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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青】风车(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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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后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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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00:58: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预警:十个奇门九个疯,诸葛青对抗心魔失败之后成为疯青,王也包养了他的if线,有生子。

《伏龙》的番外:伏龙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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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这首歌的名字叫光阴】

小时候的王也和长大之后真的是基因突变级的男大十八变,从一个梳汉奸头粗眉毛的蜡笔小新长成了一棵只是不太直溜的芝兰玉树。虽然外形差的有点大,但他的内在一直都是人中龙凤,长大了是风后奇门传人,小时候当过北京市的区三好学生——这跟他爹的老战友那时候是该区副区长并没有太大关系。
作为三好学生其实也是会有一些政治任务的,比如六年级的时候他就被扔去参加过一个全国小学生夏令营。时间那么久远,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被所有人遗忘,在夏令营最后一天的联欢会上,有一个比他小好几岁的小男孩上台唱了一首歌。

记忆中的小时光,
阵阵青草香。
是谁把它留下来?
留在老地方……

那个年代的化妆技术惨不忍睹,一个个鲜活的小学生硬是被画得脸色惨白,脸颊上两坨猴子屁股,外加血盆大口,像一堆只差等着被拿去烧的纸扎小人。
可是,唯独那个小男孩,天生白皙的肤色敷了一层粉妆,稚嫩的嘴唇被涂上了鲜红的唇膏,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漂亮得像个小女孩。

往事被风轻轻吹荡,
人群已散场,
只有你向我走来,
带来我的忧伤……

曾经说要去流浪,
天高任我闯,
是谁让我留下来,
依然陪他身旁。
是谁让我留下来,依然陪他身旁……

当他表演完下来正好坐在王也的前排,他才看到小男孩的背后梳着一条细细的小辫子。王也探头探脑地打量了他几眼,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他:“你刚才唱错了吧?”
那个小男孩听到声音,向他回过头来,大眼睛里满是意外,“你跟我说话?”
离得近了,可以看得很清楚,他的额头被舞台上的射灯照出一点汗,看上去似蒙了一层半透明的细绒,他的睫毛很长,根根分明,嘴唇上廉价的口红被他的体温化开了,氤氲着闪亮的水光,散发出果糖一样的甜腻香味。
“是啊,‘只有你向我走来,带来我的忧伤’,”王也说,“不一般都是‘只有你能带走我的忧伤’什么的才对么?”
“这歌词本来就是这样的。”
小男孩想了想说道:“也许……‘我’本来无忧无愁,而‘你’就是‘我’的忧伤。”




【1-青仔!你这是石乐志啊!快猩猩!】

王也牵着诸葛青逛南锣鼓巷的时候,感觉就像牵着一个很乖的小孩子。
他在想如果诸葛青真的这么小的时候,他是不是真的也这么乖,还是在表面的乖巧下会藏着一点点坏。
因为不是节假日,又刚下过雨,这个挂牌贩卖老北京情调的景点里人虽不少却谈不上拥挤,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们会偷偷回头看他们。一个当然是因为诸葛青长得好看,惊鸿一瞥之后让人忍不住还想偷偷再追着多看一眼。当别人看他的时候,他就会对着人笑,像个从愚蠢的高等发达国家来的傻游客,看到人群就如同落单的食草动物看到了同类种群一样高兴。
对着陌生人微笑这种事情,要不是诸葛青长得好看,只怕是要被人当成脑子有病。然而,这确实就是真相——他脑子有病,病了七年了。

当地土著的王也就做得很符合本国民众之间相处的分寸感,半耷的眼皮目不斜视。他们两个成年男人之间太过堂而皇之的牵手,容易引来各种好奇或恶意的目光。立刻低头错开也便罢了,若是不识相的人多看两眼,他就会很不客气地用眼神顶回去。
王也长得也不难看,但他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可并不友善。
他依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牵着诸葛青的手,像是一对硬顶着世俗偏见的情侣。然而,其实王也根本就不喜欢,在诸葛青生病之前,他从来没牵过他的手——夏天热得一手汗,冬天又太冷手指头都要冻掉。
诸葛青曾经半真半假地邀请过他,“你可以把手放进我的大衣口袋里呀。”当时王也抖了抖鸡皮疙瘩没搭理他。
可是现在,如果他放手的话,诸葛青可能就丢了。

南锣鼓巷里有一间很有名的奶酪店,无论何时都排队排得人山人海,怕麻烦的王也在北京苟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吃过一次。
可是他现在正拥在这个陈旧狭小的店面里往前挤,不理会耳边骂着他插队的声音一直挤到最前面,他手上拿着几张红彤彤的毛爷爷,问排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我想买你这个位置,这些够么?那人有些自尊,而且确实排了很久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脸色变了变,回了句有钱了不起么?!而他身后的第二位看他不肯,忙不迭地说,我这个位置给你!首位的人没想到这居然还有人截糊,立马把王也手上的钱抢了,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让了出来。
王也拎着买好的一盒奶酪挤出小店,浑身都出了一层汗。他不是热,他是急。
他没法拉着诸葛青挤人堆,按照规矩他也不应该在这凡人密集的地方用异能,所以临走的时候,他只好用一根绳把诸葛青的左手腕栓在旁边一棵树上。
但经常会有好心人不明就里地帮他把绳子解了,有时候他们会看出他不太对劲,送他去派出所,王也不是他的亲属,每次要领人都特别麻烦。
当然,更麻烦的还是常有人解了他的绳子,就放任他自己走了。
王也跑回来的时候,绳子果然又散了,跟条死蛇一样掉在地上,诸葛青已经没了。旁边只有个小女孩在吃冰棍,王也只好跟她打听,有没有看到这里之前栓了个人,蓝头发,长得挺好看的。
那小女孩也老实,说看到了,就是她把他放了。
王也气不打一处来,谁让你放了?!
小女孩差点没给吓哭了,怯生生地说:“我看他……他……他不愿意给这么栓着……”
王也像是被她这句话捅了一刀,连个陌生的小孩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他心想是啊,那可是诸葛青啊……他的脑子但凡有一点清醒的话,肯定是不愿意被人栓在道边上的。
王也问清楚他向哪个方向去了,就立马追了过去,幸好诸葛青也没走远,几个鬼佬把他堵在一条偏僻的胡同里与他调笑,把他的沉默和微笑都当成了语言不通的许可。
南锣鼓巷里骗外国人的小玩意儿多,酒吧也多,哪国的人都有,好人坏人也都有。
王也冲上去,把诸葛青拦着身后,指着他们的鼻子让他们fxxk off!那些鬼佬是出来玩的,也并不想惹麻烦,抬起双手连连退后,解释着这个漂亮的男孩儿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示出任何不情愿。
王也盯着那些人走了,收敛了一下凶恶的表情,回头看诸葛青。诸葛青也微笑地回望着他,眼睛眯成细细一弯,都不知道有没有在看人,却没有人能比他笑得诚挚和真心了。
无论如何,王也永远会被他的笑打动,有一种,诸葛青尽管再懵懂无知,却仍然本能地依恋着他的错觉。
趁着这里人少,王也轻抚了一下他颊边的发梢,凑近过去,亲吻落在那两片微笑的嘴唇上,一触即退。然后他再看他,这蜻蜓点水一般的接触丝毫没有干扰到诸葛青的微笑,连唇线的弧度都一成不变。
王也不能确定,就算问他也不会有回答。
对你来说,我……还是别的人,有区别么?
王也这时候才想起他买回来的奶酪,把它从塑料袋里拿出来。
王也以前从不买街边的甜品,更不会买这种骗骗外地游客的网红店,他也不会顶着别人鄙视往队伍前挤,不会找人商量着插队,甚至根本不会随身带这么多钱……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这每一件事都让他看不上,但现在他是了。
他得熟练使用很多很世俗的本领,因为他带着诸葛青,他得很靠谱才行。
方才,他也只因为诸葛青看着那个奶酪店铺的方向笑了一下。
“你想吃那个?”他满怀希望地问他。
王也始终相信诸葛青不会永远这样无知无觉,所以他只要对任何东西表现出任何一点偏好,都会令他满怀虚假的希望。
诸葛青只是一成不变地看着他笑,但他还是去买了,他宁可再失望一次,也不想错过。
王也拿小勺舀起一点奶酪,诸葛青比一岁的小孩还不如,不知道张嘴,得用另一只手捏开他的咬合,给他喂进去。王也没有那么多手,只好把那盒奶酪交到诸葛青的手里,捏着他的手型,让他捧住。
“帮我拿一下。”
可他刚一松手,那盒奶酪便从诸葛青茫然的指间掉下去,白花花地洒了一地。
“算了,你先尝一口,喜欢我们再去买。”王也拿着仅存的那一小勺,仔细给他喂进去。诸葛青的喉间只是本能地动了动,那一口香糯的膏脂顺着他的食道缓缓地滑了下去,聊无声息,仅此而已。
王也掏出纸巾——是的,他一个自备水杯的人,现在都用上纸巾了,蹲下身稍微把地上的残渣清理了一下,和手里的小勺一起扔到垃圾桶里。
他倒也不是失望,而是在反省,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再抱着那样的幻想了。自己为什么要去买这东西呢?
他总是觉得这一切就像一场电影,电影再长,总得有个结局。他忍不住要去想象,总有一天诸葛青忽然因为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就清醒过来了,然后他假装这些年也不过小事一桩,躲在背地里可能喜极而泣。他就像个买了彩票的人,心里知道中不了奖,却忍不住去一再想象着自己中了大奖的场面,直到每一秒钟都想象到栩栩如生。
但生活不是电影,他们也不是任何一部戏的主角。光阴像水一样没头没尾地流逝,绝大多数人的生平都乏善可陈——在毫无意义的庸碌和苦难中蹉跎,最后他们全都死去。
抱着不现实的幻想,去做一些没必要的事情,反而差点把人弄丢了。诸葛青要是真丢了,可怎么办呢?他这么懵懂无知,世道又这么险恶。王也和买彩票的毕竟不一样,是人都不会买一张一定中不了奖的彩票,可是王也会的。

七年了,诸葛青不会醒过来了。
王也跟自己说,他得放平了心,安安稳稳地照顾他一辈子。

他转回身去牵着诸葛青的手,握得有点紧,他说:“我们以后不买了,好么?”
诸葛青望着他,笑得特别通情达理。


【2、这不是我想要的疯车】

诸葛青走火入魔的事情,王也是从碧游村撤出来之后才知道的。
这对他来说,一时之间真有一点懵,毕竟前一刻他还满心想的是怎么去跟诸葛青弥合裂痕,怎么遇上,怎么说那第一句破冰的话,后一刻,这些已经都没意义了。
他立马去了浙江诸葛家,想见他一面,却吃了个闭门羹。理由再充分也没有了,诸葛青现在这个情况不方便见外人。
其实王也能算得出他在哪儿,如果真的硬是要见,诸葛家的人只怕也防不住他。但他自从知道诸葛青出事之后,再也没有卜算过任何事情。
这个世道是好也罢,坏也罢,他只如一介凡人那样,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和微薄智慧去应对一切的未知。
“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取一毫而损天下,亦不为也。”
他本以为这话即便不说自私自利,至少也是固步自封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如果在不取一毫不损天下的前提下,自己拔下那九牛一毛,去做一点儿微不足道却利国利民的好事,又有什么不可以呢?王也憧憬诸葛武侯为天下苍生的鞠躬尽瘁,所以这一毛不拔之言他本是不以为然。是啊……所以,对当时的他来说,那不过是无关痛痒的一场胜负,不过是轻如鸿毛的一个诸葛青。
一步错,步步错。
连全性妖人都一知半解的道理,自己为什么就没能早点参透呢?
诸葛家不失基本礼数,却也并不欢迎他,王也没有做任何纠缠就离开了。然后,没几个星期又上门去了,诸葛家依然客客气气地婉拒了他的要求,他也礼数有加地重新退回来,缓一缓,然后,再上门试一试。
大人们有涵养,小辈们就未必了。
但他们的这些小动作瞒不过诸葛栱,他身为一代家主,又是诸葛青的父亲,说话当然最有分量。他出面把这事情按下了,在族里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一来这事情其实也怪不得王也,二来你们也打不过他。
诸葛萌当场就气哭了,她跟王也打过,当然知道他们这班人加起来都打不过王也,但是打不过就不打了么?而且,那人还有脸还手么?
诸葛栱说:“仗着别人的良心去欺负人,这就更没意思了。”
他心里留了一句话本来不想说,现在也不得不说出来:“青当他是朋友的……要是有一天青醒过来了,你们怎么跟他交待?指望他会跟你们说谢谢?”
于是,王也来来去去地磨了快一年,中间冷眼冷言是受了一些,但终究是没挨打,而诸葛栱有一天也终于是找他来,推心置腹地谈了很久。
他说,诸葛青这次出事,虽然与王也脱不了干系,但也不过是风暴起于蝴蝶振翅,中间多得是世事无常,怪罪他,是没有道理的。所以,诸葛家对他并无成见,不让他见诸葛青,不是因为不忿而故意刁难,其实,是因为诸葛青好的时候特意留下过话:如果他真的变成了最差的情形,千万不要让王也知道。
所以,诸葛栱希望王也不要再来了,哪怕只是为了尊重诸葛青自己的想法。
王也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他没有再登门,但也没有远离,只是在诸葛村外围徘徊着,凑合活着,就这样又荒废了半年。
后来有一日,诸葛栱请他入了诸葛家,开诚布公地问他究竟是如何打算?毕竟耗了这么长时间了,确实不易,如果他实在想见一面,就算逆了儿子的想法,他这个做父亲的倒也不是不能做下安排,就此了结了这桩恩怨。
王也同样开诚布公地回答他,他不是只想见一面,他想带诸葛青走。
诸葛栱听了这话,一言不发,只是端起了手边的茶。他们这样的家族很讲究,也很客气,端茶即是送客,请他走了。
再然后,就又是一年以后了。
王也这段时间活得像一根草一样,落地生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最后诸葛栱终究是又让他进门了,这一次,他见到了诸葛青。
王也一直觉得这是自己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但现在回头想来,诸葛栱只怕是和现在的自己一样,想通了。那三年里,诸葛家延请了各方名家,也用尽了各种方法,诸葛青情况没有丝毫的好转。所以他这个当爹的终于想通了——诸葛青不会好了。
他不让王也见诸葛青是因为尊重儿子的想法,但更直观的就是怕儿子有一天醒过来怪罪他,但是诸葛青不会醒过来了,一个不知道吃也不知道喝的人,又有什么想法可言呢?
见到诸葛青的时候,他穿着一件方便旁人帮他收拾的长衫,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跟他说什么都听不懂,只会对着人笑。但王也很难以启齿地感觉,他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可爱。
出来之后,王也依然向诸葛栱提了,想带诸葛青走。
诸葛栱说:“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呢?他总是我儿子,我不会不管他。”
王也说:“可他还年轻,说句不中听的话,您不可能守着他一辈子。”
诸葛栱说:“那也不劳你费心吧,诸葛家再如何家道中落,总养得起他一个。”
王也说:“亲族之间也就这么回事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别人当然不至于让他挨饿受冻,可也不会对他尽心,不会待他好的。”
然后,他谈了一些很现实的东西,比如他很有钱,名下有一笔上亿的基金,每分每秒都在为他赚钱。他这段时间不是光赖在浙江,在北京也已经置办好了一处四合院式的小别墅,该配的硬件软件都配齐了,用的也全都是靠得住的人,很适合病人休养等等。总之,他不是只凭着一腔意气来死缠烂打的,该做的准备他都做好了,只等着长辈点个头。
诸葛栱叹了口气,“你要是觉得愧疚,那大可不必如此。”
“我的确是对不住他,但愧疚倒还在其次……”王也踯躅了一下,忽然抬头说道,“这事,诸葛青他都不知道……其实是因为,我喜欢他。”
诸葛栱有点感慨地想,这事……现在只怕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了,唯独除了诸葛青,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了。
最终诸葛栱说:“若是要我答应,我有一个条件。你也年轻,以后日子还长,你哪怕是感觉到自己有一点不甘愿了,就立马把他送回来,越早越好。哪怕我不在了,白也该在的,血浓于水,诸葛家总有人管他的。你别为了今天跟我说了这些话就拉不下脸来,这样害了你自己,更害了青。”
王也说:“那我也有一个条件,希望您理解。”
“你说。”
“我正常情况下,也该有个百八十年的寿命,那时候小白也该七老八十,有心无力的年纪了。”王也正色说,“要是等到那时候,我要死了,管不了他了,我想带着他一起。”
诸葛栱一时没说出话来,“……别想那么远。”
王也仍然继续说下去:“他要是走在我前头,我也跟他一起。”

【分隔符号】

在一般人眼里,王也那栋别墅买得很傻,地段很偏,都出了六环好远,再往前都快直奔八达岭了。以北京平均房价十年恨不得翻十倍的速度,他那栋房子在手里捂了整整七年,只涨了十几个点,而且面积大,总价高,评估起来上亿,却根本不会有人接盘,根本有价无市。
但王也自己知道,房价对他来说只是浮云,他反正用来自住的,准备要住上一辈子。这房子他挑得很讲究,出行便捷,风水奇好。
北京的风长年自北向南,所以老一辈的人都觉得越是北边越是干净贵气,越是往南那风就越脏了。他一口气买在了小汤山、蟒山和大扬山之间,靠山临水,温泉入户。
这里有很好的风,很好的水,很好的山势气数……最适合养人。
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离几条机场高速都近,这偏远的位置避开了最容易堵车的路段,其实比从市中心去机场还快捷。他可以经常带诸葛青打着飞的回一下浙江,好让他家里人放心。
唯一比较麻烦的,可能就是进市区了,北京的交通能活生生把人堵出心肌梗塞来。诸葛青以前是很喜欢东游西逛的,喜欢那些灯红酒绿远胜于绿水青山,所以王也从来也不闷着他,总是带他去些热闹的地方,那些漂亮姑娘扎堆的地方。
在家里沾沾地气,出去沾沾人气,在他的养生之道里,总是有好处的。
这天他们逛完了南锣鼓巷之后,王也开着车,带诸葛青回他们自己的家。
诸葛青跟小孩似的,一旦上了车,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街景,就会慢慢犯困,王也帮他把椅背调低,他就会在汽车的单调的噪音和颠簸中睡着。
所以,王也也就不急着吵醒他,车开得不快,慢慢在车河里淌着,等开出了六环外,天都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那个别墅区又偏又贵,不是钱多了撑得慌的人绝不会买,有钱人买下也只会拿来当个度假别墅,像他们这样天天回来长住的几乎没有。车一拐弯进了山,清净得就像是没了人烟。
窗外一片山林中的夜雾,前方看起来像是一条只会出现噩梦中漫漫无尽的曲折穷途。除了两条车灯照出十分有限的前方路况,其余的世界都暗无天日。如果不开导航看看定位,会有一种永远在原地兜兜转转,怎么跑也找不到尽头的感觉。
王也从来不用导航,于是这种感觉就愈发明显。但诸葛青在这段山路上总是睡得特别熟,路况平稳又安静,绕在盘山路上的车像摇篮似的,时不时温柔地晃动几下。
王也在开车时,有时候会用眼角的余光瞥一下他的睡颜,无论人成了什么样,睡着了都是一样的。所以,即使只是这样徒有其表的诸葛青,在日日夜夜微笑着煎熬他的同时,也仍能给他以安慰。
王也把车停进了车库里,熄了火,诸葛青很自觉地就醒了,半睁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迷茫。惊醒他的不是什么动静,反而是没了动静。
“到家了。”
王也帮他解开了安全带,从另一边为他打开了车门,然后手伸进车里,搂着他的后颈,把他的头颅微微向自己怀里按下,以免他出来的时候磕到车门。当诸葛青下车后直起腰的瞬间,他们会靠得非常近,近到一个可称为耳鬓厮磨的距离。
若是普通人之间,这呵护的动作就像两个热恋之中的爱人,就连一秒钟也不愿分开。
而对王也来说,这不过是一个必要的保护动作,离得再近,诸葛青也只如每天流经指间的风和水,澄净又无情,对他毫无留恋。
他带着诸葛青上楼去,饭在外面已经喂他吃过了,但入睡前的事情还有很多,他需要帮他洗净身体,换上入睡的衣服。
为了满足业主对于私密性的要求,每一栋别墅都隔得很远,而这座别墅最有情调的一处设计就是楼上的浴室了——可以引入温泉的浴池上面盖着全透明的天顶。而这里远离了北京市区的光污染,天气好就能看得见星星。
所以诸葛青被他带上来洗澡的时候,总是在看天。

王也还记得第一次把诸葛青从浙江带回来,试着照顾了他一整天,喂他吃饭,喝水,出门遛弯,他都乖顺得像一个微笑的玩偶。
到了晚上,王也脱下他的衣服,在温泉水里揉搓他的每一寸皮肤,直到这时,王也的心里还全无欲望,可是接着,他仔细地为他洗净每一根脚趾的时候,诸葛青似乎感觉到痒而缩了一下腿。
他就莫名地被点燃了,抓着他的脚踝,从他的脚尖亲上去,就在这水里面要了他。
他的舌尖轻易地就撬开了他的齿列,灼热的器官也迫不及待地进入了这个对他毫无抵触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逐渐加剧,那个身体在唇齿纠缠之间模糊地发出属于诸葛青的声线,在被他爱抚的时候本能地发热和颤抖,以及最终高潮来临之时,他眼中浮出的湿意和迷茫……令他看起来,似是故人。
如果说第一次还能说是愚昧,妄图用一个吻就解救公主出魔咒,那接下来的……
王也知道自己做下的事情很龌龊,这样的结合极其下作……他从诸葛家把这个毫无自我保护能力的男孩儿骗到了手,许诺会好好照顾他,与他生死相依,结果却把他带回家里,对他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想,诸葛青不会允许,亦不会原谅他。
但,那也得他能知道,不是么……

整片夜空显得比别的地方更高更深远,满天繁星像一片黑色天鹅绒上打翻了整盒的碎钻。
诸葛青仰着头,睁开了双眼,几乎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它们,每次他就像被魇住了一样,就算安安静静地看上几小时都不会挪窝。
王也第一次看到这个情景的时候,想了很多有的没的,说不定这是他们诸葛家祖传的夜观星象技能,又或者他是不是想起了零星的天盘术法。
所以,王也曾经陪他看过数不清多少场的斗转星移,替他操着心,给他垫个软垫,给他披条毯子,因为诸葛青自己都不知道累,也不知道冷。
直到第二天旭日东升,朝霞散尽,阳光刺到诸葛青的眼睛睁不开。
诸葛青对于星空的专注,其实并不代表任何希望。王也后来想,这也没关系,只要他喜欢就好。
他自嘲地笑着:“只是,喜欢星星的话,我可给不了你。”
他忽然把这句话在嘴里默念了几遍,其实吧,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把你什么都夺走了……
他把诸葛青推倒在这片星空下面,他乖顺地仰躺着,然后被沉沉地压住,任人为所欲为。这个身体有感觉,但是很缓慢,也很迟钝,不会觉得疼,所以可以做得很粗暴,也可以做上很久。
又或许,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受不了。
那些被他凝视着的星星,像是都纷纷掉进他难得睁大的眼睛里,然后,随着过于冗长的快意而涌出的生理泪水,流星一般的坠落消失。
“别哭…别哭……”有人吻着他的眼角,一边在他耳边艰难地诉说着,“我想你……我太想你了……”
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加荒唐的事情么?
诸葛青明明就在他的身边,他却一天比一天更加想念他。



【3、红风车转一转吧,福来格我家】

晨光透过窗帘,卧室里充满了十分柔和的光亮,很适合人从熟睡中慢慢自然醒过来。
王也睁开眼睛,蒙着的一层倦怠很快消散。他以前据说睡相很差,像在梦中打完了一套太极,现在他睡觉时抱着诸葛青自然就变好了,一夜过去,怎么睡下去的就怎么醒过来。那个仍在熟睡的青年从头到脚都被他包着,其实他并不比王也矮多少,但他睡姿向王也这边侧卧,缩着手脚和头颅都埋进他的怀里。王也只能看到他的肩膀和裸背,在柔光的照亮下,就像个尚未出生的婴儿一样圣洁而又脆弱。
王也昨晚没给诸葛青好好把睡衣穿上,尽管都算不上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了,可是偶尔,他们仍会彻夜地做爱。
如果要说只是王也单方面的索求也可以,但诸葛青在最为激动的时候,确实会诚实地回报给他证明他也得到了欢愉的反应。而王也所求的,与其说是肉体消磨之间的欲望和快感,不如说,只是那目之所及的……昙花一现。
他轻轻将诸葛青散在枕头上的那绺长发撩起,放在唇边亲了一下。诸葛青立刻就醒了,他的睡眠总是很轻,肥皂泡似的,一碰就破。
“早啊。”
王也在这样的早上就比较忙碌,他要把昨晚的自己做下的事情尽可能地清理干净,给他换衣服,喂早餐。每当这种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像是活成了一个小女孩,在玩一个心爱的娃娃,打扮他,跟他一起组茶会,自己编织剧情,自己演给自己看。
“今儿我们去哪儿玩呢?”王也把诸葛青的最后一颗衣扣扣好,当他对着他笑的时候,他便自己回答了自己,“王府井吧。”
他牵着诸葛青下楼,客厅里坐着一个不速之客。
能一大早不打招呼就坐在王也客厅里的人不多,他爹王卫国是其中之一。
“爸。”王也半死不活地打了声招呼,任谁和爱人刚从床上下来就见到家长总是会尴尬的。他回北京四年,王卫国虽然有这里的钥匙,却从来没直接就进门过,他仍是不满地抱怨着,“您要是再这么一大早的吓唬人,您这钥匙我可要收回来了。”
“我就是正好路过,过来看看。”王卫国说,路过当然是特意路过的,过来也不仅仅是看看。
他看了一眼诸葛青,诸葛青像个羞涩而礼貌的小辈,虽然不会开口叫人,却笑得讨人喜欢。

王卫国其实不讨厌诸葛青,谁能讨厌得了诸葛青呢?他只是不赞同王也跟他这么在一起,又有哪位做父母的能支持这种关系呢?一个男的,还是疯的。
王也也理解他爸的想法,但他不在乎。如果王卫国不提这茬,他们就父慈子孝,如果提了,他就冥顽不灵,这么多年,不外乎就是重复这样的剧本。
而今天的不太一样,从厨房里转出一个中年女子,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满面堆着笑,拘谨又热心的样子,“这位就是三少爷吧?请用茶。”
她把托盘上的三个杯茶放在王家父子和诸葛青的面前,动作很干练,泡茶的手艺也好,满室清香四溢。王也点头说了声谢谢,您也坐,别在一旁站着。
那个女子摇着手说,“不了不了,我再给你们煮点菜,得看着火。”
等她回了厨房,王也又看向王卫国,这又是哪一出呢?
只有王卫国端起茶喝了一口,然后开口说:“这是张妈,你陈伯介绍来的,年轻时候学的就是护士,后来又受过家政和护理的专业训练,在仁和私立医院做过五年,是那儿口碑最好的一个,昨天我试了一下,一手菜也做得很好。我想请她来这里,帮你收拾收拾家里。”
王也假装听不懂,说:“可我这儿有阿姨了。”
他这么大一间房子,不用人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有保洁隔天趁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收拾打扫,也有园丁定期给他保养院子里的花木水池。
王卫国说:“那些人,手脚粗,不会照顾人。”
王也说:“我活得也不精细,够用了。”
王卫国三百多斤的身躯在沙发里缓缓摊开,叹了口气说:“多用个人,有什么不好呢?”
“就是不好……”王也也瘫在沙发里,过了一会儿,“其实我知道您打的什么主意。”
所以,王卫国今天就是特地带着人来的,他事先要是打了招呼,王也一定会拒绝,他自己要是不到场,这位张妈连门都进不了。
王卫国说的很合情合理,这个阿姨又专业又精细,看上去人也不坏,只要她能进来一个,就能再慢慢再塞进来两个,三个……渐渐地,把照顾诸葛青的活儿都接过去,说不定其实比他自己照顾得更好,这么一来,也能把王也给解放出来。
“小也啊,”王卫国的眉头皱起来,他满脸下垂的横肉,当露出这个表情就显得尤其愁苦,“其实你从小到大,我没对你做过太多的限制,你要出家我也没死拦着,后来你要钱我也没多问……”
王也说:“那一亿一千万,我这几年赚的钱也连本带利的还上了。当然,要不是我是您儿子,您一开始也不能借我。而且,这钱赚的也不是靠我自己的本事,我都知道。谢谢您。”
王卫国说:“你从小通透,很多事情我一直到钱多了之后才想明白,但你从一开始就明白得很。所以我觉得你跟一般人不一样,做什么事,说不定都有我没想到的道理。我不在乎你赚不赚钱,回不回家里帮忙,甚至是找男的还是女的,这些我都可以不管。可是……小也,这不用多聪明的人都看得明白……他这辈子已经毁了。”
王卫国指着一脸风和日丽的诸葛青说:“你这辈子非得跟着他一起毁了么?”
王也偏开脸说,“您别这么说。”
王卫国说:“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就算你想养他一辈子,我们请一个护理院的人只围着他一个人转都可以。我不管你想怎么活,可你总得是活着的吧。”
王也站起身来,顺手把诸葛青也捞了起来,“爸,您要老这么聊天,我们就聊不下去了。”
王卫国忧伤而沉重地陷在沙发里,王也带着诸葛青要下去车库,在门快关上的时候,他冲着儿子的背影大声叫道:“你根本就不想好好活着!你是想跟他一起死!”
门关上了,王也牵着诸葛青慢慢地下楼,一边走一边跟他说:“你别听我爸胡说八道的……”
他抱着他,小心地让他坐进车里,替他把安全带扣好,抬起头,极近地看着诸葛青毫无触动的笑意,指尖穿过靛青色的碎发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他说:“我怎么能死呢?”

