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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6-8 17:5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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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北京的夜生活实在乏善可陈,遑论是在下着雪的冬夜,稍偏僻一点的地方已经称得上“人迹罕至”,雪积了三四厘米厚,一个脚印也没有在上面踏过,街灯投下昏黄的光,给这条远处黑暗的路带来了些微虚假的暖意。
此时已经将近十点,除了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还有值夜班的年轻人窝在关东煮和热玉米前打瞌睡,这么一条长街只剩下了一家火锅店。
幸还是不幸呢,老板想。
虽然这桌客人出手大方,光纯利润就能赚上八百块,但是都十点钟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打道回府,吃吃喝喝好不热闹,啤酒都下去了四箱。
晚饭只啃了一个饼子,现在正和女儿打视频电话的老板很心酸。
小姑娘顶多十六七,在和她爸爸撒娇,问他怎么还不回来,要一起看电视。
老板说睡吧睡吧宝贝,还有几个哥哥坐着呢,爸爸等会儿就回去了,明儿个给你钱买热奶茶,好不好?
女孩说好呀好呀,又说我看看嘛,老板转了一下摄像头,那边女儿就开始喊。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老板疑惑地把摄像头转回来,问怎么啦宝贝。
女儿竟然结巴了,老板疑惑地问她,帅也不至于这样吧。
女儿压低声音说,我碰见我追的明星了!唉也不能算明星,就是个特厉害的演员,那个蓝头发的,爸,我最爱你了爸,吃完帮我要个签名呗。
老板叹气,也压低声音,不是,真的?他一人就喝了一箱啤酒啊!
女儿滤镜厚,说,那有什么关系,他没事吧?没喝多吧?没事儿就行,爸等你回来我再跟你细讲我追他的心路历程,可崩溃了追他,但真挺快乐。
老板刚准备长篇大论让她注意学习,就听见门被打开,边抬头边说又有客人来了等会儿说,放下手机笑着道:“姑娘,不营业啦。”
这姑娘长的很清丽,眼珠很黑,几乎有点儿瘆人。
老板犹豫着站起来,不知该说什么,这时,他那桌客人有人说话了:“宝儿姐!想死你啦!没事老板我们一起的,她过来凑合一两口,另开一个桌再上一个锅,能上什么上什么——和我们一起的,有二锅头吗?有也拿两瓶,插个吸管吧。宝儿姐你那边儿完了?谁送你过来的?”
那个扎了个揪的小伙子自然而然地站起来把姑娘往里带,老板应了一声,也就没再多问。
好歹有了个姑娘。
“老三嘛。”
冯宝宝自己坐了一个桌子,对着满桌的肉流口水。
张楚岚先给她倒了三盘子进去,殷勤地把调料递过去,坐回来问:“老王呢,他怎么还不来?”
诸葛青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多吧,刚刚问了,他在加班赶项目。”
张楚岚挤眉弄眼地笑:“诶,老青,老板刚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怎么着啊魅力不减,看把人小女孩迷的。”
周围几个人都笑起来,冯宝宝没顾得上,还在吃。
异人的听力本身就不错,这几人更是个中翘楚,把老板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诸葛青现在虽然重操旧业,但还只是个十四五线,无所谓地耸肩:“哎呀,就是说,魅力不减嘛。”
看起来毫不在乎,懒洋洋地继续喝酒。
他酒量实在不错,这时候喝了差不多一箱啤酒,去了两回厕所,现在看起来还是清醒的。
老板给新来的姑娘端了四五回盘子,被震惊了:这特么是凑合一两口?!
旁边的王震球正要接着张楚岚的话头损他,这时听见了有人说话。
“哟,诸位都来啦?”
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掀开门帘走进门,声音带着笑。
“雪倒是停了,路忒难走,唉,哥几个怎么这么想不开,大晚上下着雪,非得出来寻快乐——”
“难得来,咱们见一面嘛——王道长,可想死我啦!!!”
