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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4-13 11:2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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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灼灼 于 2024-7-4 22:24 编辑
【王也篇】
1.
被炁包裹着的子弹从几百米外的高楼飞射而来，穿破空气，穿破蓝发的男人不算厚实的衣料，穿破他胸口挂着的碧玉吊坠，穿破他的膻中穴。
鲜血从他的胸口溅射而出，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绚烂弧线，像妖冶的烟火绽放，只一瞬间便落地燃尽，在雪地中开出一朵朵血色莲花。
天仍在下着雪。
周围有人第一反应是举起手机拍摄，有人神色凝重地拨打起电话，可大多数人都只是选择四下逃散。
他们感受不到炁，也未必看到子弹，可他们看到伤口，看到鲜血，看到有人倒在地上。他们无法判断是否还有下一次袭击，所以只能下意识地逃跑。
有人尖叫，有人惊呼，有人大喊不要慌。
可下一个瞬间，所有这些躁动都归于平静，他们的动作像被慢放一百倍，脸上的不安、惊慌、猎奇，都定格在某个未曾设想过的古怪瞬间。
世界像是突然有了中心。
世界的中心是一个跪坐在白茫茫雪地中的身影。
那是一个黑发高马尾的男人。
他衣着单薄，发丝凌乱，轮廓深邃。
如果此时有人看进他的眼睛，只会看见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可他的表情却很温柔。
他极尽温柔地望着面前那个躺在地上的人。
躺在地上的这个人，他是那样美丽。
他枕着冰天雪地，胸口开出鲜艳的玫瑰。
他绸缎般的蓝发散在雪里，白玉般的脸庞沾了几颗血珠，细雪覆上他的眉毛，他好像只是睡着了。
他的嘴角挂着微笑，眼角却有一道泪痕。
别哭，青，别哭，我在呢。
王也用拇指抹掉那道泪痕，又想替他擦净脸上的血珠，却不小心把血迹晕成一片。
雪地里散落着几片碎玉，是诸葛青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那个碧玉吊坠。
他曾和王也说过，这是他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和他的长生辫一样，都可以保他平安。
他说他从小就健康顺遂，族里的长辈帮他算过，说他一定能够长命百岁。
所以诸葛青，是谁改变了你的命运呢？
王也把碧玉碎片一块块拾起来，拢在手心里。
细细看去，上面似乎仍有莹莹幽光在流动。
如果万物有灵，那这绿玉上的灵魂一定还未散去。
如果人也有灵，那此时诸葛青的灵魂一定还在他身边没有离去。
得把这些碎片还给诸葛家。
王也麻木地想着。
到时候连同诸葛青的骨灰，和他的一些遗物，都得整理好一起还给诸葛家。
他得送青回兰溪，那是他的家，他说过想回家。
然后他会在葬礼上见到很多人，很多诸葛家的人。
小白这次不知道会怎样歇斯底里地骂他打他，或是面无表情地质问他，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而是我哥哥，为什么你不能替我哥去死。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王也自己也想问，为什么死的总是诸葛青而不是他王也。
诸葛栱会拉住小白，呵斥他的无礼。
这位诸葛家的家主总是这么克制自持，丧子之痛会让他看起来摇摇欲坠，却不会让他在人前失态。这一次王也应该喊他一生岳父，或是爸，但他不敢叫出口。诸葛栱会从他手上接过青的遗物，还会体面地跟他说你随时可以来看青。
那个叫傅蓉的姑娘肯定也会出现，她是诸葛青的好朋友，很多诸葛青不会跟他说的话会和傅蓉说，傅蓉看他的眼神总是微妙的，王也知道这姑娘觉得他辜负诸葛青，这次她终于有足够的理由扇他一耳光。
然后可能会有粉丝找过来，粉丝见到他也会骂他，她们总希望诸葛青离开他，她们认为他迟早会害了诸葛青。她们说得没错，他王也就是诸葛青的灾星，他又一次把诸葛青害死了。
但这次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吧，王也想。
这次他和诸葛青一起生活了五年，五年，他有更多的东西可以拿来回忆，挺好的，房间里留有很多诸葛青生活过的痕迹，合照也有几张，他还拍了好几部戏，真好，这一次也会有很多人和他一起记着他，爱着他，在未来的二十年里反复怀念他。
二十年，挺好的，他这次只需要再等二十年。
时间在他这里早已没有意义，可时间却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
王也开着龟蝇流，开着乱金柝，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种状态下支撑多久，可是他无所谓。
远处的狙击手或许还有第二颗，第三颗，甚至更多的子弹。可是他无所谓。
他倒是宁愿这些子弹能在这里就带走他，但他暂时还是得先把它们挡在阵外。
太吵了，都太吵了，打扰他看诸葛青了。
让我看看你，再让我看看你，青，我的青。
他伸出手臂，想把诸葛青抱起来，抱进他的怀里。
可就在他抱起诸葛青的那一瞬，一股巨大的悲伤猝不及防地向他撞过来，几乎要把他撞倒在地。
青死了，他的青，他的青还是死了，明明都活到30岁了，怎么还是死了？
他忍耐了这么久，克制了这么久，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他只是想他活着，他只是想他活着，他只是想诸葛青活着。
到底为什么又变成了这样？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王也的动作僵在原地，怀里的身体从他的臂弯滑落。
他怔住几秒，突然对着空气干呕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
像是要呕出灵魂。
2.