【分隔符号】

王也说好不买不买,结果没几天还是给诸葛青买了个没用的东西。
王府井也有很多所谓的老北京情怀,一连串的小摊上卖些糖人啊,冰糖葫芦啊什么的,诸葛青却睁着眼睛,像个猫盯着其中一个会动的玩意儿——那是一支风车。
这个时代比较浮躁,风车这种东西技术含量不高,一张塑料片弯几下钉个钉子就能做出个差不多迎风会转的,而三岁以上的小孩儿人人捧着个ipad早就不会稀罕了。可这个摊子上倒是真的老手艺人做的老风车,外围是拿竹篾削好扎了一圈,里面用彩纸拉出数不清的扇叶,薄如蝉翼,一转起来五彩缤纷。
王也记得这种风车,几十年前还能看到小孩拿在手里满胡同疯跑,现在倒是真不多见了。
“你喜欢?”王也没忍住还是多问了一句。
诸葛青也没回答,他精巧得像一个他老祖宗发明的木牛流马,只要轻轻一牵就会乖乖地跟着走,而现在却像是被转晕了眼,走不动道的样子。
反正也不贵,买这个也不用排队,王也也就牵着他,去买了一支,拿在手里,诸葛青才又跟着他走。
今天的风不大,但风车做得很灵敏,他一走路,就会迎着风转得呼呼响。一直他们进了车里,车门关上,一点风也没有了,风车才终于静了下来。
王也给他把风车插在空调口边,靠着那一点气流,它均匀地转悠着,就像个阴阳相化的太极,像个运转的阵法……
诸葛青这次没上车就睡觉,他的眼睛盯了风车转了一路,可能就是因为这样难得的晕了车,到家刚下车就不住地干呕起来了。把王也吓了个半死,手忙脚乱地帮他清理干净,上床躺好,再煮了点温补的流食,给他喂下去养养肠胃。
本来以为只是偶尔的不适,可自那之后,诸葛青的精神却一直不太好,甚至连那挂在嘴角上呼吸一样自然的微笑都显出明显的倦意。他无法说出自己哪里不好,所以一点都不能大意。
王也请了私人医生来看,那位医生也是一个异人,算是他一个发小,为人十分可靠,可他看过之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建议还是去他的诊所里,借助一下大型的医疗检测器械做一些更深入的检查。
王也说行,考虑到诸葛青之前就是因为坐车才开始不舒服,所以没再开车,趁着现在天气已是秋高气爽,就出门弄了辆很滑稽的后海小三轮来——这个高尚小区的保安差点没放他进门,等他载了包成个粽子的诸葛青再出门的时候,他们行的注目礼中依然充满怀疑。
没有汽车的引擎声,一路的山道顿时变得很宁静,连个鸟叫虫鸣都没有,山里的空气清新,秋风凉爽,不带一丝暑气。
汽车开起来一两小时的路,用小三轮骑起来可就海了去了。王也从一大早一直骑到下午,累出一头的汗,最后好不容易到地方了,那个高贵的私人诊所的门卫也差点没让他进去。
王也觉得诸葛青要是人好好地坐在后边,肯定早就笑死了。
“好玩儿么?”他回身摸摸诸葛青被吹乱了的头发。
这一路拂面的清风对他有如潜龙归海,似乎是让他舒服了不少,即便只是一个微笑也看得出区别。
王也忽然觉得这样就够了。
人啊,总是得陇望蜀,他好的时候,就希望能更好,一定要把仅有的东西也夺去了,才会觉得,哪怕只是能心无旁骛地笑一笑也是好的。
然后就是一系列的检查。诸葛青换上了病人的衣服,坐在一辆小轮椅上,毫无意见地被王也推来推去,躺上各种冰冷的仪器上接受各种射线的穿透,探测的器械在他胸腹上移动,从手臂里又抽出几管血。
对于王也这个外行来说,这些动静越大就显得越是可怕,病情似乎就越是复杂凶险。
而在这期间他们的专属医生也陪着他们在不同科室之间穿行,一边看着新出来的报告,他神色并不轻松,却也不想太轻率就下判断,他还需要更多的数据。
这两厢不安叠加起来,王也心中的阴霾也愈加沉重。

最后,确定无虞的结果出来了——诸葛青怀孕了。

这怎么可能呢?
王也听到这结果整个人都懵了,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医生正在跟他说明缘由,作为一名异人界的医生,自然对坤泽水脏体是很有了解了,这种情况他也闻所未闻。再怎么说,那些都只是一种炁的境界罢了。虽然坤泽水脏能以乾元金刚的元阳结成元婴境,也同样只是一种修炼的境界,从没听说过一个男子会真正孕育出胎儿。但事实就是这样毋庸置疑地发生了。
王也此时一点也听不进去,心里只是不断盘旋着各种错乱念头……这样子的诸葛青……他却让他怀上了一个孩子……可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时间,王也根本联想不到什么骨肉亲情,那反而是,他的罪孽——却没报应在他自己身上。
诸葛青的情况太特殊了,他的心都不知道在哪里了,炁早就散了,还遑论什么修炼元婴境界。他其实不再是个严格意义上的坤泽水脏了,七年里他从未有过雨露期,如果对他施以威压,也会发现对他全无影响。
然而,那早已消散的功体境界,对诸葛青身体深处的分化,竟是不可逆的。这件事情,别人不知道,但只有王也,只有他,分明是知道的……
在他每次压住诸葛青的时候,撩拨这个乖顺的身体,一直折腾到他喘息着瘫软下去,然后对他做出的那些事情……只是进入还不够,只是占据还不够,还有更深的地方——那个即便他懵懂,也会被迫着叫出声音,流出眼泪来的地方。
他分明应该有所顾虑,不该做到那种程度,他却执意侵入了他的最深处,并且射在里面……
可他没想到,诸葛青竟然怀孕了。

乱了……全都乱了……
王也不知所措地想着,全都乱了……诸葛青的命数,他的内景,他的身体,都被自己完全给弄乱了。
天地人神,自有其运转平衡的规律,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没有什么东西、什么人可以游离世外,孑然独存!而风后奇门根本不理会世间规律,任性落子,从而不可战胜。但是,所有不合道理的微小错乱,都将无可归因,凝成熵乱——熵只增不减,永不可逆。
八奇技,皆是不合常理的,取乱之道。
在世事因果循环之下,原来并没有什么微小的错误是可以没有后果的……

医生此时已经完成了说明,似乎是想听王也有什么想说。
“……那么,怎么治好他?”王也艰涩地开口问医生。
医生闻言愣了一下,治好?能怎么治呢?然后他察觉出了王也心里的意思,“也总,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王也直到被他这么直接说出来了,才刚从纷乱的心绪中弄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是的……他不想要……
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做错了,他现在什么都不要,只想让诸葛青能恢复原状。恢复到自己没碰过他的样子,更希望能恢复到他没有走火入魔,如果可以的话,恢复到从来没认识过他的时候……
王也此时已经慌了手脚,方寸大乱。只觉得过去的时光如洪水一般溃堤千里,而在一切记忆的尽头,站着一个光彩照人的诸葛青。
他回过头,向着他骄傲又真诚地笑:“王道长的修为我是很钦佩啊,可是为何总是一副没干劲儿的样子?”
那时候的诸葛青,身姿挺拔,锐气内敛,仿佛一支还没有出过鞘的新剑。
可是这……能回得去么?
“也总,”医生突然叫他,王也几乎是被他的声音惊醒,“如果今天不是你,而是我不认识的人出现这种情况,你知道我会怎么做么?”
“怎么做?”
“我会找个借口支开你,拖住你,然后让个护士把这病人从后门送出去,先安置在某个疗养中心,然后报警找他的家人。”医生抬手在诸葛青的眼前晃了晃,当诸葛青抬头对他微笑的时候,他也和善地回了一个笑,“他没有分辨能力,你这样不对啊。”
“……那你怎么没这么做呢?”
“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知道你为人,不至于坏成这样,里面肯定是有我不知道的事儿。而且……别人冲我闹,我能报警叫保安,你么……警察管不了你,保安打不过你。”医生毕竟还是很现实的,“但你现在这状态,不适合做决定,你要听我跟你分析下么?”
“您请说……”
“他这个情况,别说我没遇到过,整个异人界,听都没听过。没有先例,危险不可知。你要把孩子做掉,这可不是什么无痛三分钟,这是他的下丹田!下丹田!你懂的吧?”
“懂……”王也岂会不懂,生人造化之地,阴阳之会,经脉之根。他想自己刚才只怕是疯得比诸葛青还厉害了。
“你让我在那儿动刀?你倒是敢说,我可不敢做。明白么?”
王也被他说得心惊肉跳,连忙点头,“您说得对。是我刚才慌神儿了。”
医生睨了他一眼,“一个意外怀孕吓成这样?您今年贵庚?16岁?高中生?”
“不是……你不明白……”
“关我屁事,我不想明白。”医生摆摆手,“我们就只谈这事儿。总之我的意见就是这样,除非是胚胎发育过程中出现问题,危及生命,否则,不建议手术。不过,他这毕竟情况特殊,外加几项数值不太达标,我建议住两天,调整观察一下。同意,你就这儿签字,付款,办住院。病房你别担心,我给你安排最贵的。”
“……那……签这儿是吧。”



【4、狂也霸道总裁王老虎抢亲】

——

王也只觉自己像是一头待宰的肥羊,被自己这发小医生忽悠得晕晕乎乎,这服务也要吧,那设备也加吧,然后任由一群护士摆布着,把他和诸葛青一起请进了这家光挂个号就要五千人民币的私立医院中最贵的病房。
其实从疗效上来说,这病房和外面的也没有价格反应出的那么天差地别,医生只关心疾病本身,不可能因为病床费付得不够多,就在治疗上缺斤少两。所谓的高等病房,所有的价值基本都体现在房间宽敞点,配餐好吃点,护工更无微不至点,能准备的用品全备好了,不只是拎包入住,光人入住都行,只要是能不让病人和病人家属亲自动手的全都有人代劳等等这些跟治疗无关的方面。
不过诸葛青本来也用不上什么高端医疗,而王也反正钱多撑得慌。
这时候该交的钱交了,该办的手续也办了,闲杂人等散去。王也在病房里忙来忙去,按照个人的生活习惯收拾一些小细节,诸葛青半靠在床上,像一朵乖巧的向日葵,脸追着他转来转去。等王也忙完了,回头看了看他,毫无意外地收到了诸葛青对他的微笑。一个人要是长得好看,当他染上一点小病的时候,只会更好看。
可此时王也看着他,却觉得难受。可能是环境变了,病房里布置都白得发蓝,诸葛青一只手腕放在雪白的棉被外面,插着一根输液管,透明的药液一点一滴地滴落,注进他的静脉里,就像是把他身上的颜色都一点点冲淡了似的,让人看着心疼。
王也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倾身靠近,又有点不太敢碰他似的,额头和鼻尖也只是虚触着黛蓝色的发丝。
这么多年,他总是对着诸葛青自言自语,绝大数是可有可无的废话,但有时候也会诉说他的思念甚至是爱意,从不求他能听懂,可此时他真希望他能听懂。
他反反复复只说着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

第一天晚上,王也彻夜未眠,陪着诸葛青安然无恙地过去了。
第二天,他跟医生打了声招呼,必须要离开一下,可能要第二天才能回来。医生自然说没事,他安排个专人去看护,顺口又开了句玩笑,你这是要去哪儿?可别是把人往我这儿一丢,自己人间蒸发了啊。
王也说,“我就去一趟外地,得跟他家人坦白一下,这事不该对他们瞒下去,也瞒不住。”
医生听了之后瞪大了眼睛,几秒钟没动弹,然后脱口问了句:“那你还能活着回来么?”
“能……”王也长叹了一口气说,“……吧。”

【分隔符号】

诸葛家一如往常,不冷不热地接待了他,诸葛栱听完了他的话,给他的回答是十分干净利落的一掌。
这个谦冲自牧,城府极深的诸葛栱——连自己最看重的儿子被坑成废人,始作俑者还在家门口纠缠了三年,他见面时都没有对他说过一句重话的诸葛栱,到如今终于也是出离愤怒了。
王也嘴里尝到点腥甜,但他觉得这绝对是该受的,心里一句怨言都没有,等着诸葛栱再打下一掌,直到他能稍微消点气。
“王也!”可诸葛栱没有继续,只是指着他,气得从手指到声音都在发抖,“我信了你!我居然信了你!”
“抱歉……是我不好。”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诸葛栱稍微冷静,木已成舟,此时冲着王也打打杀杀于事无补,冷声问道:“青他人呢?”
王也的头垂得更低一些,知道这才是最难的地方,“他没来……”
诸葛栱说:“我现在派人跟你去,把他接回来。走!”
王也没动,说:“抱歉,我这次之所以没把他带来,就是不能让您把他接回去的。”
诸葛栱厌恶地说:“我怎么还能还把他留在你这混账身边?”
“……您再信我一次,我知错了。以后我不会再犯,真的,您要如何罚我都……”
“住口!”诸葛栱厉声喝止他,“把我儿子还回来!”
王也摇摇头,只是说,“不行。”

诸葛家的老宅一声巨响,其他房里的人都被惊动了,出来看是怎么回事。只见诸葛栱房门已经成了碎片,他追着一个人影撞入中庭,喝道:“拿下他!”
家主一声令下,其他人虽然不明就里,下意识地遵从号令,一瞬之间,蓝光乍现,数十个武侯奇门阵层层叠叠的开了一地。
“王也!”诸葛萌认出了他,顿时炁场暴涨,“终于可以揍他了么?我忍了七年了!”

诸葛家人各自以所处的吉位五行术法交织而来,王也不得不疾变了几次位置躲避。而诸葛栱从后追击而来,逼得很紧,王也不敢跟他动手,只是退避。
然而很快他就惊觉,诸葛家人之间存在着极有默契的攻击配合,步步为营地将他逼入一个奇门局中。
九地惊门,辰壬申庚!此局名为——太白擒蛇!
王也知道诸葛栱是怎么想的,只要制住了他,要算出诸葛青藏在哪里,再把他带走,易如反掌。这个太白擒蛇,刑狱公平,立剖邪正。他们没想杀他,只求公道。
王也心里苦笑着想,是,用这局来对付他,再公道也没有了,但是,他可不像诸葛青这么讲道理……
王也的脚下也立时展开了一个奇门局,一边无视着天干地支的规律旋转着,一边迅速扩大开来。
术士的能力越强,阵法就开得越大,王也的这个局像洪水决堤一般铺开,压过满地大大小小的武侯奇门,一直覆盖到整个诸葛家宅的范畴,如果他想的话,这似乎还不是他的极限,还可以继续扩大。
实力的差距,对于这一门的术士来说,已经可以说是肉眼可见了。
而在这个风后奇门局中,九星伏吟,八门皆休。什么太白擒蛇,什么天网终狱,都随着他脚下蓝色光华随意地偏转,就地灰飞烟灭。
诸葛家的人多少知道一些内情,所以他们很多人都知道王也很强,强到令诸葛家曾被最寄予厚望的年轻子弟生出了心魔而前途尽毁。但他们此前依然不知道,王也究竟有多强,哪怕是诸葛萌他们三个跟他交过手的此时也愣了,在北京的时候,王也根本就没认真。
王也站在中宫,与在场的所有人对峙,他们也都瞬间体会到了当年诸葛青的绝望——这个人,强到逆天违理,你还能拿什么跟他斗?
“王也,你这是什么意思?”诸葛栱踏前一步。
王也呼吸有些沉重,可见这震慑住众人的风后奇局对他的负担也并不小,“我这次来,是来请罪的,您要怎么打我罚我,我都没话说。可是我不能让你们给抓住,我也不可能让您把诸葛青带走。”
“他是我儿子!”
“就算您是他父亲也不行……谁也别想带走他。”王也说着,眼中几乎泛出些血色,齿间仿佛在啃噬着什么似的一字一句地磨出来,“他是……我的……”
诸葛栱神色微变,“王也,你多久没看过自己的内景了?”
多久了……很久了吧……七年间,他都没有做过占卜,没有动用过术法,当然也再没管过自己的内景。
诸葛栱说:“我提醒过你,你这是害了自己也害了青。”
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害他呢?不对,我是害了他,可是给我个机会弥补。王也说,“请您再信我一次……”
诸葛栱沉默了片刻,抬了抬手,对众人说:“退后,让他走。”
“谢谢……”王也话音刚落,人已经藉由八门搬运遁身不知多远的地方,随后,风后奇门随之消散了。
诸葛萌冲到诸葛栱面前大叫:“怎么能就这么让他走了?”
“你看不出来么?他快毁了。”诸葛栱看着王也离去的背影,对她说,“他这么多年一直没动用炁,才会没爆发。今天这么一激,心魔已经放出来了,力量这么强,他自己也未必能控制住。我们如果硬是跟他对抗下去,他会伤人自伤。”
“那青怎么办?他要是回去把在这里受的气都撒在青身上怎么办?”
“不至于。”诸葛栱说,“往北京派几个人,不要正面跟他对上,就等着。等到他自己不行了,就把青接回来。”
诸葛萌说:“这样好么?”
诸葛栱说:“尽人事,听天命吧。”
事情暂告一段落,诸葛家人逐渐散去,诸葛栱在自己的书房里重新沉入内景。
之前他听禀报说王也来访,他就心生疑虑,这些年来,王也时常会带着诸葛青回来,可是这一次,他为什么是一个人来的?诸葛栱当即已经为诸葛青算了一卦,可是还没来得及解,王也就进来了。他只好先把答案放在一边,结果就被那匪夷所思的事情气到几乎丧失了理智。
现在诸葛栱回到内景中,把那卦翻出来,不急着解,随手又补了一卦,这一卦却是为王也算的。
两卦一解,对仗工整,都算不上什么大吉大利的卦象……

一卦为:白虎犯狱。
一卦为:青龙入地。

忧惊。反复。
往事莫追,红尘扰扰。
诸葛栱睁开眼,若有所思着,引起他心中隐隐悸动的是,这两卦虽然含义迥异,但却有四字批语是相通的,那便是——逢凶化吉。
诸葛栱不太敢信,端起茶杯饮了口早已冷掉的茶水,感觉自己的手都有点颤抖,真的能……逢凶化吉么?
诸葛家曾数次发动归元阵,想要进入诸葛青的内景中唤醒他的神智,然而进入之后,才发现并不是他们找不到诸葛青的内景,而是那里真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几乎可以还原出当时的情景,诸葛青对抗心魔,自知不敌之后,强行发动了三昧真火,这次失控的火场终将他的神魂和他的心魔一起同归于尽。
然而,诸葛青的肉体却也没有真正死去,可见他的天、地、命三魂应该并没有完全毁去,只是七魄流竞,都被焚烧成了微尘,吹散在茫茫太虚之中。想要救他,唯有将他的神魂一颗颗找回,然后再聚起,那只怕是要花费上千年万载了。
于是,诸葛栱当时终于接受了现实,然而……现在这匪夷所思的情况……究竟会带来什么变数?
他骤然立起,向着老宅中的藏书阁里疾行而去。

【分隔符号】

王也逃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2点多了,诸葛家不可能就此罢手,他得尽快返回北京,做一些防范。谁也……别想带走他……
这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一看来电是医院打来的,他心里咯噔一声,这么晚了没事医院怎么会打电话来。他赶紧接起来,劈头问道:“怎么回事?”
“你别急!没什么事。”医生在那一头说,“就是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这就回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真没事,我不敢骗你。你快回来了就行。”
王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挂下电话一直忐忑不安,但急也没有用,不管怎么说只能尽快向着机场去了。

北京。
医生在护士站里挂下了电话,向着监控又看了一眼,立刻开了对讲,“怎么回事啊?不是让你看着么?怎么又把也总的小心肝儿掉地上了?”
王也从头到尾没向医院透露过这个病人叫什么名字,因为即使过了七年,诸葛青这个名字在异人圈子里依然是很有名的。他花了那么多冤枉钱,在这些小事上医院自然就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医生护士们也就随口乱叫。
“大夫,这真没办法。”护士对他说,“我们这儿是普通医院,毕竟不是精神病院。就算是精神病院,也就是穿个约束服,上个约束带……”
“别!千万别!姐姐,你这想法很危险!快呸呸呸说句童言无忌。这被也总知道了,咱这医院天凉就破产。”
“那怎么办啊?镇定剂行么?”
“别了吧。他快回来了,万一看到人醒不过来,就不是破产能解决的了,再说对小孩儿也不好。”医生叹了口气,“他爱在地上就在地上吧,反正地毯也挺干净的。劳您受累,就旁边看着,别让他磕了碰了就行。”
“行吧,我今儿晚上什么都不干了,就看着他!大夫,您真是给我们请回来个祖宗啊!”
“有钱人本来就是祖宗,没钱就好好打工!好了姐姐,也总来了我让他给你发红包。”

第一缕晨光浮出天际,也总已经风驰电掣地撞开医院大门冲回来了,“到底怎么回事?”
医生知道他要来,特意值了班等他,“够快的呀。没事,真没大事,他就是不太老实,喜欢在地上爬,我们又不敢拦着,只能等你来。”
王也皱起了眉,一脸“瞎说!我们家阿青最老实了”的阴沉表情,医生觉得不太敢继续说下去,幸好他不是只能红口白牙,“我们可有24小时不间断的监控。”
监控中的诸葛青确实是不太老实,一个人静静地从床上爬下来,输液管的针头从他的静脉里扯出来,在地上滴了点血。
王也转向医生,眼睛斜睨着他,医生用英雄饶命的语气大叫:“就这一点儿!”
然后他们看见诸葛青沿着病房的墙壁走,一圈一圈地摸。发现了他的异状之后,护士进去带他躺下,重新换了药,又把输液管插上,他也丝毫不反抗。可是护士一走,他又无声无息地摸下来,沿着四壁在房里打转。
这情景重复了几次,护士就干脆不走了,寸步不离地在床边守着他。可是诸葛青也放弃了在人前的乖顺,当着她的面也开始下床了。
“我想,他老躺着也不行,走走就走走,可没想到他一走就一刻不停地走到了后半夜,我们又不太好拦。我才给你打了电话。”
王也喃喃地问:“他在干嘛呢?”
医生说:“这你比我清楚吧?想出去?”
他想出去?他想?
王也忽然间,觉得自己蠢透了……
为什么总有人会多管闲事地解开他给诸葛青留下的绳子?就像那小姑娘说的,他不愿意被这么拴着,可是,她又怎么会知道的呢?
王也从不会离开诸葛青超过十分钟,这么短的时间里,如果诸葛青只是安安稳稳的,路人只会事不关己地以为这是个年轻人之间无聊的游戏或者玩笑。这个社会大家都这么现实,这么忙,各扫自家门前雪都力有不逮,出了朝阳区就没有这么热爱管旁人闲事的风俗。
莫非,当他不在的时候,诸葛青从来就不是这么乖的?对诸葛青来说,他……不一样……
想到这里,王也立即向着病房的方向不管不顾地飞奔过去。
诸葛青无意识的寻找已经进行了一天一夜了。他的四面都是墙,无论他不眠不休地转上多少圈,只要没人给他打开病房的门,他都只如笼中之鸟。
没有?他不能理解……这个世界无边无际,永远也走不到头……为什么忽然就没有了?
一定有的!只是找不到……
他的疲倦并不为他自己所知,可是他终究是疲倦了,没有力气再在病房里走,地上铺的是很厚的地毯,不太凉也不太硬,他便在上面慢慢爬,爬都爬累了只好就地趴一会儿。然后他似乎是找到了一点不一样的地方,紧贴着地面的一条小小的缝隙,有一丝风透进来。
这个世界没有,但有另一个世界……
他伸出手指摸着那条门缝,没有一个正常人能理解他在做什么,其实他在想呢:我得……变得……非常非常小……才能……
眼前的屏障突然向后打开,在神州一夜纵横南北的风猛地涌进来,涌到他面前,把他紧紧地裹挟在怀里。
笑,找到了。
就算我找不到你,我也会被你找到的…………………………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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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5 00:59:18 | 显示全部楼层
【5、被也总包养的日子里,诸葛青们在干什么】

“啊~这个世界就是一个角斗场~”
青年平衡感极好地站在高处窄窄的围栏上行走,一手按着胸口,另一手舒展在夕阳的余晖中,像个心碎的诗人。
“当我们站在场中央的时候,就注定要被这些面目模糊的看客们包围,为了莫须有的理由斗个你死我活。败者的尸体被拖行下场,胜者站到最后,却不得不迎接下一场争斗。那么,我的罗密欧,你觉得究竟是哪一个真正离开了这座囚牢呢?你死?还是我活?”
逆光沿着他挺拔的身材勾勒出一圈优雅的金色线条,他沿着这座斗场的边界行走。
如他所说,观众席上坐着很多模糊的人,可它们不过都是长死在位子上的人形固体而已——源于他自己对他们的记忆模糊到可以忽略不计。
而斗场中间的地方站着唯一的一个活人,那个人随着他的位置偏转,目光追着他的身影,青年像鸟儿一样展开双臂,“我唯一的爱来源于我唯一的恨~所以,停止我们的争斗吧!我现在站着的地方就是世界的尽头!”
他的身体突然向后倒,从那高耸的角斗场边缘落了下去。

下一秒,他再一次毫发无伤地躺在了斗场的中央。
他其实已经做过无数次这样无谓的尝试了,无一例外的,他只要一离开这座斗场的边界,就会瞬间回到中央。
即便是浪费时间,他也不在乎,反正他也没有更好的事情去做。
一直站在场中的那个人走过来,脚尖停在他的头顶上,如果不是知道他只是个复读机的话,青年会以为他正在用着一张无语的表情鄙视着他。
“啊~我的星期五,我又回来啦~再次见到我,你高兴么?”青年像他伸出双臂,“抱我~”
他的罗密欧,他的星期五……或者无论是他随口叫出来的谁,都不会这么做。
结果,青年躺了一会儿也只是很没趣地自己坐起,然后自己攀着那人的身体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当他面对这个人站好的时候,那人就会像是被触动了什么机关一样,说出唯一的那一句台词:
“诸葛青,你败过么?”
“没有!本帅无敌天下~”
“诸葛青,你败过么?”
“好啦好啦,有啦。”
“诸葛青,你败过么?”
“诸葛青?这是我的名字么?”
“诸葛青,你败过么?”
“那你的名字是什么啊?”
“诸葛青,你败过么?”
“……我还能说什么?”
“诸葛青,你败过么?”
“符号看象限?”
“诸葛青,你败过么?”
“你好烦啊!”
“诸葛青,你败过么?”
“我爱你?”
“诸葛青,你败过么?”
“你一点儿也不好玩……”
他曾经以为这是个什么暗语,只要自己能在不限次数的尝试中说出正确的对话,就会引动奇遇打开新的地图什么的,所以耐着性子跟他聊了好几年,可是一直只是这样毫无进展的对话。他现在也终于知道怎么对付这人了。
他跳过去搂住了这个人形复读机的脖子,然后把他扑倒在地上,张开双膝压住他的肩头,不让他起身。这显然不是一个正确启动复读的体位,那人终于是又安静了。
他骑在这个温暖的人体上,手上闲着也是闲着地上下抚摸这那人端正的面容——虽然总是一副近乎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却总是隐约感到那人漠然的眼睛里有种深得看不透的东西。
他摸着那张脸,浮出笑意。
他心想,虽然不好玩,但却是他在这个小小的世界中唯一的玩伴了。
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很多常识,头脑中仅存了十分有限的记忆,像是从碎片中随手捞了一把出来,时不时闪出些矫揉造作的语句,但是他一这么说话就会感觉很开心,于是乐此不疲。
他连世界是不是真的只有一个角斗场这么大也不确定。但是他隐约觉得这个世界一定是有问题的。
比如,那么是谁造了这个角斗场呢?这世界从何而来,坐在旁边的“观众”又是什么,这个好歹能跟他说一句话的人,又是谁?这个世界为什么而存在?他们又为什么存在?
这是个困局——他已经被困了不知多久了,整个世界都一成不变,这个人也是一成不变,真是闷得人发疯,且永无止境。
如果这是一个角斗场,是不是指他们注定要斗个你死我活呢?
想到这里,他的双手顺着脸颊移到那人的脖子上,上身前倾,作势要收紧,“是需要我杀了你,才能离开这里么?或者是需要你杀了我?”
他早就有过这样的猜测,也已经尝试了各种其他的方法,只有这一种可能,他还没有试过,而且这个人似乎根本不会反抗,就算试一试,似乎也没有任何危险。
他的双手在那人的脖子上不着力地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松开了,重新捧住了那张无动于衷的脸。他的脊骨继续向下弯曲,如一条想要汲水的游龙。

“喂,诸葛青!”