王也一抖,被张楚岚恶心的不轻:“太浮夸了碧莲,有什么直说。”
张楚岚边让开诸葛青旁边的位子给他坐边叹气:“咱们之间的情谊呢?”
王震球喊:“哟,王道长!”
王也冲他点了下头,对张楚岚说:“什么情谊?”
张楚岚痛心疾首地点他,绕到冯宝宝那边坐下。
老板刚站起来想说话,又被堵了回去,有点儿绝望地想自己今天到底几点能关门。
不过听了半天被北京同化的假冒伪劣的京腔,乍然听见一个标准的,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就了不得了,“霍”地站起,站起来就叫:“三少爷!来这儿吃饭哪?”
王也浑身一抖,多少年没被人叫过少爷,走路都差点儿踉跄,好在眼前这人还有那么一点儿初始的印象,于是揣摩着应了一声:“李叔?多少年不见了您诶。”
运气不错,王也应了两声问候,这样想。
好歹记得个姓不是。
旁边几人都开始笑,张楚岚道:“还得是老王,哪儿都有熟人。”
王也瞥了一眼那老板,道:“小时候应该来这儿吃过几顿饭,和我爸我妈,他能记得也不容易。”
说着就毫不客气地在张楚岚让开的位子坐下,自己给自己下了两盘子肉,张灵玉对他见了道家的礼。
王也回了一礼,先夹了一筷子菜,瞥见诸葛青碗空,又顺手丢给了他:“多吃多吃。”
诸葛青“啧”了一声:“道爷,给人吃还不给吃点儿肉啊?”
他没那么喜欢吃绿菜,叹了口气,还是慢悠悠地去啃了,王也就赔笑:“多吃菜健康嘛。”
他们两个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眼,都开始笑,也不知道笑个什么劲。
“这次来还是有正事要做的,老王。”
张楚岚给王也倒了一小杯啤酒,推过去:“过来找你帮个忙,公司说了能发奖金——大家都知道你不在乎这点儿,但这是坑公司的大好机会啊。”
张楚岚说的倒是公正无私,声称要坑公司,王也就笑,已经看透他了:“我又不在乎,你直说,和公司没关系,能帮就帮了。不过白天不行,我上班儿呢,在争取全勤。”
“王道长家大业大的,连全勤也要和打工人争啊。”
“谬赞谬赞。”
王也叹气,对损他的王震球说:“生意太难做了,我现在还算在坑爹,赚的不多,养的人却多。”
王震球笑眯眯的:“不容易不容易,我敬你。”
他俩轻巧地碰了个杯,王也看向张楚岚:“说呗孙子,爷爷听着呢。”
张楚岚:“……我以为咱俩的叔侄关系够铁了呢。”
王震球笑的声音最高。
“唉,乖侄子,说说说,我听听。”
“还不是全性那帮人,报告里有那谁……咳,就那谁,你懂的,小师叔就不能上阵了,我们几个呢,杂念又多,这不王道长道心坚固,就来求你了。”
王也:“甭废话往我脸上贴金了,碧莲你就是想要一个免费劳动力吧。但这里光临时工就有三个,找我不是多余了。”
王震球举手:“先说好我不算啊,我纯过来玩儿了,我的负责人没说这次任务我能参与,而且我休年假呢。”
诸葛青:“我来北京出差,况且只是半个临时工,帮不帮两码事啊。”
张楚岚摊手:“看吧,一个都指望不上。只能靠你我喽。哦对,老马也要过来。”
王也一顿:“宝儿姐不行吗——不是吧,我说,老马也来更没我事了啊。”
张楚岚露出一个很无奈的表情:“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老马也不能上。他是真惨,两条腿都折了,现在靠轮椅才能动,还在酒店躺着,也不知道公司让他过来干什么。”
惨,真惨。
大家在心里默默点蜡。
王也想了一下,问:“老青怎么不来?”
诸葛青被提到,顿了顿,道:“你想我来我就来了。”
他表情有淡淡的微笑,挑了挑眉。
王也手一拍,干脆道:“那我就来了。行动在什么时候?”