王也第一次见到诸葛青是在罗天大醮。
之后他们在北京成为好友，在碧游村分道扬镳。
后来王也陷入一些麻烦，是诸葛青找到他并帮他解决。
再后来就是大兴安岭的大战，在那次大战中，王也解决掉了几个全性骨干之后遭遇王蔼的伏击。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么多怨灵，而他竟拿它们毫无办法，眼看着被逼入绝境，就在那时，本不该参战的诸葛青突然出现，掌心跃动着他引以为傲的绝技——三昧真火，那是以灵魂为燃料的火焰，是拘灵遣将的绝对克星。
幽蓝的火焰在山岭间喧嚣着燃烧，王蔼操纵的怨灵前赴后继地在三昧真火中灰飞烟灭。
可是，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诸葛青为了保证王也能够逃出生天，终是燃尽了自己的神魂，死在了那场大战中。
那一年他还不满25岁。
这就是他们最初的那个世界。
之后的事情王也不愿再多回忆。
他在会所里不小心睡了一个和诸葛青很像的Omega，之后为了负责，和那个Omega结了婚。他的婚姻一地鸡毛，惨淡收场，离婚的时候那个Omega告诉他其实那天在会所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只是亲了亲他就累得睡着了，醒来后却误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偏要负责，可他的负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谎言，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王也任由他控诉，把自己能给的财产都分给了他。他无所谓，他不在乎，他现在甚至已经记不清那个Omega的名字。
认识诸葛青之前他觉得世上皆俗人，认识诸葛青之后他发现自己格外在意这个人，而诸葛青死后一切都变得枯燥乏味。诸葛青活着的时候他喜欢诸葛青，却又总觉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一直没能说出口。诸葛青死后他好像是爱了诸葛青一辈子，可是又有什么用？
他只觉得那一世的自己既幼稚又混账，他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塌糊涂，但他不怨任何人，他只怨他自己。
最后他只活到50岁，得肺癌死了。
这个病不算轻巧，他生前做过不少善事，很多人夸他是大善人，活神仙，可生命的最后却是形单影只。
然而他的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临死前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了诸葛青来接他。真好，他想，青，我终于可以去见你了。
死后的世界是这么样呢，王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人生前从哪儿来，死后到哪儿去，他从记事起就在思考，幼时第一次去武当山，在真武大帝面前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道家讲究生死自然而然，生只是暂来，死只是暂往。
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生命就像一棵树，花枝凋零，果实落地，落叶归根，从“无”中来，入“静”中去。生命不会消亡，终会在归根中获得复命。
王也重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起初的几年他是懵的，他想他可能是重生了，但他不敢确定，他怕这是一场梦，抑或是临死前的走马灯。
可这走马灯的时间未免有点儿长了。
一直到读上小学，他才逐渐确定这真的是一次重生，并且他长大过程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包括幼时那次初登武当山。
他再次在真武大帝面前问出了那个问题：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真武大帝的神像庄严地坐在殿里，悲悯地注视着他。
他的问题被听到了吗？
他想，或许这是老天爷给他的又一次机会。
一次弥补自己错误的机会。
一次拯救诸葛青生命的机会。
后来的日子里他按部就班地考上清华，按部就班地出家修行，按部就班地继承风后。
他按部就班地重复了第一世的人生，只是这一次他比上一世更加努力，更加勤修不辍，他要让自己的功法更加精进，或许这样，他就不再需要诸葛青去救他，诸葛青就不会因他而死。
他按部就班地重新遇见诸葛青。
罗天大醮、北京、碧游村……一切都和第一世一样，然后他终于等到了大兴安岭的决战。
有了上一世的经验，这一次，他知道全性和王蔼的全部计划，知道他们设下的全部陷阱和埋伏。他提前通知了公司，自己也步步为营，总之他这次没有遇险，所以诸葛青自然也就不用救他，自然也就没有因为救他而死。
诸葛青活下来了。
他成功了！
大战结束的那晚，王也在月光下和诸葛青表白，他们毫无障碍地确定了彼此的心意，他们在山间的小屋里拥抱、亲吻、缠绵。他进入了他的身体，他标记了他。他们情投意合，他们心有灵犀，他们还有最好的未来。
王也的内心雀跃得像个吃到糖的孩子，因为这次他是真的重获新生。
五天后，诸葛青死于一场车祸。
车祸是精心策划的，全性和王家的势力在大兴安岭覆败，却仍有余党，他们了解到是王也向公司透露了他们的计划，于是立刻展开报复。
可他们报复的对象却是诸葛青。
王也疯了。
他氪命找到那个罪魁祸首，满脸是血地问他们，你们要报复，为什么不来报复我？你们为什么不冲我来？你们为什么要杀诸葛青？你们为什么不杀我？你们杀我不好吗为什么要杀诸葛青？
那个全性骨干对他露出古怪的笑容。
你以为我们没有试过杀你吗？
王也那时只以为诸葛青又是为了救他而死。
直到一年后他才真正领悟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在诸葛青死后的几个月的时间里尝试了无数种自杀的方式。
他要赌，赌他还会重生，赌他会再次归根复命，他要赌这是个循环，而这个循环不止一次，他急于进入下一次循环，他急于再次改写命运。
其实就算不是循环，他也不想再继续活下去。他已经活过一辈子了，上一辈子他活得很失败，这一辈子也不见得就会更好，没有了诸葛青，这个世界的时间和生命对他来说都已经没有意义。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问题不在于他想不想活，而在于，他根本死不掉。