他第一次听到了另一个声音,猛地抬起头,只见在高处的围栏上,用他刚才相同的姿势站着一个蓝发的青年,正对着他眯起眼睛微笑,“诸葛青!是我。”
“你是……谁?你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已经看了你一会儿了,这么多的我中,就你戏最多……你能把你手上的老王先放放么?他都快给你摸秃了。”
“你刚刚叫他什么?”
那个蓝发青年从围栏上跃下,站在他的对面,如果诸葛青可以有个第三人的视角,就会发现这仿佛是在照镜子。然而他却仍然没有放下手上的老王,就像没有安全感的小孩紧抱了自己的小被子。
“总之,诚如你所怀疑的,你现在在的这个世界是假的,真实的世界在外面。”另一个诸葛青说得很直接,他相信无论是什么情况下的自己,一定都会对这样的世界产生怀疑,否则他就不是诸葛青了。
“你这么突然出现,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我有点接受不良啊。”斗场中的诸葛青思索了一下,对自己说道,“你又怎么让我相信你说的话?你是从真实世界来的么?”
“我也没见过真实世界。”那个诸葛青摊了摊手,“从我目前收集到的情况来看,我怀疑我们都是一些记忆的碎片,必须要互相弥补,才能渐渐拼出真实。但是,真实的世界一定是存在的!”
“碎片?我只是一个碎片?”诸葛青努力理解了一下,“不过这的确说得通,所以这里才会没有前因后果,因为这其实是一个凝固的瞬间。”
“没错,我们都只是一个瞬间。我曾经找过的最小的我们,只是一霎那的痛觉,连形体都没有,我到现在不知道把它拼在哪里。”
“是么……我还一直觉得这里挺无聊的。但比起永远只是一个痛觉,那真是愉快多了。”
“你这里已经算很大块的了。这说明——”诸葛青竖起一根手指,然后指向他,“你这一瞬间,很重要。”
“很重要么?我只是不断被问,‘诸葛青,你败过么?’还真是没看出来有什么玄机啊。”
“总会有答案的吧……”诸葛青对着这个瞬间的自己笑道,“那么,愿不愿意来并入我,我们都能更加完整,如何?”
“等等,为什么不是你来并入我呢?”诸葛青对着自己矫情起来,“我至少在这里活得好好的,你突然就这么冒出来几句话就要吞并我,既然你就是我,你猜我会不会同意?”
“因为我比你知道的多啊,比如,”诸葛青笑着,“他叫王也,你好像连这都不知道。”
诸葛青一愣,“……他,是真的有这个人么?”
“那是当然,你这里的老王,也是存在于我们记忆中的一个瞬间罢了。”诸葛青手指轻轻一转,“这样的王也,我还有很多。你想听他说更多的话么?”
于是,转瞬之间,又一个名为王也的道人,用他每天相伴的形象出现在他的面前,用那种卓尔不群的倨傲,低下头对几乎是瘫坐在斗场中的诸葛青说出了他从未听过的话。
“回去吧,诸葛青,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诸葛青又融合到了一小部分新的记忆碎片,他即是自己,当然知道怎么样对付自己,百战不殆。
他归拢了一下新收到的这句,“你败过么?”,跟已有的记忆有可以连续下去的地方,然后,他只觉得心里的郁闷又更深了几分,
老王好讨厌啊……他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力量,自己竟会输得如此彻底?他闷闷地想着。

这一次,诸葛青降临在一片大火中,当然他自己记忆中的火场伤不到他分毫。
这是一个全新的场景,就算是他,对于前因后果也不得而知,他只好漫无目的地搜索,终于在火墙的一端看到了几乎惊呆了的王也,然后在另一端找到了他自己。
自己的样子看上去很是狼狈,似乎在战斗中吃了大亏,他被众敌环伺着,衣服上全是泥土,身上也挂了彩。
诸葛青直觉这片记忆虽然一定不会很愉快,却信息量庞大。
“喂!诸葛青!”诸葛青还是这样叫着自己,并以此为开场,“你现在在的这个世界是假的。”
“是么……假的么?”这个自己似乎对这件事情并不太在意似的,只是用指尖擦去了嘴角的血,“即便是真的,也会是这个结果吧……”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诸葛青感觉到了他的消沉,而且他竟然不能理解这个诸葛青说出的话,他跟他自己有了沟通不畅的问题,“其实我刚才的说法也不太对,应该说,你和我都只是被种种原因打散了的记忆碎片,我们应该在寻找彼此,从而重新成为整体,你应该也是这样吧?这个场景看起来不怎么令人愉快啊,你一个人在这里多久了?不如并入我们吧,这样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外面的世界很大。”
他向着这个伤痕累累的自己伸出了手,诸葛青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他伸出的手不仅是寻找自己的记忆这么简单,感觉更像是……在救他……
可是那个诸葛青却并没有回应他的援手,反而转向他,轻笑着说道:“你不需要我。”
“你究竟明白么?你就是我,而我也就是你!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我明白。”诸葛青说,“放弃我这一个瞬间吧,永远不要再找回我这个记忆了。若是从来没有……我这一瞬的话……也许……”
火场席卷过来,将他和自己隔开。
诸葛青难以置信地看着这道阻隔了他的火墙,他从未想过,他竟会被自己拒绝了。

【分隔符号】

至于那些不堪为人道的瞬间:
自从失去了火场中的诸葛青,诸葛青们想自己如果是一副拼图,那么这一片也将永远空着,永远也不可能完整了。于是,他们的强迫症也被迫治好了,能找回多少,能知道多少,也就随缘了吧,
之后的某一天,他们找到了在碧游村的山中和老王野战的那个自己,围观了一会儿之后,感觉实在有点不能接受,“算了算了,这个不要了吧……等一下,之前找到的那个痛觉,应该就是你掉的吧?还给你。”
“卧槽!!!王也!你大爷!!!!”

然后又一天,他们在碧游村的小黑屋里又找到了一个自己,纷纷表示:“算了算了,这个也不要了不要了。”
“别走别走啊!并上我啊!”没想到那个诸葛青却大声疾呼,“都是自己人!救命啊!”
都是自己人嘛,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诸葛青们也就心软了,“好吧,挺可怜的,并上他走吧……哎嘛……”
捡了这个诸葛青的瞬间,他们集体打了个哆嗦,其实还有有点爽的是怎么回事。
诸葛青们很快决定回山里把那个野战的自己也捡回来。

然后又一天,他们在碧游村旁边的五菱神车里找到了一个自己,“……这个,还要么?”
那个诸葛青一边喘息着一边艰难地说着:“你们……啊……是要合并我么……那么……嗯……为什么……嗯啊……不是我来并上你们呢……”
“因为我们知道的比你多,我们还有很多老王。”诸葛青们说,他们无聊时甚至可以拿出自己的老王来battle一下,决定究竟谁来合并谁。
“可是……我这个老王……啊……特别爽……”
诸葛青们陷入了沉思,“………………好吧,我们加入他。”



【6、起点男猪脚就决定是你了,云殇也青!】

——

从浙江回来之后,王也陪着诸葛青在医院里整整住了三个月。
王也本以为诸葛家要打上这里是分分钟的事情,做了很多防护,医院的周遭也确实有几个可疑的身影出没,但却一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某一天王也尝试主动出击,那些人便毫不拖泥带水地一触即散。
王也不知道诸葛家是出于什么考量,也许是因为北京毕竟不是他们的势力范围,不方便搞出太大的动静,更没有能力在王也的奇门局中把人带走。但即便如此,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们显然也并没有放弃诸葛青。
其实,这家人都不错……王也想着。
这事情要是出在别的家族中,真未必会为了一个已经废了的小辈跟他这个风后奇门唯一传人外加中海集团三公子这样地死磕下去。
王也打小见多了所谓的豪门恩怨,代代开枝散叶之后,那些表面风光无限的金枝玉叶们,实则也不过沦为家族利益控制的棋子甚至是种猪。金玉其外,藏污纳垢。当然,他老王家自己也不例外,狗血得很符合他们的身份。
他爹当然很疼他,但是每日更亲近的恐怕还是酒色财气;他妈养尊处优一掷千金,活得一派大度祥和,好像他爹在外边干什么都不碍她的眼;他大哥天高任鸟飞,每到一个国家就组一个小家,辗转腾挪,很搞得定;他二哥守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每天被二嫂揪着吹枕头风,唯恐三弟回来占了他们儿子那点十拿九稳了的家产。
所以,王也依然看重他的家人们,但所谓家人呐,是从各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债。别急着还,还不清;也别想着赖,躲不掉;远香近臭,彼此都能留个信用不坏就是最有爱也最适合的距离。
至于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嘛……认真说来,王也从来没从这些比他年龄大的至亲们身上看到过什么真心真意。他没见过,也没听过。这世界上当真有这么好的事儿么?没有的,所有那些说的唱的演的,都是假的。
但王也以为自己和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他自有一颗无比赤诚的真心,即便百无一用,却也敝帚自珍。人间不值得,所以,他本意是谁也不给的。
结果,还是丢了,还跟着碎了。
王也以为这浊世之中只有自己这一颗心,特别不容易,所以太过盲目地以为,只有自己才能这么沥胆倾心地对待诸葛青,不管他变成什么样,都不离不弃,所以他才软磨硬缠地把他从诸葛家接过来,以为是对他最好。然而,自视过高却也是他的老毛病了。
诸葛青跟他可不一样,他生在那么好的一个家里,又有这么好的一副皮相和性情,他的身边从来就没缺过真心真意。
爱诸葛青的人多了,还不像王也这么缺心眼和招他恨。
王也也知道自己继续占着诸葛青这事情办得很不地道。最早他不是这么计划的,他想的是故技重施,等上十天半个月,老头消消气,再重新上门去请罪,多去几次,兹要是没给他们家人当场打死,总能慢慢把这段仇怨化解了。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诸葛青身边一天也离不了他。他无奈之下,也就干脆往病房里一扎,任尔东南西北风,死猪不怕开水烫。
医院也渐渐感到了这种无形的剑拔弩张,一群池鱼浮在水面上眼看着城头一天天地冒火星,也只好见缝插针地恭请也总能带着他的小心肝结账出院。
当诸葛青的状况已经趋于稳定之后,王也也知道住院不是长久之计,小汤山别墅周遭一直安然无恙,他还是风声鹤唳地另外置办了几住外宅,用一些奇门遁甲的伎俩,摆了个迷魂阵。然后,他在某一天悄无声息地把诸葛青接回了小汤山,再次开始独力照料他的衣食起居,除了不能再带他出去玩儿了之外,他们几乎是又重新在这山水之间过起了岁月静好的小日子。
王也就像一条恶龙盘踞在深深的巢穴中,死守着自己偷来的宝物,用自身的强大力量震慑着想要闯进来讨伐他的勇者们。
可是,诸葛青……又会怎么抉择呢?
王也轻轻拥着他的身体,他也柔顺地贴合着他,对他微笑。七年的时光,早已抹去了他固有的骄傲和狡黠,而之后的四年,又只教会了他宛如幼童一般纯然地眷恋和依赖。而王也分明知道,无论如何,真正的诸葛青只会完全相反,会跟他恩断义绝,跟他反目成仇。
所以,不仅是这个人,连这每一个太平宁静的日子,也都是偷来的。
所以……现在这样,不好么?

王也微微皱起了眉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利器刺痛,眼瞳中黝黯的深处,几不可见地划过一丝血光,一只毛皮温暖的睡狮困顿地意图睁开贯血的兽瞳。
这样的诸葛青……
垂落的睫毛尖上都仿佛挂着的笑意,润泽的嘴唇被他的指尖一拨就乖巧又无辜地张开,以为是要喂他吃什么东西……他身上每一分漂亮的小细节,都在他眼前放大……
这样的诸葛青……难道不是……再好不过了么……
这么美,这么乖……他的手掌潜入诸葛青的衣下,抚摸着他平滑的小腹,这里面,甚至还有了他的孩子……
王也眼神一颤,猛然警醒过来,猛然缩回手,撑起了身体。早已习惯了被他亲吻和爱抚的诸葛青依然温软地看着他。可他自己知道,刚才那情况不对劲,像是突然陷入了一场梦魇,但,某种特殊的温情却后知后觉地击中了他——
他的孩子……他和诸葛青的……
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一定会很漂亮,也一定会很聪明。
他的孩子像一张白纸一样,来到这个世界上,眼睛里看到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
自己能给他/她什么呢?保护,照顾,引导,让他/她成为一个好的孩子;在18岁的时候给他/她买辆车,存好可观的教育基金和创业基金;告诉他/她无论如何放肆去闯荡,无论跌得多狠,都没什么可怕,有老爸在就不会让你真的头破血流。
做到这样也算是一个好父亲了吧,而王也忽然发现,这个孩子在走自己的老路……世间种种,在他的孩子眼中,也会同样的简单而淡漠,什么都有,什么都行,什么都不在乎……
因为,在所有这些之前,他怎么跟这个孩子说呢?
你是怎么来的?其实,我从没想过你会来,而诸葛青他……对你我的一切都一无所知。所以,若是你在这世上活得不开心,那你怪我,不要怪他。
毕竟,把这孩子带到这个世上来的,也不是爱,至多不过是一段痴缠。不被期待,也不被喜爱,他想象了一下,觉得这个孩子很可怜,而这个孩子只怕也觉得他更可怜,这么多年,守着一个妄念,别的什么都顾不上,很不容易……说不定这孩子更懂事一点的话,还会反过来安慰安慰他。
他/她会不会说,这世事人情,只如流水,不过是高低、冷暖,而已。像我们这种人,想让身边每个人都满意是很简单的,你看,你对我满意吧,我对你也满意。论迹不论心,有什么事情非得计较个真心实意呢?老王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看不透?
王也从小没见过的东西,他的孩子,也见不到。

王也的手掌重新放在那片仍不显怀的小腹上,散发出的炁如暖阳一样,诸葛青像是被侍弄得很舒服的猫,闭上了眼睛,轻微地舒展着身体。
父母都是异人的家庭里容易出先天异人,基因自然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就是为滋养胎儿输入的炁,这大概可以归入胎教的作用。而经由此,他也可以更亲近地感受到那个孩子,它特别小,可以托在掌心里,小到让他不安心。真的应该这么小么?
王也对于生殖的认知绝大多数来自于初中时被生理老师遮遮掩掩讲解的那几张图片,他知道人的胚胎仿佛一部人类的进化史,刚开始的时候就像一条弯曲的小鱼苗,然后会长出四肢,那根尾巴逐渐消失,学会踢蹬开蜷曲的手脚,一根逐渐笔直的脊梁和发达的头颅,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而现在他能感觉到,他的孩子虽然这么小,却已经完全是个人的轮廓,皮肤像水蜜桃一样覆着细软的绒毛,躯体上长出了透明的四肢,分出更为精细的十指,甚至将自己的手指含在嘴里。
他甚至还觉出了……这是个男孩子。
王也同时感觉到了欢喜和失落,他没有去卜算,却也不能免俗地设想过孩子的性别,最终当然是难以取舍,无论结果是什么,他似乎都会如现在这样,同时感到“我有儿子了”的欢喜和“我没有女儿了”的失落。
毕竟,他此生都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了。
他这个小小的儿子已有了自己的心跳,像所有小动物似的,越是小就跳得越快。
其实一个人,最好的修炼时期正是这无知无觉却五脏俱全的时候。说起来不可思议,但就像人人都在羊水中孕育了十个月,其实生来都会潜水,但出生之后,这种能力反而就退化了。
所以,最好的正是这胚胎时期,心外无我,炁场精纯,唯独是大脑还没有长成,缺乏意念引导,再好的时间也只是徒然。
可是,王也的手心轻拂过去,却惊讶地发现,这个孩子非常特殊,对他释放出的炁接受良好,竟然顺利地同化了他的炁脉。他们本就是割不断的血脉相连,那稚嫩得近乎透明的肢体之中任督二脉初成,炁行竟是丝毫无碍。
不过王也很快也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个孩子本就是阴差阳错,元婴化血,从来就不是普通的肉骨凡胎。
这也就意味着……他忽然想到一个更离奇的可能性,既然已经有了可以行炁的身躯,又有谁能比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更加心无杂念呢?这也就意味着——这孩子,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内景。
王也不过一个动念,意识中一个恍惚,再回神过来,已是身处在一片清寂的星空。在靠近他的地方,有一团只如他手心那么大的光团,发出安静却耀眼的光芒——这是他那个还触碰不到的孩子。
王也年纪轻轻,便已经感觉到了后生可畏,居然真的有。
这是,这个孩子初生的内景。
他感觉有点趣味,可转念又觉得不合理,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没有任何耳闻目染,内景也应该空空如也,又何来的星空呢?
他四下环视着,那些星星竟然随着他的动作摇曳了起来,他这才看清楚,原来那并不是来自千万光年之外的星光残像,而是真的飘浮在这片空间之中,离他忽远忽近的星屑,只是真的很小很碎。
王也向着它们一伸手,一粒闪烁的星屑竟然就被他握在了手中,而他的耳中却如幻听一般,响起了一个孩子的歌声。
只是这么一个瞬间的,飘渺得如一丝游魂:

“是谁让我留下来……依然陪在他身旁……”



【7、王也大魔王跳出来开始解释来龙去脉】

一个奉命暗中观察的诸葛家人忽然被王也堵了个正着。
他刚想遁走的时候,王也却急忙跟他说:“别走!我没恶意,就是想麻烦您给老爷子传个话。我电话好像都被你们家人拉黑了,我人又走不开。那个,麻烦请他老人家过来一趟,这事情特别重要!请他一定来!越快越好!”
这话自然很快就传到了。
“王也那混账东西为什么要找您去呢?”
诸葛栱也猜不到王也邀他上门的用意,用内景再度占卜,也只得出了和上次一样模糊的结果。他一边穿上了风衣一边说道:“不清楚,但总是跟青有关吧。”
这时候外面的佣人进来禀报说车已经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去机场。
诸葛萌跳了起来,“您真去啊?不会是我们堵了他几个月,把他惹急了,设什么陷阱吧?就算去,也先等一下查查清楚啊?”
“那也得去啊。”诸葛栱说,他的双眼也细,让人看不透心思,“万一是青出了什么事,去晚了见不着他最后一面了,怎么办呢?”
诸葛萌显然心思单纯,凡事从来没真的往坏里想,被他这么一说眼泪都吓出来了,急急匆匆地跳起来,“我……我也要去!”
诸葛栱也没拦着她,就一起出发了。
他们到了小汤山,王也给他们开的门,十分殷勤地把他们请进来。
诸葛萌本来想一见面先骂他两句,结果被他那样子吓了一跳,想骂点什么都忘了。王也这人其实长得不错,但向来不修边幅,永远都是一副睡到中午起来没梳头没洗脸的懒鬼样。可现在,他的样子看着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觉,邋遢得都快不人不鬼没法看了,精神却显得异常亢奋。
她觉得王也八成是吃错了什么药了,或者就像诸葛栱之前揣测的,他自己也快疯了。
进了客厅,诸葛栱一路上吊着的心才松了下来。
诸葛青好端端地坐在沙发上,头发修剪得长短适中,层次分明,那一缕留长的辫子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穿着一身宽松的丝麻道服,看起来没瘦也没胖,对着来人露出数年如一日的微笑。
诸葛栱也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诸葛青了,觉得他好像一点都没变。自己一年老似一年,可诸葛青还是当年从龙虎山回来之后的那个样子,就仿佛当他的神智消散之后,时光也把他整个人都给遗忘了。他就像一只封在琥珀中,永远精致漂亮的蝴蝶。
可是,诸葛青却看着他,轻轻叫了声:“……爸。”
这一声把诸葛栱和诸葛萌都震惊了,他们愣在当场,又互相看了一眼,确认了一下刚才不是自己幻听,别的人也是真的听见了。
诸葛栱回过神来,几乎是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双肩,“青,你刚才是叫我么?”
诸葛青似乎是被父亲突然的急切给吓到了,迟疑地又叫了声,“爸?”
诸葛萌回头揪住了王也,她泪点低,现在更是绷不住了,声泪俱下地冲他吼:“他好了是么?他是真的好了么?这别是你耍什么花样!用了低级的操控术什么的!我告诉你这种事情你不能拿来开玩笑!要只是你动的手脚,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希望太美,来得又太突然,让人不敢信。
王也被她揪着衣领,也同样问了回去:“我也想问你们啊……我就是想请你们来看看他,他是不是真的诸葛青?”
其实,他也不敢信。他这两日也一直跟自己说,别信!别慌!宁可当他是假的!
人最怕的也从来不是绝望,反而是那稍纵即逝的,虚假的,希望……但是他现在已经信了,从诸葛青认出了诸葛栱时,他就已经兵败如山倒地信了。
这时候诸葛青转向了诸葛萌,疑惑地叫了一声:“小姑?”
诸葛萌把王也一推,大骂:“混蛋!骗子!果然是你搞的鬼吧!你不知道诸葛青他根本就不会叫我小姑!青他从来……也……不会……”
她的声音却渐渐慢下来,她发现是自己错了,王也当然知道诸葛青管她叫大萌。而且他并不是从来没叫过她小姑,应该说是……五岁之后的诸葛青,再也没叫过她小姑。
她没再去管王也,围到了诸葛青的面前,跟诸葛栱一起争着跟他说话。
他们很快就确认了,诸葛青真的恢复了一点,只是一点点,说话说得还不太利索,而且只知道四五岁以前的事情。但这点记忆,足够让他认出自己的家人了。
诸葛萌瞟了一眼王也,她想难怪他进门时这状态,别说他,就算是自己,现在都快要乐疯了。她是个心无城府的姑娘,见诸葛青好了这么一丁点,她心里已经原谅了王也一大半了。
她看他一直背靠着墙角,没出声,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的团聚,踯躅着不敢上来凑趣,可眼睛里分明也是高兴的。他为什么不过来,是在扭捏什么呢?诸葛萌却忽然想明白了,这答案让她也恍惚了片刻,唉,这叫什么事啊——
现在这屋里的所有人,诸葛青唯一不认识的人……就是王也了。

诸葛家的两位和王也终于是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坐下了,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王也开始从自己以炁安抚诸葛青腹中的胎儿说起,刚开了个头诸葛萌就大惊失色,她之前一直只是模模糊糊知道王也把诸葛青扣下了,而且对他不怎么好,但她万万没想到,原来王也对诸葛青不是不好,而是好过了头,好得出了人命了。
诸葛栱制止了她的一惊一乍,这些都是旧事,现在还是先着眼将来。
于是,王也继续说,他的炁与胎儿之间很意外地融合极好,运转周天,尚未出生的胎儿又哪来的什么生喜乐,他本来无一物,清净得空无所空。于是,这个孩子的内景便生成了。
他进了那个内景,里面满是星屑一般的闪亮齑粉。他试着收拢了几粒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全是碎了的神魂……
诸葛栱精神一凛,自从诸葛青出事,听到“神魂”两个字,他们自然都是很敏感的。
“我们之前几个家里的老人也确实这样认为。青能活下来,就说明当初他的天地命三魂没有被三昧真火彻底烧毁,只是碎成了亿万片,散佚在无边太虚之中了。要一片一片把他寻回来,不仅是大海捞针,更是旷日持久,人的寿命只怕也远远没那么长……如果能想出用一种方法将它们都吸引回来,那也不是完全无救。前提是需要宛如一体的牵连,一般人与人之间根本达不到……但现在想来,那个胎儿与他是一体的,这种牵连自然牢不可破。这真是……祸福相依,谁能预料到呢……”
王也说:“具体什么道理我也不太懂,可能就如您所说吧。总之,我就想着把它们聚起来试试,青现在没有自己的内景,但还是能融合起来一点。之后他确实就能能说点话了,但是我真吃不准……我没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混了别的人,怕出来的不是他……”
“是他。”诸葛栱坚定地对王也说,“这就是我儿子,是他小时候的样子,我记得很清楚。”
诸葛青现在的神智还不足以听懂大人们的交谈,只是很乖地抱着一大碗车厘子,在旁边一口一个地吃着,当父亲似乎说到了他的时候,甜甜地一笑。
王也遮着眼睛,像是有点头晕似的,只能看到他的嘴唇无力地笑了笑,“那行,那就别浪费时间了,这样……我带您去看一下,我现在将四盘归位,你们开归元阵。”
“王也,”诸葛栱说,“你是不是发现之后就一直在做这事,没休息过?”
“我没事儿,”王也放下了手,一双眼睛熬得通红,然后他忽然断断续续地说,“您是没看见……他碎成那么细,这内景却是那么大……来不及了……我怕来不及……”
“怎么会来不及呢?”
诸葛栱脱口问出,然后他自己就想到答案了。这一体两命的牵连不是永久的,人说怀胎十月,其实这说法不准,实则不过280天左右,更有很多不足月的情况。
那不管怎么说,算算日子,都已经过了快一半了。
“那就,事不宜迟。”
在那之前,王也还得为孩子行炁发动内景,这事没人能替代他这个亲爹。
但诸葛青现在可不是那个任由摆弄的玩偶了,他心理幼稚,但他不傻。如果说前两天没人给他撑腰他还不敢逆着这个陌生的怪叔叔,现在他亲爹亲姑都在场,当王也向他靠近的时候,他便明显地向诸葛栱的身后一缩,皱着眉头,名为提问实为告状地说道:“你干嘛总要把手放在我肚子上?”
王也本来就不太会哄小孩儿,他又有四年多没跟人好好交际,话都快没以前说的顺溜了,尤其是面对于诸葛青,这种突然的反差,他一时应变不过来,不知道怎么哄他才好。
还是诸葛栱出声给他解了围,“青,这是为你好。他……你就听他的吧。”
他本是想说“他不是坏人”,但话到嘴边,觉得王也的所作所为还真当得起“坏人”这个罪名,但真的这么评判他,好像又有点不太公平。
诸葛青这才在沙发上躺下来。王也的手心其实很暖,也很轻,只会让他感觉到舒服……

四盘归位,归元阵开。
诸葛栱和诸葛萌也进入了这片宛如宇宙的内景,内景的主人是他们素未谋面的小孙子和小侄孙,他发着光,像一只小小的太阳。
亲眼目睹之后,他们也完全能明白王也的焦虑了,满目数不清的星屑,这个场景就像是一大片沙漠中的每一粒沙子都被狂风吹上了无穷高远浩渺的天际,然后凝固在了这个瞬间。他想要把所有的都收起来,一粒都不缺,而他只有一个人,一双手。
“应该还不止这些。每一次我来,都会看到更多。”王也对他们说,“每天也都会更靠近。”
诸葛栱看了这个情况,说道:“天地命三魂,命魂承载着转世轮回的能量,天地双魂,都是一世的记忆。越是不重要的记忆,就越是容易碎,越小则越容易被吸引。王也,我觉得他更重要的记忆,还在更远的地方。至于近前的这些……太细微了,真的来不及,就算了吧。”
王也知道诸葛栱说这话只是想宽他的心,所以也未去争辩,但是他心里想着,那怎么行,再如何微小,哪怕只如芥子之于须弥,鸿毛之于泰山,这些也全都是诸葛青啊……
“王也,我们,似乎帮不了他。”
诸葛栱的手从那些星屑上穿过,而诸葛萌也一直在试,但他们碰不到,只如徒手想要摘下真正的星辰,“青……就只能靠你一个人了。”
他们从内景中出来,诸葛青已经在沙发上暖暖地睡着了,以前他的睡眠是很轻的,现在却像一个普通的小孩那样渴睡。
诸葛栱知道现在也唯有把诸葛青放在王也这里,而他自己应该赶紧返回本家,根据现在这个新的情况,再度召集族中高手,研究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
他们不想吵醒诸葛青,放轻了手脚准备离开,可是诸葛青仍是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声中被惊醒了。
“爸爸。”他赤着脚就跟着追了出来,他明明已经比诸葛栱还高,却很不习惯地蜷缩着,拉着他的外衣边角,焦急地说,“带我回家啊。”
诸葛栱只得安抚他说:“你乖,暂时住在这里。听他的话。爸想办法,尽快就接你回家。”
诸葛青不情不愿地松了手,他从小就懂道理,从不无理取闹,也从不恃宠而骄。
诸葛萌不忍心地一步三回头,直到她上了车,车开出去很远了,她还看到诸葛青站在那栋别墅的门口向着他们眺望。
而王也一直站在他身边,又沮丧又无措。

“进去吧?”
王也看着那辆车的尾灯都已经看不见了,小心翼翼地问他。
他以前都跟诸葛青说回家了,到家了,但现在他没法这么说了,这已经不再是诸葛青所承认的家,“你爸让你听我的,外面挺冷的,你鞋都没穿,能行么?”
诸葛青也没再闹脾气,一声不吭地回了房里。
这个房子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这个人也是陌生的,连他自己的身体都是陌生的,父亲为什么把他扔在这里,不准他回家?他闷闷不乐地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似乎希望外面长出一个壳,好把他从这个人的眼前藏起来。
“你饿不饿啊?想吃点什么?”可这人蹲在他面前,好声好气地问着他。
诸葛青从膝盖上面露出半张脸,他的眼睛发红,只是一直忍着没哭,他说:“我想回家……”
王也眉头微微颤了一下,然后他又听到诸葛青闷声说,“……我不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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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5 00:59:38 | 显示全部楼层
【8、诸葛小青青,我的生命之光,欲念之火】

