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小青青在线直播十万伏特表白】
那一天放风回来之后,王也发现诸葛青忽然就老实了,那种没事找事皮痒痒的感觉消失了,也没再提出去玩儿,治疗的时候特别地配合,吃完饭了还会主动帮忙涮个碗。
开始老王受宠若惊,后来隐约觉出他有心事,问他又问不出来。
他不仅老实一阵子,而是足足老实了个把月,再然后,他就算想不老实也没办法了,这期间像是把他之前拖着没显的怀都补上了。
诸葛青有一天跟王也说:“老王,其实我觉得挺奇怪的,你为什么不带我上医院呢?肿瘤这种毛病,光靠气功不靠谱吧?”
王也说:“你别担心,我带你去过医院的,还住了三个多月。”
“医生怎么说?”
“……就……好好养着。”
“想吃点啥就吃点啥?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就快去做?”
“……就冲你这抬杠的精神头,肯定不能有事。总之,你别多想,这个是正常现象……否极泰来,会好的。”
“可我怎么觉得越来越严重了,而且我这瘤子吧,”诸葛青揉揉自己的肚子,“它在动啊。”
王也闻言一颤,然后靠过来,伸出手说:“我……我能摸摸么?”
每天都有摸,还差这一次么?可王也这一次摸得特别小心,隔着那层温暖的血肉,那个孩子有力地踢着他的手心,似乎在显示着自己的健康和不耐烦。
王也竟然想着,说不定,跟他这个看什么都没意思的人不同,这个孩子也许特别想来到这个世界,也许他会喜欢这一切呢?也许,所有的事情到头来也没那么糟呢?
他和这个孩子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一对父子了,不仅仅是这样的接触,他们早就相见过,炁血相融,一起救他们都会爱一辈子的人。
事到如今,诸葛青要是还感觉不到这一幕有点狗血和眼熟,那他就真是傻了。
“老王,我有一个特别魔幻的想法……我要是猜对了,你能跟我说实话么?”
王也也知道瞒不下去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把话说开了,“就是你想的那样。你这不是病,是怀孕了。”
隐约猜到是一回事,真的听他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诸葛青的头脑嗡地空白了一小会儿,跳过了男人为什么会怀孕这个问题,那口伶牙俐齿磕磕巴巴地问道:“是……你……你你的呀?”
王也正视着他,慨然道:“是我的。”
“………………”诸葛青愣了许久,然后缓缓吐出一句,“我去……”
诸葛青觉得自己彻底需要缓缓了。
要说他现在十六七岁的花季转雨季的心理年龄,前几天还忧愁着,睡不到王也,人生还有什么意义。现在可好,直接duang地一声!睡过头了!孩子都有了!
这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怎么不知道呢?不是,这现在已经不是主要问题了。是你的就是你的呗,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你这么理直气壮爱咋咋地的是什么态度啊……还有,最重要的是,那现在怎么办啊?
……这事,我爸知道么?卧槽!我爸肯定知道了!
之前医生嘲笑王也,意外怀孕还吓够呛,高中生?十六岁么?
现在诸葛青倒是真高中生十六岁,乍闻喜脉,慌得一逼。
王也在一边看着他那个脸色像结了层严霜,却随着心理活动微妙地变化着,宛如于无声处听惊雷。良久,诸葛青好像终于是把那一团乱麻似的思绪理干净了,他叹息一声说道:“我现在有点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了。这事儿是挺尴尬的……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诸葛青,”王也最害怕的那个曲曲折折,诸葛青似乎终究是没想到,令他感觉有点庆幸,又有点卑鄙,他觉得趁着他没反应过来,他还能再争取一下,“现在这个孩子都这么大了,肯定是要生下来的……”
“……”诸葛青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又成了一脸菜色。
“医院我都联系好了,到时候,尽量让你少疼。等生下来之后呢,你们家要是想要,他就跟着你姓诸葛,身份说是你弟弟什么的都行,我都没意见。让不让我看他,抚养费多少,我都听你们的。你们家要是不想要,那他就跟我过,我肯定也会养好他……”
这么长时间了,王也当然早就手里有钱,心里不慌了,把这孩子从早教到大学什么计划都想好了,Plan ABCDE永远有后备,娓娓道来听起来十分让人安心。
就好像将一条稳稳当当的光明大路铺平在面前,上面还开满了花儿,不管是想走、想跳、想撒欢,都悉听尊便,而王也都会在旁边好好地护着他,永远都不会让他踩空。
王也一边说着,一边试探地去握他的手,诸葛青的手有点凉,却没有挣开他,“所以你不用去想孩子的事儿,你就只要想清楚一件事……”
诸葛青终于看向他,声音迟疑地问道:“什么事?”