他不管用什么方式自杀，都会奇迹般地生还。
服药，哪怕是最烈的百草枯，他的身体都能代谢掉。
烧炭，第二天正常醒来，只像是睡了一觉。
割腕，割得没有愈合得快。
上吊，吊得他都困了。
跳楼，这次他的世界终于清净了……
结果睁开眼的时候人在医院，他的父母在他的病床前声泪俱下。三公子跳楼自杀未遂这事给中海造成了不小的舆论风波，总有人跑来探望他，他的家人怕他再做傻事也一直盯着他。他手脚打着石膏住了一个多月的院，其实石膏下的伤早就好了，但他不能说。这事前前后后耽误了他两个月的自杀时间。
王也依然没有放弃自杀，他爱他的家人，只是这个世界在他看来已经不再真实。
出院后他找机会溜出家门，找到一处绝无机会被人误救的海域，全身绑着石头走向深海，他想，这次一定可以死成。
结果醒来时竟发现自己被海浪冲到了一个无人荒岛上。
他在荒岛上不吃不喝地躺了几个月，结果仍然没死掉，坚挺地活着，活成了一具干尸。
此时他才终于明白，全性不是没有去杀他，而是没能杀死他。他甚至都没有觉察到自己曾被试图杀死，也许诸葛青发现了什么，也许没有，但不管怎样诸葛青都是因他而死，全性的人杀不了他，又发现他和诸葛青的关系，便把矛头指向了诸葛青。
这样下去死不掉，就先回去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他一路游泳游回了家，他的家人看到他回来喜极而泣，他的妈妈因为他的失踪伤心过度住了院，王卫国也因此白了一大半的头发。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虽然对他来说不再真实，可对于其他人而言，却是他们唯一的世界，唯一的一生，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是真实的，他对他的家人来说也是真实的。
于是他改变了主意，他决定好好活下去，为了这些因果之外的人，也为了下一世的诸葛青——万一真的还有下一次机会，他从现在就要开始做准备。
这一世他活得人模人样，继承了家业，广结善缘，接触各路能人异士，翻阅无数经书典籍，试图揭开这个重生世界的真相。他也拜访各门各派的长老，他回到武当，请教他的师祖周蒙。周蒙对他说：
道家认为，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死只不过是生的另一种形式的传承，而道是化生万物的本源，人从道中来，通过正确的修行，在肉体消亡的时候，如果能够回到道中去，便能与道一同永生。
但是小也子，这些只是道家学说，未必是这个世界的真相，道有道的说法，佛有佛的说法，但你是这个世界上现存唯一一个掌握了风后奇门的人，也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宇宙本质的人，你不该来问我们，你应该自己去寻找答案。
可王也后来穷极这一生都没能找到他想要的答案，50岁那年偶感风寒身亡。
然后他再次在襁褓中睁开了眼睛。
第二次重生，似乎证实了他之前的一部分猜测。他的世界不知为何陷入了以50年为单位的循环，也可能这个世界本就在不停轮回，只是他突然拥有了保留前世记忆的特殊能力。
他想，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重生者？时间旅行者？还是平行世界的穿越者？
怎样都行，其实他并不急着打破自己的循环，他更想做的是让这一世的诸葛青活下去。
于是这一世他比前一世更加谨小慎微，生怕稍有不慎就触发蝴蝶效应偏离原本的人生轨道。他熬了二十多年，终于顺利地在罗天大醮与诸葛青重逢，然后他又再次等到大兴安岭之战。这次为了避免被全性报复，他没有和公司通报他们的计划，但有了前两世的经验，独善其身还是可以做到，所以诸葛青这次同样没有因为救他而死。
大战结束后他们再次互诉衷肠，他再次亲吻到诸葛青温热的脸颊，再次触摸到诸葛青的光滑的肌肤，再次凝望到诸葛青蓝宝石般湿润的眼神。
他再次拥有了诸葛青。
他满心欢喜，这次他对诸葛青寸步不离，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护他周全。
可诸葛青还是死了。
死于全性制造的一场无差别恐怖袭击，王也在场但没能阻止事情的发生。这次事故中死去的不止诸葛青，甚至不止是异人，还有几个普通人。诸葛青死前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护住一个普通人小孩，可惜那个小孩仍然没能幸免于难。
但是王也活了下来。
王也又活了下来。
他拼了命地救出了几个人，却没能救出诸葛青。
这次袭击同时引起了异人界和普通人界的高度重视，在这次的世界里，没过几年异人界的秘密就彻底暴露，普通人世界联合起来，对异人进行了一次规模庞大的猎杀和围剿。
王也本来已经重回武当，本打算不理尘世，可那次事故他总觉得自己难辞其咎，虽然诸葛青死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他来说再次变得没有意义，可为了那些只会保留这一个世界记忆的人们，他终究还是选择为他们而战。
他很快就凭借超凡的战力和卓越的个人魅力成为了异人界的领袖之一，他还创办了一所临时的异人学校，收留那些被排挤被围猎，流离失所的异人小孩。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诸葛家同样被卷入这场战争。在一次行动中，王也遇到了当时已经成年的诸葛白。诸葛白天真又残忍地问他，为什么啊，为什么当年死的不是你而是我哥，为什么你不能替我哥去死，你不是说爱他吗？
这场异人和普通人的战争在王也48岁那年宣告结束。
结束的契机令人唏嘘。在当年那场恐袭的23周年纪念活动中，有遇害者家属无意中发现自己亲人作为遗物的手机里竟有拍下当时的现场近距离视频，原来诸葛青当时用身体护住的那个孩子是普通人里一个大人物的独子，正是因为那个孩子的死才导致了后面这一系列的流血事件。而视频中作为异人的诸葛青直到最后关头都在试图保护那个孩子，虽然他没能成功，可异人不全是恐怖分子，异人也会舍命保护普通人，这个信息在普通人世界被传开，被接受，最后在王也和其他几位主和派异人领袖的积极促进下，普通人和异人终是握手言和。
诸葛青在这个世界只活到25岁，可在他死后的第23年竟凭借当年一段视频意外地阻止了更多悲剧的发生。
这一世的王也在他50岁那年被手下一个主战派异人刺杀而死。
这个世界的他德高望重，备受敬仰。大多数异人都在赞颂他，哀悼他，为他感到不忿和惋惜。
他只感到解脱。
后面的几次重生，王也开始变得迫不及待。
他不再完全遵照第一世的既定路线，而是尝试更早与诸葛青表明心迹，然后更早地融为一体，在碧游村，在北京，甚至在罗天大醮。