很多人都以为小孩子没心没肺,实际上他们是把自己小时候的记忆遗忘了,小孩子在有些方面可能比大人更为敏感。
三岁以下的小孩只会表达自己的需求,并且从父母的反馈中学到作为人类的应对,于是到了四五岁的时候,他们就变了,开始试验自己的技能,于是时而像天使,时而又像魔鬼。
这固然是幼童的心性不定,更是他们在试探大人的底线,究竟能容忍他们到何种程度,多流几滴泪或者多撒几次娇,能不能让他们让步,达到自己的要求?
即便是心智只有五岁的诸葛青,他也知道如何去试探,他求过父亲一次,父亲没有让步,那么这个人又如何?
他对王也说“不喜欢”的时候,是故意的。
对人说不喜欢,就会被疏远。我不喜欢你,你也就不会喜欢我……你会把我送回家去么?
在他这个年纪,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被怀疑有什么动机,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发自本心,是童言无忌。而对于五岁的小朋友来说,一句“不喜欢”已经最重最伤的了。
诸葛青曾对着学前班一个总是粘着他的小女孩说:“我不想跟你一起玩,我不喜欢你!”小女孩当场哇地一声就哭了,惊动了老师和家长。
之后,家里每一个知道这件事的长辈,都把他严厉地批评了一顿,不可以这样说话!小诸葛青感觉很委屈,“可是她真的很烦啊,我真的不喜欢她嘛。”
“你还小,以后你会懂。喜欢一个人,很不容易。所以,你就算不喜欢她,也不应该这样对待她。”
诸葛青不懂,他还小,又怎么会明白喜欢一个人有多不容易呢?
“……我不喜欢你。”
王也听到诸葛青对他这么说,他当然不是个五岁的小女孩,他只是好像怔了一下,从他那张本就憔悴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他只像是一个知天认命的术士,终于看到了自己早就算到的大劫终于颓然降临。他这几秒钟的沉默,却让诸葛青不安起来,心想他是不是生气了?
王也没有生气,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就连感觉难过都没有道理。
“我知道。”他温和地对诸葛青说,“……而且你以后,会越来越不喜欢我的。”
然后,他就站起身来,去了厨房里,不知道在做什么很长时间都没出来。
诸葛青战战兢兢抱着自己的膝盖,那个人没有哭,也没有生气,甚至没有用大人的权威来指责他。他虽然仍是不太懂,却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件错事。
那一天晚上仍一切如常。
诸葛青后来从沙发上爬下来,看到桌上有他喜欢吃的饭菜,浴室里也给他备好的换洗衣服,而王也已经回了自己的房间,一晚上都再没出来。
诸葛青第二天早上醒来,从自己的卧室里走出来,梳洗用品、早饭还有白天换的衣服,也都已经备好了。他乖乖地把自己收拾停当,坐在饭桌边。
在诸葛家是有等长辈一起吃饭的习惯的,不过在这里,显然是没有任何规矩再来约束他了,但他仍然等了一会儿,直到觉得王也不会来了,才自己吃了早饭。
然后,他便没有事做了,开始大着胆子到处探险。门都没锁,他毫无阻碍地走进一个一个房间,好奇地张望放在台面上的东西,而整个家里安静得像一座空宅。
只有王也的房门是紧锁的,像是田螺姑娘的壳,只是里面关着的不是温婉贤惠的仙女,而是一头自惭形秽的怪兽。
诸葛青找到了那个房门,他知道王也在里面,但是他也没敢惊动他。他天生就比较灵敏的耳朵却听见他在里面说话。
王也在打电话。
他站在窗边,昨夜总算是囫囵睡了一觉,黑眼圈稍淡,也把自己稍微收拾得像人一些了,只是持续了好几天的亢奋被那孩子一句话打散了,精神显得更加颓靡。
他开头的寒暄话已经都说完了,进入了正题:“老爸,你让那个张妈过来吧……嗯……是,您就别多跑一趟了……是,这对青也好,您说的都对……”
下午,门铃响了。
诸葛青虽然身体是个成年人,意识却还停留在“一个人在家不要给陌生人开门”的安全教育中。所以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去开门,而是上楼去找王也。
他刚跑到门前的时候,王也自己从门里现身了,看到他在门口也是略一惊讶,但很快对他笑笑,“正好,你来,我带你见个人。”
诸葛青却忽然说:“对不起。”
王也一愣,“怎么了?”
诸葛青睁大的眼睛里有他那个年龄已经见不到的天真和单纯,好像无论什么事情只要说一句对不起他就还是好孩子,他们也还是好朋友。他说:“我错了,我不该说我不喜欢你。你不要不开心了。”
王也好想去摸摸他的头,又终究没动手,他苦苦地笑了笑,“你没错。你只是……太好了……”
诸葛青跟着他下到门厅,来者是一个笑容和善的中年妇女,看到他就很热情地说:“青少爷,上次见您到现在没多久,气色真的是好多了!”
王也给他介绍,“这是张阿姨,以后得麻烦她帮我们做做饭什么的。”
诸葛青很乖巧地叫了声:“张阿姨好!”
“三少爷,您这说的哪里话。叫我张妈就好了。”
“行,那您也别这少爷那少爷的,叫我小王就行了。”
然后王也就跟她具体说了下诸葛青现在心智年龄比较小,让她多留心一下,饮食按照他给的单子做,日常还有些什么注意的要点都一一关照好。至于他的饭就没什么讲究了,做好了就放在他房门口,他饿了自己会吃。其他的未尽事宜,反正他常年在家,有事就直接敲门找他。
张妈连连称是,这样的主人家实在是再好伺候也没有了。
于是,之后的日子算是步上正轨了。诸葛青一日三餐和生活作息都有专人照顾,而王也在这座别墅里活得深居简出,每天只会在客厅里现身一次。
他对张妈声称是用于治疗诸葛青的某种气功,不仅从不避讳她,有时候好像是故意挑她也在场的时候。她一个普通人自然看不出什么门道,那好像只是把手放在肚子上,但是,诸葛青却似乎真的越来越好起来。
她刚来的时候,诸葛青还表现得像一个幼儿,而短短一个月之后,她已经看到他每天坐在王也自己都没怎么呆过的书斋里,翻看那些鬼画符一样的古卷和藏书,还看得津津有味,有时候饭都快忘了吃。
某一天,王也又像一条守时的鬼魂,从自己的房间飘出来,去客厅里找诸葛青,可路过书斋的时候,却发现他盘坐在地上,身边像筑巢似的堆满了书籍。
即便是鬼魂的脚步都逃不过诸葛青的耳朵,他立刻就回了头,王也想回避已经来不及了,诸葛青冲着他挥手,“老王,这些书都是你的?那你一定很懂奇门遁甲吧?”
“……不太懂。”王也敷衍地说。
诸葛青闻言皱起了眉,“那难怪了。你这里面好多都是错的啊。”
“哪儿错了?”
曲有误,周郎顾,王也反倒迈步走了进来,单膝蹲在他身边,凑过来看他手里的书卷。

王也从张妈那里也听说了这段时间诸葛青开始看他的书,他也没管,但听说书里有错,他便必须看个清楚,真怕误导了诸葛青。看完之后,他松了口气,诸葛青指着的地方是他自己在页眉页脚做的一些批注和笔记,“哦这些,这些瞎写的,你别看它们。”
诸葛青将信将疑,“我觉得道理上说不通,可是,仔细想想,又好像不是完全瞎写的。”
王也顿时觉得即便是小诸葛青其实也并不好糊弄,再这样敷衍他才真的会误人子弟了。于是他干脆也盘坐于地,把相应的几本书相关部分都找出来,互相映照着跟他讲解奇门遁甲中的通说,然后又拿出了纸笔,一边画一边给他解说了一些风后奇门中独有的变相,以免他混淆了之后走入歧途。
诸葛青聪慧绝伦,更难能可贵的是天生好学,只要愿意跟他讲,他都能很快领悟。
王也最后跟他说:“我这些笔记,跟你的家学体系不同,所以你先别看,不然容易乱。等你先把你们诸葛家的术法学扎实了,再回头来研究也来得及。”
他们之间,还可以这样相处……
王也忽然觉得这感觉有点神奇,不会因为门派之别而彼此提防,也不用互斗相争。诸葛青信赖着他,而自己则像个毫不藏私的老师,一心只为了他能更好,等诸葛青再大一点,就自然而然地成为朋友。
他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而对于诸葛青来说,已经是三四年的时间过去了,而且是新陈代谢最快的幼年时期。他早就不记得自己当初还对这位老王说过不喜欢他这样的话。
老王多好呀,见天不声不响也不招人烦,从来没个长辈的自觉,对他放任自流。当着他的面都敢跟张妈直说,只要是关于诸葛青的事就遵循这么几个原则:他想要的,给他。他喜欢的,随他。他想要,他喜欢,你却办不了的,找我。
其实小孩儿不能这么惯着,但是王也心知肚明,他就算这么惯着,诸葛青的本质就是十分正直和纯良,没拆房也没揭瓦,他每天也就是看看他的书而已。再如何宠溺,也歪不到哪儿去。
诸葛青抬头笑问:“那到时候,你还会教我么?”
“到时候……你要是还想知道的话……”        王也没再多说什么,也没再看他,站起了身向外走去。
诸葛青似乎也是习惯了他莫名的沉郁了,不以为意地把看了一半的书反扣到地上,追着他下楼去,一边叫着他,“老王,你别跑这么快啊,你下去了也没人给你治啊。”
每天,王也都要例行摸一摸他的肚子,来给他治病。一开始他当然觉得怪,时间长了也就渐渐不以为意,外加张妈也在场,确实让他精神放松下来不少。
但是,诸葛青不知道的是,他和张妈其实都中了乱金柝,他们的一小时,是王也这一天体力能够支撑的极限。
然而,时间还是不够……
王也一直闷在房间里,显得比诸葛青更像一个病人,但是他其实倒并不孤单。
这一个月,诸葛青神魂的碎片已经从宛如细砂那样的大小成了一些可供他辨认的短暂回忆。他每天都能遇到很多诸葛青,虽然都是小小的,却都是他本来早已经错过了的。
人生第一声的啼哭,1岁学步时第一次摔倒的疼痛,3岁第一次被小姑娘在脸上亲了一口,6岁背上小书包上学的第一天,7岁时第一次感应到了炁而兴高采烈的笑声……
然后这一次,他找到的是小诸葛青领悟了自己的内景的时候,他一如既往地看着他,那个小诸葛青竟然抬起了头,也是第一次看见了他,“你是……”
这是一个关键的转折点,这块碎片重塑了诸葛青的内景,让他的碎片不用再寄生于那个孩子的内景中,在他自己的内景里当然会更好地融合,也让他得以见到闯入他内景中的人。
王也措手不及,他应该怎么向他说明。
诸葛青却笑了,“我认识你。”
“你……怎么会认识我呢?”
小诸葛青笃定地说:“我记不清了,但是……我肯定见过你。”
王也内心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惶恐,他想,诸葛青会记起来的。可是,所有的事情……他都会记起来的……
他的身形渐散,退出了小诸葛青这座幼弱的内景。

小诸葛青站在自己的内景中,那些太过细碎旁人无法为他拼合的神魂碎屑正不断地向他身上汇集,每一粒都让他想起一些旁人看来微不足道,失而复得之后却是弥足珍贵的瞬间。
这时候,他看见那个人去而复返。
“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开心地问道,然后他发现好像有点不太对头。那个人虽然是一模一样的外貌,可是看向他的眼底漆黑,眼瞳如血一般殷红。
那人看着他笑,“我回来看看你啊。我觉得你现在已经很可爱了,不用再继续长大了。其实要我说,你之前什么都不知道像个娃娃一样的时候是最可爱的。”
诸葛青仰视着这个逼近的身影,不由地退了一步。
“怕了?别害怕,我可是最喜欢你了,来,你跑不掉的,我不会弄疼你的。”
“你不是他。”一个阵法在诸葛青脚下展开,这孩子用出的术法又浅薄又弱小,丝毫也伤不到那个人。
“不啊,我就是他。”那人笑得愈加快乐,“可我倒是忘了,你就算这么小,也不会任人摆布。果然还是之前那个从不拒绝我的样子,更好……”




【9、也总触底反弹,超脱苦海】

王也近来的感觉很不好。
他每天会花上很长的时间用于睡眠,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倒也没什么稀奇,他以前也喜欢睡觉,不挑地方也不挑环境,随处一倒,闭眼就着。他觉得睡觉是世界上最舒服的事情,就像活在一片云里。
现在,他是真的累,睡觉也救不回来。只说“累”或者“疲劳”都不足以涵盖他的感觉,这几乎可说是心力交瘁——心都快累得跳不动了。但不管怎么说,睡眠虽然不能治百病,仍是他目前仅有的恢复手段。
但是,他甚至很难睡着,每次都需要先用相当的时间调整心境,更需要黝黯而安静的环境。于是,这一个月以来,不仅他的门不开,就连窗帘都没拉开过。
其实从诸葛青出事开始,他的生活状态一直很让亲人朋友们非常担心,但是他自己倒是觉得还好,每天照顾诸葛青外加到处瞎转悠一点也不觉得空虚。而事到如今,连他自己都感觉到,这个状态不行。
他对自己说,最难的时候都过去了,诸葛青都好起来了,自己怎么反而不好了呢……然后他发现自己骗不了自己……
在他荒芜已久的内景中,心魔带着与他毫无二致的形貌盘着腿坐在一片无边无垠的黑暗中,对他说:“最难的时候根本没有过去。过去的,反而是最好的时候呀。”
最难的,最痛苦的,最无地自容的,还在后头呢……
“所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拼?把自己往坑里推?您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心魔嘴角扯出一丝恶意的笑,“是不是他之前太木了,所以你腻味了?现在的样子,倒是挺可爱挺天真的……你说,现在要是做起来,他就会叫了吧……”
“住口!”王也喝止他扰乱心神的话语,身上真炁隐隐涌动,“你还真是不死心。”
心魔扶额笑道:“可是,你觉得这次还跟上次一样么?”
心魔慢慢站起身来,周围的黑暗中像有无数蛰伏着的魑魅魍魉,随着他的动作而鼓噪起来,“王也,你七年没进过内景,七年的空白。而我,你这七年里每一天对他的心思,有多少的痛苦、愧疚、悔憾、纠结,当然也少不了的欲望……所有这些负面的情绪,都让我越来越强!”
四周压力骤变,长年镇压在黑暗中各种见不得光的东西纽结在一起,随着心魔一起向王也反扑过去。王也蓄力起势,却也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
他的内景轰然震动,两个相同的人影各是被震退得很远,而猛烈相撞的炁劲向着四面八方摧枯拉朽地炸裂开来,浑圆如太极一般阴阳两分。
那些无形却异常沉重的东西,像是被压上了最后一根鸿毛,从边角开始崩溃,最后轰然倒塌,把他埋没其下。
一切都暂时地归于寂静……

【分隔符号】

王也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自己是睡着了么?什么时间了?
透过窗帘,外面是一片黑暗,似乎是深夜。敲门声愈加迫切,门外的人似乎被什么人追赶似的,非常惶恐。
这个敲门声不是用指节,而是在用着手掌、拳头竭尽全力地击打,甚至用着指甲在木门上胡乱抓挠。这样敲门的人,他的手也一定很疼。
王也赶紧跳下床去打开了门,诸葛青扑进来,失魂落魄地对他说:“我的……我的……”
王也大致看了下,他似乎没受伤,“你的什么?你别急,慢慢说。”
可是诸葛青说不出来。他明明已经可以阅读很多佶屈聱牙的古籍文献,却忽然连自己最简单的意思都表达不清了。明明应该知道的东西,忽然都不知道了,上一秒还能脱口而出,下一秒就无论怎么也想不起来,好像脑中神经元的网络正在纷纷断裂开来。
王也知道,他的内景里,一定是出了问题了。是他的心魔,只怕是失控了。
诸葛青抓住王也胸口的衣服,摇头说道:“我不……我不想忘……你……”
张妈听到动静,披了件外衣也匆匆从保姆间赶上来,“这是怎么了啊?”
她帮不上忙的,王也回头对她说:“没事,这里交给我,您去休息吧。”
他把诸葛青带进房里,可是转念一想,又叫住了张妈,“张妈,您还是来一下吧,有个事要麻烦您。”
张妈本来也没那么心大,怎么可能自己真的回去休息,此时听到王也叫她,就立刻跟了进来。
她平日里也帮忙收拾这整座房子,但唯独是王也的房间从来没进过。这幽闭的房间里,空气从来没换过,浑浊不堪,乱的地方乱,积灰的地方积灰,简直不像人住的,像是一个动物的巢穴。
王也也知道自己这地方乱,指示她道:“您先帮我把窗开一下吧,透透气。”
等她通了气,回头看到王也从墙上的保险柜里拿出了一样东西,她看清了之后顿时大惊失色,那是一把手枪。
就王也这个财力和地位,要搞这么一件违禁品倒也不是特别困难,他把保险扳开,抬头问她:“麻烦您,我一会儿要是表现得不正常,您就拿着这个打我,带着青走。枪您会用么?”
张妈急忙摇头:“我可不会!你这是要干嘛呀?”
“挺简单的,保险我开了,就瞄准了扣个扳机。这枪后座力有点大,您小心点。”王也看这个淳朴的妇女吓得面如土色的样子,也觉得太强人所难了。话说回来,其实真的开枪也未必打得死他,能阻他一阻都不容易,不过有总比没有强,“那您就拿手里,吓唬吓唬我吧……只要有机会,你们俩就跑。只求您别丢下他,行么?”
张妈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王也又从床头拿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你们跑出去了之后,您别联系我爸,他不会管这事的,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反而给您添麻烦。您联系这上面姓诸葛的,他们不仅不会为难您,还会好好谢您……除了,‘诸葛狐狸’之外,您找随便哪个姓诸葛的都行。”
这么短的时间能交待到这样也是极限了。
王也回头对惊魂未定的诸葛青说:“你别慌,躺下,我帮你看看。”
可诸葛青却迷惑地看着他,迟疑地说:“你……谁……”
王也在这一刻……在这种并不陌生的心痛中,终于意识到,一切其实都是从诸葛青的那句话开始的。
童言虽无忌,却是,一句似一箭。
之后,年深岁久,只怕万箭穿心。
他害怕,没有人比他更希望诸葛青能好,也没有人比他更怕诸葛青会好,这是他的忧与怖,也是他的心魔——由爱故生,无药可救。
就算对自己说再多次,对别人说再多次,都没有用。
只要他仍执着于诸葛青,一切都不会有任何好的改变。换句话说,若是陷于此处,他就永远赢不了自己的心魔。
王也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想通了,闭上眼睛,片刻的入定之后,他再次回到那片刚找回来的脆弱内景里。然后,他听到诸葛青在哭。
是他亲手收起了所有的回忆,所以他知道,诸葛青从来没有这样哭过。可是,他根本找不到他。原来,那只是一片新生的碎屑,吹过了他的耳畔。
他朝乾夕惕,夙兴夜寐,一点一点拼起来的那个小小的诸葛青,已经碎了。
罪魁祸首不逃不避,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满地的碎片,正在原地等着他,“王也,您来得可有点晚啦。不过,你好像也不是很生气?你也想明白了吧,只有这样的诸葛青,才是完全属于我们的。”
王也看上去真的十分平静,语气中只像是在平铺直叙一个并不重要的事实:“还是老青厉害,他想拖着自己的心魔同归于尽,他就能办得到。我却让你逃了这一次……”
心魔纵身跃起,闪烁的碎片随着他的动作被骤然吹散,他盯着王也的眼睛,“好啊!就在这里,这次彻底分个胜负。”
心魔认为这一次,自己稳操胜券。
虽然他之前是小看了王也,即便有七年的空白,此消彼长,王也仍能跟他斗个不分胜负。但在这里就不一样了。在这个失去了主人而濒临崩溃的内景中,每一次冲撞和拼斗,都会将那些细若浮尘的碎魂吹散到不知多远的地方。那每一粒都是王也拼了命才救回来的,他只怕连挥挥手都会心疼,可是心魔却不在乎。
在这里,王也怎么跟他斗?
可是他没想到,王也好像也不在乎。
他的攻势招招致命,声威浩瀚,丝毫没有顾忌那空中残留的神魂,这片内景中宛如风卷残云,被横扫得只剩一片苍茫。
不仅如此,心魔感觉自己竟然节节败退,不该如此,这不可能!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衰弱,也很快想通了其中关窍,气急败坏地叫道:“王也!你真狠得下心啊!你真的不要他了?”
王也说:“对,我不要他了。”
与这话同时的,他的一掌击穿了心魔的胸膛,手掌自他的后心穿出,那团濒临散佚的黑气垂死挣扎,缠住住他的小臂,发出肌骨碾轧的咯咯声。
世人得爱,如入火宅,其步亦坚,其退也难。他的心魔由对诸葛青的占有和执念而生,只要他不放下,他就永远赢不了自己的心魔。
被重创的心魔如一条黑蛇,顺着他的手臂缠上来,桀桀怪笑:“王也,你看看周围!”
周围……王也警惕地看了周围,没有任何陷阱,也没有任何埋伏。却有一个弱小而残破的阵法。
虽然它又弱小又残破,却仍在艰涩地运转。那是——
四盘和合阵。
“你知道……当我把他撕碎的时候,他干了什么?”心魔问道,很满意地看到王也的面色沉了下来,“他一直反抗到了最后,当然,他哪怕再练个十年,也根本就不是我们对手……最后,他就留下了这个阵。你猜猜看……他为什么这么做……”
王也当然知道,他第一次见到诸葛青的时候就知道,四盘和合,可以阻挡住神魂消散。
“他有没有用尽最后的力量,让你听到啊?”
“别说了!”
“他说……我不想忘记你。”
心魔骤然感觉到自己有了一股回光返照的力量,他没有浪费王也这一瞬间的动摇,化为一道利刃,将他贯体而过。
随后,心魔的力量便也穷了,可是他一点也不担心,王也与诸葛青朝夕相处,能把自己的心压抑到什么时候?
只要一有空隙,心魔仍会无数次地滋生,于是他呵呵笑着,消散无踪。

【分隔符号】

张妈在外面胆战心惊地等着,突然看到王也无端地吐了一口血,吓得她捂住自己的嘴,只怕叫出声来惊扰了他。
又过了许久,她手里那把枪变得无比沉重,终于,倒是诸葛青的眼睛先睁开了,看到她,迷茫地叫了声:“张妈?”
张妈记得王也入定前的嘱托,赶紧大着胆子上前,把他拉起来,“青啊,你现在站得起来么。快过来!”
诸葛青不明就里被她拉到门边,这时候王也也睁开了眼睛,看到张妈如临大敌的样子,感觉挺欣慰的,得给她发红包。
“张妈,没事儿了,枪放下吧。”
从头到位,这位凡人大妈都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而诸葛青对于发生的一切仿佛全然无知,只如做了一场大梦。
王也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然后冲他们挥了挥,“还杵着干嘛呀,都回去睡觉吧。”
“老王……”诸葛青好像有话想说,可是王也并没理会他,兀自爬进被子里,蒙头便睡。



【10、一个甜饼,包甜,不甜不要钱】

很遗憾,王也刚刚对这位张妈刮目相看,她第二天就找他辞职了。她只想当一个勤劳朴素的阿姨,这动不动要掏枪的活儿,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继续呆了。
王也不爱强人所难,稍加挽留未果也就作罢了,再加上诸葛青身上的月份已经越来越大,再往后一定会显出异状,有外人在解释起来总是有些麻烦。
于是他给她包了个很有诚意的红包,跟她说,她走就走了,要是王卫国不来问,就别主动去打什么招呼了,省得他又塞新人过来。
诸葛青昨夜有了四盘和合阵相护,散失的神魂不多,而刚碎的魂也比较容易融合,王也当时虽然受伤不轻,但仍拼着一口气好歹是给他团上了。今早起来,看不出什么大毛病,他也就放心了。
诸葛青听说张妈要走了,一脸水汪汪的不舍,一直送到门口的时候还甜甜地叫了声:“张妈,我会想你的。你走了以后可别忘了我呀~”
如果说诸葛青这面相本是一条很善于拈花惹草的狐狸,那么他如今这幼小的心灵和纯良的眼神又把这条狐狸的皮囊升级成了现在女孩子们最为疯狂追捧的小奶狗系。
张妈毫无防备地被他整这么一出,顿时搞得心如刀绞,恨不得就要跟他抱头痛哭,不走不走了,你就跟妈妈说下次打死谁吧。
王也对此情此景无动于衷,但那个八岁以上八十岁以下女性全覆盖AOE,日后祸国殃民的嘴脸已经初见端倪。
再炽热的感情,终究还是要归于理性。张妈最后还是抹着眼泪上车走了,诸葛青倚在门口,跟她挥手依依惜别,其实他对这位阿姨的感情也说不上真的有多深,但他只要有三分的情,就能表现出十二分的真挚。
王也却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他演,只能认命地收起一身的懒骨头,从他的巢穴里爬出来,重新接回了张妈的工作,进了厨房系上围裙开始做饭。
王也这人吧,天资卓越,无论做什么事儿,都能做出点儿名堂。
尤其是精通厨艺的男人在做菜的时候,往往会显得非常性感,所谓食色性也,无外乎也是技巧、耐心和对火候的控制。无论他的手指下调弄的是什么,那滋味总是会令人难以忘怀的。
诸葛青吃过几天他的菜,他自然就记得。
于是,在送走了张妈之后,他就巴巴地扒在厨房门口向里张望,似乎想找机会试个菜,尝尝鲜。
他这无往不利的小奶狗眼神这次撞在在铁板上,自始至终,王也头也没抬,只当他是个门挡,一点儿机会不给。
桌上做好了营养均衡搭配的四菜一汤,王也自己就胡乱扒拉了一些盖在白饭上,端起碗就想回自己的巢穴里去。
“你不和我一起吃饭么?”诸葛青坐在饭桌边,眼巴巴地看着他,“以前张妈都会陪我吃饭的。”
“你自己吃吧。”王也头也没回,“吃完了碗放那儿就行。”
“你就不担心我这样会变得很孤僻么?”诸葛青很忧郁地叹了口气,“唉……我虽然看上去是个成年人,可是我毕竟只是个很容易寂寞的小孩子啊。”
“……”
王也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感觉,诸葛青身上有种十分危险的东西,也在跟着觉醒……

王也的房门就像是一道封印,他只要不出来,诸葛青就不会轻易去打破。趁着饭后的饱困,王也养精蓄锐补了一觉,起来一看又到了做饭的时间。
他没有接触过其他的小孩,不过容易寂寞的小诸葛青算是十分好带,只要定时投喂,其他时间他就会自己找书看。当王也做贼似的从门后面爬出来,路过书斋看到那个身影又埋在书堆里,听到动静就回头叫他:“老王,你出来啦?”
王也嗯了一声,说了句:“快吃饭了,你再等20分钟就下来吧。”
可是身后的蹦蹦跳跳的脚步声,几乎是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了下来,好像一条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扔了的小奶狗,就算又找回了家也进不了门。他却意识不到自己受了冷遇,仍然得意洋洋地摇着尾巴,追着他跑。
直追到一次一次地眼看着王也的房门在他面前冷冷地关闭。
经过了屡次的试探,诸葛青也终于认清了形势,王也是铁了心不会搭理他了。他就像一朵被霜打了的小花儿,默默地顾影自怜了几天,自己吃饭,自己睡觉,自己看书……甚至当王也在自己房间里睡醒的间隙,透过窗帘的缝隙,都能看到诸葛青在花园里自己跟自己玩儿。
花园里的红玫瑰开得正艳,诸葛青假装自己是很多人,他是被巨龙掳去的公主,那朵玫瑰花就是她的真心;他又是因失去公主而悲伤的国王,玫瑰花就是他愿意双手奉送的王冠;他又是勇敢的勇士,玫瑰花就是他染血的宝剑;他也是面目凶恶的恶龙,玫瑰花就是它深爱的公主……
这么一个灵动的小人只能与一枝漂亮的植物一起,编织一个广阔而虚幻的世界,别提有多可怜。
背井离乡,远离亲人,就算是对一个成年人而言都难免孤单,更何况他的心理年龄不过十岁。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又有什么人生来不孤独呢?王也转开了视线,不再去看他。
在半梦半醒之中,他听到诸葛青的脚步声上上下下,似乎在他的门前徘徊,在他意志十分薄弱的时候,模模糊糊地想,若是诸葛青来敲他的门,那……
等到王也又一觉睡醒,以为那不过自己夜有所梦罢了,可是当他打开门的瞬间,眼前一阵娇红清香的花朵纷纷落下,他看到花园里最漂亮的玫瑰花,全都扑散在他的门口。
那果然不是错觉。诸葛青来来去去地把那些花朵一枝一枝悄悄地插进他的门缝里,这些是陪伴了他这一个下午最珍贵的宝物——
城堡被封印了,带刺的玫瑰花藤将城门围绕起来,谁也无法进入。城堡里面有一位中了诅咒而永远沉睡的公主,如果有一位勇敢的王子能够打开这扇门,便可以用一个真爱的吻把公主唤醒。
晚饭的时候,王也一边解下围裙一边问他:“您是不是把我花园里的花儿都剪了?”
“是啊。”诸葛青自下而上地凝望着他,仿佛是又忐忑又满怀希冀地问他,“你不喜欢么?”
“……我看你是挺闲的。”王也语重心长地说,“这么说来,您也不小了,那吃了饭之后,自己学着把碗洗了吧。”
诸葛青猝不及防地遭遇了小小人生中最大的失败,一场否定他之前所有天真纯洁讨人喜欢小花招的失败。既然不管用,他便就把这副神通收了,瞬间做回了自己,很懂事地对着王也笑道:“好啊,只要你想让我干的事情,我都愿意呀,以后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王也点点头说:“那我谢谢您嘞。”

