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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青X虎妖王也
——他们说城外的山不能爬，山里有妖怪，长着人的头，老虎的身子，一口可以生吞一个孩子，它生性残忍，吃人不吐骨头的。
我睡的屋子临街，天刚亮起来，就听见外面有孩童玩闹的声音，仔细听，玩的是“闹山妖”。在城里住了这么多年，山妖的传说倒一直没有断过，小时候父亲也讲，不过和现在的版本大不相同。那时候人没什么想象力，看见什么就说什么，也不会编故事，父亲听到的版本还是“一个穷道士的模样，能从口袋里变出糖，会拐小孩去山里吃掉”，到了我这代，山妖就平白生了老虎的身子，变得人不人兽不兽的了。
不过至今也没人见过山妖的真实模样，或许有见到的，但不认识那是山妖。城里虽然总有人提起它，但基本是用来吓唬要去山里跑着玩的孩子。我扒着露台的栏杆往下看，街边的早点摊都开了，几个人坐在铺子前的板凳上吃面条。
过了约摸半个钟头，卖糖葫芦的货郎推着小车从东边的巷子口出来，我赶紧披上衣服下楼去，白最近犯牙病，父亲拦着不让吃甜的，白又想糖葫芦想得紧，于是昨天晚上缠我缠了半天，今早父亲早起去跟第一批车运家具，我想着趁他不在跑下去偷偷给白买一串上来。我们诸葛家几代人都在这座老城里住，如今终于要搬走了，白他们今天中午就动身去新家，我留在这里看着没送走的家具。
秋天的风到底是有些凉，我裹着衣服在楼下站了站，等远处的货郎过来，街上买东西吃早点的人多了起来，有几个中年女人坐在对面吃饼喝粥，我又听见她们说“山妖”。
山妖这个话题竟然出现在大人们正经八百的讨论里，我有些好奇，开了听风吟，但是只听得几个字就见货郎走过来，街上的小孩子成群地跑过去，不一会就把糖葫芦车围在中间。抢糖葫芦的孩子的战斗力是哪个大人都招架不住的，我顾不得偷听，也赶紧挤过去。从兜里拿钱的时候，有人遥遥地喊了句“阿青哥”，我一回头，看见阿远站在队伍外围，被挤得摇来摆去，阿远家住我家附近，他和白玩得最好，和我也熟，只是他生得瘦弱，挤不进来，我就顺手帮他买了一串。
阿远接了糖葫芦，忸怩了半天也不肯走，我告诉他不用给钱，我还有事情，就先走了，阿远又叫住我，告诉我最近有人看到山妖下山，让我转告小白，搬家的路上要是需要进山，遇到危险就躲起来，千万不要吃陌生人给的糖。
中午吃了午饭，小白他们午觉也没睡就动身了，临行前白又抱着阿远哭了一场，我回到屋里躺了躺，再睁眼就到了傍晚。街上似乎有人在吵闹，我从露台上往下看，街上人很多，乱糟糟聚在一起，围成个圈子，有个人拿着画布在圈中央嚷。我换了衣服下楼去看，论术法，我们家在城里算是出名的，街上的人大抵都认识我，看见我来了，就稍稍让开些，再把我往里面推一推，生生把我推到了最前面。圈里拿着画布的是城里做官的，布上画着个怪物，奈何画功不怎么样，我废了好大劲才看出来那是老虎身子顶着个人脑袋。
做官的拿个大喇叭喊得声嘶力竭：“山妖法力薄弱，已经不能伤人，请各位注意安全，夜里关紧门窗，希望各位积极配合我们抓住山妖，为民除害！”
我听得可笑，但是表面上又不能露出来，只能腹诽：“人家能看懂你画的是什么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真见到了，干什么不拍下来，非得画下来呢，虽然这城里也有异人，但总归没正经练过什么功夫，和平民差不多，就算真的有山妖，也不能让这些人去捉啊。”
做官的发现我来了，拿着画布往我这边走：“您家的术法远在我们这些小人物之上，请您最近也注意些，捉住山妖，为民除害。”
我笑着客气了几句，应了几遍“您放心”，说实话，山妖这事我是不相信的，这群做官的最容易忽悠，可能谁上山打猎看见个兔子野猪，传回来都得演变成什么怪物。小城信息闭塞，虽是通了电连了网，在这山和山中间，也难有外面的人进来，有什么消息只能隔着手机屏幕去看，城里出了事，大抵也没有记者想来报道吧，这么一想，人们这个反应倒也正常。
回到家里没有事做，家具也搬得差不多了，只有书房没有动过，新家那边需要收拾，他们少说也得两个星期才能回来接我过去，我进书房挑了几本书扔出来留着闲的时候看，其余的全都装箱打包，想着在白他们回来之前把书房的东西打理好，到时候一并搬走就是了。