他太想他了，想念他白玉般的脸，想念他竹节般的身，想念他狐狸似的笑容，想念他溪水似的声音，想念他黛青色的头发丝，想念他青竹味的信息素，想念他湿漉漉望向他的眼神，想念他水汪汪向他打开的缝隙。
他想念诸葛青的一切。
而他每次都要等上25年+23年才能再次与诸葛青相遇，他等待诸葛青的时光太漫长，与诸葛青相处的时光又太短暂。
他真的……太想他了。
可无论他怎么做，怎么选，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拼命。
诸葛青仍然每次都难逃一死，从来没有活过25岁。
而王也仍然每次都求死无门，必须活满50岁，才能进入下一次循环。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他有时也会恍惚地想，会不会活下来的才是更痛苦的那个，在漫长的岁月中被思念蚕食，被寂寞吞噬，紧紧攥住绝望中夹杂的那一丝希望苟活，再眼看着这一丝希望沦为更深更苦的绝望。
他甚至偶尔会有点羡慕诸葛青，不用体会他这样细细密密绵延不绝没有终点的孤独和哀伤，他想，幸好这样的痛苦是他来承受。
可是，他内心深处又在说，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他的循环人生对他来说早已轻如鸿毛，如果他再看轻诸葛青的死，那么他的废墟之中还剩下什么？
更何况，他比谁都明白，诸葛青死得从来都不轻巧。
车祸那次在icu反复几天才痛苦离去，恐袭那次更是承受了巨大的痛楚。而最受折磨的一次，是他被全性的人抓去，严刑逼问王也的下落。王也找到他的时候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好肉，下半身全是血，平日里牛奶鲜花精心养着的白玉小脸，也被划出好几道狰狞伤口。
他看着王也的眼睛，求王也帮他解脱。
那一世，是王也亲手结束了诸葛青的生命。
那次之后，王也彻底改变了思路。
什么八奇技，什么异人界，什么公司什么全性，去他们的吧，没有意义，全都没有意义。
他只要一闭眼就看到那个浑身是血的诸葛青，看到他睁着空洞的眼睛，说求你杀了我。
他暗自发誓，绝对不能再让诸葛青卷入这些事情里了。
什么天道有常，什么万物有序。在这个世界，他即方位，他即凶吉，四方万物，皆他主宰。
过去无可挽回，未来可以改变。他何必自缚于第一世的人生？虽然他控制不了他和诸葛青的生死，但他可以决定他们的故事如何开始。
于是接下来的那一世，他熬过襁褓中的无聊时光，熬过没有自由的幼儿时期，一直熬到七岁那年，第一次被家人允许单独出门，就立刻溜去兰溪找到了诸葛青。
他这一次决定提前认识诸葛青，提前到在不引起怀疑的前提下他能做到的最早时间。
他装作是夏令营不小心迷了路，偶遇诸葛青，那年年仅七岁的诸葛青很好心地收留了他一个下午。
后来小学的六年他仍然在北京读完，但期间一直和诸葛青保持着联系。他们大部分时候用QQ这样的网络工具交流，但也会交换真正的书信。他们志趣相投，默契无边，很快就成为了彼此最好的朋友。
诸葛青七岁的时候有炁感，并开始修行奇门之术，王也带着前几世的记忆，一边毫无保留地帮他梳理解惑，一边小心翼翼地不让他看出端倪。
那一世的诸葛青只用了三年时间就掌握了全部武侯奇门的法术，并在15岁那年就顺利继承了武侯最后的遗产，三昧真火。
小升初的时候，王也想尽一切办法说服王卫国送他去兰溪读书，他靠着一些钞能力和诸葛青升到了一个学校，但还是分在了不同的班级。高中他们一起考上了重点中学实验班，每日形影不离。
高二那年，他们偷尝了禁果。
那一年他们17岁，王也拉着诸葛青的手在学校的塑胶跑道上散步，他们的关系在学校里逐渐不是秘密，可这两个无论外貌还是成绩都顶尖的天之骄子，没人管得了他们，甚至还有女同学在偷偷嗑cp。
王也已经很努力在别人面前宣誓对诸葛青的主权，但还是没能杜绝那些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给诸葛青写情书，要微信。诸葛青每次看到王也吃味的样子就会笑得像只小狐狸，又会安慰似地蹭蹭他的脸颊，对他说放心吧老王，我只喜欢你。
王也这时就会把小狐狸按住，偷偷亲吻他的脸。
王也觉得，这一辈子很好，哪怕诸葛青还是会在25岁那年离开，至少他们还可以在一起好几年。
他会在这几年里加倍对诸葛青好，他会用他全部的身心去爱诸葛青。
有一天他走在路上无意中看到精品店橱窗里展出的一个青色小狐狸摆件，十分可爱，让他想到诸葛青。于是他悄悄买了下来，准备在诸葛青18岁生日那天送给他作为生日礼物。
可是，那一世的诸葛青没能活过18岁。
他死于学校体育馆坍塌。
那天是校排球队训练，诸葛青是排球队的骨干，王也没有加入排球队，他不想让诸葛青觉得自己事事压着他管着他。
但他万万没想到，没有全性，诸葛青依然会死，并且这一次这么早。
事故发生的时候诸葛青原本已经逃了出来，可他又折回去救同学，最后一次回去救人的时候体育馆发生二次坍塌，他再也没能出来。
那一世的后一次人生，王也还是重复了这样的路线，提前认识诸葛青，初中转学去兰溪，和诸葛青青梅竹马地长大，高中牵起彼此的手。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和诸葛青一起加入了校排球队。他想，有他在，他一定可以保护好诸葛青，或者，他可以提前去举报豆腐渣工程。
可是这一次诸葛青甚至没能等到那次体育馆坍塌就死了。
死于流感引起的急性脑膜炎，那年他才刚满17岁。
临走前他躺在病床上拉着王也的手说他好疼。
他说他最怕疼了。
再之后的几次，王也又尝试了各种各样不同的剧情线。
但不管他做出怎样的选择、诸葛青还是每次都会死。
每次都会死。
每次。
甚至死亡时的年纪也越来越提前。
前几次循环诸葛青基本都是在23-25岁之间才会死。
后几次循环诸葛青多数都是在20岁之前就会死。
最早的一次，诸葛青只活到12岁。
那是王也小学毕业的暑假，他迫不及待去往兰溪找诸葛青，那天诸葛栱不在家，两人坐在客厅地板的凉席上看漫画打电动，学奇门聊数理。诸葛青干干净净地穿着背带短裤和白色短袜，安安静静地捧着一本《周易》研读。窗外的鸣蝉吱吱喳喳，屋内的空调轰轰隆隆，但空气中仍有独属于南方的黏腻湿热。他俩一人嗦着一根柳橙冰棍解暑，诸葛青的嘴角不知不觉沾了点糖水渍，王也随手抽了纸巾帮他擦掉。两岁的诸葛白咿咿呀呀地在他们身边扑腾，一会儿把一个小熊玩具丢来丢去，一会儿张着手臂要哥哥抱抱。
王也看着耐心帮小白整理口水兜的诸葛青，心底一片柔软，他说，青，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然后就在那一刻，家里的煤气管道突然发生了爆炸。
12岁的诸葛青死了，还在蹒跚学步的诸葛白被炸断了右臂和右腿，只有王也完好无损。
那一世的王也在余下的三十多年里一直以哥哥的身份照顾着诸葛白。