当王也不把心思放在诸葛青身上的时候,日子就过得行云流水。
他每天仍在收集着诸葛青的神魂,差不多几周过去,诸葛青的内在也该是他十四五岁的样子了。这时候的小孩子自以为看透了很多连庸俗的大人也不能理解的世间真理,个个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要不就是觉得自己注定会在这个污秽的人间英年早逝。
有一天王也早上起来,没见到那条追着他脚边绕圈的小奶狐狸,他一路找过去,诸葛青的卧室门难得地关着。他敲门进去,看到诸葛青赖在床上没起来,两只眼睛哀伤地看着天花板。
听到他进来,他开口问道:“老王,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小孩长得真快,他剪了王也的玫瑰花演童话的样子好像还在昨日,一转眼就演起韩剧来了。
王也坐到他床沿上,“瞎说,您哪儿觉得不对劲儿?”
诸葛青握着他的手腕,拉进被子底下,伸进睡衣里面,“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我其实得的是绝症吧?这是肿瘤么?”
王也的手心摸到他温暖柔软的小腹,已经让人无法忽略微微隆起的曲线,“……不是的。但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总之是……长了个东西……”
他也不知道怎么跟诸葛青说,要不还是再拖几天吧,诸葛青的心智长得飞快,早一天知道和晚一天知道,其实差别还是挺大的。
诸葛青看他言辞闪烁,很认命地又问道:“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王也亏心地说:“良性的。会好的。”
诸葛青叹息道:“我要是死了,留下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王也那点亏心顿时烟消云散,死不死的暂且不去说,可你究竟是给我做过一顿饭了还是涮过一次碗了?好吧,碗是涮过一次,重点是离了你我怎么就不行了?
诸葛青却沉浸在自己的鲜花一样的美少年如流星一般夭折的凄美悲剧中,“老王,没有我了,你肯定特别难过吧,我也舍不得你……”
王也倒一时吃不准他说的是不是认真的了,是不是该稍微配合着好言相劝一下,可诸葛青紧接着又说道:“这世间最无奈的事,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神特么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便宜都要占一占?王也咬着牙说:“……祖宗,别瞎想,你不会死的。”
“与其之后追悔莫及,不如趁现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对我好一点儿。”
“你到底想干嘛?”
诸葛青颤抖地伸出一只手,宛如一个垂危病人与他握在一起,“我想……再最后看一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说人话。”
“我想出去玩儿。”
算来,他也的确在家里闷了小半年了,王也想到这里,就心软了。
“那还躺着?起来穿衣服。”



【11、无良富二代,长年吃软饭,还包养小情儿,还金姐血汗钱】

出去玩三个字说起来简单,真的做起来其实挺难的,四舍五入简直就是策划一次约会啊。
王也虽然带着诸葛青玩了四年,但那是诸葛青完全不知好赖的时候,现在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诸葛青光是起床梳洗后穿身能出门的衣服都快一小时了,觉得自己“胖”了,一件一件试过来,穿什么都不好看。
其间,他问了无数次王也的意见,然而在得到回答之后又一次也没有尊重他的意见,或者说,所谓“王也的意见”就是帮他排除一个错误选项的作用。
而正当王也以为他将在观赏诸葛青穿穿脱脱中蹉跎一整天的时光,诸葛青终于找到了一件能出去见人的衣服,却不是从自己的衣柜里。
王也有一件很多年前他妈给他买的牛仔外衣,好像是挺贵的吧。王也不懂,也不挑,很不爱惜地风里来雨里去地穿了好几年,有些地方磨毛磨破磨掉了色。以他的眼光看来,要不是布料太硬,早就该拿去当抹布了。
诸葛青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把这件翻出来之后,往身上一套,肩线垮到上臂的一半,真·自然水磨的over size和下面一双修长露踝的腿,藏肉自不必说,更是穿出了一身与王也截然不同的潮感。
都说人靠衣装,其实衣装也得看什么人穿。
诸葛青终于是满意了,笑眯眯地双手往兜里一插,“走吧~”
接下来,就轮到天枰座的王也选择困难症发作了。要是前几天还停留在四五岁的诸葛青,他还能熟门熟路地带他去动物园,甚至打小培养他看金鱼的便宜爱好,而现在这不尴不尬的青春期年纪,去游乐园太大,去纸醉金迷又太小。
他看过记忆中的诸葛青,跟所有初中生一样,上学占据了他大多数的时间,放学之后诸葛家的修炼也很严格,所以基本没什么时间让他瞎玩。他在学校的时候,除了体育课上打打篮球,也都不怎么跟小伙伴一起玩耍,在这堆凡人中,他只消拿出一成功力就足以让场边的小姑娘们都神魂颠倒,为他尖叫,等他下课,跟着他放学走那一小段路。所以,根本找不出什么参考价值。
那自己初中的时候都玩儿些什么呢?王也仔细想想,自己根本就没什么青春,从一个小破孩一朝看透世情就成了老大爷,脑子里一点概念都没有。
好在他们这荒郊野外,出门还有一大段路可以慢慢想着去哪儿,只要不是去八达岭,都得一路向南。王也带着他下到车库,车半年没动,都积了一层灰了。
诸葛青上了车之后,就看到空调口上插的那支风车,眼前一亮地拿手指拨弄了几下,然后又一脸神情复杂地看向了王也,这风车哪儿来的,你是不是外面有孩儿了?
“上次跟你出去的时候给你买的。”王也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踩了一脚油门把车开了出去,“你别盯着它看,你上次看它看晕车了。”
“那你开慢点儿!”诸葛青把那支风车拔下来,降下了玻璃,用手拿着放在车窗外看它转,开心得像某个GIF表情包。
王也联想到这茬,就忍不住露了点笑意,嘴上却提醒着:“手拿回来吧,我要加速了,不然开到明天也进不了市区。”
“老王,你笑了!”
他那点微表情还是被眼尖的诸葛青看见了,本来笑笑也没什么,被这么特意点破了反而就别扭起来,王也又何时肯在口头上吃过亏,一脸嫌弃地说:“我笑是因为你傻。”
“你喜欢傻的?”诸葛青一脸难以理解你的品味。
这话听在王也的耳朵里却有更深的意思,他赶紧否认道:“别胡说!”
诸葛青本以为他接下来的台词就算不是“我更爱现在的你”,再不济也该是“你怎么样我都喜欢”,结果王也竟然薄情寡义地说,“哪儿有那么多喜欢不喜欢的……有这么多小姑娘喜欢你,还不够么?”
诸葛青闻言,十分端庄地把手缩回来,把风车重新插回去,让它在空调的小风里矜持地旋转,刚才欢脱的样子只是一场彩衣娱亲。
“虽然我不记得,可你以前还会给我买玩具的……”他望着车窗外,幽幽地轻声说道,“现在你都没给过我什么好脸……为什么呀?”
然后,他一路上都盯着窗外的路,王也没回答,他也就没再说什么。王也这一路的车也开得摧心伤肝,都不知道为了什么……自己这一路,到底是为了什么?
南辕北辙,事与愿违。

王也最后带着他去了798艺术区,这边人少,不堵车,和诸葛青这种装逼兮兮的文青风格也十分相得益彰。
这次他们碰上的小艺术展一点也不另类艰深,像是是许多轻飘飘的小梦幻:云朵下挂着的秋千,飘浮在空中的巨大糖球,投映在墙上五彩斑斓的影子,以及……走在这些光怪陆离之间的诸葛青。
这时候王也手机响了,他本想直接按掉,一看来电却是百年一遇的金元元,于是他走到一边,接了这个电话。说完了之后,趁着诸葛青没注意,没角度没构图做贼似的抢拍了一张,王也虽然不是直男,可拍照技术着实不怎么样,即便如此,那张照片仍然好看得像是一幅画。
他忽然在想这么多年,他都没拍一张照片,更别说是合影什么的了。现在诸葛青有了自己的主意,只要他想,真相也一定会越来越近。
但不管最后怎么样,他终究是偷偷藏了一张诸葛青跟他在一起时的照片了。
事实证明,他的鬼祟非常有必要,诸葛青看似心不在焉,但下一秒就发现他已经收线,他跑过来,一张口就问道:“你有急事?”
王也再一次感觉到了诸葛青的敏锐,“嗯,有点公司里的事。等会回去的时候,我弯一下金融街。”
诸葛青却毫不介意,“没关系,那现在就走吧。”
“你不看了么?”
“工作重要啊。”
其实工作什么时候重要过呢……王也现在身家十几个亿活成这副死鱼样子,一文不名的时候他也一样活得挺好,但诸葛青转头往回走的时候轻轻扯着他的衣袖,王也好像就只能跟着他走。
开车去金融街的路上,王也很内疚,觉得自己的安排很失败。诸葛青这么渴望出来玩,却被中途打断,但反过来说,他可能本来就不尽兴,如果真的是个流连忘返的好地方,他一个小孩再懂事,也不会走得这么干脆了吧。
798确实是这么个地方,不喧闹,不娱乐,来的游客都不会说不好,但走了也不留恋。大家就只是游客,看看罢了,看过了知道个意思就行了,自己肯定不属于这里。
就王也感觉,艺术这种东西吧他也不太懂,总觉得可能比刘牧之的化学还烧,烧钱,也烧命,都是他们这些世俗里的人,想留却留不下来的东西。
王也带着诸葛青进了公司,从前台的漂亮女孩到一路上年薪百万的业界精英们纷纷向他点头,“王董您来啦!小青总也来啦!”
这一声倒是听得诸葛青感觉挺新鲜的。
王也是个甩手董事,但是这些年公司有什么大事金元元和刘牧之还是知会他一声,有些字还是得依法办事地找他本人来签。那时候诸葛青还迷糊,王也带着他闲着也是闲着,就时不时一起回公司料理一下,所以上上下下的也都脸熟。

王也从没觉得诸葛青丢人而藏着掖着,始终都形影不离,公司里的人基本上也都知道他们俩是怎么回事。像金元元这种铁瓷还能稍微发两句牢骚,说自己一女的怎么这么命苦,每天起早贪黑地挣钱给你们俩大男人,一个拿去养老婆,一个拿去养小情儿。
王也当时就不服了,“我怎么就养小情儿了呢?我这也是原配啊!”
金元元说:“人家牧之哥有证的!”
王也就蔫了,对他这种有钱人来说,男的倒不是问题,现在合法的国家也越来越多了,投资拿个身份再领个证就跟出去旅游一圈似的。但要结婚总得要真实的意思表示,大白话说来,总得要两厢情愿吧,诸葛青这样的……到哪儿都不行……
刘牧之是个厚道人,当时出来打个圆场,“证不证的不重要,小也子,就你们俩这么好的,这世上都少有。”
金元元恨铁不成钢,不顾刘牧之冲她直打眼色,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小也,我们跟你是发小,跟他没情谊,他什么样的人姐也不知道啊。但是小也,你自己想想,要是你们俩调调,今天是你疯了,他能这么对你么?”
“老金,牧之哥,”王也听了这话没生气,反而笑了,“你们是真以为,我对他很好么……”
那次再如何也算是不欢而散了。
后来,他们听说诸葛青好像是好点了,恢复期有点关键,所以王也基本上人间蒸发了,轻易他们也不找他。这次事情比较重要,金元元不怎么抱期望地打了个电话,没想到王也很神速地就到了。
这些年,王也其实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干,也介绍过几个功德无量的项目。功德是挺无量的,回报前景也挺无亮的,与其说是来融资,不如说是讨饭的。但看在他是董事的面子上,基金也还是领投了,还忽悠了一堆小基金去跟投,果然一个赚钱的也没有。
本来这事也就过去了,但没办法,挡不住王也就是命好,这事情说起来有点绕——刘牧之这七年多的烧钱也终于是烧出了名堂,有一项成果竟然能实现产业化了,之后的预期回报让见惯了大世面的金姐也不禁咋舌。可要赚这个钱,还差一纸生态环境部的批文,这批文下不下得来就差他们负责这块的副部长一句话。而这位副部长是新从地方进上来的,而他能进部委,靠的关键政绩是因为在贵州开的一片再造林和改善了下游几千万民众的用水。就是这么巧,这两个项目光当初光靠贵州财政根本造不下来,就是王也当年拍了板,给他雪中送的炭。
有这层人情在,各种资质审查已经都过审了之后,那人就一个最后要求,他信王也,他只要听王也亲口说靠谱,他立马就盖章。
于是,以前王也来公司是傀儡,是米虫,是二世祖,唯独今天,他真的是财神,是救世主!金元元虽然平日杀伐决断,从不看人下菜,但今天也网开一面,打算对也总说两句他顺耳的话,一看诸葛青跟他过来,便笑道:“哟,小也,今儿原配也带来啦……”
没想到王也动作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蹿上来就捂住了她的嘴,“姐姐!姐姐!我的亲姐姐!”
诸葛青好像没听见似的,很得体地笑问道:“那我该怎么称呼呀?”
旁边刘牧之一惊,连正在跟王也死磕的金元元也停了手,他们都见惯了诸葛青空茫又沉默的样子,他忽然能言善道了倒有些不知所措。
“我刘牧之,我比小也大,你叫我一声牧之哥就好,那是金元元,你叫金姐或者跟小也一样叫她老金都行。”
“好,牧之哥!金姐!”诸葛青乖巧地叫了人,“那你们有事先聊,给我找个地方,我自己呆着就行。”
刘牧之和金元元都看向王也,眼神都在问他一个人行么?王也很笃定地点点头,好像能自己呆着这件事都特了不起。

然后,诸葛青在一间空的会客室里,安安心心地吃着前台小姐姐给他备的水果,翻翻金融杂志,里面还有几篇这家基金公司的报道,标题是《一位修道人的理想国》。
除了刘牧之的实验室,也很有前瞻性地写到了包括贵州在内的那几次功德无量的投资,最后用简短的笔墨勾勒了这个隐身幕后的商界巨子,曾经出过家的特殊经历,以及从不接受采访的低调作风。
到了诸葛青这年纪,对于利国利民啊,达则兼济天下啊,都有了点切实的概念,知道里头的意义和艰难,不仅仅是几句梦想和口号。王也虽然看着颓,但这种落拓的成年男人只在闲暇之时,谈笑之间,造福黎民和结党营私双管齐下,两不耽误的样子,实在是帅得不得了。
可是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心里郁闷,怎么就撞上个这么难的呢……
王也见天儿在他身边,只当是个有套大房子的家庭煮夫,结果不动声色就办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丝毫不放在心上。自己还老拿那些追女孩的小手段来追他,说点小骚话,闹点小脾气,都真的是太小儿科了。
诸葛青颓唐地趴在桌上,感觉脸上发热,王也每天看他上蹿下跳地只怕跟看二傻子也没多大区别。他这辈子还能不能追上王也了啊……王也,在干什么呢?
诸葛青的听风吟现在已经练的不错了,此时坐定中宫,耳听八方。
他听到王也和两个发小在另一间办公室里聊着正事,可间歇又会说起他们的事情。
“你以前不是挺喜欢带着他到处招摇的么?我那时候跟你说了多少次,就算他长得再好看,好歹我们一个专业高端的私募基金,董事长身边带个疯子,影响多不好,你都不理,还威胁我,再说退股。现在人好了,色艺双绝了,你怎么反而这么怂?”
“……那时候,不是他什么听不懂么,都是我自己瞎说的。”
“这种事你瞎说干嘛啊?你别告诉姐……你们……根本不是那种关系?”
“确实不是……他就是我一朋友……以后在他面前你们别瞎起哄了啊。”
“七年!还瞎起哄……也总,您真是一人才啊!”
他还听到整个公司到处都有人在窃窃私语,有说王也目光长远;更多的说他瞎猫碰上死耗子;有人说王也虽然看项目不行,但看人的眼光神准;又有人说得了吧,他看人的眼光要是准,怎么还偏偏看上一个疯子呢?那项目也不是没有风险,批文就算拿下来,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
是福是祸?那有什么不一定的,诸葛青笑了笑,当即就在内景里算了一卦。
这时候王也从外面敲门进来,那副部长快到了,他就得陪人聊上一会儿了,所以最后进来看看诸葛青还有没有什么需要。
诸葛青对他挥手说:“你放心去吧!我已经算过了,上上之签,名利双收!”
“没事别瞎算!”王也又仔细看了看他,确定没受什么反噬,才出去了。
他心里也想着,副部级的权力,上百亿的金钱,诸葛青没伤没痛地就算下来了,可见也是心大,什么都不在乎。
其实,诸葛青倒也不是心大,反而是野心大,与之相较,其他的都算不了什么。
他所求的……富可敌国,呼风唤雨,方位吉凶,皆由主宰。
诸葛青无声地叹了口气……不应当啊,他只是一只小狐狸……

点评

一只修芙呢  发表于 2024-7-3 00:55
赶来补档 谢谢太太  发表于 2023-11-4 13:18
神像仙太太  发表于 2023-3-19 03:32
呜呜…阿青本来应该是自由自在的可爱小狐狸…  发表于 2022-4-15 00:21
真的好好看  发表于 2020-11-8 1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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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5 01:02:30 | 显示全部楼层
【12、小青青在线直播十万伏特表白】

那一天放风回来之后,王也发现诸葛青忽然就老实了,那种没事找事皮痒痒的感觉消失了,也没再提出去玩儿,治疗的时候特别地配合,吃完饭了还会主动帮忙涮个碗。
开始老王受宠若惊,后来隐约觉出他有心事,问他又问不出来。
他不仅老实一阵子,而是足足老实了个把月,再然后,他就算想不老实也没办法了,这期间像是把他之前拖着没显的怀都补上了。
诸葛青有一天跟王也说:“老王,其实我觉得挺奇怪的,你为什么不带我上医院呢?肿瘤这种毛病,光靠气功不靠谱吧?”
王也说:“你别担心,我带你去过医院的,还住了三个多月。”
“医生怎么说?”
“……就……好好养着。”
“想吃点啥就吃点啥?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就快去做?”
“……就冲你这抬杠的精神头,肯定不能有事。总之,你别多想,这个是正常现象……否极泰来,会好的。”
“可我怎么觉得越来越严重了,而且我这瘤子吧,”诸葛青揉揉自己的肚子,“它在动啊。”
王也闻言一颤,然后靠过来,伸出手说:“我……我能摸摸么?”
每天都有摸,还差这一次么?可王也这一次摸得特别小心,隔着那层温暖的血肉,那个孩子有力地踢着他的手心,似乎在显示着自己的健康和不耐烦。
王也竟然想着,说不定,跟他这个看什么都没意思的人不同,这个孩子也许特别想来到这个世界,也许他会喜欢这一切呢?也许,所有的事情到头来也没那么糟呢?
他和这个孩子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一对父子了,不仅仅是这样的接触,他们早就相见过,炁血相融,一起救他们都会爱一辈子的人。
事到如今,诸葛青要是还感觉不到这一幕有点狗血和眼熟,那他就真是傻了。
“老王,我有一个特别魔幻的想法……我要是猜对了,你能跟我说实话么?”
王也也知道瞒不下去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把话说开了,“就是你想的那样。你这不是病,是怀孕了。”
隐约猜到是一回事,真的听他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诸葛青的头脑嗡地空白了一小会儿,跳过了男人为什么会怀孕这个问题,那口伶牙俐齿磕磕巴巴地问道:“是……你……你你的呀?”
王也正视着他,慨然道:“是我的。”
“………………”诸葛青愣了许久,然后缓缓吐出一句,“我去……”
诸葛青觉得自己彻底需要缓缓了。
要说他现在十六七岁的花季转雨季的心理年龄,前几天还忧愁着,睡不到王也,人生还有什么意义。现在可好,直接duang地一声!睡过头了!孩子都有了!
这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怎么不知道呢?不是,这现在已经不是主要问题了。是你的就是你的呗,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你这么理直气壮爱咋咋地的是什么态度啊……还有,最重要的是,那现在怎么办啊?
……这事,我爸知道么?卧槽!我爸肯定知道了!
之前医生嘲笑王也,意外怀孕还吓够呛,高中生?十六岁么?
现在诸葛青倒是真高中生十六岁,乍闻喜脉,慌得一逼。
王也在一边看着他那个脸色像结了层严霜,却随着心理活动微妙地变化着,宛如于无声处听惊雷。良久,诸葛青好像终于是把那一团乱麻似的思绪理干净了,他叹息一声说道:“我现在有点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了。这事儿是挺尴尬的……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诸葛青,”王也最害怕的那个曲曲折折,诸葛青似乎终究是没想到,令他感觉有点庆幸,又有点卑鄙,他觉得趁着他没反应过来,他还能再争取一下,“现在这个孩子都这么大了,肯定是要生下来的……”
“……”诸葛青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又成了一脸菜色。
“医院我都联系好了,到时候,尽量让你少疼。等生下来之后呢,你们家要是想要,他就跟着你姓诸葛,身份说是你弟弟什么的都行,我都没意见。让不让我看他,抚养费多少,我都听你们的。你们家要是不想要,那他就跟我过,我肯定也会养好他……”
这么长时间了,王也当然早就手里有钱,心里不慌了,把这孩子从早教到大学什么计划都想好了,Plan ABCDE永远有后备,娓娓道来听起来十分让人安心。
就好像将一条稳稳当当的光明大路铺平在面前,上面还开满了花儿,不管是想走、想跳、想撒欢,都悉听尊便,而王也都会在旁边好好地护着他,永远都不会让他踩空。
王也一边说着,一边试探地去握他的手,诸葛青的手有点凉,却没有挣开他,“所以你不用去想孩子的事儿,你就只要想清楚一件事……”
诸葛青终于看向他,声音迟疑地问道:“什么事?”
“你就想清楚,也不用急着下决定……”王也好像是说到了什么艰难的地方,声音有点哽涩,“你还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诸葛青闻言,挣开他的手,忽地扑上来,王也被他扑在沙发里,“王也,我知道你每天都在做什么,可你知道我每天做过些什么?”
王也觉得这动作有点危险,各种意义上的危险,有心让他换个更稳妥的姿势,“你先下来说话。”
“你别动我哦!我要是摔了,一尸两命!”诸葛青这么一说,王也真是一动也不敢动了,只拿手圈住了他的腰背。
诸葛青对他说:“从小我就时不时会做了一个怪梦,梦到我变成大人的样子,在这样一个房子里,陪着你。时间长了,我开始怀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我每天都记日记,然而,我的日记从没有缺过一天,可是,仍会有一段记忆凭空就多了出来。当我把这个梦也记录下来,就发现,这个梦境也是连续的。在这里我曾经接到过我爸的电话,所以我也问了他,可他根本不认识叫王也的人。后来,我终于搞明白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但,所谓的梦境,其实都是未来吧。”
王也说:“嗯,这是一段,交叠了的记忆。对不起,是我让你迷惑了多年。”
“之前,我让你带我出去,我其实没想玩,只是为了记下过来的路线。”
“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的。但是,你要这个有什么用呢?”
“是啊,你都想象不到吧。”
诸葛青抱着他的脖子,轻轻笑了,“我偷偷来找过你……我是说,在我所在的现实中。我在暑假里瞒着家里从浙江到了北京。我明明把路线记得很清楚,可是根本没有路。我最后是一路走着到了这里,只有一片荒山。”
“你十五六岁的时候,二十多年前……这片住宅还没造呢。”
“是啊,可我都走了那么远,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在异人中没有找到你,结果在普通网站上找到了,中海集团三公子。我又想去找你,可你身边全是保镖,有一个还是异人,很难接近。”
“你是说杜哥。”
“大概是他吧。终于有一天晚上,你跟朋友去喝酒,他没跟着,我就堵到你了,可那时候的你,跟现在一点也不一样,身边还有一女的……”
王也失笑,“那你赶巧了,我就这么一小段时间,跟小天他们一起混,想试着当个典型的富二代。”
“你看到我了,说,怎么办事的,这地方怎么能把小孩放进来了?然后你就叫保安了。”
“……我真混蛋。”
“嗯……”诸葛青说,“后来我想算了,反正我也不大喜欢那样的你,我宁可等……不过,回过头来想想,现在这里的你,是不是也在等未来某个时刻的我?”
“……是吧。”
“我自己的身体和这个身体看上去已经差不太多了……我是不是已经快要遇到你了?还有多久?”
“很久以后吧……”
“行吧……反正我以前一直想不通,你有时候明明好像很喜欢我的,可是又很冷淡。现在我都明白了。”诸葛青叹了口气,之后恳切地说,“我对你来说,就只是一个半成品,也只能陪你这么点时间。再过一两天,就又是几年后的我了,无论如何也只是一个匆匆略过的影子……但是……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也能记住此时的我……”
他言罢,循着王也的气息,向他的口唇靠近,他这么做的时候已经在激动得气息紊乱,搂着他肩颈的手指紧张地扯皱了衣料。
他的身体里怀着王也的孩子,可是他的心却青涩到甚至连个初吻都没有经历过。当他的嘴唇轻轻触碰到对方,就像被轻蛰了似的,浑身微微一颤。
“我记得的。”
王也贴着他的唇说,每时每刻,永远都记得……
然而,他不敢细想下去,他更不敢想,便停留在此刻也好。他不能被满足,更不能停下来,否则一个完完整整的诸葛青就永远回不来。
“你之前问我愿不愿意跟你在一起,可是我的回答你也不会稀罕。很久以后的话,世事变幻,谁又能知道答案是不是始终如一。”
“那你……愿意么?”可王也还是忍不住去问,像是不懂事的孩子在馋着一块并没有营养的糖块。
“我愿意。”诸葛青毫不犹豫地回答。
“王也,我不是没遇到过你。我一直在追着你,追了你那么久了。还给你送过很多玫瑰花,你还记得么……”他好像也觉得自己傻气而笑了笑,他的笑即浅又短,之后无比认真地说,“可能我还没有长成能让你喜欢的样子,可……我是已经喜欢了你十年的诸葛青啊……”



【13、研表究明,打儿子这项活动有利于增进夫妻(?)感情】

“诸葛青学长,我……我……我喜欢你!”
一个女孩子浑身紧张地跑过来,双手伸得老长,拿着一封情书,头勾得很低连长什么样子也看不见,只有绾起的长发间耳朵红得像要滴血。
这时候日本动漫已经很流行了,日系校园的那套毕业告白流程也被学生们照葫芦画瓢地学了来。
“啊?”诸葛青本来和一个同班的哥们一起坐在操场边的栏杆上,中山装式的校服很没正形地披在肩头。突然被女孩表白了,他便很郑重地从栏杆上跳下来,走到那女孩面前,把那封情书双手接过来,放在胸口的衣袋里收好,回答她的声音温柔如水,“谢谢你喜欢我,我很开心。”
之后女孩又结结巴巴地跟他说了不少话,无外乎她真的特别喜欢他,一定会努力学习,争取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学,希望那时候能够成为他正式的女朋友之类。
诸葛青微笑着都说好,最后女孩问能不能抱他一下,他也说好,抱完了之后目送这个幸福得都快融化了的小姑娘飘也似的走了,从头到尾连她名字都不晓得。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同班哥们十分不屑,“你还真是来者不拒啊。”
“对女孩儿温柔一点有什么不好,难得人家喜欢我。”
“难得?这周是第几个了?”
“快毕业了嘛,抱着就算失败以后也见不着了的心思,很多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就都敢说了,也不用负什么责任。”诸葛青重新爬回栏杆上坐好,“所以,我答应了又如何,不就只是让她开心一阵子。”
同学鄙夷地说:“她穿的校服都不是我们学校的,她能知道你平时是什么样子的么?说喜欢你,还不就是看你长得帅。”
诸葛青笑道:“哈哈,看我长得帅就喜欢我有什么不对么?喜欢外表是第一步,之后不就会想着了解更多……”
“诸葛青!”
他正说着,另一个女孩子气急败坏地跑过来,冲着他连珠炮似的一通大叫,“刚才那是谁?你为什么抱她!你昨天不是答应当我男朋友了么!为什么今天又答应别人!大家都说你是渣男,我还不信,一直给你找理由!这次被我亲眼看到了!你果然是个渣男!史无前例无敌大渣男!!!!”
诸葛青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她就气冲冲地转头跑了,丢下这个大渣男对身边的同学说道:“你看,这不就了解我其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么。”
“你又伤害了一个女孩儿的感情。”
“求而不得和得而不惜,相对来说,哪个比较好受?”诸葛青说,“感情是强求不来的,至少她们得到过机会,是走是留也都掌握在自己手中,都是自己选的。这已经很公平了,做人不要太任性。”
“玩弄别人的感情你还有理了?”
“那只能说明,她们对我的喜欢也就只到这个程度而已,经不起波折,而我也只能为她们做到这个程度。其实吧,忽然跑来轻飘飘地说上一句话,就想我从此死心塌地?世上哪来这么便宜的喜欢呢?就算我没明说,她们也早就该明白的啊。”
诸葛青说到这里,神情忽然变得很认真,“什么事情都得脚踏实地,一天天,一年年,对一个人的付出让其他所有的人无法企及,自己还要不懈努力变得更好,让其他所有的人都比不上……可就算这样……总之,喜欢一个人,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啊。”
“哪儿有这么玄乎。”这位同学翻了个大白眼说,“诸葛青,其实你就是有个喜欢的人,你一直照着你刚才说的在努力,可无论你怎么努力还是追不上人家。所以你现在看着这些女孩儿,你就兔死狐悲。是不是?”
诸葛青望了会儿天,最后终于长叹地说道:“是……”
可是紧接着他又反口了,“不是!他也喜欢我的!他只是……要等我再大一点。”
什么情况?还得等长大?那同学的神色已经逐渐不对了,这个年纪的小男生,荷尔蒙过剩本来就什么事都能往那儿想,“难道你们……是要那什么……还是已经……”
诸葛青的高中是一所好学校,为了怕耽误学习也对早恋严防死守,虽然一些地下小情侣屡禁不止,但偷尝禁果的严重事故还是没有的,但是对于同龄人中若是有了些许经验的兄弟,小处男们都有种小孩看大人的可敬可佩。
“没有。”在同学略显失望的眼神中,诸葛青努力给自己找回一点面子,“但是,我们亲过了。”
“哇!真的呀?”
“嗯!”诸葛青忽然觉得自己这事办得确实挺了不起的!那可是王也啊,虽然说出来没人认识,但那是什么人想亲就能亲的么?
“什么人啊?能不能说?”
“不能,梦中情人。”
“我见过么?”
“没见过!”诸葛青想,我自己都两年多没见他了。
“那,你们什么时候……啊?”同学有点小猥琐地问道。
诸葛青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严格来说,他们已经做也做过了,只是他没印象罢了。从5岁到现在,他都高三了,快毕业了,诸葛青忽然想到,他的18岁生日都过了好几个月了。
然后,他出神了片刻,同学在身边叫了他几声,他才如梦初醒,好像有些慌乱,很突兀地说:“啊?那什么……我先回家了。”
同学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将书包甩到肩头,仿佛像是逃似的走了,发间的耳际、后颈……都好像比刚才那女孩儿还红。
可是,好像眼角眉梢的……总觉得有点什么……不一样了……
一段新的记忆正在涌入他的头脑中,就像是一段梦境,却真实得如同亲身所历——从他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男人,说了句好久不见,并想要再次亲吻他,开始……

