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23-2-2 14:18: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花露水人 于 2023-2-2 14:54 编辑
7
诸葛青原本想不明白,这好端端梅纽因少年组冠军,如何能在为国争光之后全身而退,撤得干干净净,人间蒸发呢?害得报刊采访聚光灯全找上诸葛家,把忙着赶暑假作业好腾出时间准备柏林大师课的小同学搞得不胜其烦。
待上了大学,这才探得王也老底。凭王也中海三公子的身份,别说想人间蒸发了,让那帮记者人间蒸发都不算问题。
一群从女寝溜达出来上课的学姐们原本高高兴兴笑闹,路过他们三人时很快压抑下来,悉悉索索聊了几句,一下把其中某个推出来搭讪,不防叫她跌了两步。诸葛青很快伸手扶住,接着三句话之内交换好了微信。
诸葛青捏着手机又看看还在被马仙洪纠缠的王也,扶额感叹说说Lingling的神啊,自己指望胜过他的倒也不是这方面。
马仙洪在那边不知为何开始献唱rap,从尊敬的王道长你看你那么帅,已经唱到他的电话每天为你开。王也被他这番热情表演搞得那叫一个尬住,赶忙挥挥手说,加也加了,回头细聊啊,我们赶上课先走了,挪了两步抓起诸葛青慌忙落跑。
王也边逃命边指责他:“老青你丫是真不厚道,我都那么眼神暗示了,你愣装傻啊。”
诸葛青接着装:“是吗?我没注意。而且我看你们聊挺好,就不想打扰你嘛。”
“唉……”王也懒得跟他较真下去,换个话题,“我们系有大课,那你呢?你是真早八假早八啊?”
诸葛青指指后头马仙洪那方向:“虽不上课,亦不远矣。”
“哦,乐团排练。”王也说,“你最近好像越发文绉绉了,我有点儿不大习惯。”
诸葛青懒散拖着长音:“还不是我成天跟王道长厮混,近朱者赤了嘛。”
他这话这表情一出,王也立马预感不好:“你甭酸我——”
诸葛青摆开阵仗,深情款款:“‘《易》是阐述天地万象的典籍,也是很经典的辩证哲学,它是远古留存至今的智慧,又覆上了神秘学的色彩。我对它感到兴趣,也隐约觉得能抓住什么,所以这首《易》是我先即兴出来,再录的谱。和西方作品不一样,当下我们对传统文化的发掘仍旧是不完善的,我认为我还没有资格在二胡上做什么试验,总得先把根儿扎稳了,再去讲革新,讲先锋。我写下这首曲子,权作抛砖引玉。’老王,这样神采气度的自我介绍,你敢说不敢认哪?”*1
王也磕巴道:“这,师父逼我给他写内主持词,那不得弄得高大上一点么……”
“你害羞什么?十八岁不狂一点,还要等什么时候?再说,我又没笑话你。”诸葛青摸摸口袋,空空如也,转头就伸手讨道,“饭卡。”
王也“啊?”了一声,手却非常诚实,已然掏出饭卡递到诸葛青手里。
诸葛青跟他在楼道口分开:“我去食堂。你想吃点啥?”
8
傅蓉说:“我没听懂。你到底有毛诉求?”
刘五魁说:“就类比你去和张楚岚比钢琴输了,十年后再来讨教,发现人改行弹扬琴了。报仇无门,遂决定和他谈恋爱噗呃——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敲我干嘛诸葛青!”
傅蓉浑身一哆嗦:“会被冯宝宝干掉馁!”
刘五魁转身朝她大叫:“你一点也不关心我!”
好心如傅蓉也觉得是刘五魁太过添油加醋,吃这一爆栗子不算很冤枉。
诸葛萌从二提席位搬着板凳溜过来,试图加入八卦:“什么干掉谁?青吗?那就只有中海集团了吧!”
诸葛青实在无语,但很绅士在帮她们的弓子上松香。
刘五魁说:“你是想找他讨教音乐处理,可拉不下面子对吧!”
诸葛萌说:“这样啊!你可以找首曲子,跟他一起演奏试试,听听有什么差别呗。你要舍不得你琴,我的可以借他!”