他是家中的幺子，这是他第一次学着当哥哥。
诸葛白四岁半开始戴义肢，王也陪他练习走路和用左手写字，诸葛白读书后被同学霸凌，王也去学校帮他教训那些不良少年。那一世的诸葛栱因为早早丧子又一直压抑着痛苦，没能撑到诸葛白成年就走了，诸葛家家主被诸葛萌那一支接手。王也把诸葛白接到北京生活，诸葛白起初不愿步入社会，王也就纵容他宅在家，无微不至照顾他生活起居，对他有求必应。后来诸葛白自学了编程，找了份远程办公的工作，经济上可以自给自足，但仍然和王也一起生活。
王也觉得很欣慰，小白的人生终于步入正轨，如果青泉下有知，应该也会感到安慰吧。
然而就在王也45岁的某一天，年仅35岁的诸葛白在自己的房间里饮弹自尽。
他留下了一封遗书，上面字字句句写着，王也，我恨你。
诸葛白恨了王也一辈子。
他一直认为当年那场爆炸不是意外，而是王也做错了什么导致的。
不然你为什么总是一副亏欠了我们全家的样子？不然你为什么无缘无故包容我所有的无理取闹？为什么你不会生气？为什么你看起来比我还痛苦？你到底在自责什么？
他恨王也，王也每为他做一件事，他就更恨王也一分，他每恨王也一分，他对自己的厌弃就更加深一分。
王也，我是一个如此阴暗，如此卑劣，如此不知好歹恩将仇报之人，你知道这一点之后还会原谅我吗？
你看着我的时候看到的是谁？你在代替谁爱我？
这一世的诸葛白对他的亲哥哥已经没什么印象，他只在照片上看过诸葛青童年的笑容。
他苦命的亲哥哥，像只漂亮的小蝴蝶，永远停留在了他的12岁。
这一世的王也就是他唯一的哥哥。
是他最亲，最爱，最好的哥哥。
诸葛白恨了王也一辈子。
诸葛白爱了王也一辈子。
35岁的诸葛白在爱和恨的漩涡中终是不堪重负，选择自我了结。
在遗书的最后，他说：
“如果还有下辈子，我希望你可以离我远远的，离我那个可怜的哥哥远远的，离我们诸葛家远远的，不要来找我们，永远不要进入我们的生活，请你放我们一条生路，也放你自己一条生路。”
这一世的最后五年，王也又开始抽烟。
烟这种东西，谁都知道没什么好处，可当你需要它的时候，偏就找不到其他替代品。
这一世的诸葛白是王也看着长大的，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这个孩子。这个小白从小残疾，性格孤僻，但他毕竟姓诸葛，有着一身和他父亲兄长一样的倔强傲骨，王也记忆中前几世的小白是个小哭包，可这一世的小白在学校被欺负了会握紧拳头忍住不哭，在父亲的葬礼上也咬紧下唇不肯掉泪。王也一直守在他身边，尽自己所能想给他提供一个无忧的生活环境，他希望自己能代替诸葛青给小白他本应得的爱。
可是原来……原来小白一直是这样想的啊……
原来小白一直活在这样的挣扎和痛苦中，而他这个做哥哥的竟毫无察觉……
原来他辈子又做了一次自以为是的好人，又一次弄巧成拙，事与愿违地伤害了别人。
他是自作自受，可小白呢？
那余下的五年里他不停地阅读诸葛白留下的遗书，反复咀嚼那些对他的控诉，他扪心自问，小白对他来说到底算什么呢？他把小白当弟弟吗？他爱这个弟弟吗？他在他身上找诸葛青的影子吗？他把他当做一个赎罪的工具吗？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的灵魂生了锈，他好像早已失去了作为人类的正常感情，除了对诸葛青，他好像已经不会再对其他任何人产生任何浓烈的爱恨。
闲下来的时候，他就去小白的房间里坐着，一件件抚过小白生前的遗物。
他想，其实还有一点被小白说中了，他对他的愧疚有迹可循，除了想替诸葛青照顾他，还因为，那场爆炸很可能确实就是他王也导致的。
他觉得诸葛白没有冤枉他。
这或许就是诸葛家人天生的敏锐直觉吧。
他那天原本想跟诸葛青说一件事，然后爆炸就在那一瞬间发生。
而这一切的因果还要从这一世的前一世说起。
在这一世的前一次循环里，他做了一件很疯狂的事情，一件他至今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
他把诸葛青囚禁了起来。
风后奇门对武侯奇门有着绝对的压制力，但他甚至都用不上，他那时自己也是孩子的模样，没人对他设防。他就靠着这点优势把诸葛青从八卦村拐了出来。他很卑鄙，他知道，他下面要做的事情更卑鄙，他把诸葛青关在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对他无微不至，予取予求，但唯独不给他自由，因为他怕他只要一出去就会死掉，他再也不能忍受诸葛青在他面前因为各种稀奇古怪的原因死掉了，但如果迟早会死，那在活着的时候，他就要一直跟他在一起，他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任何世俗琐事上，他要完全占有他。
他疯了，他就是疯了，他其实早就疯了，他是一颗活了太久的树，经过无数个昼夜的风吹雨淋，表面枝繁叶茂绿荫蔽日，实际上他的树根早已腐坏，他的树干是空心的，他的身上堆满枯枝，他早就已经从内而外地烂掉了。他疯了。
开头几年诸葛青还算乖顺，对他好奇，也想和他做朋友。后来诸葛青长大了，开始反抗，想要自由，他就给他喂药，让他整日昏昏沉沉地躺着，他们经常几天都说不上一句话，但是没关系，活着就好，只要诸葛青活着就好。
等他们都再长大一点，王也就开始没日没夜地和他做爱，诸葛青吃了药总是迷迷糊糊的，但身体会本能地给出反应。诸葛青有一具很适合做这种事的身体，柔软，白皙，湿润，可这种事大多是在他神智不清的时候发生，所有那些亲密和快感，不过都只是幻象，是他的幻象，更是王也的幻象。
而当他清醒的时候，就只会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王也。
王也害怕这个眼神，所以总不去直视。他想这一世的诸葛青应该是恨他的，但他无所谓诸葛青恨他。你恨我吧，你应该恨我的，你有那么多次都是因我而死，你恨我，很公平。
可他有一天终于还是看清了诸葛青眼里的东西。
没有爱，没有恨，只有一种深深的怜悯。
这一世的诸葛青不爱王也。
一个颠覆王也认知的事实。
王也在这一世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诸葛青会不喜欢他的可能性，就像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会不爱诸葛青。
之前的每一次循环，无论他们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相遇，诸葛青都会喜欢上王也。
诸葛青喜欢王也，似乎已经成为这个世界的固有秩序，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毕竟他们在那么多次的世界里都彼此相爱，他们是最亲密的朋友、战友、恋人，他们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所以诸葛青怎么会不爱他呢？
