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诸葛青消失前给常联系的亲朋好友留了一封语焉不详的信，大意是自己有要事处理，不必担心云云，之后半年杳无音信。
期间需要诸葛青办的事大部分都转到王也手上，他一介闲人被迫当了半年的打工人，赚的钱够他在年底家宴上摆脱蝉联家族负面典型的窘境。
但王也看上去并不愉快。一想到诸葛青有事瞒着自己，又下落不明，他全身的出气孔仿佛都堵上了，闷得萎靡不振。
诸葛青没赶上年三十的团圆饭，在初一清早六点钟，踩着一地的积雪和鞭炮屑，敲响王也的家门。
王家夜里守岁极为热闹，一群熊孩子闹了王也一整宿，他的工资全包了红包，还倒贴不少钱，才摆脱二十多岁当众表演才艺的噩梦。方才刚在沙发上眯了会儿眼就被门铃吵醒了，因此开门时精神恍惚，看到失踪人口诸葛青怀里抱着一个婴儿，以为自己在做梦。
诸葛青收起伞，脸颊被冻得通红，精神却很好，冲王也一笑。
“没有事先打招呼，叨扰了。”
这竟然不是梦。
王也手忙脚乱地端茶倒水，把暖气调到最大，局促地站了会儿，弯腰在茶几下翻了几下。这是王也自己的房子，平时他不在这边住，东西少得可怜。他翻找半天找出一盒牛奶，确认没过期之后递给诸葛青。
“他能喝吗？是不是得先热一热？”
诸葛青从包里拿出奶瓶，给孩子喂奶。与王也的慌乱不同，他照顾孩子十分娴熟，看得王也越发疑窦丛生。
“你别瞎忙了，坐。”
王也依言坐下，发现婴儿抱着奶瓶一边喝一边盯着自己，乌溜溜的眼珠清澈明亮，虎头虎脑的样子分外讨喜。他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个小红包塞到襁褓里。
“来得正是时候，最后一个红包。”
婴儿喝完奶就睡了，诸葛青把他放下，示意王也和自己去另一边说话。王也此刻一肚子疑问，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
据诸葛青说，这孩子是他在外游历时收养的，没爹没娘，被丢在废弃的垃圾站边上，他不忍心就给领回来了。因为没有提前和家里交代，不敢直接带回去，所以先到王也这里住两天。
王也第一时间松了口气，原来孩子不是诸葛青的。比起捡来的孩子，他更关心诸葛青这段时间去哪了，可他一开口，诸葛青就开始打马虎眼。
逼得急了，诸葛青点了点王也的肩膀，眼神玩味，“大过年的，审犯人呢？”
“我这不是关心你吗？”王也辩解。
“哦——”诸葛青拖长了音，往前一凑，笑道，“那就是查岗喽？咱俩什么关系啊？”
王也答不上来，最后搪塞了一句。
“大过年的，不闹了。”
2.
诸葛青多了一个孩子，荣升异人界最年轻爸爸，无数少女为之心碎。
他本人倒和以前一样，没有太大变化。诸葛家接受之后，家族里有专人负责照顾孩子，不需要他费心。非要说变化，可能就是在外多了一个牵挂，也多了一个社交话题。
从前别人遇见诸葛青，聊奇门八卦，现在别人遇见诸葛青，聊孩子。原因无他，小孩儿逢人就笑，不哭不闹，大家都喜欢。
因此小孩有不少干爹干妈，王也凭借雄厚的资本和无微不至的关心，是当之无愧的一号干爹。诸葛青甚至觉得小家伙见到王也的笑容比见到自己更灿烂些。
他很嫉妒，不知道自己是嫉妒王也，还是嫉妒孩子。
王也还给小孩儿起了一个诨名，叫小蓝，他说青字辈往下可不就是蓝。
诸葛青反驳，青出于蓝，你辈分乱了。
王也哈哈大笑，仍旧我行我素。孩子听见小蓝就挥舞小短手，诸葛青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
渐渐的，他也随着王也这么叫。
小蓝开始知事之后，诸葛青的烦恼接踵而至。
“爸爸，我是谁生的呀？”
诸葛青撕油条的动作一顿，下腹隐隐作疼，仿佛又回到了怀胎十月生产那会儿。他的脸色白了白，把油条段往豆浆里一扔，把碗推到小蓝面前，没好气地说：“我生的。”
小蓝眨巴眨巴眼睛，说：“所以你是妈妈喽，那我爸爸是谁？”
这可把诸葛青难住了。男人生子已经够匪夷所思了，诸葛青连自己为什么会怀孕都没搞清楚，更不可能知道孩子他爸是谁了。
他敲了敲桌子，训道：“食不言。”
孩子闷头灌完豆浆，正要开口，诸葛青又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还有，你是我生的这话不许在外面说。”