傅蓉说:“我觉得二胡也没问题啊,中西合璧给大家整个活儿,当散散心也好,省得你见了我们都没个笑的。”
诸葛青嘴上说谢谢姐妹们,其实心里偷偷说,估计我现在转行爵士解决心病的可能性都更大些。
不过,尽管听着不大靠谱,但如果是老王,那多半还真会答应就是了……
这事儿也还是悄悄记下了。
诸葛青一来是想知道,为什么王也明明于小提琴一道上登峰造极,却半路转学二胡,还搞起了创作。二是觉得傅蓉和诸葛萌给的建议并不算错,他研究古典七八年,现在是想试试水,看看有没有新方向好发展了。光要做演奏机器,那多没意思,下个编曲软件和AI就是了,何必费劲练琴?
他又想起前几天听王也聊电声二胡,那家伙起劲的,跟学竹笛的室友张灵玉一会儿心平气和一会儿唇枪舌剑,唠了大半宿才停。好在一宿舍四个都是好脾气的,不然指不定就要从学术争论升级为违反校纪校规,第二天吊在宿舍楼上示众。
当时诸葛青躺在床上没怎么插得进话,他压根不懂民乐。还有张楚岚这货,学钢琴的也和他一个处境,沉默旁听,一头雾水。没过一会儿无形大贱不摇碧莲的微信名弹窗出来,诸葛青点开看,是那张“你们不要再打了啦”的经典表情包。
老张:要打去琴房打啦.jpg
诸葛青飞快切屏,上校园官网,把晚上十二点依然预约爆满的琴房截图发过去。
蛰你:没琴房,看来只能在走廊上打了。
老张:好!撕得再响些!.jpg
9
诸葛青跟张楚岚认识得晚些。入学前的暑假里他勾搭上了王也,联系上留级的张灵玉,结识了国院交响的同学们,还顺便预订了首席小提琴之位。唯独张楚岚,是他开学后进了宿舍才认识的。正当他抬头准备好结交新室友的时候,王也扛着饮水机进门,张嘴就是一句:“哟呵,老张也一屋啊?太巧合了吧,你真没做什么手脚?”
张楚岚嘿嘿笑,没吱声,忙着冲诸葛青点头示好,没注意张灵玉咳嗽一声。
“张院长是他师爷,辅导员那两位徐老师又都是他干表哥。”
张楚岚急道:“哎哎小师叔,实在不是我故意要求的,真是因为我们班十七个人,我刚好多余……”
张灵玉用很狐疑的目光扫了扫他:“……真的?”
王也插话说:“真的假的有什么关系,难道碧莲还能采阴补阳损你修为不成?我是挺高兴,熟人住一屋那什么事儿都好说了。来,老青,我给你介绍一下。张楚岚,我小学同学,后边转学回老家,说是什么不打算走艺术了。现在嘛,你也看到了,半路出家又给他考上了。哎老张,你中间也没出去参赛什么的吧?”
诸葛青蛮喜欢看王也优哉游哉还微微带点贱了把搜模样,特有北京小爷气质,跟他脑海里遗世独立的高冷假想敌大相庭径,很难不去亲近。
张楚岚过来跟他握手,圆圆眼睛笑得清爽可爱:“我没什么大赛经验,不过好歹也算一个圈子,你诸葛青的名字国内外早就如雷贯耳了。要是缺钢伴,随时喊我啊,我很物美价廉的~”
当时的诸葛青还觉得很奇怪,张楚岚看着很单纯小白花一个人,是怎么跟王也多年不见依旧热络勾肩搭背的。发现真相后,诸葛青一瞬间惊醒,原来自己才特么是那个傻白甜。
教授堵在西直门,马仙洪人也没到,乐团一片东倒西歪松松散散,各干各的。
诸葛青有一搭没一搭聊天,手机一震,收到张楚岚联系。
老张:[公众号推送]
蛰你:怎么?
老张:学生会迎新,打算找点乐子。问问你有没有空,跟我排个小节目?
诸葛青点进推文一看,好不正经一斗大标题,写着:没活儿也可以咬打火机,学生会大舞台有胆你就来。
蛰你:意思是,节目不好玩还带惩罚游戏的?
老张:这个你放心,我有内定人选。你随便挑个曲子,能帮我蒙混过去就成。
诸葛青觉得这当真是瞌睡送枕头。他打了两个字又删掉,最后问:要不,把老王也抓来?