【分隔符号】

王也正在内景中收集新的碎片,小孩子的时候心性单纯,碎片有如星屑细碎又闪亮,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所思所虑越来越深沉复杂,碎片也变得很大,收集非常困难,有时甚至大成了一个场景,他只能进入其中,寻找里面那个熟悉又似是而非的人。
但介入一个人所有的时间,其实并不好。因为每个人总有一些不该被别人知道的事情,比如此时此刻。
王也一开始也没在意,只当诸葛青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从头到脚都蜷缩在薄被之下,乍暖还寒的时节他似乎感到有点冷,微微颤抖。
棉被的厚度不足以模糊他的轮廓,起伏之间,几乎能看到他的肢体在其下收缩的动作,少年的脊背到双腿,柔韧得像一条即将蜕变的蛇,盘卷得很紧,互相磨蹭。
直到听到覆在其下渐渐清晰的喘息,王也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看着什么……
男孩年轻的身体里,滋生出令自己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欲望。他躲在重重地夜色和薄被之下,静不下心来,也压抑不下深刻于本能的饥渴。他向手偷偷地伸向腿间,急于想要摆脱这种烦恼,可却不得要领,羞耻感令他的动作莽撞而急躁,反而把自己弄疼了,发出轻微地嘶声。他还需要更多的尝试,才能知道要如何取悦自己。
王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再看下去,可是,他却忍不住想着,他可以教给他……
如果此时此刻,他可以触摸到少年的身体的话,他能轻而易举地让他舒服,甚至能让他沉迷到……从此非他不可……
少年最终从闷热的棉被里探出头来,像是从粘腻黑暗的水底下浮上来的水生动物,头发都汗湿了,睫毛也是濡湿的,微启的嘴唇鲜红,他喘不过气,又感觉干渴。
他赤裸的手臂伸出来,薄被滑下他的肩头,王也看到他的上身什么都没穿,不知道下面又是如何。
他拿了床头柜上的水杯,仰起头闭着眼睛喝水,小巧的喉结在泛红的肌肤下,不断地上下浮动……
王也最终也只是将那些碎片收拢好,与诸葛青的神魂融合到一起,从内景里退出来。
当王也的手掌离开诸葛青的腹部,少年也随即醒了过来,睁眼看见王也就笑了,“好久不见。”
他的笑容清澈又甘甜,就像被晨曦照透的一杯山泉水,可是,此时王也只能想起在刚才那个隐秘的深夜中,少年饮水时滚动的喉结。
诸葛青搂住他的脖子,王也制止他,手心与他的赤裸的肩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比那层薄被还薄。
王也轻声说:“别这样。”
诸葛青的脸上流露出疑惑的神情,甚至有点受伤,上次明明可以,为什么现在就不可以了呢……我偏要!
可是王也制止他的动作也很纯熟,让他近身不得。
“……你真的会喜欢我么,”诸葛青挫败地说,“我都怀疑是不是我就会一直这么纠缠你,直到有一天,用了什么手段,从你那里骗到了一个孩子。所以,你只是责任所使,摆脱不了我而已?”
“不是这样的……”王也被他的话说得一怔,真是……完全相反了……
诸葛青其实根本不在乎答案,只是趁着这个当口,再次凑上去,他有着他们的孩子,王也不敢真的对他用真力。他硬是从王也那里蹭到了一个亲吻。他原本只是想要这个,可是,本来捏在他肩头的手掌却犹豫地顺着他的肩背抚摸下来,从后面滑进了他的腿间。
突然被触及了私密的地带,诸葛青一惊而起,可是王也的另一只手已经插进他的头发,押着他的后脑,将他才刚脱离了几分的嘴唇向着自己压下,唇舌凶猛得宛如是一场猎食,咬着他错愕的唇,让他张开,将舌尖顶进了他的齿间,堵住他发出的哼叫,堵得他无法呼吸。

终究还是那个被保护得太好,井底之蛙的诸葛青。
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真的知道么?以为自己行,什么都应付得来,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招惹……那么,你想知道真相么?
王也的手按着他的大腿内侧,将之蛮横地拉开,然后圈住他的腰,轻易地让他跨坐到自己的身上,然后,他短暂地放过了他,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诸葛青的眼睛诧异地睁开,微微喘息着与王也极近地对视。
他们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诸葛青像只不怕死的小动物,变着法地想去戳破那个怪兽永远压抑而克制的外壳,他从未成功,今天忽然莫名其妙地做到了,这让他感到一阵陌生和不真实。
王也慵懒地半靠在沙发上,与他隆起的腹部契合地贴到一起。诸葛青感觉到圈在他腰身上的手臂在收紧,带动他的下半身向前顶,他的双腿夹着王也的腰跨,也被更大地分开。他感觉到……那样东西的存在感,灼热又危险。
王也的声音也暗哑得不像他平时的样子,他问他:“想么?”
想知道么?想要那些真相,以及那些……
对孩子做出来,太过丑陋和残忍的事情,都想要我做给你看么?
诸葛青感觉到自己的腿间已经开始发热,就像那些总在夜间不期而至,令他苦闷又无解的梦魇。在他自己从未能越过的幽深的门后面,似乎有什么罪恶的诱惑,一旦走过去了,就永远回不来。
怕么?其实还是有点怕的。
但是他仍是把手按在王也的胸口,就像他曾无数次将手按在他关闭的房门上。
那扇门坚硬又冰冷,他都可以短暂地将它焐暖,王也的心口却比他的手心还要热,下面的心跳有点乱。
诸葛青疑惑地想,那么,你害怕的又是什么呢?
诸葛青俯下身去亲吻王也,学着他刚才的样子,伸出舌尖舔他的嘴唇和齿列,他很紧张,也很生涩,做得还不好。
他同时收回了手,手指尖发着颤解自己的衣扣,他一个术士的手,各种复杂的印都结得这么精准,这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做了好几次才解开。
王也看着诸葛青的动作和袒露出来的锁骨,他那么紧张,却不肯退缩,只是这样的表现也早就足够阐明他的心意了,可王也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回答我。”
诸葛青错开了那个亲吻,回答了他,“想。”
王也闭上眼睛,在被欲望放纵地淹没理智之前的最后时刻,他想诸葛青会后悔的,自己也会后悔的。
可是,他又听到诸葛青凑到他的耳边,说,“像做梦一样……我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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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很小很小的王国。
那里有一位善良的国王中了魔咒,变成了一头丑陋的野兽,陪伴他的只有一朵玻璃罩中的玫瑰花,当最后一片花瓣落下,他就再也无法恢复原状。
他的城堡都被带刺的荆棘重重叠叠地缠绕起来,如果有人想要穿过这片魔障,会被缠住或者被绊倒在那些尖刺上,最终都将痛苦地死去。
许多年过去了,有一位英俊又勇敢的王子踏上了这片土地,他来到荆棘丛边,却只看到开满鲜花的玫瑰藤,他轻易地进入了城堡里……
王子见到了中了魔咒的国王,他虽然变成了野兽,依然是那样善良和忧郁。
王子用一个真爱的吻拯救了他。
然而,这并不是结局。

诸葛青被王也抱到身上的时候,确实感觉像是在做梦。
他真正生活的年代还趋向保守,情爱作为一件长年被封闭在禁忌中的事情,在他的想象中难以避免地笼上一层薄薄的罪恶感,但与此同时,也让它变得不切实际的含蓄和优美。
他出身家风严正、恪守传统的名门望族,先祖武侯更是个大欲无求的人,所以,除了无比正确的理论知识之外,诸葛青于此道中的见识,实则也并没有比CCTV上能演出来的更多。
他见过人们亲吻,见过人们拥抱,也见过人们衣衫半褪……而所有的影视演到这里的时候,画面都会渐渐暗下去,只余下一片夜色温柔,又或者就是焦点转向了前景中的一丛花叶,而那一对缠绵的人影化为了高度模糊的光晕,在片刻的交缠中几乎难分彼此。
而在那层夜色和光晕的后面发生的事情……究竟是怎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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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世界天翻地覆,天性中最无法抗拒的诱惑,被礼义廉耻畏之如虎的欢愉……就是……这种感觉么……
王也低下去亲他湿润的眼角,咸涩的,那是他眼泪的味道,“别哭……”
诸葛青不理他,王也自省了一下,自己确实过分了,不管这个身体是什么情况,他还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孩子,自己应该循序渐进地引导他慢慢享受到快乐,而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突然做到这个程度……确实超过了。
“这情况,我也是第一次嘛,失控了。”
诸葛青气得掉了眼泪,他是喜欢王也不假,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喜欢被压迫得无法反抗,更不要那种被当作了玩物而任意品尝的感觉。
“你别气……以后肯定不这样了……”
可是王也如此温言软语几句,他却还是很好哄的。
尤其是那句“第一次”,他不禁想着,在错失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往,终究也是得到了他们之间的某一个“第一次”了。
王也见他神色缓和了,便凑地在他耳边说:“可是……舒服么……?”
“……………………”
诸葛青闷着没说话,脑中茫茫然地盘旋着一件显而易见的事实,他真的跟王也做了……这一切,却依然,宛如在梦中……
在他恍惚的时候,感觉到王也从他的体内退出来,他闷哼了一声,汗湿的鬓发被那人的手指温柔地抚摸,他听到王也小心翼翼地问了他一个问题,那个问题让他无法理解,王也的声音也低落的让他无端的难过,像是从心脏里面抽出了一根细不可见的神经。
他问他:“诸葛青,你还会喜欢我么?”
诸葛青觉得被看轻了,觉得他连这点算不上委屈的事情都经不起么?
他像一个不服气的小孩子,说:“我永远都喜欢你!”
王也被这个答案震动了,他的声音有些不稳:“你想知道……我们以前的事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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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拯救了国王。他们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国王说对王子说:“我将这座城堡里所有房间的钥匙都交给你,无论哪个房间你可以随意进出。但是唯独这一把黑色的钥匙你不可以使用,千万不要去打开地下的那个小房间!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可是王子却忍不住问道:“如果你真的不希望我去,为什么要把钥匙给我,又为什么要指明房间的所在?所以,是你认为我应该打开那里,但你却不愿我去;还是你认为我不应该去,但是你却又希望我去?”
国王并没有回答他。
终于有一天,王子对国王说:“我想,去看一下你所说的那个房间。”
国王对他说:“你会后悔的。”
王子依然站起了身,国王没有跟上来。他顺着长长的螺旋楼梯下行,走到那扇黝黯的小门前,用黑色的钥匙打开了它。
他看见……

有个声音在他身后说:“你现在,后悔么?”

【14、坦白从宽,牢底坐穿】

他和王也的过去——对此时的诸葛青来说,那反而是他们的未来。
他对这个问题确实已经好奇很久了,其实谁又能不对自己未来的爱人好奇呢,尤其是结果早已注定,又正好是自己求之不得的那一个。内景中虽然也可以卜算,但能够直接问本人当然更加具体,而且不会招致欺天的后果。
诸葛青笑道:“好啊,我想知道。那么,我们如何相遇的,我又是怎么让你注意到我的?”
“我们本来是不会相遇的……”
王也以这句话开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但是,我因为一些自以为是的原因,擅自改变了你的命运。也不是你让我注意到你……那时候年轻一代的异人们汇集一堂,很多人现在都已经是翻云覆雨的大人物了。可在当时的龙虎山上,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你的名字,你走过的地方,所有人也都会回过头去看你……所有那么多人中最耀眼的一个,就是你了……”
诸葛青听了这个,流露出一点得意,这并不意外,他现在虽年轻,在异人界中也已是声名鹊起,再假以时日,也必然这番光景,“那你呢?”
“我就一武当山的穷道士。”
诸葛青眯起了眼睛,就静静看着他装逼,套路,都是老掉牙的套路。
“所以,我一开始对你掉以轻心,然后你突然亮出了‘特级厨师’的袖标,光芒万丈一下子闪瞎了我。一边哭着一边说,不!不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能做出这样的北京烤鸭!这样么?”
“……差不多吧……”王也有点想问为什么是“特级厨师”,但这无关紧要,意思还是能明白的,虽不中,亦不远矣,“不过据你所说,你从来没有小看过你的对手。你当时所想的大概是,这世界上怎么有人能不遵循生克之理。”
诸葛青心无芥蒂地笑起来,“真让我跟你打啊?那你岂不是很欺负人么?”
“……”
王也感觉到一点微妙的违和,他看向身边的人,漂亮的身体很随意地裹着一条轻薄的被单,盘坐着跟他说话,像个第一次与小伙伴夜宿,卧谈到兴奋得睡不着觉的大学新生。
实际上,现在的诸葛青不正是这样的年纪么……这个被他干熟了的身体和这个身孕,说到底其实都不是他的。所以他带着这个皮囊也一样行动自如,年轻又无畏的灵魂甚至根本感觉不到它所蕴含的重量。
那些曾经让诸葛青如鲠在喉的过去,在他听来云淡风轻。
他从小在王也的身边长大,那是他憧憬和追逐了十几年的影子,拨弄四盘的手段就零散记在他少时随便翻阅的“童书”上,他对那些都熟视无睹。
不就是风后奇门么?不就是输给王也么?他无辜地耸耸肩,so what?
王也想,一步天堂,一步深渊,人呐……真是一点都差不得……
他只好继续说下去,“总之,其实是我让你注意到了我,然后你就一路跟着我来,我本来以为,你只是为了风后奇门,可是后来……”王也声音顿了顿,“后来,我们确实好过。不过那时间很短……”
“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也说不上什么事,”王也沉声说道,“你跟我提了分手。”
诸葛青感觉好像很重要的部分被王也语焉不详地略去了,“往回倒一点,先别说分手的事儿,那里面肯定有误会,我不会的!你先说回,你以为我只是为了风后奇门,可是后来……后来怎么了?”
“后来……”王也的神情仿佛是飘得很远了,“我们陷入了一场危险,你舍命想要救我。”
就这样?这么简单?诸葛青困惑了,这有什么难说出口的呢?
王也看出了他的困惑,心里隐约有点想笑,很简单的么?那一点儿都不简单呀……
独步天下,吾心自洁,无欲无求,如林中之象。
这几乎可以说是那时候王也的真实写照了,他这样一头庞大的食草动物,活得从容不迫。世上几乎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他,他也不去危害其他比他弱小的生物。走在路上,他可能会很善良地用鼻子卷起陷入泥潭的小动物,也不过举手之劳。
至于,有人忌惮他的实力也好,有人觊觎他的风后奇门也好,甚至有人喜欢他也好……其实对王也来说,司空见惯,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他毕竟是大象嘛……王也对谁也都不错,看谁也都顺眼,真要赢到他的一颗心,又哪里是这么简单的呢?
于是当他被群狼围攻的时候,一条被他踩过尾巴的小狐狸居然把这头大象给撞开了,叫他快走,自己挡着群狼,龇出算不得多锋利的小尖牙。
其实,王也要是真的一人独对所有十二上根器,也不一定会死的,可诸葛青,真的会死。
他们一路走来,性格甚为相投,甚至有了些不清不楚的纠葛,但诸葛青毕竟是个最懂得拿捏分寸的聪明人,所以王也当时怎么也没想到,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傻事。风后奇门再神,他再想要,也得有命用才行,任何身外之物都不可能令他拼上性命……只有心里的东西,才可以。
哪怕下一分钟诸葛青就跟别人跑了,但在那一刻,王也真正地相信了诸葛青是真的喜欢自己——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大象的那种喜欢。
而是,像那夜漫天燎原的离火……诸葛青根本不要他的回应,也不准他靠近,只把自己困在里面,连命也不要。
那道火墙也成了王也命中过不去的一道坎,永远在他的心里烧着,他以为这样的深情是可以一直下去的。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之间两情相悦,没有任何障碍,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欢愉中,却没注意到,原来你并不甘心。所以我一直没有照顾到你的情绪,等你跟我分了之后,我也想过,放手,当朋友。可是……还是一时没忍住……就强要了你。后来,你再也没有原谅我。”
王也错开了视线,“再后来,你就疯了……”
诸葛青确实有点懵,他本以为他们的过去是一段“同性爱人长年患病,隔壁老王不离不弃”的正能量新闻,没想到是趁人之危巧取豪夺的tag,这么重口。懵完了之后,他有点懊恼,就不应该接受这个话题。
他想怪不得王也这么好,这么多年却也一直没什么人来跟他抢,真是凭实力单的身啊。俩人在床上聊点什么不好?他们才刚做完,他到现在肌肉都还在酸痛,脚趾尖都还在发麻。这种时候,明明是好好的气氛,不抓紧说点不要钱的山盟海誓倒也罢了,忆点苦,思点甜也行,可你提的这些都叫什么事儿嘛?
诸葛青又不傻,早就感觉得到他和王也的过往并不圆满,否则王也不会是这个样子的,封闭、阴郁、拒绝、患得患失……这绝不是一个处在一段良好关系中的人应有的状态。
但往昔已矣,来日可期,他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而已经预知了后续的他,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行吧,可我现在总好了吧。”于是,诸葛青接过了话,“再后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王也的语气萧索,像是在交待一些旁人不爱听,也不善良的遗言,“我就是趁着你病了,趁着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跟你有了这个孩子……”
于是,这事儿变得更重口了。
诸葛青不由地在被单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支吾着说:“……唔……那……还真看不出来你啊……”
他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王也把毫无反抗意识的自己摁在身下,一次一次强要的样子,一直干到他怀上了他的种……而这画面与刚才那近在耳边粗重带着些狠劲的呼吸声,交叠在了一起……
他身上不由开始发热,感觉自己的整个三观都不好了。
王也交待完了这些,一直没说话,他恶贯满盈只等着判决下来。
诸葛青就是一句话决定他生死的法官——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徇私枉法,权色交易。
“嗯……我知道这事一直压在你心上,可我听完真没觉得生气。”诸葛青晃了晃,从他的小被单里伸出胳膊,搭在王也的肩头,“如果我那时候不是病着,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呢?”
“已经过去的事情哪会有如果?”
“但我喜欢你啊,这一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假。”诸葛青直率地说,“老王,你就是为人太好了,为别人考虑得太多。有点对不起我的地方,就永远压在心上。就算你那什么……没征得我同意吧,那你治好了我,又应该怎么算呢?如此大恩,我是不是也得一直想着要以身相许才对?我反正是没这么想,大恩不言谢!我喜欢你,和这些都没有关系。”
王也说:“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全部的事情……”
“也许在你看来,我只是这样听你说,没有真实的感触与一个不相关的旁人无异……也许是这样吧。但我问你这些事,其实也是作弊,这样我能够重新选一次。这一次,我想与你相遇,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跟你分手,哪怕我疯了傻了这件事情是不可抗力,之后你做出什么事情,我都甘愿。而且,知道以后会活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很高兴。你能在我身边,我也很高兴。”
“……”
诸葛青看他还是一副糊不上墙的挫样,收回了胳膊,换用脚踢踢他,嫌弃地说:“你差不多得了哦,还要我这个受害者反过来开导你安慰你到什么时候?”
王也没动弹,可是周遭的时空忽然开始无声地转动,诸葛青察觉到了变化,“四盘归元?”
“对……开你的归元阵。”王也说,“我最后……给你看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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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你去看我的内景,好像是一件挺坦率而浪漫的事情,但在正常情况下,内景并没什么可看的,诸葛青觉得王也还不如带他去参观一下他那间卧室。
虽然只在四五岁记忆中进去过一次,留了个“怪物巢穴”的模糊印象,但具体有些什么,早就记不清楚了。他的床头抽屉里和床底下,会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么?……大概不会吧。
不过看内景也有一个好处,就是人在其中的样子只根据灵魂的状态而生,他恢复了自己少年的体态,不用带着那个累赘的肚子,实在也是让他感觉轻快了不少。
然而,当他开启归元阵,跟着王也沉入他的内景,他就感觉不太舒服。
他没进过王也的内景,但也知道武侯奇门和风后奇门的内景是不太一样的,他修太清,是天道寂默,王也修鸿蒙,是始源混沌,听起来是比他要厉害一些,但诸葛青觉得自己那个清清爽爽的内景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里一眼望去,尽是幽幽暗暗的光点,耳边充溢着如雨如潮的白噪音,说不上来有什么问题,但就是感觉很难受。
如果说那间房间是怪物巢穴,那这里,就像是怪物的坟场。无数透明的幽魂躲在那片混沌后面,眼睛和光点混在一起,跟着他的身影转动,用他听不见的声音悉悉索索地低语。
诸葛青十分信任自己趋吉避凶的直觉,于是他站住了脚步,对着前面王也的背影问:“你到底要带我看什么?”
王也也停下来,其实内景中行走本也是没有意义的。走路不过是踯躅。
“我本来是打算,等到最后才带你来的。”
他的面前突然凭空出现了一道门,四周没有墙,只有一道孤零零的门,黑色的,上面有一条狭长的长方形探视窗,将遮板拉开的话,就可以看到里面的东西。
诸葛青莫名感到压力,“那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了?里面究竟是什么?”
王也沉默了一会儿,说:“那算了吧,我们回去。”
这就好像自己在王也给他的考验面前落荒而逃了一样,诸葛青可不是会轻易认输的人,他不害怕门后面的东西,况且如果只是看一眼的话,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探视窗里面一片幽暗,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的背影,身上披着一件很肮脏的白衣,像一个囚徒一样漫无目的地在仰望着什么,细细的发辫拖在背后,然后他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而回过头来。
诸葛青看到了他自己的脸,他的手忍不住在门上一动,门就轻而易举地被他推开了。像是被突然打开的熔炉,汹涌的火舌从那道小门里迎面喷出,诸葛青本能地抬手一挡,火焰扑上来的时候,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热度。
这火,伤不到他?诸葛青迟疑地放下了手,看着火焰只如投影一般穿过他的身体喷涌着,但他回头却看见王也已经被那股火柱逼退了数尺。
王也并没有动用术法去抵抗,只是退到了火场之外,站在原地注视着诸葛青的方向。
诸葛青跨过了那道小门,门的里面,是一片夜晚的山野。
他在门外看到的自己,站在一片火墙的前面,看到是他走过来,表情有一些意外:“是你?或者其实该说,原来是我。”
“你是……”
“你不知道么?我是一片记忆的碎片,就像你一样。不过,你比我完整得多,已经融合了很多记忆吧。”门里的诸葛青说,“你来也是想融合我的么?那就别白费力气了,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想被融合,你也不需要我。”
门外的诸葛青感觉自己的心在剧烈地跳动,问道:“你是……哪一段记忆?”
门里的诸葛青抬起手指,抹了抹嘴角边永远拭不净的血迹,笑道:“我怎么会告诉你呢?只要你我没有记忆的连接点,你是没办法强行融合我的,别白费力气了。”
“记忆的连接点?”
“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是怎么融合到这么多记忆的?”门里的诸葛青微微皱了眉,忽然想到了什么,嘿嘿笑了两声,“我知道了,你是……王也养的那个诸葛青。”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也他一直想让我融入你,但是他做不到,因为你没有与我的记忆连接点——简单来说,我们就像是拼图,他至今没有找到跟我相邻的碎片。”门里的诸葛青说,“别的碎片他可以养在我们的内景里,总会等到能拼合的时候。但是我不会等的,就逃走了,然后又被他抓回来了,所以他就把我关在这里。现在你已经知道所有事情了,不如你现在放我出去,相信我吧,这也是在帮助你自己哦。”
“可是……你为什么要逃呢?”
门里的诸葛青背后映着火光,笑容在摇曳的阴影中,不可捉摸,“当然是因为……我做的每一个决定,一定是先替自己考虑的呀。”
“不行,我不能放你。”门外的诸葛青向后退步,他没有离开门太远,再退一步他就能安然退出去,“所有的记忆最终都是要被记起的,王也等这一天等了很多年了。”
门里的诸葛青遥望着他,虽然背后赤炼火接天燎原,他却也没有做出想要硬闯的举动,只是出声问道:“喂,现在的你多大了?”
“……十八。”
“哦,那还小得很呢。”诸葛青仿佛用一种年轻真好的神色感叹道,然后他问,“你过得开心么?”
“我很开心啊。”
“那不就好了么?”门里的诸葛青低头笑了笑,就这样无忧无愁,当一个从未想过要他死的诸葛青,不是很好么?
然后,他向着这个天真无辜的自己,挥了挥手,“那你走吧。你不帮我也没关系,我自己会再找机会逃的。”
“那你可没机会了。”
诸葛青后退的脚跟差点踩到王也进门的脚尖上,“我的打算是今天不管怎么着,都要把你们给合上。”
“王也!”
王也扶住在他身前的诸葛青的肩头,低声对他说:“这里,就是你刚问过我的,你舍命救了我的那个时候……我们在一起时间不长,又是在最后一段,我一直没有遇到你跟我一起时候的记忆。所以,当我找到他的时候,我特高兴。因为……可能你们都不知道,我就是从这个瞬间……彻彻底底地信了你,也彻彻底底地喜欢上你的……”
诸葛青听了这话,在抬头去看门里的场景,火墙骤然之间好像比方才烧得更加炽烈,与自己几乎无差的诸葛青站在那里,看向这里的眼神冰冷又忌惮,习惯性地又在用手尖蹭自己嘴角的血,实在看不出一点王也所说,那种舍生忘死的深情。
“王也,”他向着这边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年少的诸葛青感觉到耳后一阵细微的风,那是王也无声的叹息,“唉……是不是,好一场误会啊……”
然后又是一阵劲风,那是王也的身形从他身后向前疾冲,诸葛青的双手翻了一个术法的结印,他便向着席卷而来的火海直冲进去。
王也不是诸葛青,这火伤得到他,但,他不是诸葛青,不是扑火的飞蛾,他有的是手段。
无论是洪水滔天,还是山崩地裂,他都信手拈来,山呼海啸般砸下去,灌下去。那片山野一时间烽烟四起,被层层遮蔽的夜色中,术法相撞的电光与火光间歇地照彻一方天际。
“住手……”袖手旁观的诸葛青毫无用处地说着,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样的声势和破坏力,简直不像是两个人,而是两头庞大的巨兽,带着风雷电火在殊死搏斗,被他们碾轧过的地方,只余一片千沟万壑的焦土。
一切的喧嚣终于停止,诸葛青自然打不过王也,他被制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王也跪在他身上,膝盖分别压制住他的后颈和腰眼,手里扭住他的腕骨,从他手臂扭转的角度来看,那必然是很疼的。
诸葛青没吭声,但是疼得冷汗淋淋,浑身都在发抖,他的头发垂落下来看不见他的眼睛,嘴角那并非是王也打出来的血迹让他显得又屈辱又可怜。随着王也加了一分力量,他的身上发出了似乎要被缓缓压碎的可怕声响。
“不要!”另一个诸葛青无措地叫道,他抓住王也的手腕,“为什么要这样!”
“我要把这个记忆还给你。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不过这个记忆连接点还是太弱,但如果是更小的碎片,你也能够融合他。”王也对他说,“我要把你所有的记忆,都还给你。”
“我不要!不要……”
没有差别的声音,让王也一时间以为是诸葛青在拒绝接受,但之后他才意识到,那其实是被他压制在下的那个诸葛青,发出的恳求。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仿佛是琉璃被碾轧碎裂的脆响。
碎掉的不仅仅是那个诸葛青的身体,还有那片不知何时又恢复了原状的山野,那片不灭的火海,那一轮清冷的上弦月,那所有虬结到无法言说的心意……全部都粉碎了,只剩下一片混沌。
然后这些碎片受到本体的吸引,向着诸葛青的身上汇聚。那感觉像是在他的头上凿出一个口子,灌入烧热的水银,流泻进来的记忆,痛苦又沉重。他捂住了头颅,佝起了身子,可也无法制止太多的声音突然一齐在他的头脑中喧嚣。
要是没有他就好了……
如果没有王也的话……如果他被杀死在这里……我是不是就能得到平静了……
他要是死了……就好了……
他在为了我拼命,我想的却是,他为什么不去死……
原来……这才是我真正的样子啊……
“这才是真正的……诸葛青的心思啊。”
王也在他身边蹲下,然后他竟然发现诸葛青在哭,这让他一时有点慌,他迟疑地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哭什么呀?”
“有意思么?”诸葛青打掉他的手,语无伦次地说着话,有着严重断层和矛盾的记忆互相倾轧,根本无法融合得很好。
“对……我就是这种人,你全心全意对我,我却想着你死!你满意了么?弱的是我,恶毒的也是我,你永远大人君子……呵,也不是啊,你也不是什么君子啊,就这么喜欢跟我做么?给不了什么回应的身体,也感觉爽么?你到底……我……我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他的声音颤抖而哽咽,“所以你一直都知道……而我这么多年,对你说过的话……你其实,一个字也没信过,是不是?”
他抬起头来,盯着他看,眼睛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对我说实话,是不是哪怕就一瞬间……”
“是。”王也说,“你所说的那些年月,都是假的,都是被我纂改了的……我不是不信你,是你被我骗了,都是我不好,还害你难过。对不起……”
“道什么歉啊。犯不上。”诸葛青直起了身子,手背在眼睛上很快地抹过,反而轻轻笑了一下,“X的,你怎么不去死!”

