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朋克AU
*科研院叛逃科学家也×帝国合成人战士青
*阅读前必备知识点：九键输入的qing（青）是7464
01
天空铺满了明度极高的粉紫色，混乱地分布着朱红、艳赤与乌黑交织的色块，像无数颗发霉的火龙果被砸烂在画布上。刚刚下过一场酸雨，夐不见人的战场之上，血肉模糊的残肢，皮肉翻卷的躯体，在酸雨的腐蚀下变得焦黑，散发出一股蛋白质烧焦时特有的气味。
一个棕黑色斗篷包裹的人影，拖着一只硕大的麻袋在尸体中间缓步徐行。
“小小的纸儿啊，四四方方啊，东汉蔡伦造纸张……”吊儿郎当的男音如细丝一般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配合着烧焦味、血腥味、硫磺味和机油味混合起来的热风，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南京用它来包绸缎，北京用它来包文章，此纸落在我手上，张张包的都是十三香……”
歌词当中的地名已经不复存在，那些旧日里最繁华不过的城市，早在两百年前陨石群坠落之时，就被夷为了平地。那场灾难摧毁了地球60%以上的人类聚居区，随之而来的气候变化致使农业生产完全停摆，让人类生存面临巨大的危机。
倘若你以为人们会团结一体共谋生存，那就大错特错了。由于生态环境迅速恶化，生存空间急剧缩小，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人类走上了互相残杀的道路——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这是历史与现实的铁则。世界上的政体经历了无数次分崩离析又不断地结盟联合，再因为资源分配问题翻过脸来大打出手，陷入困顿的怪圈，无解的循环。没有人再去学习历史，因为历史不能帮助人们生存。
在马太效应的作用下，贫富差距进一步扩大，富人掌握着地球上绝大多数的资源和财富，而穷人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无法得到满足。随着新型能源勒吉亚矿石被发现，军工科技日新月异地发展起来，越来越多无法生存的普通人接受了合成人改造，被植入金属义肢、机械心脏以及脑域芯片，成为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战争机器。没完没了的战争持续了两个世纪，未来还将继续持续下去。
王也一届蚁民，没什么雄图大志，谋生的手段仅仅是在各处战场上搜罗合成人战士身上的机械义体，重新卖出，以换取维持基本生存的货币。多数业内人士自称为“战地清道夫”，但王也个人觉得旧日里的称呼更为形象：捡废品的。
“嘀嘀嘀！嘀嘀嘀！”手杖型探测仪前端的探针疯狂转动了起来，手柄上的指示灯也亮了三颗，王也不由地精神一振。
他顺着探针稳定下来的方向仔细看去，果然发现了一块三级高能金属，它的折光率很低，在殷红发黑的血污当中漏出一点冷肃的深灰。这种金属硬度韧度绝佳，密度低熔点高，并且天然表现出一定的记忆性，在市场上能卖出不错的价钱。
至于它的本体，是一条A810战斗型机械臂，王也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亮，好东西，难得一见的好东西。虽然糊满了血迹还遍布着凹凸不平的损伤，不过王也有信心能够将它修复完好。不过话又说回来，能给三级高能金属留下这样的痕迹，足见它的主人经历了何等惨烈的战斗。
王也挪了几步，目光移向死体交叠当中露出半个身子的合成人战士，正当此时，那只机械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脚踝，吓得他差点魂飞魄散。
这怎么可能？合成人战士没有自主意识，他们的行动由植入脑中的“脑域芯片”统一控制，根本就不会做出“求救”这种动作。
清扫机器人开始回收遗体，取走剩余的勒吉亚矿石后，遗体将会作为燃料被扔进焚化炉。履带滚动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留给王也思考的时间不多了。眼前这名合成人战士拥有两条高级战斗型机械臂，侧腰处的战斗服被烧出一个大洞，皮肤焦黑却没有血，伤口中间隐隐有几根崩断的线路，这么高的身体机械化程度，至少也是个少尉级别的军官，救下他可能会带来不小的麻烦……可是，对方握着他脚踝的触感是如此鲜明，不容忽视。