“你就想清楚,也不用急着下决定……”王也好像是说到了什么艰难的地方,声音有点哽涩,“你还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诸葛青闻言,挣开他的手,忽地扑上来,王也被他扑在沙发里,“王也,我知道你每天都在做什么,可你知道我每天做过些什么?”
王也觉得这动作有点危险,各种意义上的危险,有心让他换个更稳妥的姿势,“你先下来说话。”
“你别动我哦!我要是摔了,一尸两命!”诸葛青这么一说,王也真是一动也不敢动了,只拿手圈住了他的腰背。
诸葛青对他说:“从小我就时不时会做了一个怪梦,梦到我变成大人的样子,在这样一个房子里,陪着你。时间长了,我开始怀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我每天都记日记,然而,我的日记从没有缺过一天,可是,仍会有一段记忆凭空就多了出来。当我把这个梦也记录下来,就发现,这个梦境也是连续的。在这里我曾经接到过我爸的电话,所以我也问了他,可他根本不认识叫王也的人。后来,我终于搞明白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但,所谓的梦境,其实都是未来吧。”
王也说:“嗯,这是一段,交叠了的记忆。对不起,是我让你迷惑了多年。”
“之前,我让你带我出去,我其实没想玩,只是为了记下过来的路线。”
“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的。但是,你要这个有什么用呢?”
“是啊,你都想象不到吧。”
诸葛青抱着他的脖子,轻轻笑了,“我偷偷来找过你……我是说,在我所在的现实中。我在暑假里瞒着家里从浙江到了北京。我明明把路线记得很清楚,可是根本没有路。我最后是一路走着到了这里,只有一片荒山。”
“你十五六岁的时候,二十多年前……这片住宅还没造呢。”
“是啊,可我都走了那么远,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在异人中没有找到你,结果在普通网站上找到了,中海集团三公子。我又想去找你,可你身边全是保镖,有一个还是异人,很难接近。”
“你是说杜哥。”
“大概是他吧。终于有一天晚上,你跟朋友去喝酒,他没跟着,我就堵到你了,可那时候的你,跟现在一点也不一样,身边还有一女的……”
王也失笑,“那你赶巧了,我就这么一小段时间,跟小天他们一起混,想试着当个典型的富二代。”
“你看到我了,说,怎么办事的,这地方怎么能把小孩放进来了?然后你就叫保安了。”
“……我真混蛋。”
“嗯……”诸葛青说,“后来我想算了,反正我也不大喜欢那样的你,我宁可等……不过,回过头来想想,现在这里的你,是不是也在等未来某个时刻的我?”
“……是吧。”
“我自己的身体和这个身体看上去已经差不太多了……我是不是已经快要遇到你了?还有多久?”