小蓝眉头一皱，沉默地看着诸葛青。
诸葛青忽然觉得这孩子的五官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王也听了诸葛青的烦恼，不以为意。
“你就说是垃圾桶里捡来的呗。我爸妈从小就这么跟我说。”
诸葛青沉默。
王也突然想起来小蓝真的是垃圾站里捡来的，连忙说：“我不是那意思。”
诸葛青点点头，撑着下巴看窗外，兀自发愁。
“你也别想太多，孩子嘛，三分钟热度。下周他生日，咱们给办个热热闹闹的生日会，保准他转头就忘了这茬。”
诸葛青转过头，一边搅着杯子里的果汁，一边笑，“咱们？”
王也不明所以，“我是孩子干爹，不能参与？”
诸葛青笑意淡了点。
“你很喜欢小孩子？”
王也觉出不对劲，挠了挠头，疑惑道：“你生什么气啊？”
诸葛青不答，又恢复了他一贯的神情，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把话题扯走了。
生日会上熟人朋友都来了，众人围着小寿星欢声笑语，旁边的礼物摞得越来越高。
张楚岚弯腰捏了捏小蓝的脸，忽然“咦”了一声，像突然发现了新大陆，大笑着说：“老青，我怎么瞧着这孩子有点像老王啊。你不会是在外面捡到老王的私生子了吧！”
众人一听，仔细地看了看，果然和王也有几分相像，纷纷开起玩笑，说真有意思，孩子和诸葛青朝夕相处，怎么没照着诸葛青长呢。
诸葛青听到的瞬间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脸色极其难看，险些让人看出破绽。
“瞎说什么呢，老子一向洁身自好。”王也搡了张楚岚一下，笑骂道。紧接着他看向诸葛青，眉头一皱，再联系之前诸葛青莫名其妙的生气。
王也觉得自己明白了，老青肯定是嫌弃他这个干爹和孩子太亲。
“王叔叔，我和你长得像吗？”小蓝仰起头问。
王也摸了摸他的头发，郑重其事地说：“别听你张叔瞎说，不像。”
诸葛青垂着头，嘴唇发白。他又看了眼孩子，终于想起来。他曾经看过一次王也的童年照，两人的确有几分相似。
3.
尽管很荒谬，诸葛青还是鬼使神差地，偷偷拿了王也的头发，私下托人做了DNA检测。
拿到检测报告的那一天和检测出怀孕的那一天一样，都是大晴天，白得耀眼的日头照得人眼前发昏，而两份结果也一样荒谬，让诸葛青如鲠在喉。
这太离谱了，小蓝怎么会是王也的儿子。
他拿着检测报告，脚步沉重地回到家。当晚没睡着，第二天顶着熊猫眼把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没捋出结论，继续失眠。
等到终于熬不住生理机制睡着了，却做了一夜噩梦。
他喊着王也的名字醒来，胸口剧烈起伏，忽然看见地板上有一道光。
小孩站在门口偷偷看他，担心极了。
“我没事，你回去睡吧。”
诸葛青哄走孩子，颓丧地躺倒。他的手伸进裤腰带，那里已经软了，内裤湿了一滩。梦里王也的喘息犹在耳边，他侧过身夹紧了腿，下面隐隐又有抬头的趋势。
汗濡湿了枕巾，在释放的那一刻，诸葛青有一个极其荒谬的猜测。
在他的无数个春梦里，自己和王也颠鸾倒凤，这个孩子或许就是他的报应。
他只能静静等待报应最终来临的那一天，无法解释，无法挣扎，这一天随着孩子越长越大，越来越接近。
小蓝小时候有脸颊肉，十分可爱，大家虽然爱开玩笑，但也仅限于玩笑。等长到十来岁，大家看了都沉默，连王也看到那张脸都忍不住要咯噔一下，简直是自己的翻版。
张楚岚私下里管小蓝叫“等比缩放老王”，开玩笑问王也是不是去搞有丝分裂了。
王也啐了他一句，心里却直打鼓，这孩子不会是他老爹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吧？！
他托杜哥暗中调查，结果发现诸葛青居然真的带孩子去做过亲子鉴定。可对方分明告诉过自己，不知道孩子爹妈是谁。
王也心情沉重，不会到了异人世界还这么狗血吧？诸葛青要搞王家？
他怀着沧桑的心情，拜托杜哥用非法手段搞到了鉴定报告。一打开，如遭雷劈，怀疑自己眼睛瘸了，狠狠揉了两下。
再看，报告上写得明明白白，孩子是他的。