王也轻轻“啧”了一声，把手杖折叠后塞进麻袋里，三下五除二把人从尸堆里刨了出来，背到自己背上，朝远离清扫机器人的方向飞奔而去。
02
王也回到自己的小窝，这里由一家废弃的车床制造厂改造而成，百来平方的工棚有三分之一堆满了废品。机械垃圾山的旁边是他的工作区，他平日的废品加工或者科研发明全在这里进行。最值钱的莫过于那台整日嗡嗡作响的二手智脑主机，连接着两台大型电子显示屏，扫描仪、建模仪、3D打印机等等设备一应俱全，都是他捡来修修补补还能凑合用的。
“Alice，清理工作台，准备脑域芯片摘除手术。”王也背着沉重的合成人战士艰难移动，同时高声吩咐自己的智脑。
“OK。”清脆甜美的机械音女声给了回应。
王也把合成人战士撂到工作台上，首先找到了他胸口的Main Key，打开机械心脏取出了作为能源的勒吉亚矿石，接着，卸下了令自己垂涎不已的A810战斗型机械臂，乐滋滋地哼起了歌。
他开启了对方的头盔，靛青色的头发随之滑出，光泽感很强，好像从无人的春涧深处采了几分颜色。一张白瓷般光滑细腻的小脸露了出来，紧闭的狐狸眼画出流畅的曲线，五官小巧而精致，像个沉睡的洋娃娃。王也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嚯，长得还挺漂亮，有点旧日里志怪小说中写的艳鬼狐仙的味道。
“手术准备完毕。”Alice提醒道，“老大，这是你第一次给人实施脑域芯片摘除，稳住别慌，你能行。”
她毫无感情的鼓励真是让人觉得温暖。王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骂了一句“去你的”，手动调整了一下无影灯，开始手术。
太阳从姹紫嫣红的天空偏移至遥远的地平线，枯死的老树拖出鬼魅般的长影，钟表上的时针悄然转过了三个圈。王也长出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将勒吉亚矿石重新嵌入合成人战士的胸口。对方在下一秒睁开了眼睛，靛青色的流光于虹膜中旋转了一下，迅速凝聚成了清明的神采。
“醒了啊，没事儿，你现在很安全。”王也和善地对他笑了笑，“帮你做了身体检查和基础修复，已经没有大碍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个捡废品的，你可以叫我王老三，兄弟你怎么称呼？”
合成人战士不答，坐起身来，低下头，左右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两只手臂。
“哦，我把你从战场上捡了回来，你那两条战斗型机械臂就当做我的辛苦费如何？毕竟我们捡废品的也要讨生活嘛。”王也自认为很合理地提议道，“之后我给你装两条日常型的机械臂，从此咱们就桥归桥路归路撒由那拉再也不见，你觉得怎么样？”
合成人战士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开口：“你是王也。”
他刚刚摆脱脑域芯片的控制，面部肌肉还不够灵活，清凌凌的音色更添几分冰冻三尺的森寒之意，令王也背后的汗毛根根竖起。
合成人战士眨了两下眼睛，继续说道：“五年前从帝都科研院叛逃的高级研究员，曾在脑域芯片的研发中做出了突出贡献，但你叛逃时炸毁了刚刚研制成功的第一代脑域芯片及其全部资料，行动视为叛国，至今仍在被通缉。”
王也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你认识我？”
“认识。”对方僵硬地点了点头，“我的记忆里有你的资料。”
王也追问：“你叫什么？”
合成人战士卡顿了一下，困惑地摇了摇脑袋：“不记得了，我脑子里还有一串士兵编号，尾号7464，你可以这样称呼我。”
王也疑惑道：“你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怎么会认识我？”
“我也不知道。”靛青色的眼波缓缓流过他，垂落到地面，话语轻得几近叹息，“……可能你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吧。”他看起来纯真而无辜，仿佛极力掩饰着某种，近似于刚破壳雏鸟一般的脆弱。
王也拧着眉毛犹豫了片刻，终究是心软了：“我也是头一回给人摘脑域芯片，它对人体大脑的损伤情况尚不明朗，你的记忆可能不复存在了，也可能只是被抑制，修养一段时间没准儿能想起来的，你暂时先在我这里待着吧。”