“很久以后吧……”
“行吧……反正我以前一直想不通,你有时候明明好像很喜欢我的,可是又很冷淡。现在我都明白了。”诸葛青叹了口气,之后恳切地说,“我对你来说,就只是一个半成品,也只能陪你这么点时间。再过一两天,就又是几年后的我了,无论如何也只是一个匆匆略过的影子……但是……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也能记住此时的我……”
他言罢,循着王也的气息,向他的口唇靠近,他这么做的时候已经在激动得气息紊乱,搂着他肩颈的手指紧张地扯皱了衣料。
他的身体里怀着王也的孩子,可是他的心却青涩到甚至连个初吻都没有经历过。当他的嘴唇轻轻触碰到对方,就像被轻蛰了似的,浑身微微一颤。
“我记得的。”
王也贴着他的唇说,每时每刻,永远都记得……
然而,他不敢细想下去,他更不敢想,便停留在此刻也好。他不能被满足,更不能停下来,否则一个完完整整的诸葛青就永远回不来。
“你之前问我愿不愿意跟你在一起,可是我的回答你也不会稀罕。很久以后的话,世事变幻,谁又能知道答案是不是始终如一。”
“那你……愿意么?”可王也还是忍不住去问,像是不懂事的孩子在馋着一块并没有营养的糖块。
“我愿意。”诸葛青毫不犹豫地回答。
“王也,我不是没遇到过你。我一直在追着你,追了你那么久了。还给你送过很多玫瑰花,你还记得么……”他好像也觉得自己傻气而笑了笑,他的笑即浅又短,之后无比认真地说,“可能我还没有长成能让你喜欢的样子,可……我是已经喜欢了你十年的诸葛青啊……”
【13、研表究明,打儿子这项活动有利于增进夫妻(?)感情】
“诸葛青学长,我……我……我喜欢你!”
一个女孩子浑身紧张地跑过来,双手伸得老长,拿着一封情书,头勾得很低连长什么样子也看不见,只有绾起的长发间耳朵红得像要滴血。
这时候日本动漫已经很流行了,日系校园的那套毕业告白流程也被学生们照葫芦画瓢地学了来。
“啊?”诸葛青本来和一个同班的哥们一起坐在操场边的栏杆上,中山装式的校服很没正形地披在肩头。突然被女孩表白了,他便很郑重地从栏杆上跳下来,走到那女孩面前,把那封情书双手接过来,放在胸口的衣袋里收好,回答她的声音温柔如水,“谢谢你喜欢我,我很开心。”
之后女孩又结结巴巴地跟他说了不少话,无外乎她真的特别喜欢他,一定会努力学习,争取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学,希望那时候能够成为他正式的女朋友之类。
诸葛青微笑着都说好,最后女孩问能不能抱他一下,他也说好,抱完了之后目送这个幸福得都快融化了的小姑娘飘也似的走了,从头到尾连她名字都不晓得。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同班哥们十分不屑,“你还真是来者不拒啊。”
“对女孩儿温柔一点有什么不好,难得人家喜欢我。”
“难得?这周是第几个了?”
“快毕业了嘛,抱着就算失败以后也见不着了的心思,很多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就都敢说了,也不用负什么责任。”诸葛青重新爬回栏杆上坐好,“所以,我答应了又如何,不就只是让她开心一阵子。”
同学鄙夷地说:“她穿的校服都不是我们学校的,她能知道你平时是什么样子的么?说喜欢你,还不就是看你长得帅。”
诸葛青笑道:“哈哈,看我长得帅就喜欢我有什么不对么?喜欢外表是第一步,之后不就会想着了解更多……”
“诸葛青!”
他正说着,另一个女孩子气急败坏地跑过来,冲着他连珠炮似的一通大叫,“刚才那是谁?你为什么抱她!你昨天不是答应当我男朋友了么!为什么今天又答应别人!大家都说你是渣男,我还不信,一直给你找理由!这次被我亲眼看到了!你果然是个渣男!史无前例无敌大渣男!!!!”
诸葛青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她就气冲冲地转头跑了,丢下这个大渣男对身边的同学说道:“你看,这不就了解我其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么。”
“你又伤害了一个女孩儿的感情。”
“求而不得和得而不惜,相对来说,哪个比较好受?”诸葛青说,“感情是强求不来的,至少她们得到过机会,是走是留也都掌握在自己手中,都是自己选的。这已经很公平了,做人不要太任性。”
“玩弄别人的感情你还有理了?”