做官的倒是每天都来，我前两天还听见他说捉到山妖了，今天就说山妖跑了，全程都是靠大喇叭喊，也不给个照片证实一下，问他他就说山妖形象变化莫测，给了照片也没用。山妖没找到，倒是把城里的人吓得慌了起来，我虽然不信，看见大家都这么紧张，也不得不注意着周围的环境，只是做官的再来时，我就在楼上开听风吟，他不上门找我，我才不出去当活靶子。
就这样过了约摸一个星期，书也收的差不多了，我每天就只剩下看书，买菜和做饭吃饭，不然就是和白发消息聊天，常常一觉睡到中午，到了下午就跑去附近的书店或者杂货铺子。白天睡饱了，到了夜里就特别有精神，看书看到了夜里一两点，我听见外面又吵闹起来。先是远处有男人在喊，然后又有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声，随后我听见很多人的脚步声，似乎是奔着我这里来了，我以为谁家失火，把书扣下，想冲到露台边上看看情况，刚进了卧室的门，感觉身边一阵凉风拂过去，我伸手在旁边一挡，胳膊一下撞上什么东西，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滚在了地上，血腥气重得很，我看不清那是什么，情急之下抬脚一踩，那东西哀鸣了一声，作蜷缩状伏在那里，我赶紧按了电灯开关，只见地上湿乎乎全是血，地上躺着的俨然是只半大虎仔，虎仔伤得很重，肚子上一道血口子，我刚才那一脚也不轻，正按在它的前腿上。
人群已经聚到了楼下，有人喊“山妖进屋子去了”，虎仔抬头看着我，眼睛里意味复杂，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在作祟，我竟然在其中读到些恳求的意味。
有人开始拍我的门，我看了地上的虎仔一眼，用了个术法把它困住，下楼去应付人群。带头的是日日都来的那个做官的，他坚持要进我的屋子，我想起虎仔的眼睛，于是拍胸脯保证没东西进来，又磨蹭了很久才把他们哄走，做官的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遇到情况马上报告。我一边答应一边把大门合上，急忙上楼去看虎仔。
看第一眼起我就知道，那不是普通的虎，具体是什么还不知道，它气息薄弱，又受了那么重的伤，想是被人追杀了一路了。再上楼时，虎仔还躺在地上，我拿了房间里的药箱查看它的情况，虎是醒着的，也不反抗，老老实实躺在那让我看，眼睛里透着诚恳，我把它伤口里夹带的碎石子一颗一颗夹出来，按上药膏和纱布，老虎的背上也有伤，看起来不像是乱跑蹭出来的，它似乎被人用鞭子打过，伤痕一道连着一道，血把毛皮都糊住了，我没办法，只能想办法先清理毛上的血块。虎似乎知道这样麻烦，无奈地看着我，费劲地挪着身子想让我看得更清楚些。
虎流了太多血，我又没有疗伤的经验，刚开始我是想用剪刀剪掉沾了血的毛，又担心剪破了皮，于是一手举着剪刀一手拿着镊子不知所措，虎回头撇了我一眼，张了张嘴竟然说出了人话。
“水……温的……用毛巾沾水擦……”
到底是救命要紧，我从浴室搬来一盆温水，照着虎说的步骤一点点清理伤口，等忙活完了，天已经大亮，我困得要命，但是又不能放着这只虎妖不管。到这时我才有时间惊讶这些天听到的山妖的传闻竟然都是真的，只不过从这只虎妖的表现上看，它好像本就没有伤人的打算，毕竟虎妖要是想吃人可是方便得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人抓起来打出这么重的伤，我想着就去看身边的虎，虎的背上被我剪秃了好几块，那里伤口最深，不像是普通的鞭子能打出来的。
莫非它想吃的刚巧是个异人？那也太惨了点。不过城里一直没有传出山妖伤人的事情，我还是觉得它根本没想吃人。
我这么想着在这间屋子周围布了结界，以防我睡觉的时候虎妖跑出去。本来只想小睡一两个钟头，结果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醒之前的那段时间并不太平，我的梦从虎妖跑出去吃人到烧鸡阳春面围着我跳舞，我是趴在书房的桌子上睡的，醒来之后眼前朦朦胧胧什么都看不清，脖子和胳膊也疼，呆坐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屋子里是真的有饭味。我从书房出来直奔厨房，中间路过饭厅，看见桌子上多了两碗阳春面，厨房有刷锅的声音，一个道士打扮的男人在水池边忙活，身后拖着条老虎尾巴。