那一刹那，无数疑问像泡泡一样冒了出来。
我是被人动过手脚吗？这事儿我没做过啊？我失忆了？诸葛青其实真的是我老婆？！我们什么都做过了他还带球跑了？我怎么能这么不负责呢！
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王也回过神。
不对，诸葛青是男的，不能生，而且我不可能睡了别人毫无印象。
那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是什么我不知道的术法吗？他为什么会在诸葛青手里，如果是有人暗算了我，那这孩子应该是为了对付我，为什么是诸葛青带着，难道老青已经替我把麻烦解决了？可是为什么诸葛青不告诉他，诸葛青又是怎么知道的？
王也想得脑子快炸了，恍恍惚惚地掏出手机，看到是诸葛青发来的视频，手一抖，手机摔在地上。
他连忙捡起来，打开一看，是诸葛青带着小蓝逛商场，小蓝举着一件T恤，说要送给王叔叔，镜头转回诸葛青，对方笑得一脸无奈。
“你干脆把他领回家算了。”
王也心里一动，捏着手机有些绝望的抱住头。他怎么会有刚才那种想法？他的心情沉甸甸的，又看了一遍视频。
难道我喜欢诸葛青吗？
4.
王也心乱如麻，开始躲着诸葛青。
“爸，你看开点儿。”
小蓝现在张口也是一口京片子，和这个家的南方口音格格不入，想来是私下自己练过。
诸葛青扶额，叹道：“你是我爸。”
“别介，辈分乱了。”小蓝摆摆手，学起王也来有板有眼，看得诸葛青头痛。
“所以王叔叔其实不是叔叔，是我爹，对吗？”
诸葛青低头思考了一会儿，说：“你长大后就会明白，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里的答案。”
他本意是糊弄孩子，谁知对方不吃这套，点头说道：“懂了，那你心里的答案呢？”
诸葛青一怔，答不上来，最后落荒而逃。
小蓝靠着高超的双商和半桶水的人生经验，构造出一个富二代吃干抹净抛妻弃子的俗套故事。虽然诸葛青没有和他吐过半点苦水，但他开动聪明的小脑瓜就知道诸葛青当初生下自己一定很辛苦，不亚于鬼门关口走一遭。于是越发认定王也是一个浓眉大眼，长相纯良，始乱终弃的渣男，他心里那个恨啊，决定替天行道。
此时的诸葛青毫不知情，亲儿子已经收拾包袱跑到王也那里讨公道去了。
王也正睡不着觉，就看到害他失眠的罪魁祸首出现了，开口来了一句，“你是我爹。”
王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喜欢小孩，也很宠，但是现在看到就很警惕。面对一比一复刻他长相的翻版小王也，他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
“你是什么东西？谁把你造出来的，目的是什么，你为什么呆在诸葛青身边？”
小蓝怒不可遏，这人不仅不负责任，还骂自己不是东西。
“你还好意思问，这不明摆着吗？你吃完跑了，抛弃了老青，我今儿来替天行道。”
这都什么玩意儿？！王也听得一脑门子官司，来不及纠正对方的称呼，稀里糊涂地问：“你既然是我儿子，和老青又有什么关系？”
小蓝到底还是个孩子，虽然骨子里承袭了王也沉稳的性子，但稍微一激就沉不住气，“诸葛青是我爹，我当然是他辛辛苦苦生的，当时的你还不知道在哪个会所里逍遥快活呢！渣男！”
他骂完就动手了，使的是武侯奇门，可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如当年龙虎山上自负的诸葛青。
王也便不忍心动手，神色复杂地左闪右避，嘴上一个劲儿地解释：“孩子，有件事你可能不太清楚，男的生不了。”
“孙贼你休想推卸责任！”
王也无语，被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骂来骂去的体验感太糟糕了，他一甩手，把对方定在原地。
“你说自己是从老青肚子里来的，有证据吗？”
小孩横眉怒目，“当然有！”
证据是一份他和诸葛青的亲子鉴定报告。
出家人不能说脏话，但王也现在无论是名义上还是事实上，都不能算作出家人了，所以他拿着两份报告，“卧槽啊，你丫怎么会既是诸葛青的孩子又是我的孩子？”
5.