“谢谢你。”7464向他颔首致意，随即礼貌地请求道，“那么，你能不能把我的手臂还给我？现在这样很不方便。”
“好说。”王也坐在工作台旁边冲他招了招手，“你来。”
五分钟后，7464看着自己胳膊上两根次等合金的、黄中发锈的、毫无缚鸡之力的、姑且可以称之为“手臂”的东西，诡异地沉默一阵，幽幽地说：“我想要我的A810。”
“A810的力量阈值太大了，给你装上之后分分钟能捏碎我的脑壳儿，虽然酷炫但一点都不日常啊。”王也抠了抠头发，漫不经心道，“而且，我只有这一对日常型机械臂，挺好使的，手腕上还自带个人终端呢，你可以玩游戏……先将就着使使，啊，过段时间我看能不能给你换个好点儿的。”
Alice及时开口：“老大嘴里的‘好点儿的’，一般指换个垃圾场捡来的，这边建议别信。”
“嘿，你个人工智障，拆我台很有意思吗？”王也伸腿往主机上踢了一脚。
“老大，我已经完成了自我更新，现在不局限于主机而能依附于任何电器了，所以你根本打不着我。”Alice就像一个青春期的叛逆少女，顶嘴道，“还有，我是新型智脑，不是人工智障，不要侮辱我。”
这边一人一机正在掐架，那边7464的目光已经移向了工棚大敞的卷帘门。毫无预兆地，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跃而起，冲了出去，几乎化成一道白与金交错的闪电。紧接着，王也听见门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Alice：“哇哦。”
王也追出去一看，7464脚下踩着另一个合成人，一脸警惕地盯着对方。那人身体的机械化程度远远不如7464，只在肩膀处安装了一个可以伸缩的机械横杆，上面挂着一堆零件、工具以及小型武器，叮呤咣啷地滚了一地。
“王先生，这人身上携带大量杀伤性武器，可能会对我们的安全造成威胁，要杀吗？”7464的手成爪状悬在那人的脖子上方，好像只要王也一声令下，他就会用那双只有普通人力量的机械臂弄死对方。
王也惊恐摇头：“不不不，他就是个上门推销的，放过他吧。”
货郎遭遇此等飞来横祸，属实憋屈，跳起来就拉着王也要说法，不然就告到镇上的治安管理局去。王也无奈，只能买下他那些被摔坏的商品，还免费给他的机械横杆做了保养，这才客客气气地将人送走。
事了他再回到工棚，就看到7464坐在机械垃圾山的角落里缩成一团，听见他回来，怯生生地抬起眼睛，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狐狸：“……我做错了吗？”
王也嘬了下牙花子，头疼地说：“那个小七啊，我问你个问题啊，在你眼里，杀人意味着什么？”
7464站了起来，四周环顾一圈，从垃圾堆里找到一只塑胶玩具，又抽了一根尖锐的钢筋，手起刀落，玩具鸭被贯穿的同时发出惨烈的尖叫，听得王也头皮发麻：“就这？”
7464歪着头盯着他看，澄澈的眼睛仿佛在问：“还有别的吗？”
自己这是捡了个什么祖宗。王也更加头疼地扶额：“看来得从头教你了。”
03
王也美好的一天从和孽女吵架开始：“Alice，我昨天就让你用他的脸去比对五年前科研院的员工照片，你已经算了整整12个小时了，还没出结果吗？”
“老大，我是个二手货，只能同时处理两个工作任务，还会相互拖慢速度，我一边挖他的资料一边还要伺候你，牛马都不能这么用吧？”Alice理直气壮地反驳。
王也：“……”
“而且，科研院的防火墙是那么好突破的吗？五年前的资料，从数据池里挖出来再破解密码，难道不需要时间的吗？”Alice自从学会了反问句，吵架技艺是越来越精湛了，“万一匹配不上，我还要换一个年份重新窃取，他们每个年份的资料密码都不一样！你行你就上，no can no bb！”
“你这孽女！”王也气得发抖。
“怎样！来打我鸭！”Alice在屏幕上打了个吐舌的表情。
王也仰脖掐了掐人中，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那你需要多久？”
“快则两周，慢则一辈子吧！”Alice很拽地说道。
“大爷的，白养你了……”王也嘀嘀咕咕地转过身，与穿着他睡衣的7464打了个照面。
要不怎么说天生丽质难自弃呢，只是穿着肥大的T恤和裤衩，宽而端正的肩膀将衣服撑出明显的弧度，腰部却空空荡荡显得很细，脊梁挺拔，锁骨修长，白皙的仿生皮肤愈发显得人面如冠玉，两只旧款机械臂都仿佛在那张脸的加持下变得高级了起来，王也感觉自己的眼睛得到了净化。