好一个道士版田螺姑娘。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个背影有点熟悉，稍微一回想，还真记起了个大概。几年前城里有一群孩子背着家长上山摘野果子，结果到了晚上还没回来，城里几乎家家派人去找，寻了一个晚上也没找见，父亲当时也去了，回来之后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我刚想说我去跟人再找找，就听见街上有人大叫着说“找到了”，我离门边近，一回头，看见失踪孩子的爹娘拥着一个道士往城里面走，父亲也出来了，笑着说找到了就好。
那道士具体长什么样，我当时也没看清，就记得那人黑眼圈挺重，说话声音懒懒散散的，又似乎不太习惯被人围着，找回了孩子的父母给他的谢礼，第二天又原原本本地出现在了各家门口，一清点，钱、酒、肉、蔬菜水果一点没少，唯独少了茶叶。这事在当时还是一件奇闻，不过那道士之后再没出现过，人们渐渐也就不再提了。
“醒了啊大老虎？”我倚着门框站着，把男人吓了一跳。
“诶，醒了，之前多谢啊，真麻烦了……”男人回头看着我，手上握的锅铲还往下滴水，他又慌里慌张地把它扔回洗碗池去，“那个，桌上有饭，我看你一天没吃饭了，就给你……做了点。”
我一直看着他刷完锅，才和他一起坐下吃饭。男人看起来尴尬得要命，吃了两口就问我要不要辣椒，我说不要，又问我汤咸不咸，用不用加水，淡不淡，要不要加盐，最后男人隔着餐桌望着我：“祖宗，您吃啊，您看着我我吃不下。”
“我没总看你啊，你自己吃不下还赖我，赖得着么？”我说，“但是我挺好奇，你不好好呆在你的山里，跑到城里干什么？”
“嗐……”道士头顶上的虎耳朵动了动，“馋城里卖的茶叶。”
“我记得这儿的人以前对我挺和善的。”道士放下筷子，“噢，我叫王也，您……”
“诸葛青。”
“哎，记下了，大恩大德……”
“等一下，别给我搞虎仙报恩这一套。”我觉得这人有意思，想逗他玩玩，“我又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万一我放你走了，你再回来把人都吃了怎么办。”
“老虎觉得无聊下山来我倒能相信，老虎因为馋茶叶下山来我还头一次听说，具体怎么回事，给我讲讲呗，王道长？”
“这，我的确是因为馋茶叶才下来的啊，这让我怎么给你讲……”王也犯了难，手不停地捻筷子。
“那你就给我讲讲昨天晚上的事，快讲，讲不出来就把你当祸害人间的虎妖处理了。”
“别。”王也不搓筷子了，改扶桌子，“讲，现在就讲，你等我组织一下语言。”
王也沉吟片刻，清了清嗓子：“昨儿个晚上那是个意外，我其实很早以前就下来了，我不吃人，吃人破了戒，我自己也没什么好下场。我下来真是为了买茶叶，就在北边的早点铺子打零工挣钱，可能是睡不饱，干活又累，有一天没憋住在客人面前露了老虎尾巴，把人都吓跑了，然后几个人就跑过来抓我，我想糊弄糊弄过去的，结果他们一过来我就突然什么都绷不住了。”
“这怪我，当时跑就对了，我想跟他们解释，结果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就被扔进了大铁笼子。”
“饿了大概有那么两三天吧，跟他们解释他们也不听，前几天我饿的受不了就跑了，到城边上才发现他们派人把城门全堵死了，硬开城门就得伤人，可能还会死人，我本来想躲一阵子避避风头，没想到昨天晚上还是被人发现了。你们眼可真尖呐，缩墙根底下都能给我揪出来。”
“他们打你了？”
“本来就是山里的妖怪，不打就怪了。”王也苦笑，“能理解，没打死我就算是手下留情。”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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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2-7 14:08:4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