。虽然这个肯定是不会大火了，但感觉挺适合你的。”
王也则仿佛还有疑虑：“老青，你不要看着我的面子……”
“脸真大，谁给你面子。”诸葛青乐了，“我自己乐意。可能演完这个又不演戏了呢？你还真想做王家三少一辈子啊。”
王也想也是。他现在回来一半是为了家里，一半是为了诸葛青。他们到底还是要走出去。走出家门，走出城市，甚至走出社会。他们和这里的人要的都不一样。他看着诸葛青的眼睛，他突然就懂了。诸葛青已经把自己给想明白了。
“那现在呢？”王也问。
诸葛青说：“现在，咱们回家。”
咱们三个一起回家。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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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10:45: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