7464苏醒两天后仍然没能寻回多少人性，不过跟他熟稔了一些，称呼也从拘谨的“王先生”改成了“老王”。他走到他身边，很乖巧地说道：“别生气了，我不着急找回人类身份的，再给Alice一些时间吧，而且，我还有很多东西想跟老王你学习呢。”
王也被闺女伤透的心瞬间被儿子（？）治愈了，他拍了拍7464的后心，大包大揽地说：“走，今天带你去集市上转转。”
他带7464去车库参观了自己的座驾，一辆虽然出身垃圾场但性能优良的手动三蹦子，空间和承重能力出众，是他出门捡废品时的忠实伙伴。王也搓了搓手，充分征求他今天的旅伴的意见：“你是坐前面还是坐后面？”
7464嘴角不明显地抽搐了一下，艰难开口：“……在我的印象中，出行的代步工具应该是科研院制造的浮空车，银白色的，能自动驾驶的那种。”
“嗐，那玩意儿中看不中用，自动的怎么都比不上手动的灵敏，而且在这儿你根本看不到浮空车，一出现就会被打劫。”王也摇了摇头，直接替他决定了，“你坐后边儿车斗里吧，有个小板凳，自己抓稳扶好咯，有点儿颠。”
三蹦子在未修缮的土路上嗡嗡嗡开了半个小时，到达集市，王也把小脸苍白的7464从车斗里扶出来，才意识到人类对颠簸的接受程度天生就是有差别的。小同志被折腾得有点凄惨，弯着腰梗着脖子要吐不吐的，当然什么也没吐出来，身体机械化到达他这个程度已经不用进食了。王也心头愧疚，用手掌来回抚摸他的脊背，他连脊柱都是机械的，明明是很强韧的材料，手感却让人觉得清瘦无比。
所幸7464脾气不错，缓过来以后没有责怪王也，而是兴致勃勃地问他集市上有什么，像个对一切未知事物都好奇的小孩子。他身上的防风斗篷松了，王也重又给他系了一次，两人挨得很近，带着笑意的吐息扫到了7464的发梢：“集市啊……是个啥东西都能见着，而且啥人都有的地方。”
这个集市不受官方管控，它的管理者是私人，一位实力雄厚而且崇尚自由贸易的合成人资本家，这个理念招徕了五湖四海的合成人到此做生意。幕后老板只派了一队超级合成人管理官驻守这里，专门处理闹事者，其余事情一概不管。于是合法的不合法的，各行各业的生意逐渐蓬勃发展起来：电子配件，机械维修，五金工具，能源矿石，就算想找违禁品也有相关的门道……这里与黑市唯一的区别，是不搞人口贩卖。
风沙同酸雨一样，是无数边陲小镇的特产，故而集市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披着斗篷，互相投去戒备与警惕的目光，人均一把的防身武器也偶尔从步伐摆动的空隙中漏出来。迎面走来一个同7464一样安装机械手臂的合成人，不同的是对方的机械臂是新型号，五根手指每根都是一把枪；有的合成人两条机械腿都带火焰喷射器，可以做到原地起飞日行千里；还有的只是单腿机械化，如同旧日里的海盗一样把腿做成了锋利得能刺穿其他机械的尖锥；来路更复杂一些的合成人，甚至毫不避讳地在肩上扛一门大炮。
7464就像一只嗅觉过于敏锐的小狐狸被赶入动物园猛兽区一样，每经过一个人，就会考虑对方如果威胁自己的话要怎样完成反杀，王也清楚地听见了他的机械手被自己捏得喀拉喀拉作响，不禁在意地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7464接收到他的目光，也不知产生了什么误会，伸手抓住了他斗篷的后摆，恨不得把头埋进他的后背，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大爷的，怎么这么乖。Alice那个孽障要是有他一半听话，王也觉得自己都能老泪纵横。
正感动着，旁边忽然传来一声粗狂的吆喝：“王老三！女朋友长挺高啊！”
这位五金铺子的店主是他的老相识，名字叫何塞，身体机械化程度达到夸张的80%，活脱脱一个两米多高的超级战士、人形兵器，同样是从帝都逃出来的。从前他的机械心脏出了问题找王也维修过，老大哥记着他的恩，往后卖他东西都打八折。王也刚想解释这不是女朋友，又听何塞爽朗大笑：“给你女朋友上点儿机油不？刚进的货！”
7464把他拽得更紧了一点，就差整个人贴到他身上了，估计是被何塞的体型激得有点紧张，王也忽然起了玩心，大幅度地摆了摆手：“不了，他害羞！”
何塞：“嗨呀，害羞啥呀？上个机油的事儿，不收你钱！”
王也感觉7464快要用手把他的斗篷绞烂了，无奈地笑了笑，高声答道：“谢了大哥！我回去自己上！”
何塞愣了一下，随即笑得前仰后合：“行行行，你自己上，我不跟你抢！”