你是我的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啊……
天天年年,原来尽只是痴人说梦。

但诸葛青想,反正,我没骗过你,什么时候都没有。
然后,诸葛青像是被什么剧烈的痛苦击中,向前折腰下去,王也发现了他的异状伸手去搀他,然而他什么都没抓到,诸葛青的身影在他的内景中骤然消散。



【15、听说你喜欢无限流?那你听说过生怀流么?】

王也急忙从内景里退出来,在他那间别墅里睁开眼,诸葛青已经疼得从沙发滚到地上去了。
据说与妊娠有关的疼痛能到十级,远胜于骨折和电击,是人类所能承受的最强的痛觉。于是,腹中那种无法描述的疼痛让诸葛青一度觉得自己肯定是要死了,王也的这小崽儿指定也活不了。
王也在他身边情真意切地问着“你怎么了”“要不要紧”之类毫无卵用的废话,而诸葛青痛到浑身的肌肉都在发颤,牙根咬得太紧而咯咯作响。
当王也手忙脚乱地把他抱到汽车的后座上,继续毫无卵用地跟他说着很快就到医院。诸葛青在度秒如年的路上几乎痛到神飘天外,恍恍惚惚地想,这么多年,心心念念,难道就为了感受一场本来一辈子都绝不可能会体会的疼痛么?真是……特么什么玩意儿啊……
这次如果死了,他这经年累月梦就做完了。真是终结得不知所谓,就像是一路互动得好好的gal game,连隐藏CG都打出来了,怎么就突然跳出了个异常惨烈的bad ending……不过幸好,他还有未来。
诸葛青想这不是无限流,是重生文,他应该要吸取这个教训,重新选择,可他连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选错的都不知道。
也许,打从一开始,就别遇到他。
可是,诸葛青在磨牙声之间终于是说出了一句,“……我特么……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别说这不吉利的话……”王也在前头开着车,没法回头,然后说了句,“真有事……谁也跑不了谁的。”

【分隔符号】

“你究竟干了什么啊?”
医生用一种看人渣的眼神看着王也,“说真的,一般家里不都把人当老佛爷供着的么?我行医多年,真没亲眼见过一个人被气到要流产的。”
“……什么?!”王也被最后这个词敲了一闷棍,感到一阵耳鸣和晕眩。
“忍十个月风平浪静是有多难,没人性啊也总。”医生摆摆手,“算了,现在说这些没意思,那,现在两个方案,你得选一下。一个呢,就是保,保住了当然是最好的,但万一保不住了,大人小孩都有危险;二个呢,就是干脆就直接催产,相对来说对大人风险小点,这孩子差不多也快7个月了,也有可能活下来,不过就算活下来,长大之后体质啊智商啊什么的不能保证没有影响。你说呢?”
“……”
“给个话啊?要点时间考虑?时间可不等人啊,越拖越危险。但你不是会乱金柝么,把自己关里边,多点时间好好琢磨琢磨?”
王也如梦初醒,说:“保的话,危险到底有多大?”
“说不好,因为一旦保了,就没法催了。所以要是没保住的话,那就只能手术了。手术的风险我最早时候就跟你说过。而且我老实说一句,早产的话大人九成没事儿,小孩儿活下来的概率大概70%,但是能保住的概率肯定比这个数据低。所以,如果你问我意见的话,我建议是积极的方案。”
“不过,听您这意思是想保?”医生回过他之前那话的味儿来,有点意外,“你之前不是不要那小孩儿么,我还当你会毫不犹豫地选催产。怎么着?过了几个月,有了新人忘旧人,小心肝儿变小炒肝儿了?”
要说那孩子……王也确实是有感情了。
每天见到那个发光的小包子在努力长大,能摸到他踢腾的手脚是那么有力,他都开始想象以后带着教他打太极的情景了。之前偶然开车时FM里面听到里面在放共产儿童团团歌,这曲子太熟悉了,他也不由得跟着一起哼到嘀嘀嗒嘀嗒才发现这是一首新歌的间奏。可那新歌因为旋律很简单朗朗上口,除了歌词不知道,就算没听过依然能哼哼唧唧地跟得上:拍拍手一起走冲锋是英雄!说话要算话谁回头是狗熊!上阵父子兵!他们出发就不停!不能停!
王也那一路哼着这首歌,哼得挺开心,差点把油门当拍子踩。
那不仅是他想要言传身教的儿子,也是和他并肩作战的一个小兄弟。
但是……
“我其实……”王也低头说道,“我只是需要那个孩子能更长时间的存在于他身体里,之后……哪怕是活不下来,还是怎么着……我都能接受……”
医生一脸迷惑地看着他,王也觉得这事情不能讳疾忌医,便把诸葛青如何散了神魂,又是如何藉由胎儿的内景收集起来,一直到今天如何给他强加了有断层的记忆碎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时间来不及了,”王也说,“我还差的很远。”
医生沉吟了一下,这玩意儿超纲了,“我没遇到过这种,你容我研究一下。那……孩子就先保着?走一步再看。”
王也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了句,“那麻烦你了。”
然后医生就进诊疗室去了,一分钟之后,里面传来一声暴喝:“让他滚!我不保!”
医生从里面转悠出来,双手一摊,“你听见了,他不保。”
王也目瞪口呆,“那……这时候听谁的呀?”
医生用那个《你在侮辱我》的公益广告语气,严厉地说:“也总,我们是一家很讲政治正确的正规医院。当然听他的啊,他神智清醒着呢,而且,你刚不是说他心理已经满十八岁了么?”
“……”王也噎了半天没什么道理可反驳,可是他不能接受,“可……这不行啊……”
医生搭着他的肩背,带着他向外走,“听哥一句劝,这种时候,千万别犯浑。别一会再给他气出点儿别的意外。”
看这句话“意外”成功地把王也吓住了,他接着说:“你啊,这叫站着说话不腰疼,保胎你当就是给熊猫抱个轮胎玩儿啊?别的事儿都不说,一动不动躺上三个月你自己试试?而且,你也别急,这催产也不是说催就催的,我先安排着稳过今夜。你呢,抓紧时间好好安抚,明天看看他改不改主意,到时候再说,啊,我们再说。先吃饭,甭管怎么招,饭总是要吃的。”
一顿忽悠,鞭辟入里。王也反应过来的时候,人都已经被推进电梯里了。
看到王也滚远了,医生顿时觉得自己了不起,连这么大一个也总都能唬住,稳个小也总还不跟玩儿似的。
到了晚上,王也窝在医生的值班办公室里,心神不定地看他吃盒饭,“你们收了我这么多钱,怎么就吃这个啊?”
“有钱没空花啊,比不了您。”医生把最后一口饭扒拉进嘴巴,“您怎么有空蹲在我这儿呢?你不去陪陪么?”
王也说:“去了,他让我滚。”
“让你滚你就滚呐?”医生想想,不过就他这素质也还是滚了的好,“那正好,我找你合计合计。你不是就担心你那收神魂的时间不够么,我有一个想法,虽然可能还是不能完美解决问题,但总能多帮你抢点时间。”
医生向他仔细解释了一种构想,既然神魂的碎片是被胎儿的内景吸引,那么这个内景越强,自然吸引力也越强。他现在没有自己独立的呼吸,更没有独立的意识,可是当他出生,发出第一声啼哭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的内景一定远比现在要强大。而这个时候,小孩与大人之间的连接可以拖上一拖,再切断。
医生说:“3分钟是最佳的时间,我最多可以等你5分钟。”
王也说:“用乱金柝我最多把5分钟拖延到8小时……8个小时,做三个月的事情?”
医生提醒他:“但,那是事半功倍的8小时!应该说是事半百倍的8小时。你不明白新生命诞生的力量,就像落星坠地那样的冲击。他所有剩下的神魂可能都会在那个瞬间吸引到你触手可及的地方。”
“即便如此,收拢神魂没你想得这么简单……”王也表情很苦恼,“他之后还有,六年的时光……”
医生靠上椅背,“他那六年再丰富多彩,大多数日子还是平平庸庸过的吧,能捞回多少是多少,不一定要事无巨细地……”
王也摇头打断他,“不行。我得把所有的都找回来。”
“您这可真有点偏执了。你以前也不这样啊,不是挺想得开一人么?”医生不打趣了,“我总觉得吧……你这个行事逻辑不对头……你不是只想着治好他吧?到底想干什么呀?您不方便跟您那位说,那能跟我说说么?”
“没有,我就只想着治好他。”
医生没信,但也没再追问,只是说:“过去再重要,那也已经是过去了,人活的是现在和未来。过去,不值得拿命去找,不管是你的命,他的命,还是小孩儿的命。王也……时光虽漫长,但你我回首往昔,真能记起来的不也就那么几个瞬间么?我不知道他那六年的两千多天是不是每一天都那么有意义,可你儿子落地的这瞬间,你是能记一辈子的!你不想着看他一眼,这便也罢了,可你不应该连你这么看重的那人也不想着去看一眼吧?你这么办事儿,人家也不会感动的。”
“我本来,也不是要人家感动。”
医生皱了皱眉,沉了声特别认真地问道:“王也,你究竟是想干什么呀?”
王也却没有任何触动,依然回答道:“我就只是想治好他。”





【16、保不住朕的太子,太医院的统统滚去天桥说相声】

第二天的诸葛青也依然是抱定了早死早投胎的心,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保守治疗的方案。然而,转机却发生在最后一刻。
医生依照规定例行要向患者做一下风险说明,于是,他生动活泼图文并茂地开始向诸葛青讲解了在打完催产针后的阵痛啦,打开到几指啦,可能会遇到什么什么拴塞啦,什么什么破裂啦,什么什么撕裂啦,当他口沫横飞地讲到何为侧切,及其时下常见的下剪流派时,诸葛青举起一只手,示意他先打住,并且表示,要不……他还是再续点费吧……
医生说得嘞,健步如飞地出去指挥护士们,“催产针撤了,上保胎的硫酸镁!”
可要说诸葛青其人,命是真不好。
他铁了心要生的时候吧,小孩儿稳得一逼;现在决定了想要苟一苟,保胎的药水挂上了没几个小时,反而情况急转直下,各项数据都崩了。整个科室的气氛都突然就紧张了起来,走廊里时不时就是医护人员一路奔跑的脚步声,在那间全院最贵的病房里人来人往。
王也脸都白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你这庸医怎么搞的!”
医生觉得幸好大清是亡了,法治社会,谁也不能把谁拖出去砍了,“也总,风险我可是都跟您提过的,您应该有心理准备啊。生老病死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医院能完全掌握的。新闻里老有什么医生说只能活三天结果人家一口气活到九十九,各种‘生命的奇迹’您总听过吧。人家是生命的奇迹,他这就是生命的水逆,谁也没辙。”
“那现在到底怎么办?”
“现在,就还是在努力保着,看看情况。”
“要是……情况不好呢?”
“最坏的情况,就是保不住,催产是不能够了,只能手术,把孩子取出来。”医生一般会把最坏的情况说得重一些,以免病人家属期望太高而产生落差,可他看到王也靠在病房外面的墙上,把额头眼睛都埋进一只手里的挫样,忍不住又出声安慰道,“你也别太悲观,即便到了那个地步,说不定大人小孩也都没事,就是多挨一刀。”
“怪我……”王也的声音虚弱地说,“怪我……”
医生刚想说,也别什么都怪你,其实从头到尾我也没听过你的呀。此时病房里面却传来诸葛青的声音,叫着王也的名字,医生赶紧捅了捅他,“叫你呢!快,里边儿叫你呢!”
王也哪儿还用他催,已经推开门,几步冲进去了。
诸葛青在这几个小时里自然是吃足了苦头了,见到王也来了伏在他床边,他一把抓住他前襟,“我去!你赶紧的……放我走!”
他之前让王也滚蛋,其实回头想来,是跟自己过不去。王也虽然解决不了他的痛苦,但是能把它延后。只有王也可以把他送回到那对比下来如同天堂一般的校园生活,至少歇上一段时日再回来面对。
“好,你再忍一会儿。”王也乖得像只训练有素的黑背,二话没有,没过多久,诸葛青暂时从那苦海里解脱了。
而他这日了狗的毕业季的夏天,也终于是结束了……

【分隔符号】

王也在内景里收集诸葛青高考之后的岁月,那对诸葛青来说真是一段最为风华正茂的日子了。
他毕业时就有很多女孩儿跟他表白,他来者不拒,去留随意,微信里两百来个红颜知己撩得飞起。这何止是中央空调,简直是全球变暖。
进了大学之后,没有了早恋的牢笼,血气方刚的少男少女们追求恋爱的架势简直唱起who let the dogs out。尤其是戏剧学院里,颜值出众,感情丰沛,受不了诱惑的,甚至本身就是诱惑本惑的俊男美女们分分钟成长为新一代的party animals,各自身边的人都换得勤如流水,其中夜店小王子的诸葛青就更厉害了,不是如流水,而是如洪水,小姐姐们一波波组了团的来刷他。
王也是个身不由己的stalker,只能空若无物地跟随着他,听着那音乐震得耳膜生疼,看着炫目的旋灯在他解开了三颗衣扣的白衬衣上流光溢彩。
他双臂舒展地放在卡座的靠背上,只需稍稍一个眼神,一个萍水相逢的漂亮女孩儿就爬到他身上,他咬着她的耳朵说了些话,那女孩拧着腰肢替他端来桌上的那杯Nikolaschka,纤纤玉指摘下杯口上的鲜柠檬片将一撮细砂糖包起来,谄媚地呈给他,当他咀嚼这一口酸甜而微蹙起眉头,那双鲜红的嘴唇将杯里的白兰地一饮而尽,低下头一股脑地喂进他嘴里。这女孩儿的手和腰蠢蠢欲动,正想要能更进一步的时候,另一个女孩儿半真半假地把她推到一边,跌到他的身边,一脸娇嗔着似乎在撒娇讨宠。他也笑了笑偏过脸去埋在她的颈窝里,待她亦是十足的温柔缱绻。
他想做的,都不需要自己动手。他想要的,别人会跪下来,贴上来,求着他拿去。而他自己的,即便是摊开双手,放在众目睽睽之下,依然谁也拿不走。
王也将这些记忆全部都收起,一直到收不动为止,然后全部都交还给他。
他一直想着诸葛青会不会后悔,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不会后悔。那个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少年,即便是虚妄的,也并非不能留住,到如今才是真的过去了,再也不会回来……
王也感觉到有点累,从内景里退出来,病床上的诸葛青也在片刻之后因为疼痛而呻吟出声,对他来说差不过几个月过去了,可这边不过连一小时都不到,要了命的疼痛还没完,他睁开眼睛,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咬牙道:“靠!怎么又来……”
王也将手重新放回他的身上,“你再忍一忍,我让你回去。”
就这么熬了一晚上,诸葛青的神智停停走走,而那疼痛终于是平息了下去。
其实诸葛青要求也不高,从那些纸醉金迷里跌回这纯白病房总不会令人愉快,但只要是别那么疼,他也不是不能平常心对待。
医生那个晚上也没睡,看到情况终于稳定下来,打算回家补眠。他也是个养生爱好者,平时能走楼梯就不坐电梯,结果临走看到王也跟无家可归一样倒在楼梯间里,睡得人事不省。
他上去踢踢他:“你怎么在这儿啊?全院最贵的病房是套间,有什么不敢回的呀?”
王也哼唧了一下,没有想起的意思,“这儿挺好。”
“可您挡道儿啊。万一有什么紧急疏散呢?”医生把自己的门卡给他,“我现在回家了,你要是不嫌弃呢,我的值班室里有床,你去睡会儿吧。”
王也磨磨唧唧地还是不想动弹,“回您的吧。贫道掐指一算,你们院今天不紧急疏散。”
医生看他一身懒骨头拾不起来,也就想随他去了,走下了几节台阶又觉着不对头,回头来往他炁脉上一搭,也是一惊——虚脱得快跟个空壳似的了,这一整晚上他硬挺着不眠不休,消耗巨大。原来他不是不想动,他是真挪不动。
“你这样不行啊,真死这儿没人发现,到明天都臭了。”医生说,然后从楼道里叫了几个人来,把王也运到一间空病房,吊上点不值钱的葡萄糖。
“你不能这么拼,别忘了,你后面还有大事儿呢。”医生跟他说,“那孩子现在是稳住了,但也保不齐哪天说下来就下来,所以你要是真想抓住那8小时,就好好修养几天。”
“嗯,谢了。”王也跟他说,“等我睡醒了之后,给你发红包。”
“那谢谢了!也总,您是个好人呐。”医生说,“你不错,我看那孩子也不错,那您干嘛就非得搞得拍电影似的这么苦情?您就不能安下心来,好好过日子么?”
王也挣扎着摸了手机,一通盲打,也不怕发错了人,医生只听口袋里手机一串硬币响,知道这是封口费,也就不再多说了。
王也不是完全不听劝,的确就昏天黑地地养了一周。一周之中,楼道里已经变天了。
如果这家医院的HR有管理医护人员的员工满意度,那这条曲线一定是攀升得堪比北京房价。
尤其是护士们,三三两两的走路都带着笑,言谈之间都在聊着VVIP病房里的小帅哥,原先看着就觉得长得好看,没想到说起话来嘴真是甜到人心里去。就算明知道他被子下面盖着个很影响他发挥男性魅力的身孕,也知道那些话根本当不得真作不得数,可每每被他随口撩上一句,仍是忍不住红了脸,心里痒丝丝的。
之后又有几个曾经负责过诸葛青的护士私下里传出八卦,说那个小帅哥的身孕不知道什么原理,但肯定不是他自己想怀的,他刚来的时候神智都不清醒,根本是被人趁人之危吧。那人长得人模狗样,口袋里是有几个钱,可背地里怎么还把人搞得差点流产的,真是人不可貌相。
医生听到风声,也很一反常态地严厉训斥过她们,瞎传病人隐私,是不是不想干了?!
如此,说小话的才唯唯诺诺地都住了口,可已经听进去的话怎么还拔得出来,她们平日里看王也的眼神难免有了些许不屑。
当然,别人怎么看他,王也根本也不在乎。
他有段时间没见诸葛青了,以诸葛青的时间来说,那就更遥远了。他本来也不是个不依不饶的人,之前的恩怨再如何刻骨铭心,当两个人再面对,大面子上却也都淡下来了。
“老王啊,”诸葛青斜靠在病床上,主动向他招呼道,“好久不见啦。”
“嗯,在我这儿就一星期。”王也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手上闲着没事,拿了一个橙子剥起来,“今儿,感觉还行么?”
“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看来你现在三七二十一秋不见我,也不觉得什么了。”诸葛青笑道,随后可能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挺没意思,便又转了话题,“老王,我们还得这样多久?”
“快了。”王也知道他是在问什么时候他的记忆就全拼上了,“最迟不超过这孩子出来,你再忍忍,很快就过去了。”
“其实吧……我倒也没想要快。”诸葛青说,“我就是受不了疼,但现在这样,我是无所谓的。如果就这么一两个月过来躺个一两天,跟你见上一面,也没什么不好。”
“嗯,”王也把剥好的橙子给他,开口说,“……我也不想太快。”
诸葛青拿着那个剥得很好看的橙子,表面丝络都细细摘干净了,他没急着吃,反而拿在手里转悠了一会儿,叹息道:“你究竟想要什么,我真是不明白啊……”
“我想让你开心……”
“噗……对不起,对不起。”诸葛青忍不住笑出来了,然后觉得自己这笑得太不给面子了想要往回收,可是收不住,这话真的是……太好笑了……
王也觉得他笑得很有道理,所以也没觉得不妥,只是继续说:“应该是我对不起。那天……真对不起。”
诸葛青摆摆手,“别又对不起来对不起去了,我们之间,谁也没对不起谁。实在要说,我倒觉得,你做的没错,原来我没有我自己以为的这么好,对你用心也不纯,辜负了你……然后,之前我一个小屁孩儿什么都不知道,却跟您这儿一直胡言乱语的,让您看笑话了。是我太自以为是……”
“您跟我比自以为是?”
这车轱辘话真是没完了,诸葛青毫无芥蒂笑了笑,“说来说去,都不是什么好货。这么说来,我们明明挺配的呀……”
他没等王也的回答,直接继续说下去:“算了,不说这个了。你是来送我走的么?”
“你想走了么?”
“让我吃完这个橙吧,难得你都剥好了。”

【分隔符号】

时光荏苒,珠流璧转。
诸葛青虽然身体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但从他的感觉来看,只不过是一个自由享受着自己的风流年华的少年,时而魂穿回来,探望一下那个尚未相遇的朋友。
他权当疗养似的无所事事,也跟王也聊点他自己觉得好玩儿的事情,其实他那些所见所闻,都是陈年老梗,即便不是,王也自然也早在他的记忆里看得清清楚楚,只是装出没听过的样子。
“有首歌,一直在我脑子里响。就是想不起来。你听听,是这样的,啦~啦啦啦啦~”
他反反复复地哼了几句,还挺好听的,一股天真而又悠长的愁绪。
王也觉得自己一定也在哪里听过,但也想不起来……只觉得,若是这日子慢慢悠悠地过,纵在人间也好过天上。
第二天,诸葛青的情况又变了。
医生通知王也说,这次是真没办法了,必须要准备手术了。如果他还惦记着要利用最后的时候收集神魂,签了字之后,那就跟着一起进来吧。
王也在手术告知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忽然想起来了,《光阴》——那首歌叫《光阴》,他后来特意去搜来听过。
他想去告诉诸葛青,可是诸葛青已经陷入了深度麻醉之中。
王也看着他无知无觉的脸庞,心想,再也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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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5 01:02:51 | 显示全部楼层
【17、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云殇也青的生日!】

《黄帝内经》:天覆地盖,万物悉备,莫贵于人。
中医理论中对人体的描述更是玄妙无比,合五行,通阴阳,令人产生了一种自己便如一整个世界那么神秘,是万物之精华的错觉。但在体系完全不同的现代医学中,就事论事地把这层神秘用刀子甚至锯子刨开了,治病救人的手段看起来却宛如一场屠宰。
而其中的皮肉骨血,其实和砧板上能看到的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都鲜红,都惨烈。
王也虽然强,但本性温厚,热衷劝退,纵然能手撕如花,可是对活人却是下不去太重的手。此时他是见到了比这辈子经过的所有那大小战役加起来还要更多的鲜血和更大的伤口。
他套着无菌处理的手术服和手套,老老实实地窝在墙角,手术室里的他除了挡路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所以他把自己缩得尽量小,尽量不挡住任何人和设备。除了这个原因之外,他也确实有点怕。
医生们和麻醉师一边还在聊着一些不相关的闲话,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患者特殊,需要触及下丹田,增加了相当的难度,否则这真的只是一个很小很平常的手术。
“麻醉之后肯定是不会感觉疼的么?”王也很忐忑地问。
麻醉师觉得他在怀疑自己的专业能力,于是没好气地回答他:“不会的。”
他仍不放心地问道:“万一没麻醉好,感觉到了疼却说不出来呢?”
“不可能的。”
“万一呢……”王也总是想着,诸葛青之前跟他说,别的他不在乎,就是怕疼,他跟他说了很多次实在是太疼了,你永远不可能体会到,也根本无法想象。
“那他的心率会有变化的。”医生说了句,王也看着仪器上十分平稳的心跳曲线,算是微微放下了心,医生又说了一句,“全麻之下他什么都感觉不到,连时间的流逝都感觉不到,眼一闭一睁就过来了。你别太紧张。这边很快就要结束,你准备好了么?可以过来了。”
这时候助产士出声道:“头在这里。”
“看到了。”医生吩咐道,“把伤口拉开,氧气管和吸痰器准备。”
王也走到手术台边候着,在墨绿色的遮布下,他看到诸葛青沉睡的脸庞,他的手隔着手术手套,也不能去触碰。
他从极近的距离,看到医生从血肉中剖出那个婴儿的头颅,用手托着,助产士用力按压,将那个身体和血水一起从那道骇人的伤口中挤出来,拖着一条长长的脐带。
纵然是带着多深的感情,此时都很难说出一句孩子可爱。他就像一只从下水道里捞起来的猫儿,没有气息,满身血污,皮肤宛如溺水的尸体那样苍白又褶皱。
王也的心跳得生疼,他怕这孩子是不是其实早已经死了,他也怕诸葛青身上的伤口根本大得无法愈合……他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医生把孩子拿出来之后,助产士们开始吸出他口鼻中的液体,一边焦急地轻拍他,希望他能哭出声来。
“王也,你来吧。”医生为他让开了一点位置,一边清理取出了婴儿之后的身体,对助产士吩咐道,“计时5分钟后,剪脐带。剪完脐带,进行缝合。”
王也将手指轻轻触到那个孩子温热的身上,惊奇地发现,他没有死,那颗小得不可思议的心脏,在几乎半透明的柔嫩皮肉下,快速和有力地跳动着。
他的乱金柝发动,周遭的一切都像忽然陷入了静止,变得异常安静,他进入了内景中,像是冲入了一片明媚的阳光下面,让他长期处于室内环境中的双眼有点不能适应。
他看到一个小身影逆着光站在他面前,虽然看不清长相,却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哎!我在问你呀,”小影子嬉笑地扬起脸,兴奋地向他追问,“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它叫什么,是世界吧!它好么?”
“你……”王也一时惊怔,这个世界好么?不算好吧,不如意十之八九。可是……如果不去的话,从未相遇,从未发生,你永远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子。好好坏坏,终究也只有这一生的机会。
“……有好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很坏。但是,它值得。”
哪怕,所有出生的终将逝去;哪怕,所有热爱的只能为之牺牲;哪怕,所有相遇的都只是为了分离……那也,值得!
“我就是还有点怕,”那个小影子背着手,互相搓着自己的一对脚尖,“我这么没用,又什么都不懂……”
王也对着他说:“别怕。我来保护你,我也会陪着你长大,把我懂的东西都教给你。”
小影子开心地笑起来,“那可说定了哦!你一定要在外面等着我哦,绝对!不可以说了不算话!”
“算话。”王也伸出小指,“这是我和你的一个誓约,一百年不许变。”
那个小影子学着他的样子伸出自己的手指与他勾在一起,他的小指白皙柔软,像一小节昙花瓣儿,握紧的小拳头,小胳膊,阴影忽然在他身上散尽。
一个粉雕玉琢,特别特别好看的的小人儿,眼睛很大,黑色的头发在阳光直射下,泛出黛青色的光泽,他摇晃着手指笑道:“一百年,不许变!”
“那我来啦!!在外面等着我啊,老爸!”他松开了王也的手,转身向着那片耀眼的阳光跑去,回头一边挥手一边向他叫着,声音断断续续地飘来:“还有……我的……也带回来!一定啊!!”
一直没有生命反应的婴儿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助产士松了一口气。他开始了第一次独立的呼吸。
而内景中,光明突然大盛,王也在其中宛如亲历了一颗恒星的诞生,骤然产生的强大引力,将所有的一切都引向了他。
医生说的没错,这是一个一生只有一次的绝好机会,他甚至不需要像以前那样去捕捉和收集,所有的碎片,都在向他涌来,双臂一合便是满怀。
也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王也心无旁骛,一边开着乱金柝,一边以太极那风生水起的圆融之力,融合这如潮一般涌来的神魂碎片。
他看到了很多从来不知道的诸葛青。看到他在前往龙虎山之前,第一次尝试点燃三昧真火受了重伤,之后日复一日的焦虑和迷茫。原来,他们相遇的时候本就是他人生的低谷,可自己又干了什么呢?近乎是鲜血淋漓地压着他看,那低谷之下仍有低谷,直低到他万劫不复。
这些记忆太过沉重,耗时更长,即便是被拖缓了百倍,时间仍在流逝,不断的流逝……
王也觉得自己刚才可能是太过乐观,但这没有关系,百倍的加速仍不是他的极限,他还有龟蝇流——那个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赔命招式。百倍之下的龟蝇流支撑不了多久,一旦现世的时间走到了最后一分钟,他便会放手一搏。
这是最后的机会。

手术室里,助产士焦急地看着计时,3分钟之内是婴儿剪脐带最好的时间,现在已经快要4分钟了,继续拖延下去的话,发生并发症的可能性每分每秒都在提高。虽然以这个孩子的月份来说,他发育得十分健康良好,体重几乎与一些足月的孩子不相上下,但他毕竟是一个早产儿,需要更要小心。
“大夫?”她小心地询问医生,“4分钟了。”
医生看了看身边的王也,他的身体虽然一直如磐石般一动不动,却是浑身发着全力那样紧绷,汗水浸透了衣衫。
医生吩咐道:“再等最后一分钟。还有,给他把脸上的汗擦擦。注意动作小点。”
护士还未触到王也的额头,他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她惊得手一缩。王也却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这样静静地睁着眼睛,似是望穿了很遥远的地方。
“他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看到了什么吧?”