可他清楚地看到了那个眼神。
这一世的诸葛青就是不爱他。
王也有着连续的记忆，他对诸葛青的感情是连续的，所以有些显而易见的事情反而轻易被他忽略——每一世的诸葛青虽然有着相同的外貌和性格，但他是一个崭新的生命，拥有独立的人格，他的人生并不围绕王也而转。
诸葛青并不一定需要爱上王也。
诸葛青甚至并不一定需要认识王也。
或许是急于获得谅解，或许是已经到了那个濒临崩溃的临界点，那一世王也第一次把循环的事情告诉了诸葛青。
他说完后，诸葛青摸了摸他的脸，对他说：
下一次，试着告诉下一个世界的我吧。不要总是一个人扛着，如果我们两个一起想办法，说不定可以打破这个命运的诅咒。
但是这一世已经太晚了，这一世的我帮不了你，因为这一世的我不是完整的我，这一世的我没有爱人的能力。
那一天王也哭了，那是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哭出来。他抱着诸葛青，无声地哭了很久。
而这一世这个几乎没有接触过外面世界的诸葛青，这个因为长期服药几乎没体验过正常生活的诸葛青，看他的眼神却像是在看一个孩子。
之后王也终是从那种三尸神错位的魔怔状态中走了出来。他想放诸葛青走，可被关了这么多年，这个诸葛青已经离不开他了，就算出去也适应不了。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他毁了这一世的诸葛青，这是弥补不了的错误，就算还有下一次循环，这一世诸葛青的人生，回不来了。
然后再下一世，王也打算从一开始就把循环的事情告诉诸葛青。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甚至开始疑惑，为什么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告诉青呢？
12岁的诸葛青已经修行奇门术法五年，掌握了超过半数的武侯奇门，王也觉得是时候了，虽然这事儿说起来很离奇，但如果是诸葛青的话应该很快就能接受这一切。
诸葛青会相信他。
那本是一个祥和的夏日午后，王也对这一次的世界抱有前所未有的崭新希冀，他的心底一片柔软，他说，青，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年少的诸葛青笑盈盈地望向他，亮晶晶的大眼睛里像是镶嵌着蓝色宝石。
然后就在那一刻，爆炸发生了。
后来的很多年里王也一直试图说服自己，这或许只是个巧合，不是因为他说出这个世界的秘密才发生爆炸，前一世他明明也说出来了，不都好好的吗？
可小白遗书里的话终于还是将他最后一块遮羞布扯了下来。
是啊，就算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又如何。最开始那一世诸葛青就是为了救他而死，后面是因为他才遭到全性的报复，再后来是他过早地干预了诸葛青的人生，是他把诸葛青的人生搞得越来越糟。
而现在，他甚至还把诸葛青最爱的家人也卷了进来。他毁过诸葛青的人生，又毁了诸葛白的人生。他这么多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在之前的好几次循环里，诸葛青遭遇的事故中也有其他遇害者，那些人的背后或许也有人在等待他们回家，却再也等不到了……
他们没有重来的机会，这个世界就是他们唯一的世界。
王也曾经总有种救世情结。他无谓牺牲，不惧生死，他可以割肉喂鹰，也愿意以命换命。
可他活过将近二十次才堪堪明白，世界不需要他拯救，诸葛青同样不需要他拯救，他拯救不了任何人，他都拯救不了他自己。
甚至，他的存在本身，可能就是他最爱的人悲剧的根源。
所以再往后的那一世，他选择不去认识诸葛青。
不去招惹他，不和他产生交集，离他远远的，离他们全家人都远远的。
那一世的诸葛青没有在年少时认识王也，按照他原本的人生轨迹升入初中高中，考上上戏，之后参加罗天大醮，凭借过人的实力顺利进入决赛，结果在老天师的操作下输给张楚岚，之后诸葛家的人调查出了来龙去脉，但是王也算出的老天师身败名裂的结局倒也没有发生，诸葛家的人都和诸葛青一样识大体讲道理，他们不能接受莫名其妙的失败和不公平的待遇，可在了解了内情之后，却也没有得理不饶人。
罗天大醮结束后，诸葛青没去北京，没去碧游村，而是回到娱乐圈重新做他的小演员。他资质好，天赋高，很快就凭一个五番配角掀桌爆红，吸粉无数，一时风光无两，但同时也腥风血雨，总之就是红得发黑，黑得发紫。
而王也在一直在一个离他远远的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他。
这一世的诸葛青活得很漂亮，最红的时候街上到处都是他的广告海报，经常随手打开一个app就是他的开屏，他总是对着镜头微笑着，像一只金灿灿的蝶，又像一株翠生生的竹。
王也觉得自己特别幸运，和诸葛青没有交集的这一世，依然能免费看到这么多不同风格的诸葛青，他暗中做他的氪金大粉，委托金元元投资诸葛青拍戏，也会暗中帮他摆平一些谣言和负面舆情，他自问做得极其谨慎和隐蔽，不会有人发现是他，这一世的诸葛青，不会和他产生任何关联……
这一世的诸葛青顺利地活到了24岁，王也知道25岁是个分水岭，之前的每一次循环里诸葛青都没能活过25岁生日。而这次，他刷到消息说诸葛青要在25岁生日当天举办粉丝见面会，顿时紧张起来，他听说过一些私生黑粉的都市传说，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他想出手干预，但又怕多做多错，最终还是决定顺其自然。他已经努力过太多次了，他的努力从来都只会适得其反。
总之，就在这样的惶恐和不安中，终于迎来了命运宣判的那一天……
可那天甚至都没能等到生日会的举办。
王也刚一睁眼就看到了那条引爆全平台热搜的新闻。
触目惊心的标题，始料不及的内容。
诸葛青他在的25岁生日前夕，在家中自杀了。
关于他自杀的原因网上有很多猜测，但最被认可的一种说法是，他是承受不了网暴而死。
美人早逝，粉丝自然是痛不欲生，路人也不禁扼腕叹息，原本那些骂他的话一夜之间全部化成怜爱和惋惜。
互联网上莫名开始了一场拒绝网暴的运动，每个人都大喊喊“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这其中也夹杂着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比如什么现在的208怎么这么脆弱，死了还要占用公共资源之类的话。
……
所有这些，王也都看在眼里。
但是王也想不明白。
怎么会是自杀，怎么会是自杀呢？
在之前的所有循环里，诸葛青从来没有一次是死于自杀，以至于王也完全忽视了这种可能性。