诸葛青消失的那段时间在备孕待产。饶是王也本领通天，也算不到这一层。他陷入了沉思，细细想来，的确有很多异常之处。
诸葛青刚出现的时候胖了一点儿，脸颊丰润许多，但是大过年的，谁不得胖两斤，他没多想。那段时间诸葛青偏爱宽松的衣服，一改往日西装三件套的品味，但他以为对方终于在自己的感染下爱上了短袖大裤衩，没多想。有一回他的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了诸葛青的胸口，触感柔软，对方虽然神色异样，却解释说最近在健身，他没多想……
王也双手抱头，一筹莫展，叹完了一辈子的气。
诸葛青来的很不是时候。
“老王，孩子在不在你这儿？他出去了也没和我打声招呼。”
王也和孩子面面相觑。
小蓝用口型问：怎么办？
王也用口型回：我哪知道？
诸葛青自觉已经打过招呼，很自然地输密码进门了。
王也：……
诸葛青一看他俩，直觉不妙，立刻变了脸色，让孩子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王也和诸葛青。
“你们聊什么了？”
王也语塞，“呃……聊点儿……生理卫生知识……”
王也不会撒谎，这么多年了也没长进，说了一半就无话了，两人一起沉默了很久。
“你都知道了？”
“我会负责的。”
诸葛青听了忍不住发笑，他想起在龙虎山上击败自己的王也，和现在一个德行，看得明白，却又看不明白，怀着莫名其妙的负罪感，剃头挑子一头热地要负责。
可自己却在碧游村时就已明白：真相不重要，他想要的答案也不重要，在有些事情中人总是要被迫承受别人的选择带来的后果。
但人总是不信邪，明知是南墙，也要撞一撞。
“你负什么责？”
王也眼神坚定，“不管什么都负责，我说了负责到底。”
南墙依旧，不为他所动，诸葛青敛了笑意。
“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你又没睡我，若是觉得欠我什么，大可不必。”
王也没长记性，却长了脾气，今天格外固执，“我想负责。”
诸葛青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你真的不用有心理负担，这件事说白了多半是我咎由自取，你这样反而让我很难堪，我不希望最后咱俩连朋友都没得做。”
王也发现这人说不通，怒了，直接吼道：“我他妈说了想负责，意思就是我想睡你，你还要我说到哪种程度才能明白！”
诸葛青愣住，原来不是无情，而是词不达意。
王也觉得自己是被倒霉儿子气糊涂了，竟然口不择言。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苍白地解释了一句，看着诸葛青云淡风轻的样子不免有些委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人没睡到先多了个便宜儿子，诸葛青你不得对我负责吗？”
诸葛青：“我不……”
“你还好意思说不？！”
“……不是这个意思。”诸葛青说完又沉默了，他还是难以启齿，也深怕自己会错了意，直到听见王也问他。
“你喜欢我吗？”
他的眼皮颤了颤，不肯抬起头来。
王也慢慢去拉他的手，小声说：“是喜欢我吧？”
热度从王也的手掌传来，诸葛青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低下头不言语，却攥紧了他的手。
王也被那一眼看得心里发痒，附到他耳边，“反正我挺喜欢你的。”
诸葛青呼吸一紧，眼眶止不住有点儿热，他终于能够心安理得地说出自己的答案。
王也伸手摸他的脸，声音又低了点儿，“亲一个？”
诸葛青还没来得及点头，那句喜欢消失在唇舌之间。
6.
王也和诸葛青滚完床单，两人躺在床上温存时，才想起“便宜儿子”。
王也揉着诸葛青的发尾，问：“所以孩子是怎么来的？”
诸葛青犹豫了一会儿，考虑到两人现在赤裸相见，方才脸面也早已丢尽，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于是凑到王也耳边说了。
“想着你…想你操我，像刚才那样，射进来……”
诸葛青嘀嘀咕咕，把自己的猜测说了。
王也语塞，下面倒是有了反应，当下翻了个身把人压住又顶进去。
“你丫可真能想。”
诸葛青揽住王也的脖子，笑道：“现在不是想了，是吗？”
王也埋头不语，很快便只剩下诸葛青的低吟和求饶。
颠鸾倒凤成了真，王家喜迎新孙。
王也不禁感叹，诸葛青这人的心思藏得够深。
张楚岚等人表示，是你眼瞎看不出来。
一旁的诸葛青沉默片刻，说：“我也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张楚岚翻了个白眼。
“你当我们瞎。”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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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2-1 16:43: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