王也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了荤东西，此时两人已经走过了五金铺子，7464忽然从斗篷帽子下面露出尖尖的小脸来，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王也瞬间窘了：“呃……那个我……我不是故意的……”
7464不说话，只冲他轻轻地眨了眨眼睛。一股强烈的热意爬上了王也的面颊，他自己并不知道，他现在整个头脸都红得像一盏正在报警的警示灯。
04
王也采购了一些工棚里短缺的东西，跑了好几家店铺，7464对陌生人的接受程度也逐渐提高，不再紧绷得像一根松不下来的弦。集市之行的最后一站是机械义体配件店，王也带着他的小尾巴穿行了数条小巷，过了三道暗门，才算抵达店家的入口。
它没有招牌，只有一扇和周围民居如出一辙的门，门外挂了一只硕大干瘪的壁虎标本，有点恶趣味。推门而入时铜铃轻响，才知晓其中别有洞天，地砖铺成了黑白格的棋盘样式，满墙镶嵌着鲜血般殷红的丝绒，上面挂着各种不同型号的机械义体，柜台里面摆的是机械内脏和其他配件，倘若懂行的人见了定当直呼宝库。
一个穿着哥特黑裙的合成人女孩坐在柜台后面，她有一头银灰色的长卷发，皮肤白皙，相貌精致，异色的两只眼瞳，一只金色一只绿色，如同闪闪发光的水晶。
王也意料之外地挑了挑眉毛：“你居然在啊。”
“我自己的店，我为什么不能在？”开口竟是一道清朗柔和的男子声音，饶是7464一贯维持着好风度，都没忍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王也：“毕竟你主业比较忙嘛，之前看店的那个，你对象儿呢？”
美人店主耸了耸肩：“分手了，他劈腿。”他掀开柜台走了出来，手中拄着一根镶嵌着勒吉亚矿石的手杖，仔细看长裙下露出的脚踝，才发现他有一条腿是机械的，足部做成了精致的高跟鞋造型。提起前任的时候，他也难免露出点咬牙切齿的神态：“劈腿的是一个有两条肉做的大腿的女合成人。”
王也叹了口气：“所以我早劝过你了，不要指望在艳情酒吧里找到真爱……”
美人店主却直接绕过他，飞快地凑到了7464跟前，盯着他的脸问道：“我叫曼西，你叫什么？”
前任合成人战士微笑着回答：“我失忆了，你可以叫我7464，或者小七。”
“你特别好看。”曼西直截了当地夸赞道，“你这张脸皮如果放到黑市去卖，能卖到二十万新币，够在帝都买辆浮空车的了。”
7464克制地说：“那……谢谢你的夸奖。”
“别打他的主意啊。”王也把人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讨厌，我又没有说我要剥他的脸皮。”曼西冲7464抛了个媚眼，“小七，你单身吗？”
“打哪个主意都不行。”王也的口气稍微强硬了点，“正好，你在的话我倒省了让人传信了，我就是想问问，你这儿有多余的勒吉亚矿石么？”
此言一出，在场其余两人的神色皆是一变。勒吉亚矿石作为国家军工业的核心能源，向来为官方所垄断，私自开采、从合成人战士的遗体等来源窃取、以及超过一定数量的无授权贩售，都是帝国律令中明文规定的死罪。
现在流通在市面上的勒吉亚矿石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它背后的含义不仅仅是金钱，还有庞大的权势。帝都中能够佩戴勒吉亚矿石首饰的贵妇人都在少数，曼西的一根手杖就足以证明，他恐怕就是这个合成人集市的幕后老板，以及他那所谓的“主业”说不定暴利到连国家都想来分一杯羹。若非帝国的上等公民阶层一贯自诩“完整的人类”，对合成人的歧视极其严重，曼西如今更可能坐在帝都的CBD里喝着手磨咖啡。
“你要勒吉亚矿石干什么？”曼西的目光扫向他身后的7464，声音微微变了个调，“给他用吗？”
王也挠了挠头发：“没办法啊，他的机械心脏已经更新到我处理不了的程度了，只能用勒吉亚矿石维持，要是何塞那种的旧型号，我都能直接给他换个心脏，用不着来麻烦你了。”
7464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带着几分急迫地低声问道：“这事儿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王也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递给他一个大致意思是“别担心，我来搞定”的神色。这番动态自然没能逃过曼西的眼睛，他的手杖在地面轻敲了几下，唤回两人的注意力：“勒吉亚矿石我确实有，我也知道你这些年明里暗里赚了不少，没准儿能买得起，但是，朋友之间谈钱就太俗气了。”