张楚岚点了点自己的表,露出一个非常心虚的表情,嘿嘿一笑:“对不住了老王——明天早上一点。”
“……你可真够缺德的。”
“但这个点确实很好嘛,过去了也就两三点,他们睡的保证熟。”
王也叹着气说:“全性一堆烂摊子——”
他开始闷头吃肉,还没忘记给诸葛青夹两筷子,这几个人正事说完就开始八卦,王震球首当其冲,笑嘻嘻地说开头:“还没饱吗阿青,小心晚上胖哦。”
诸葛青一直在装哑巴,眼看装不下去,这时也笑眯眯地回他:“没啊。球儿,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吗?”
“嗐,我就没个夹菜夹肉的知心人啊——”
“去你妈的知心人。”
两人开始不动声色地互掐,明刀暗枪,暗流涌动。
“话说你俩是不是有段日子没见了?”
张楚岚笑道,及时把这两个人拉了回来。
王也没有多说,“嗯”了一声:“一年了吧,你的事弄完之后我们就没见过。”
“怎么搞的,”王震球马上找了新的话题,说,“朋友还能这么长时间不见?”
各自心怀鬼胎的两人立即很有默契地甩给王震球眼刀,诸葛青没好气地骂:“你闲就去结账。”
但也没再说为什么一年没见面。
他们两个都是大忙人,找理由很简单,诸葛青能说自己通告排满实在没时间,王也能说自己公司刚起步快速发展期没有空闲。
但他们两个就是不说理由,装聋作哑妄图瞒天过海。
王震球多精明的人,意有所指地说:“不会是有了新欢忘旧爱吧。”
其他人心知肚明这句话什么意思,而且他们也好奇这两人明明是亲密无间(大概),烧了把火就王不见王,不应该啊,小说里讲的明明是从此以后情愫暗生然后极限拉扯最终快快乐乐地在一起。
反正风莎燕是这么分析的,陆玲珑是这么猜测的,枳槿花是这么列数据的,赌局上的赔率是一比三百的。
结果他们就是不在一起,甚至彻底分开,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北京,离得不算远,飞机个把小时就到,但他们连偶遇都不会有机会。
因为这个,赌他们一个月内在一起的又压两个月,两个月不成压三个月,直到压成一年,所有人才惊觉他们好像真的不会在一起。
藏龙这王八蛋从赌局里赚的盆满钵满,剔着牙满脸的同情:“我早看出来啦——还找对象?诸葛青不恨死王也都算好的,当初龙虎山上,王也拿风后奇门胜了武侯奇门,把诸葛青脸都丢光了,幸好是当时没人知道王道长用的是八奇技,不然估计他们后来连话也不会多说一句。”
张楚岚后来对着三百比一的赔率咬咬牙,还是掏了一千块钱。
藏龙说他蠢,难道从未爱过也能说爱?不像他和陆……
张楚岚跑的飞快。
不应该啊,他合计着。
他和两人相处时间很长了,虽然他自己没谈过恋爱,但他毕竟理论经验丰富不是。况且就连小师叔都能看出这俩人之间有点儿暧昧。
他觉得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且大家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帮一下能怎么样?
公司的事情差不多结束,他主动领了一个在北京的任务,里面不仅有刮骨刀夏禾,还有附赠的组四人小队规制。
王震球不知道从哪儿得了消息,赶过来说他要入股。
“老子这一年压了他们十二次——我必须赢,第十三次我压了三万!”
张灵玉也跟着来了,他这几天正好不在龙虎山,老天师把他赶了下来,让他自己去看看这个世界。张灵玉入世经验有限,就来找了张楚岚。
马仙洪只是来看个病,莫名其妙被拉了进来,但也挺乐意,他说他不相信诸葛青和男人睡真的过敏。
诸葛青在上海,没关系,他的合同还有一年到期,虽然不是临时工也不是正式工,但他也算个员工,不是吗?