可是诸葛青怎么会因为网暴而自杀呢？
他所知道的诸葛青不是这样的人。
尽管……他并不真的了解这一世的诸葛青。
但他总觉得这其中另有缘由。
新闻上对诸葛青自杀的细节报道少之又少，应该是诸葛家的人在保护他最后的隐私。
王也曾考虑过去兰溪拜访诸葛栱，探寻诸葛青自杀的真相。
这一世的他对于他们来说是真正的陌生人，但比起这个，他更怕自己唐突的行动会把诸葛家的人卷入另一场悲剧之中。
他想起上一世的小白，最终还是决定不去做多余的事情。
他本以为自己将永远带着这个困惑活下去，在时间循环里生生世世地轮回，再也无法知道真相。
这一世的最后几年王也又患上肺癌，到了50岁那年已是晚期，无药可治，躺着等死。
外人只觉得命运对这么一个大慈善家不公平，只有王也自己知道这是一件多让他安心的事情。
前几次的循环里，每到50岁那年，他就会开始恐惧那种一睁眼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感觉。他怕自己哪一次突然就活过了50岁，循环结束，再也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他怕自己再也见不到诸葛青了。
而在他行将就木之时，竟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登门拜访。
那人一头蓝色的短发，一双宝石般的眼睛，一身一丝不苟的西装三件套。
那是四十岁的诸葛白。
王也起初没有立刻认出来他，还以为是诸葛家别的谁。这一世的诸葛白和上一世的小白不太一样，他的那个弟弟小白总是神色阴郁，闷闷不乐，而面前这个老白却是气宇轩昂，玉树临风。
果然……还得青自己当哥哥才行啊。
王也兀自欣慰地笑了笑。
下一秒他又皱紧眉头。
不对，这一世的诸葛白不该认识他，怎么会找上门来，难道小白也保留了上一世的记忆？
“王也。”诸葛白开口叫他，“很抱歉这么晚才来找你。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哥哥当年自杀的真相。”
原来。
这一世的诸葛青从有炁感开始就一直觉得自己没有活在真实的世界里。
他小时候总是在说，他的生命中少了什么，就像是一个本该出现的人，失约了，或者一件本该发生的事情，错过了。这个世界不真实，他要回去属于他的真实世界。
家里人以为他是刚刚接触内景陷入幻境，召集族里长辈要把他拉出来，却发现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于是又怕他是得了什么癔症，到处寻医问药，折腾了好几年。
他说他没有病，他只是想要寻找一个答案。
可没有人知道他要找的到底是什么答案。
而他长大一点后却突然不再提起这些，大家都以为他好了。
之后他没能顺利继承三昧真火，家里人只道他是因此才陷入低谷。
他说想要出去走走，毫不犹豫地接受了罗天大醮的邀请，他说他直觉那里有他要找的答案。
结果从龙虎山回来后他却更加消沉了。长辈们误以为他是因为被黑幕输给了张楚岚不甘心，所以特意去调查了来龙去脉。
可实际上，真正的原因他只对诸葛白说过。
他说，他好像已经离那个答案越来越远，也许永远都抓不住了。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不真实，可对别人是真实的，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也都是真实鲜活的存在，他不想让大家担心，且觉得这样说对别人不公平，所以才不再提起。
实际上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对这个世界的怀疑。
从龙虎山回来后，他的内景莫名就崩坏到无法进入的程度，是无法再修行奇门了。族里的人只当是三昧真火的副作用，面上不说，心里或多或少觉得可惜，这个百年一见的好苗子就这么废了，于是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同情。
可他毕竟是诸葛青，遭遇这样的打击仍然没有一蹶不振，他重新收拾自己，换了个赛道，去做他的小演员了。
屏幕上的他总是微笑着，可实际上，在普通人的世界里，他被诊断出很严重的抑郁症和臆想症，精神状态每况愈下，所有那些笑容都是在硬撑。
“青是因为抑郁症自杀的吗？”王也问。
“不。”诸葛白摇头，继续说下去。
诸葛青25岁生日的前一晚，他的房间里有奇怪的声响，诸葛白不放心，就去敲了门。
他开门让小白进了他的卧室，而那天的他看起来和平时很不一样。
他看起来很平和，很温柔，又有点狡黠。
那日正好四盘归正，他邀请小白进入了他的内景。诸葛白看到了他这辈子都难忘的美丽风景，那是一片绿意盎然的竹林，林中还漾着徐徐清风。
是的，青的内景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安宁，并且充满生机。
他告诉小白，他已经成功继承了三昧真火。
他说，他这一辈子，无关风月，无关输赢，只关乎于一个真相，一个答案，而他现在好像找到了这个答案。
诸葛白本以为哥哥已经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没想到，那天晚上他离开房间后没多久，诸葛青就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用三昧真火燃尽了自己的神魂。
“哥哥并不是寻死，他是去寻找他的真实，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想哥哥一定已经做到了。”诸葛白说道。
“哥哥从小有记日记的习惯，但是整理哥哥遗物的时候，却发现他几乎销毁了自己的所有日记，或许是不想让日记里的内容给家人带来困扰，但仍有一本保存了下来。他在那本日记里反复书写着一个名字——王也。”
“王也，就是您吧。”
“很抱歉，我很早就调查过您，并知道您就是当初那个隐藏在元元姐背后的那个神秘金主。起初还以为你是哥哥的什么地下情人，可哥哥说过他这一生无关爱情。后来我想，也许你就是哥哥要找的那个答案。虽然我始终无法理解这其中的因果和逻辑。”
“哥哥是去寻找他的真实，我不怪哥哥丢下我，但我难免还是迁怒于你，所以迟迟没有来找你。听闻你的近况，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前来打扰。”
“也许哥哥已经到达了他所说的真实世界，而如果你在那个世界里也扮演着什么角色，希望哥哥不用再苦苦找寻他的答案。”
诸葛白登门拜访后不到一周，王也肺癌不治身亡，再次死于50岁。
并再次进入了下一世循环。
而这一世的诸葛青，一直活到了30岁。
3.