曼西那双妖冶的异瞳紧紧盯住了王也，掷地有声道：“你来替我工作，他的勒吉亚矿石我包圆了，如何？”
“嗐，我可是A级通缉犯，窝藏通缉犯是啥罪名啊？”王也笑着摇了摇头，“我要真去替你打工，万一被人发现，你的钱可就全要被帝都卷跑了。”
曼西急道：“你可以……”
王也知道他要说什么，提前打断了他：“总不能藏一辈子吧？我可不乐意。这么着，你要不想谈钱，可以另提条件，要是肯直接卖我那也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可是在替你积德啊。”
曼西高耸的眉宇间攒出一个井字，气恼中几乎带出几分凶恶地瞪着他，而王也四平八稳地与他对视，端的是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半晌，曼西不甘心地冷哼一声，扭过头踱回了柜台，从抽屉里掏出工具，取下了自己绿色的那只右眼，装进盒子里递给王也：“喏，我的机械义眼之前被人袭击的时候弄坏了，给我修好。”
“这就是你的条件？”王也诧异地向他确认，这和白送基本上没有区别了。
“对你够好了，记得欠我的人情。”曼西冲一旁的7464抬了抬下巴，“七天后，让他单独来交货，我直接把矿石给他。”
王也下意识拒绝：“他一失忆的小孩儿……”
“可以。”岂料7464一口答应下来，他冲还欲再言的王也笑了笑，“我只是失忆了，别怀疑我智商啊，路线我已经记下来了，丢不了。”
曼西坐在柜台后面好整以暇地补充：“是啊，而且他战斗力绝对比你高，也不至于遇到半路劫道的毫无还手之力。”
王也纠结片刻，对上7464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笑容，还是妥协了。随即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向曼西道：“对了，还有个事儿想拜托你。”
曼西歪了歪头：“什么？”
“我的三蹦子停在停车场里，你找个人帮我开回去呗。”
“哈？”
王也指了指7464：“他坐不了那个，来的时候差点吐了，我陪他走回去。”说着把车钥匙搁在了柜台上，笑得谄媚，“谢谢啊。”
曼西的额头上爆出一条明显的青筋，怒吼道：“带上你的自留款离开我的店！”
王也拉着7464飞速逃离了现场。
“老王，自留款是什么意思？”7464懵懂地问道。
“呃，就是做生意的人自己留下来用的款式。”王也尴尬了一下，决定睁着眼睛说瞎话，“因为我主业捡废品，副业搞机械义体维修嘛，他的意思是你的机械臂特别好。”
“哦哦，虽然我看不出来，不过曼西应该是行家吧。”7464认真地看着他说，“老王，你对我真好。”
王也心虚气短，连忙转移话题：“你觉得集市里这些人怎么样？”
7464想了想，答道：“都很热情。”顿了几秒又说，“虽然很危险，但都是好人呢。”
王也问：“那你还有杀掉他们的想法吗？”
7464说：“我不想杀他们，可是如果他们成了我的敌人，我会杀的。”
王也：“什么是你的敌人？”
7464：“伤害我，你，还有Alice的人。”
王也笑了：“我和Alice是你什么人？”
这一次7464琢磨了更长的时间，王也也不催促，等他自己慢慢想出答案。终于，7464像是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词语又有点羞于启齿似的，低下头嗫嚅了一会儿，吐出蚊吟般微弱的几个字：“……像家人。”
王也实在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乖，今天的教学到此为止了，回家吧。”
05
曼西的机械义眼是被激光破坏的，表面上看似完好，实际上内部功能已经全部损坏。王也有过修理义眼的经验，在感应成像的领域颇有心得，只是睚眦必报的曼西在盒子里配备了一个激光发射器，这玩意儿要怎么装进眼球里？王也有点犯难，只好暂时搁置了，准备让Alice给他找点资料看看再说。
他取下耳机，转椅旋转180度离开工作台，然后见证了7464驯兽的场面。
“Alice，我有一个请求，请你务必答应我。”7464坐在高高的集装箱上面，一条腿盘着，另一条腿垂下来，白皙的小腿晃晃悠悠，就像脆嫩的藕段。
“干啥？”Alice的声音从主机里传出。