蛰你:[「民国黑色复古潮男瞎子阿炳圆形墨镜陈道明同款」点击链接直接打开 或者 桃饱搜索直接打开 ]
老张:6
老张:就这么定了。
10
王也练琴的时长比较随意,他不是喜欢逼着自己的类型,没心情或是手酸就果断退琴房走人,找个地儿睡大觉。相对的,要是他路上要来了兴致,这人也能提起二胡就地坐下,在池塘柳树边犄角旮旯的山坡即兴演奏,待上几小时不在话下。就算撞上些通识课,王也干脆翘掉,成是一副什么都别挡着他拉琴的旁若无人姿态。他每日就按这种乱七八糟毫无计划的日程表过活,饶是如此,本就断层的演奏水准依然在肉眼可见的稳步提升,更别提那些时不时掉落在校刊、视频号上的“小作品”,让大部分认识他的同学都牙痒:就是有这种压根懒得和你们瞎卷的人存在啦!谁让人家已经登峰造极、牛逼爆表了呢。羡慕不来的啦。
他导师云龙道长一开始接手时还总训他,后来发觉王也其实很有分寸,久而久之也少提了。现在上大学了,云龙道长有时还偷摸着跟其他教授求情,好让王也的出勤率好看一点。原因无他,此子天纵奇才,云龙道长只能叹一句:真香。要知道周圣带这小子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这天桥下卖艺的不着四六师叔又想丢下徒弟给别人,好自己逍遥去。谁知道老头可郑重了,临走没有嘱托,只嘟囔说:“若不是你周蒙师父没空,也轮不着你捡了这宝贝。”
王也那会也才十三四岁,一心扑在练琴,头发不怎么打理,长得很长了都没剪。刘海不知是中分还算空气,鸡零狗碎耷拉在额头。见云龙道长上下打量自己,挺乖巧地同他打了稽首,唤:“师父好。”
这一教就教到今天。小东西二十郎当岁,居然现在才读大一,云龙道长也没问清楚,只猜想是王也放弃小提琴转学二胡的那一年,在学业上拖拉了。
定下来王也录取国院民乐系的时候,云龙道长还问他,要不要换个导师?
王也话说得很取巧:“您新学期还得收学生吧?不如留着我,也好少上两节课,免得累坏了您哪。”
云龙道长冷哼:“小兔崽子,你以为不上课你就气不着我了?”
王也陪笑说:“嘿嘿,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往后也还得靠您罩着呀。”
其实不换老师最好。音乐界以师徒师门联系为主,王也天赋极高,水平又成熟,两位师父既已领他进了门,其余的方面,他不是没有自己探索的能力,当然没什么好换的,不然指不定还要再磨合,或闹不愉快。
王也自己也想,尽管报答不了那联络不上的周圣师父,能给云龙道长稍微长长脸,这同样好。
其实艺术家之间,说无所求,那都是假的。利和名,两件事总要交付一种,才能形成联系。王也感念师恩,愿意把自己这盘金留给师父们贴,不用师父张嘴他就双手奉上。至于其他人过来勾勾搭搭呢,王也并非不理解,可看了还是觉得有些好笑:哪会有人因为“你是王也的同学”就高看你一眼啊?名利还是得自己挣。就算水平不够,舞台上不去,那也可教书育人,找点好苗子,等徒儿们出名得利了反哺回来,不照样好?
琴房门外有预约了的同学过来敲窗示意。王也四下寻摸手机却发现自己忘带,才意识到怪不得没有闹钟提醒。这就不能续时间了,只好拿起琴给人挪窝。然而王也正练得入迷,对着微分音琢磨得很起劲,非要用带钢琴的琴房不可。看看教室又都在上课呢,于是没有走远,径直去预约的机子前坐下,等着捡漏。
他闭上眼睛背谱,把之前研究透的部分按自己喜好过了一遍,接着就卡住了,反反复复调整接下来的音准。
如果音乐有线条的话,那王也挑的这首曲子刚才是蛇形,现在就是印度贪吃蛇了。
二胡叽叽歪歪吱吱嘎嘎唱了半天,音准加速往深渊滑去。王也后悔自己还忘了买新的调音器,现在又没钢琴,他这后天的绝对音准已经再架不住如此挥霍,越练眉头越皱。
突然,旁边那间走廊尽头的琴房门被猛的打开,门后闪出一个气势汹汹的人儿,一看就打算来批判王也又不是期末周却走廊练琴甚至还走音太不讲武德!谁知道下一秒立马哑火,表情很复杂地站住了。
诸葛青:“……你干嘛呢?”