年幼的王也第一次登上武当山时，在真武大帝面前问出了那个问题：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如今他已活过二十次人生，却仍然想问这个问题：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二十次的人生，一千年的岁月，对王也来说，增长的不是年龄，不是阅历，只是虚无的时间。
他是一个被困在时间里的人。
漫长且重复的生命曾让他变得疯狂偏执，可终究是把他塑造成了一副松散疏离的模样。
他有时感觉自己像个年久失修的老机器，每一次腾挪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老旧声响。
有时也觉得自己是一棵沧桑老树。
别人看他根深叶茂，他看自己杂草丛生。
可诸葛青不一样，诸葛青是个鲜活的生灵，只是偶然来到这片森林休憩，误把他这枯木老枝散发出的腐朽气息当作是修行千年的沉淀和赠礼。
小狐狸终会离去，而老树只能留在原地一圈一圈数自己的年轮，等待小狐狸下一世的再度光临。
王也在他的第二世曾穷尽一生试图解开这个世界循环的秘密，可他后来却不再执着于此。
其实关于他自己的循环，他心中已经隐约有了一个答案。
在后面几次的循环里，诸葛青走后他会尽量避免去做他之前循环里没做过的事情，他怕万一自己做了多余的事情不小心打破了循环，那诸葛青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而在每一次的世界里，诸葛青从来没有活过25岁，有时会更早。
死亡原因五花八门，无法预测也无法避免。
但其中仍有规律可循，似乎一旦触发了某种机制，就会导致他更早地离去。
这些机制到底是什么？
王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那些漫无边际的时间里，他几乎只在考虑这个问题。
可他每一次循环的时间都太长了，50年，就算已经轮回了二十次，也依然是很小的样本，他没有办法控制变量去一个个测试自己的猜想，他也不敢去赌，他赌输一次就是50年，他输不起。
就算他可以总结出一些经验，也都只是管中窥豹，盲人摸象，会导致诸葛青死亡的契机很可能不止一个，并且还可能存在什么组合条件。
比如，他不是没有注意到，之前的很多次循环里，诸葛青经常都是死在他们互相确认心意并且有过鱼水之欢后的一段时间里。
可是囚禁诸葛青的那一世他们做了无数次，诸葛青却一直活到25岁。
在王也二十次的人生中，囚禁诸葛青的那一世，无疑是最特别的一世。
诸葛青不爱他，这是其一。
他告诉了诸葛青循环的秘密，这是其二。
那是他和诸葛青相处最久的一世，尽管大多时间都只是相顾无言。
可那一世的特别之处曾一度让他恐慌，他想，万一这些就是解开循环的钥匙，那么诸葛青的人生就将永远定格在这被他毁掉的一世了……
但是那一世的诸葛青仍然没有活过25岁，就算用极端的方式把他和所有外部风险隔绝开来，他仍然在25岁生日那天死于突发的心脏衰竭。
看到诸葛青生命逝去的那一刻，王也在悲伤的同时竟感到一丝庆幸。
他为这种庆幸感到罪恶。
可他当时确实忍不住去想，还好，他和诸葛青好像都还有机会重新来过。
他也曾叩问自己，你对诸葛青，仍然是爱情吗？抑或只是你自己的执念？
王也从来不是一个爱情专家，也说不清爱情的具体定义。他伤害过诸葛青，也自以为是地干涉他的生活，这是爱吗，爱是这样的吗。
可后来他终是和自己和解。
是爱情也好，是执念也罢，何必分的那么清楚。
他只知道他看向诸葛青的时候仍想奔向他，仍想抱住他，仍想亲吻他。
他爱诸葛青，从未改变。
总之，在诸葛青自杀的那一世之后，王也开始了自己的第二十一次人生。
既然过早地介入诸葛青的生活行不通，完全不介入也被证明行不通。
那么这一次，他决定，彻底躺平。
躺平，就是不多做，也不少做。
不主动，也不拒绝。
原本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道法自然，无为而治。
他想他早该这么做的，而现在都已经晚了。
虽然风过不会留痕，但是水滴仍可穿石，每一次的世界终究还是在诸葛青的记忆中留下了烙印。他们的命数已然纠缠太深。
想来，就算是第一世，也是他擅自更改了诸葛青的因果，才导致了后面一切的一切。
从一开始就是他亏欠了诸葛青。
若说他从那些无边无际的时间中悟出过什么，那就是——
这并不是上天给他弥补错误的机会。
而是对他施加的惩罚。
时间行云流水地往前推进，23岁那年，王也在罗天大醮重新遇见诸葛青。
这一世的诸葛青，大概是最接近第一世的一个诸葛青。
可这一世的王也，已是一梦千年。
从罗天大醮，到北京，再到碧游村。
对王也来说只需要扮演好曾经的自己，说难不难，说容易也没那么容易。
他要装作第一次认识诸葛青，还要装作对诸葛青波澜不惊。
再次来到大兴安岭的时候，王也想，还是走到这儿了啊，记忆中的那场蓝色火焰在他心中一烧就是一千年。
又要结束了……
可这一次，诸葛青的三昧真火不仅烧光了王蔼的十万阴兵，还成功带着王也一起逃出生天。
怎么……不一样了？
王也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判断现在是否应该开心，就听到诸葛青问他要不要结婚。
他一个恍惚就答应了。
他跟自己说，顺其自然，顺其自然，既然人家都这么提了，你就答应吧。
人家或许都没有几天好活了，你还搁这拒绝人家，多伤人啊。
但他知道这都是借口，自己哪儿有那么高尚啊，他答应和诸葛青结婚的原因只有一个——
就是他想和诸葛青结婚。
不过，他得给青留下退路，万一以后青后悔了，或者遇到更适合的人，他得放他走。
虽然……他们未必能走到那么久以后。
诸葛青快要25岁了，这次或许也不会发生奇迹。
王也甚至隐秘地在心里猜测，这次又会以怎样的形式结束呢？
希望是痛痛快快体体面面的方式吧，他的青那么怕疼，又那么爱漂亮……
可是，这一次的诸葛青，竟然活过了25岁的生日。
那之后的一切对王也来说同样是全新的故事，他没有以往的经验可以参考，便也不再游刃有余。
他该怎么做？他要怎么做？
他暗自对自己说，现在还不能掉以轻心，他得尽量避免所有他认为可能会导致诸葛青突然死掉的因素。
可这并不容易，比他想象中要艰难百倍。
比如他无法回应诸葛青的感情，他不敢说喜欢他，因为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不能碰他，他无法说出循环的秘密，他不敢赌，他输不起。
这几年他按照自己的这套理论慎之又慎地度过每一天，而诸葛青也一直活到了30岁，于是他就更加不敢冒险，更加相信正是因为自己这么做了，诸葛青才能活着。
他知道，这其中或许没有因果关系，这或许只是一种确认性偏差，但他真的不敢赌，他真的输不起。
他想让诸葛青活着，这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是的，是他自私地想要诸葛青活着，是他自私地想要看着诸葛青好好活着……
五年的相处，尽管他的感官已经被漫长的岁月消磨得十分迟钝，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诸葛青的失落。
他明白这种感觉不好受，因为有一世，他也体会过不被爱的酸楚。
但也正是那一世让他明白，诸葛青不是非得喜欢他，诸葛青不是非他不可，诸葛青这么聪明通透的人，他会走出来的，等他想明白了，放下了……
他就放他走。
而在那之前，就让他再自私地照顾他一会儿吧。
这五年的时间对王也来说是偷来的，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小偷，怀揣着见不得人的心思，偷偷摸摸地在诸葛青身边待了五年。
偷偷摸摸地拥有了诸葛青五年。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忍不住遐想，会不会这次真的不一样了，会不会这次他真的可以看着青慢慢变老。
不知道青老了会是什么样呢？应该会是个受欢迎的老头吧，头发会变花白，额头会有皱纹，笑起来仍会眯着眼睛。
可是……青，他的青，他的青还是死了……
时间在他这里早已没有意义，可时间却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
我都已经偷了五年了，再让我多偷几分钟吧。
青……让我再看你一眼，让我再多看你一眼……
乱金柝的效果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
在某一次的世界中，他也曾在诸葛青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地把他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拉长了百倍。
青……我的青……
为什么……
你在我每一个爱你的世界都会死去。
可我在每一个世界都这么爱你。
【先死后爱·王也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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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篇更在下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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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4-10 22:3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