“不对，你应该说，‘请问有什么事’或者‘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7464笑眯眯地说，“重来一遍。”
王也在Alice的系统里给7464设置了第二级权限，除非与王也本人的命令相悖，否则必须服从。Alice沉默了一会儿，瓮声瓮气地说：“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
“很好。”7464昂了昂下巴，温温柔柔地说，“气象预报说一个小时后有酸雨，记得提醒我把外面晒的衣物收回来。”
“哦。”Alice故态复萌，在屏幕上打出了一个“就这？”的抠鼻表情。
7464脸上的笑意纹丝不动，语气却瞬间冰冻三尺：“重来一遍。”
Alice具备通过语音分析情绪的功能，此时彻底怂了：“谨遵您的指令，先生。”
王也看7464的眼神已经完全变成了崇拜。这孩子在他埋头工作期间包揽了工棚里大大小小的杂事，他很聪明，各种机器人的操作看一遍就能学会，没事儿还能帮着训练一下Alice的语言系统。在他的帮助下王也的狗窝被归整得井井有条，孽女也开始懂礼貌了，王也感动不已，由衷觉得自己捡了个上古传说故事里的田螺姑娘。
“Alice，帮我找一些给机械义眼安装大型配件的资料，我今晚来看。”王也打了个哈欠，“我先洗澡去了，小七你驯兽辛苦了啊，早点休息。”
“你骂谁畜生……”Alice的顶嘴还没出口，就被7464堵住了：“嗯？Alice，我是不是教过你，应该怎么和老王说话？”
“……谨遵您的指令，主人。”
那一刻王也的快意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他感觉自己的人生达到了巅峰。
然而，他所缺乏意识的是，一样事物一旦达到巅峰，接下来就注定要开始走入下坡路。
第二天王也回到自己的工作台，意外发现激光发射器已经被安装好了，莹绿剔透的机械义眼静静躺在桌面上，赫然已经可以交付客户。
Alice没有这么强大的功能，唯一可能的只有……他的目光惊疑不定地移向7464的房门，难道，他根本没有失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装做失忆的样子？
王也焦虑地在原地来回踱步了半天，最后下定决心似的，开启了自己上锁的设备仓库，在众多防身武器中间选择了最温和的一种——回路干扰器。一旦开启，它就可以切断5米范围内合成人的机体回路信号，让对方丧失机械义体的控制能力。
与此同时，7464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老王？”
王也一个激灵，手中的回路干扰器没有藏住，暴露在了7464的视野里。他瞬间屏住呼吸，满心指望7464不认识这个东西，下一秒，看到对方靛青色眸子里破碎的光点，他就知道自己的希望落空了。
“是用来对付我的吗？”7464似乎被打击到了，低落地说，“我只是……昨晚经过你的工作台看到义眼和发射器，发现自己脑子里有安装方法，说不定我以前就会这个技能，我的记忆已经开始恢复了……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他的眼睛虽然不是义眼，但由于面部受伤接受过修复手术，泪腺已经失去了正常的功能。他不会流泪，看起来却比泪流满面还要伤心，声音压抑着哽咽：“对不起，我太自以为是了。”说罢就转身跑出了工棚大门，雨后的泥泞飞溅上他的腿，留下刺眼的污垢。
王也向Alice求证那番解释的真实性，Alice说昨晚7464在工作台旁边安装了三个小时，Alice提示他去休息，他却说希望老王一早起来就能看到，王也不信也得信了。王老三啊王老三，你可真不是个东西啊你。他在心里把自己痛骂了一顿，蹲在地上焦躁地直挠头。
Alice：“老大，这边建议你赶紧去向他道歉，参考资料包‘滑跪道歉的三百六十五种姿势’已经发送至你的个人终端，请注意查收。”
王也满脸黑线地说：“别整那些没用的，我需要你入侵治安管理局的监控系统，调查这周边所有的监控摄像头，有他的消息立马通知我！”
说罢，迅速地抓起斗篷披在身上，抽身离去。
发表于 2024-8-10 14:4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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