张楚岚觉得自己闲着没事干,但他想了想王也的肺癌和诸葛青的神魂。
这一想,他就没再犹豫。
就算王也病已经好了,终究还是伤了根本;就算诸葛青神魂养的七七八八,那也曾经伤过。
唉,就当是还债喽。
我不要脸和我有良心那纯粹是两码事。
“哪儿来的旧爱。”
诸葛青对王震球一笑:“你空虚寂寞冷就去约,拿我俩开涮,不厚道。”
王也却没有作声,低头吃饭,酒没碰一口。
王也没再碰酒,拿了两瓶橙汁,开了瓶盖,递给诸葛青一瓶。
诸葛青拿过来,王也拍了拍他:“别喝酒了吧。”
他“嗯”了一声,表情微妙地变了一下,对着王也露了笑。
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唉。
老王啊。
你这样管我,真的是……
不过他没有多少,诸葛青从来有度,拎着瓶颈和王也碰了一下:“得,今儿听您的,毕竟请客不是?”
他们零零散散地往出走时,雪开始晃晃悠悠地飘,整条街都没有声音,他们也不说话,都很安静,踩着“嘎吱嘎吱”的雪往前走。
等走出这条巷子时,时间来到了十二点整,张楚岚掏手机看了一眼,对几个人道:“兵分三路。”
他们默契地在巷口停下,张楚岚指了指王也和诸葛青:“你俩术士干脆凑一起得了,南边儿××商场旁边的小路,顺着走,差不多到,是烂尾楼,大约四个人。”
没人对这个很不明智的安排提出异议,两个术士按理来说应该分开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张楚岚专门的,故意的,他走阳谋,走的还很坦荡,毫不遮掩。
诸葛青与王也何等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
诸葛青拍了拍张楚岚的肩,耳语了一句:“老张,费心。”
王也至今没学会听风吟,看着口型,只认出“张”,也没多在意,他心里有自己的一番计较,懒洋洋道:“这事怎么办?”
“生死不论,公司会派人善后的。”
张楚岚意有所指道,笑嘻嘻的。
他又把自己和冯宝宝分到一起,王震球扔给了张灵玉,分别派到了东边和北边。
夏禾具体位置尚不清楚,但无论在哪里,估计是跑不了了。就算是张灵玉那边掉链子,王震球这混球也一定能扳回一局。
这本来就是一次非常简单的任务,除了有夏禾之外几乎毫无难度——出一个临时工,顶多了。
路不算远,他们都没打算靠交通工具,两条腿兵分三路,诸葛青顺便给每个人都订好了酒店,准备汇合之后去睡觉。
王也在他身后走,两人一路没说话,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也算很久不见。
但曾经他们还不是朋友的时候,明明还是能聊上一两句的,不管说的是什么吧,聊的有来有回。
现在是朋友了,还是真正意义上的过命之交,不过一年没见,反而都在尴尬,不敢多说。
说什么好?
“老青,来北京有戏要拍?”
第一个开口的一般都是王也,诸葛青能混到任务结束——他看起来像是巧言善辩的那个,但也是最不愿意说话的那个。像目前这种情况,别说王也了,就是张灵玉,都比他有打破气氛的勇气。
诸葛青乐意维持现状——不会更坏了,不是吗?
“是,最近有通告。来住一两个月吧。”
“在酒店哪?”
“嗯……刚订下不是,我今天才来,刚下飞机就被老张拽走。”
“哦……一两个月?这么长,光住酒店行么?”
王也是单纯的发问,没想到诸葛青这是在北京,不住酒店能住哪儿?
诸葛青想到了,微微偏过头,问他:“北京房价飙升啊老王,我不住酒店能住哪儿?”
王也这才被提醒,脑子像开了窍,突然记起自己那点儿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隐秘心思,无比诚挚地道:“嗐,来我这儿凑合几天还不成?隐私性还可以,算个高档小区。”
诸葛青同样心怀鬼胎,不过他没有王也的勇气,给了模棱两可的三个字:
“再说吧。”
他眯着眼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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