在王也正想要发动龟蝇流的时候,一个碎片忽然撞了过来——那已经不应该被称为碎片,因为它太庞大了,南北东西几乎覆盖了半个版图,江西、浙江、北京、贵州……
王也反而被撞进了它的内部,当然里面的所有的场景对他来说都久违而熟悉,他看到兰溪的八卦村、龙虎山的斗场、碧游村的山水……脚下的每一步都像是缩地成寸,飞过千山万水,也穿过经年累月。
最后,他在北京的地界里望见了诸葛青的背影——他的身边也伴着一个他记忆中的王也。因为知道这不是个真实的世界,行人不过是面目模糊的僵直人形,所以两个人居然脱了鞋袜,拉高了裤腿,大大咧咧坐在在东方新天地的大喷泉的池边……泡脚。
王也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当再看到那个他认识的诸葛青时,应该是什么样的情景,现在却看着这个百无聊赖,偶尔抬脚踢踢水的背影,看得失笑。
他也记得,他确实带诸葛青来逛过这座地标性的CBD,也走过这座喷泉。当然,他们可没有进去泡脚。
那时候的诸葛青跟他说,他曾经在一部电影里看到过这座喷泉,到了晚上9点,水柱和灯光突然打开,在夜色中特别的朦胧梦幻,漂亮到会让人有一种想要和身边人接吻的冲动。
“要不要等等看?”诸葛青眯着眼睛,睫毛之间星星点点地透着一丝坏心眼儿,狡黠地问他。
当然,后来并没有等。
王也此时看着他那个久远记忆中的影像,心想,如果当时答应他,如果陪他看了喷泉,如果……会不会不一样?
他会不会更信任自己一点,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拒绝独自前往碧游村,会不会把内心里的不安向他吐露?会不会就不用蹉跎这么长久的岁月?
只可惜在那个时候,王也自己也年轻气盛,不知所谓,只感到世间险恶,满腹忧愁……现在回头再看,那却是他们最无忧无虑,相依相伴着的三个日夜了。
“好,我们就等啊。”王也向前走了一步,没头没尾地说道。
诸葛青浑身一僵,回了头,他此时的眼睛睁得很大,好像用了一些时间才将来者的样子慢慢看清楚,然后那双眼睛被由心涌出的喜悦缓缓浸没上来,眼睫又重新眯成一线,把那些甜丝丝的情绪都关起来,哪怕对面的是王也都舍不得被分去的样子。
“老王啊,你来啦。”他表现得只如一场平常的朋友再聚,向他挥手,随后笑着皱眉道,“你怎么搞得这么憔悴啊?这是多少年了?你过得好么?”
王也之前没觉得自己憔悴,可是当诸葛青转过来,与他面面相觑的瞬间,他也感觉到那八年的时光呼啸着从他身上奔涌而过,将他冲得晕头转向。他背了太多的东西,走了太远的路,足够把他心磨到行将就木。
但,诸葛青一点儿都没变,一丁点儿,都没变……

朔风扣群木,严霜凋百草。借问月中人,安得长不老。

“快八年了。”王也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我还成。你呢?好像挺滋润的嘛。”
“我也还成。”诸葛青向他招招,“不脱了鞋一块儿进来泡泡么?等出去了就没那么自在了。”
“凉水泡脚对身体可不好。”
“你怎么知道是凉的?老王,这是个唯心的世界。我跟你来的时候是夏天,我当时心里就想,这一池子水肯定给晒得发烫了吧。所以,这水是热的,你进来试试。”
王也被他说服了,一边脱鞋,一边很好奇地打量着他身边的另一个王也,“这是?”
“我记忆中的你,别看了。”诸葛青挥挥手,“可傻了,我已经受不了你了。”
“好养么?”
“倒是不麻烦,不用吃不用喝,也不上厕所。”
“倒是方便,那他会说话么?”
“会啊,不过只有我记忆中说过的那些,自动触发,这么多年翻来覆去的没一句好话,我是都听腻啦。你想看啊?”诸葛青转过去,冲着那个王也说,“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里面说,这个喷泉到了9点会开,漂亮得会让人有跟身边人接吻的冲动。我们,要不要等等看?”
那个王也斜睨着他,不耐烦地回答:“等什么等啊,再磨蹭下去聚宝源那儿排大队了!不是少爷你吵着闹着要吃涮羊肉的么?”
诸葛青哈哈大笑,王也也笑,是他当时的回答,一字不差。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岔开了话题,“那到底是个什么电影啊?”
“嗯……肯定是你不会看的类型啦,陪女孩子看的,反正就是情情爱爱的,我也记不清楚剧情了。”诸葛青忽然说,“不过里面有句话倒是记得挺清楚的。”
“什么话?”
诸葛青说:“世上最肮脏的,莫过于自尊心。”
王也在他那个直男思维了消化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呀?自尊心怎么就肮脏了?”
“翻译问题吧,我怀疑原文可能是filthy,肮脏是一层意思,它更有有卑鄙、下流、丑陋的意思。”
诸葛青想,所以,谁说不是呢?
“电影里下一句话,就是说即便肮脏,我的余生,也需要这自尊心的如影相随。不过这也是为了迎合剧情,而对于原文的一种曲解吧。”

世上最肮脏、卑劣、丑陋的,莫过于我的骄傲。
你却是于我这样一个吝啬者的一尊神祇。
有朝一日,一位老人是否会坐到我的身边,他的两脚带着泥,为了来见我,天晓得他涉过了哪条河流。
至此,我不害怕沉沦到底,因为我不可能跌落得比你的心还低。

“现在你要是再问我一遍,就不一样了。”王也把光脚放进喷泉池子里,真的,水是热的,温度也很舒服。
诸葛青笑着说:“我刚才听到你说了。可是这个喷泉啊,无论你等多久,都不会开的。因为我那时候没看到过啊,我不知道它喷出来是什么样子。只能用来泡泡脚。”
“诸葛青,跟我一起出去吧。”王也说,“现在这池子不用等9点了,夏天的时候,一整天都开着。”
“快八年了……我知道肯定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我困在这里,不知道自己实际上经历着什么,也不知道出去要一下子面对什么,对了,我家里人好么?我爸,还好么?”
“都挺好的,从上次揍我的力度看来,硬朗着呢。”王也忽然想起来,“对了,小白前几年结婚生子了,你有侄子了。”
诸葛青愣了愣,却还陷在前半句的惊诧中,“我爸为什么要揍你啊?”
“说来话长。”
诸葛青还等着他话长,谁知王也说完了这四个字就没下文了,虽然好奇,不过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他也就不去追问了。
“王也,其实我困在这里,一开始不慌,就带着有你的回忆,在拼这个世界。我相信只要拼到一定程度,我一定有力量能自己出去。然后跟真正的你说,看,这是朕给爱卿打下的江山。”
“……我估摸您打下这半壁江山,大约是用了两年多?”
“嗯,差不多吧,我不知道具体外面的时间,不过后来等待的时间确实更长就是了。”
“那之后呢?”
“之后,就没有你了……我联系不上别的碎片,所以还是被困住了。”
诸葛青脸皮薄,说到这里已经有点红了脸,之后……他闲着没事做,可不就是玩儿这个人工智障复读机一样的王也么……可这种事情……怎么能让本人知道呢。
他只能欲盖弥彰地说:“王也,慎独是很难的。当这个世界就我一个是活人的时候,我也是会暴露出很多本性的,这些都不能被别人知道,尤其是最不想被你知道。”
王也点头,“你不想说,我不问。”
诸葛青说:“永远困在一个所有的一切你都熟知的静止世界里也挺难受的,跟关在一个一无所有的小黑屋里也没多大区别,我都不知道我这种状态还会不会死,这一切有没有尽头。然后每时每刻,我都担心自己作为一个疯子在外边干了些什么,有没有特别丢人的事情,或者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没有!”王也说,“你疯了之后,特别文静,还特别天然。”
“真的假的?”
“真的。”王也低下头说,“我是说真的。我甚至想过,你如果永远那样,也没什么不好……我知道这想法特无耻,本来也是我造成了你的心魔,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怎么会是你的责任呢?王也,你一路找过来,见过我这么完整的一块神魂么?我猜没有,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诸葛青看傻子似的盯着他,“我不是之前就告诉你了,因为那些记忆里没有你啊。”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只有遇到你之后的这段时间,”诸葛青将手按在自己胸口,“是我诸葛青最坚强的一段时间。面对再无望的境地,我都觉得我还能再战。我搞成这样不是你的错,是我之后的坚强没能抵住之前多年累积下来的安逸和软弱。”
诸葛青接着说:“除此之外,我相信你,即便我出不去了,你也一定会来找到我的。”
“其实,我不用问也知道,你在外面一定特别辛苦吧。”
“是……”
王也平平淡淡地回了一句,也许没有人能理解这其中包含了多少无法尽数的艰辛。
全世界都好像没有人理解王也的选择。他自己的恶念觉得他虚伪,他的好友劝他莫要偏执,其他走马观花的看客们觉得他行事乖张而愚蠢。
所有人都在说,可以了吧,为什么纠缠不休,为什么不停下来,停下来有什么不好呢?
诚然,王也若是在任何时候停下来,看上去都将是一派岁月静好。
可诸葛青呢……
任何一片微小到不值一提的诸葛青,都将散在这茫茫无际的虚空中,怀着无人知晓的希望,甚至连这点聊以自慰的希望都没有……
王也想,自己做了很多对不起他的事情,但至少在这最后,他没有让诸葛青失望。
他要把他带回去。




18、亡命之徒,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王也从这水池里站起来,小腿边的水在他向前走路时哗哗地荡开。他一只手在身前的空气中轻旋,水池的中间造出一个空间的入口。从这边看出去,那头是一片宛如宇宙星芒的澄净内景。
他回头说:“老青,跟我回去吧。”
“当然的,肯定得回去。”诸葛青这么说着却也没急着动身,反而是在这充满回忆的空间里伸了个很彻底的懒腰,仰头望着满天凝固不动的云彩。
任谁也不能心无芥蒂地面对八年的断层,再怎么说,这里也始终是个宁静的小世界,他还有一个王也,没有什么事情会脱离他的控制。
“唉,不过老王啊,面对现实永远是需要点勇气的……而且,你不要小看我的直觉,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真的没有什么坏事发生么?如果有的话,务必先给我个心理准备。”
“现实很好。”王也在那一瞬间又想起了诸葛青是一个多么敏锐的人,谎言在他面前撑不过多久,然而他依然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比你在这里想象出的,更好。”
“真的吗?”诸葛青感到一丝讶异,可是眼睛却是一亮,“那,你也会在么?”
王也说:“我一直都在。”
诸葛青也在那及膝的温水中哗地一声站起来,记忆凝成的王也也随之起身,在他身后如影随行,“好,走。”
诸葛青经过王也身边的时候,他的手腕被拉住了,然后他感觉到王也的力量将他的身体向着自己这边转过来,微微迫近。
“虽然没有开喷泉……可是……也可以的吧……”
诸葛青的眼睛里璀璨如星的碎光更加清晰,老王这性情大变啊,是受了什么刺激了?还是说,这现实,真的好成这样了?
可是他的思绪没有飘多远,随即,他的眼睛因为另一人脸庞的靠近而顺其自然地闭上。眼前的黑暗中却像是有两根通着电的小导线,一碰上就啪地打出一颗小火星,烫着了他的唇,细弱绵密的电流顺着皮肤爬过他的肢体,一片酥酥麻麻的舒适。
诸葛青陷在一片晕眩中不大正经地想着,八年,没啥进步啊……然后他感觉王也如同察觉了他在腹诽自己,双手在他的肩头轻轻推了一下。
诸葛青毫无防备地向后跌落,本能地抬手一抓,却抓了个空,他的身体轻飘飘地穿过了那个洞口,再睁开眼睛,他已是悬浮于他自己的内景中。
与此同时,已经在这内景中等待他多年,所有的碎片,所有的记忆,一时之间全部都回溯到他的身上。
这信息量……太大了……诸葛青被噎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那颗还算聪慧理智的大脑被各种尺度的画面搅得很混乱,有如一大群粉红色的羊驼在茫茫无边的大草原上奔跑地做着布朗运动。
老王你这……城府是深不可测,口风是滴水不漏。你管这现实——这些这些这些!所有的这一切,就轻描淡写的一句“很好”?诸葛青简直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孩……孩子,怎么回事儿!!!
当然,除了他们那个惊世骇俗的孩子,还有他从记事起至今的整个少年时光,那些重叠时空中的记忆中,严格说来他并未亲身经历的漫长爱意……
诸葛青返身回那个连接的洞口,可是却撞上了透明的屏障,那层屏障隔着时间错位的裂缝,牢不可破。
对面的空间已经彻底扭曲了,那些场景大到山川河流,小到一花一木都化为光影流泻,追着记忆的主人激流一般冲过那个洞口。
而王也却站在这洪流中,纹丝不动,像一条千帆过尽侧畔的沉舟。
诸葛青的拳头咣咣咣地砸在屏障上面,色厉内荏地叫嚣道:“老王!你特么给我解释一下!”
王也低着头,他的声音依然顺着奔涌的时光清晰地传过来,“有什么可解释的啊……你不是自己都想起来了么?”
卧槽!诸葛青简直要被他这副死猪蹄子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气死了。
“诸葛青,我知道这事儿我做得挺龌龊的。”王也声音沉缓地说着,仿佛都没带什么情绪在里面,“我也没想过你能原谅我。”
所有这些话在他心里闷了很久,天天年年地积累着,不敢轻易忘却,他就是想等着这有朝一日诸葛青能醒过来,能完完全全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可他等得太久了,现在他把这封闭的盖子打开,里面的东西早都沤烂了,根本没法看,连他自己都觉着恶心。
自尊不肮脏,骄傲也不肮脏,什么叫肮脏,这才叫肮脏。但就像那电影里说的,王也想,即便肮脏,他的余生,也终将要与这份肮脏的心意如影相随。
所以,他还是得把它们当着诸葛青的面全倒出来,然后,如果他也觉得脏,那也有办法把这些东西都从他身上洗掉,再如何不堪,也都如写在水上的字和撒在风里的灰。
“我当初……跟你爸说对你愧疚,想照顾你,还有……别的一些什么的……其实都只是片儿汤话,说白了,这就是我自己的私心。趁着你不知道,把你偷过来……本来以为如果你能好,不过就是再偷偷地原样给你还回去,可没想到……做下的事情,就回不去了。”
王也说,“那事到如今,都已经这样了……我说两句不痛不痒的‘对不起’什么的,也没多大意思……”
“卧槽!对不起从来就没个毛意思!这特么不就是跟人表个认错的态度么!”诸葛青在另一头挠着透明的墙,忍无可忍地打断他,冲他嗷嗷叫。
这浅显的人生道理不是应该是在幼儿园时期就该搞明白了的么?说声对不起能怎么着?是时光就倒流了还是事情就没发生了?当然是不可能的。
“可你连说个对不起都觉得没意思,那你几个意思啊?到底有没有觉得自己有错,有没有后悔过自己的行为……”
“没啊。”王也听到这儿,却忽然抬起头,说道,“我有错,可我不后悔啊。”
“………………”诸葛青正对着这一张“是我错了,下次还敢”的脸,感觉自己的礼仪廉耻心是撞在南城墙拐弯上了。
“我有什么可后悔的?你有整整五年时间在我这儿,即便是我偷来的,可我毕竟跟你有过这么长的一段儿了,我还有你一小孩儿……我知道你肯定觉得这事特恶心,那这孩子就是我一个人的,跟你没关系。还有最好的是,现在,我还把你完完整整地给弄回来了。我想要的,我有过了!我所求的,我做到了!我拖着你走到这一步,你说,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王也说着竟然笑了出来,摊开双手,像个刚刚推出了最后一颗筹码all in的亡命之徒,“我没遗憾了啊,诸葛青。”
此时,那个陪伴了诸葛青多年的王也——实则是他所有关于王也的记忆所凝成的那个形象,与那个小世界中所有的森罗万象一样地向记忆的主人追去,而真正的王也却像一个冷血的捕手,一把便将他制住他的要害,拖回到他自己的身边。
那场面看上去就像是王也卡着另一个自己的咽喉,颈骨脆得很,发出了几声响,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形态毫无抵抗,好像能明白他的心意一样,只等着束手待毙。
“王也!”诸葛青被那层屏障阻隔,“你到底要干嘛?”

其实诸葛青知道他想干什么,他现在已经完全想起了一切缘由,他知道王也恨不得把他自己宰了的心,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而这和诸葛青愿不愿意原谅他,其实根本没多大的关系。
没有人比诸葛青更能体会那种对于自己深刻的厌恶了,被人憎恨会加深自我厌恶,可被人深爱也同样会加深自我厌恶。除非自己走出来,否则这事无解。
可是在他做任何事情之前,他得把诸葛青治好。为此,他对所有人都缄口不言,而如今——诸葛青所有关于王也的记忆,都捏在他手里。
他们隔着那道屏障,诸葛青这里的时间比王也要慢上一点,所以王也那边的风吹草动都显得急迫而焦躁。
“我是想说,诸葛青……我刚才怕你不肯跟我出来,所以我说的都是骗你的,但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王也终是显出一点悲哀,因为他现在说的是实话,比不上谎言这么动听,“外面的现实……一点儿都不好。”
嗯……诸葛青安静下来,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现实其实没有“很好”,王也是骗了他。
外面都八年了……诸葛青算算自己,其实也不算年轻了,年少轻狂的梦想啊抱负啊,可能都已经随风散去,这唯一一次的人生过去了一小半,活成了这么一个千疮百孔的样子,好像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王也赔不了他八年的时间,但是,只要他的手上再加一点劲,就能把王也这个异数从诸葛青的生命中完全清除掉。
多么自以为是,多么高尚无私,也多么为愚不可及的谋划,还有比这更完美的么?
诸葛想,王也他也是,他也千疮百孔。
他也一点儿都不好。
“你本来是那么……那么一个……”王也的一只手在空气中无能为力地挥了挥,似乎无论如何也抓不住一个词汇用来描述他记忆中那么……那么一个……诸葛青。
而他的另一只手捏着毁了他的罪魁祸首,所有事情的转折点不就是那一天,他遇上了自己么,“你觉得后悔么?你还……愿不愿……”
他的问题没问完,却已经在等着诸葛青的答案。
“阴差阳错啊,老王……”诸葛青深吸了一口气,“其实这世界就是这么讨厌,你以为它好,它就变坏,你以为它坏,它又变好,从来不会合着人的心意走。”
盛极而衰,否极泰来,命运总是无常,轻易就把世人戏弄成了一个个大同小异的笑话。
而他从一个天之骄子直至沉沦八年,这命运算是悲惨么?他却从来没这么想。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后悔呢?你我都是术士,外面那些从来也不是我们要的东西,修行是向内心的求索,我们毕生可能都在找一段机缘,只是为了能把自己的心看得更清楚。”
其实,诸葛青又在乎什么呢?
他就像是一条跣足的离魂,一路都被命运推着仓惶奔走,现在终于被人一把攥住了,他看见的是,有一个人也在奔走,追着千千万万的他。
知君深情不易,是以亡命来奔。
这不是同病相怜,更不是自轻自贱。
“如果非得像你那么说话……”诸葛青对他说道,“王也,我愿意跟你在一起,你丫多傻逼我也认了。”
诸葛青那里的时间比王也慢上那么一点,所以他看到的眼泪,也滑落得异常缓慢,直到诸葛青不动声色地用小指的指尖勾去了落到下颌的水滴,语气平静地说道:“现在,你能放过你自己了么?”
世上茫茫人海,如萍聚散。只有你,会向我走来……你就是我全部的忧伤……
和喜悦……

时间如洪流,从他们的身边滚滚而过。
王也松了手,那个与自己无异的身影得了自由,顺着所有的时间和记忆,向着诸葛青的方向冲过去。他之前束手就戮,此时又亡命而奔,就仿佛一念地狱,又一念天堂。
可无论何时,他的样子看上去也都是同样的义无反顾。
诸葛青在另一头伸开双臂,接住他,把他深深地抱在怀里,直到他化为一体,成为再也不可能被分割去的一部分。
紧接着,他又突然被一个一模一样的身形再一次,深深地拥进怀里……



【19、从此国王和王子和熊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之后的事情,如行云流水一般顺遂。
诸葛青终究还是没好意思对外说这孩子是自己生的,他多年失智的事情挺多族人都知道,无论怎么都是编不圆的。
结果,孩子的户口只能报进了老王家,取了个熊名,叫王有熊。
王卫国一开始不相信自己这个鬼迷心窍了的小儿子还有这能耐,居然不声不响搞出一个私生子,还把孩子他妈摆得这么平,不要钱也不要名分,天底下哪有这好事,别是被人骗了。
他偷偷做了份亲子鉴定,当然,毫无疑问的这是他的亲孙子。他立刻喜笑颜开,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孙子可谓是爱不释手,连夜就更新了家族信托。
“小也啊,小熊这名儿也太熊了点儿吧。”
王卫国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对于他膝下三个儿子的名字都起得挺得意的,与之相较,孙子的名字却不比王二狗好哪儿去。
“凑合叫两年吧。”王也忙着玩儿孩子,抖音上的人捏着猫手跳海草舞,他就捏着儿子俩小熊掌打太极,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反正以后总得有道号。”
王卫国肝胆俱裂,“你敢!”
可王也道长还有什么不敢的。

三年之后,白云观中,一群道士排成一个简陋的小阵,在打太极。
阵对里混着一个小道士,虽然还没个桌腿高,却长得眉清目秀,一丝不苟地束着发,穿着等比例缩小的小道袍和小布鞋,招式打得很是有模有样,配上他那蒸米糕似又白又嫩的小胳膊小腿儿,一副又正经又软萌的样子。
这宛如道家招生广告一样的场景,早就吸引过不少游客拍照传上了网,这张名为《又骗我生儿子送去当小道士》的帖子迅速爆红之后,每天都有不少人慕名来围观这个白云观的小道士,其中一大半是女游客。
她们在疯狂拍照之余,不断地发出“怎么办!太可爱了!好想拐回家!”之类的窃窃私语。
正在这时,道士们的一套拳也打完了。那个小道士与诸位师兄弟团手抱了个一礼,女游客们哪能这么容易放过他,有几个追了上去,“小道长,小道长,你等一等啊,能不能一起合个影啊?”
另一个又忽然担心地问:“不过,观里准不准道士和异性拍照的啊?”
那位小道士笑眯眯地把竖了一根手指在唇前,声音仿佛带着奶香似的软糯,轻声说道:“掌门师父是让我不要总拍照,不过施主们长得这么好看,今天贫道就偷偷地再拍一次吧。”
然后他又收了笑容,睁大了眼睛,十分认真地说:“不过要排好队,一个人只能拍一张哦。”
一句话说得人抓心挠肝地直点头,几个女游客乖乖地一人拍了一张,就算自己拍得不够美也不敢多做要求,觉得自己的脸可以用表情包遮住,只要照片里的小道长拍得好看就可以了。
远处一个头发花白的道士走来,冲着他叫:“小熊师叔!小熊师叔!王道长回来啦!”
那个小道士年纪虽小,辈分倒是奇高,他闻声,赶紧回了一声,然后勉为其难地说:“贫道要去啦。”
女施主们心都萌化了,小道士又是甜甜一笑,像一颗能从眼睛里吃下去的糖,对她们一礼:“福生无量天尊。”
随着小道士转身跑远,等那一阵晕头转向散去后,女孩子们心里不禁都是一个哆嗦,这么小,这么帅,这么能撩,又是个小出家人,假以时日,真真是要造孽死个人啊!

白云观掌门寮室中,有两位拜访的贵客。
诸葛栱和诸葛青入乡随俗地各坐了一个蒲团,掌门道长问了一句,“诸葛施主心胸宽广,这么说来,武侯派家学从不外传的规矩是要破了么?”
诸葛栱故作愁苦地叹了口气,“唉……吾等后辈无能啊,几代都未能领会诸葛家的绝学,觉得,与其如此,不如遴选一个天资高超的外姓孩童。如果白云观里有适龄的小道长,也尽可以来参加。诸葛家效仿张之维张真人的那届罗天大醮,公平比斗,优胜者便可入门学习我武侯派奇门术法,由我长子亲自教授,绝无藏私。”
“那,诸葛小施主,白云观中是有几位修行的孩子,最小的三岁,最大的也快七岁了,不知……”
“正好,我们不要超过三岁的。”诸葛青是小辈,本来只是作陪,一直事不关己地喝着茶,见掌门看向他,便笑道,“不然怕小熊道长到时候真打不过了。”
年轻人就是耐不住性子,明人不说暗话。
掌门之前看诸葛老头绕这么大一圈子早就有点好笑了,“诸葛小施主,三岁以下谁打得过你们那位年纪三岁修行四年的王有熊小师弟?您这内定得……也明显了一点吧。”
“我爹都说了,效仿罗天大醮,您圈内人还听不明白?”
得,是贫道想简单了。
诸葛青拿杯盖拨了拨茶末儿,啧了一声,说道,“王有熊这名儿……还是得改。”
掌门道长嘿嘿一笑,总之,就是为了你们诸葛家想要光明正大锣鼓喧天地认祖归宗,白白要溜上一群无辜的异人小朋友呗。
诸葛青之前看着老爹那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实在累人,白云观掌门又是个打太极的高手,要是没有他出来把话挑明,俩老头指不定要绕上两三个小时。此时大功告成,他的心早就飞了。
“那,要是掌门不介意,我先看看小熊去?”
掌门伸手请便。
诸葛青往白云观的院里走,远远看到一个大道士领着一个小道士,身边围了一圈女施主,不禁心里对他们爷俩刮目相看。哟,都长出息啦。
他随手一个听风吟飘了过去。
“你们真的是父子啊?”
“是啊,观里都知道。”那个道士尴尬地说着,“这能假得了么?”
“道士也能结婚么?”
“不能啊!所以这不是就分了,儿子跟着我做道士呢么。”
围观群众纷纷唏嘘,“哦,一个道士离婚带娃,那是挺不容易的啊。”
诸葛青一边听着一边走近了,那个大道士抬头是看见他了,那表情真是精彩得难以言喻。
小道士则欢叫着直接扑了过去,“师父!”
诸葛青笑着张开手臂把小熊道长接了个正着,原地转了两圈,“小熊道长,你可又重了啊!”
这画面实在太过赏心悦目,女施主们心怦怦跳,彼此之间窃窃私语,“这位师父真是帅,一会儿看看能不能加他的微信啊?”
“万一人家只是没穿道袍的出家人呢,会不会不太好啊。”
她们红着脸问旁边的道士,“王道长啊,小熊道长的这位师父不是道士吧?”
“……”
“道长?王道长?”女孩子们见他看着那边的人出神,不由出声叫他,“王道长,你想什么呢?”
“唔……”
王道长含含糊糊地念叨着,“看来,还是得把这婚给复了啊……”

【分隔符号】

《世本·氏姓篇》:“有熊氏之后为詹葛氏,其后齐人语讹,以詹葛为诸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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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名字赞  发表于 2024-5-9 16:42
好长  发表于 2023-10-3 20:49
奈何本人没文化,不会夸,写得太好了,啊啊啊啊  发表于 2023-3-20 03:33
芜湖喜欢  发表于 2022-12-18 16:29
呜呜呜,眼泪止不住  发表于 2022-1-25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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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02:14:4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次看这篇是在ao3,被震到了,如花太太是天才啊,各种梗都写得很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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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后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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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09:41:4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篇也是真的扎心窝,看完后还好如花太太给了一个he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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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后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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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10:01:59 | 显示全部楼层
是疯车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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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取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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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10:03:3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不用爬墙就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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