王也睁开眼睛,那副瞎子艺人沉浸音乐无法自拔的气场立刻烟消云散。他看了看诸葛青,顺着就瞧见诸葛青身后琴房里崭新漂亮一架钢琴,眼睛立马亮了:“老青,江湖救急啊!”
诸葛青一头雾水:“什么?”
王也把谱子给他看,解释了现在没手机没调音器也没钢琴的窘境。
诸葛青表情更复杂了:“那也不至于拉这么难听吧。”
王也很理直气壮地甩锅:“我搁这儿练几小时了,现在是越听越迷糊。咱俩都是拉弦的,你肯定懂!何况,人的耳朵再灵,那也比不过机器嘛不是。要相信科学,相信科学。”
诸葛青给他打了个请进的手势,又绕过他去机子上指指点点地加了钟。王也得了便宜很高兴,笑嘻嘻等着诸葛青续约过后才跟进琴房。
11
诸葛青靠在窗边发呆,手上调整的动作已经是肌肉全自动。
实话说,他现在心里是有点暗爽,只不过这么一丝丝的小情绪也被他很快压下去了。不仅自我谴责,他还很下意识地替王也找补:老王也不是神,再怎么天赋异禀也还是个学生呢,遇到点坎坷怎么了,难道还指望老王真是自己臆想中那种魔王吗,说不准自己还能帮上他那……呃,微分音,还是二胡。不太懂,诸葛青也只是学过,但自己没兴趣也没时间了解……帮什么呀,一个调音器的事罢了……
王也的手指在弦上滑了半天还没定,好端端一位前途无量老艺术家拉得竟如同幼儿园小孩头回上琴似般野蛮,着实不是常人所能忍受(要是张楚岚在这里,恐怕早已扛着钢琴连夜回津)。
诸葛青低头对一对谱面,看着这些记号艰难地回想起这里大概是升150音分。
被二胡的惨叫魔音贯耳许久,加上脑袋里乱糟糟想了一大通,诸葛青的声带也不受控制了:“用一半指腹试试,指尖再点实些……差不多,就这,别动了。准了。”
琴声在一个平稳的音分上延续,一弓尽头即停。
收尾如此富有技巧性而显得美妙,声断情未断,即使一个普通的练习时间也展现出二胡如歌声般的泣诉之美……以及演奏者的实力所在。仿佛先前的一切混沌都止步在此,消失无踪。
回过神来,诸葛青垂眼看着自己这把专用于被“祸害”的琴弓早已布满厚厚松香。总算停了手。
他抬头与王也视线对上,平静道:“实在不行,我手机借你,下个app吧。”
“等会儿,老青,你什么情况?”王也问。
刚才出声儿提醒那下,老青可什么软件都没用啊。
诸葛青的手机就丢在钢琴上,从刚才就一直来消息,嗡嗡震动不停,王也想不注意都难。物主本人呢,又靠在窗台打理琴弓。那双精致的手贯会做这些细巧的事情。
也就是说……
诸葛青答道:“绝对音准咯,还能什么情况。你不也有?”
王也一听就乐了:“你怎么不早说呢。学什么不好,你学老张藏拙啊。”
诸葛青说:“很困扰啊,还不如不要。小时候拉琶音更痛苦,练着练着就要停下来想一会儿。”
王也:“什么甜蜜的烦恼,那么多人想要还没有呢。”
诸葛青说:“你以为什么人都像你一样,首调固定调无缝切换的?”
王也倒还认真想了想:“双语母语者?”
诸葛青噗嗤一下笑起来。说不好是不是因为王也装傻,他也装傻,王也知道他对王也装傻而装傻,也可能是因为阳光透过来晒得他暖洋洋,心情才大好。
那就继续装下去呗,假装我对你无所求。
假装我在你面前纯粹合拍,假装我对你技艺毫无嫉妒。
……明明王也再不会碰小提琴了。
tbc
*陈其钢《易》是该段落灵感来源,但是乐器与内容都不一样,是我碰瓷大师的标题了hhh
助读:什么是微分音?BV1K54y1U7p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