“那只能说明,她们对我的喜欢也就只到这个程度而已,经不起波折,而我也只能为她们做到这个程度。其实吧,忽然跑来轻飘飘地说上一句话,就想我从此死心塌地?世上哪来这么便宜的喜欢呢?就算我没明说,她们也早就该明白的啊。”
诸葛青说到这里,神情忽然变得很认真,“什么事情都得脚踏实地,一天天,一年年,对一个人的付出让其他所有的人无法企及,自己还要不懈努力变得更好,让其他所有的人都比不上……可就算这样……总之,喜欢一个人,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啊。”
“哪儿有这么玄乎。”这位同学翻了个大白眼说,“诸葛青,其实你就是有个喜欢的人,你一直照着你刚才说的在努力,可无论你怎么努力还是追不上人家。所以你现在看着这些女孩儿,你就兔死狐悲。是不是?”
诸葛青望了会儿天,最后终于长叹地说道:“是……”
可是紧接着他又反口了,“不是!他也喜欢我的!他只是……要等我再大一点。”
什么情况?还得等长大?那同学的神色已经逐渐不对了,这个年纪的小男生,荷尔蒙过剩本来就什么事都能往那儿想,“难道你们……是要那什么……还是已经……”
诸葛青的高中是一所好学校,为了怕耽误学习也对早恋严防死守,虽然一些地下小情侣屡禁不止,但偷尝禁果的严重事故还是没有的,但是对于同龄人中若是有了些许经验的兄弟,小处男们都有种小孩看大人的可敬可佩。
“没有。”在同学略显失望的眼神中,诸葛青努力给自己找回一点面子,“但是,我们亲过了。”
“哇!真的呀?”
“嗯!”诸葛青忽然觉得自己这事办得确实挺了不起的!那可是王也啊,虽然说出来没人认识,但那是什么人想亲就能亲的么?
“什么人啊?能不能说?”
“不能,梦中情人。”
“我见过么?”
“没见过!”诸葛青想,我自己都两年多没见他了。
“那,你们什么时候……啊?”同学有点小猥琐地问道。
诸葛青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严格来说,他们已经做也做过了,只是他没印象罢了。从5岁到现在,他都高三了,快毕业了,诸葛青忽然想到,他的18岁生日都过了好几个月了。
然后,他出神了片刻,同学在身边叫了他几声,他才如梦初醒,好像有些慌乱,很突兀地说:“啊?那什么……我先回家了。”
同学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将书包甩到肩头,仿佛像是逃似的走了,发间的耳际、后颈……都好像比刚才那女孩儿还红。
可是,好像眼角眉梢的……总觉得有点什么……不一样了……
一段新的记忆正在涌入他的头脑中,就像是一段梦境,却真实得如同亲身所历——从他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男人,说了句好久不见,并想要再次亲吻他,开始……
【分隔符号】
王也正在内景中收集新的碎片,小孩子的时候心性单纯,碎片有如星屑细碎又闪亮,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所思所虑越来越深沉复杂,碎片也变得很大,收集非常困难,有时甚至大成了一个场景,他只能进入其中,寻找里面那个熟悉又似是而非的人。
但介入一个人所有的时间,其实并不好。因为每个人总有一些不该被别人知道的事情,比如此时此刻。
王也一开始也没在意,只当诸葛青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从头到脚都蜷缩在薄被之下,乍暖还寒的时节他似乎感到有点冷,微微颤抖。
棉被的厚度不足以模糊他的轮廓,起伏之间,几乎能看到他的肢体在其下收缩的动作,少年的脊背到双腿,柔韧得像一条即将蜕变的蛇,盘卷得很紧,互相磨蹭。
直到听到覆在其下渐渐清晰的喘息,王也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看着什么……
男孩年轻的身体里,滋生出令自己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欲望。他躲在重重地夜色和薄被之下,静不下心来,也压抑不下深刻于本能的饥渴。他向手偷偷地伸向腿间,急于想要摆脱这种烦恼,可却不得要领,羞耻感令他的动作莽撞而急躁,反而把自己弄疼了,发出轻微地嘶声。他还需要更多的尝试,才能知道要如何取悦自己。
王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再看下去,可是,他却忍不住想着,他可以教给他……
如果此时此刻,他可以触摸到少年的身体的话,他能轻而易举地让他舒服,甚至能让他沉迷到……从此非他不可……
少年最终从闷热的棉被里探出头来,像是从粘腻黑暗的水底下浮上来的水生动物,头发都汗湿了,睫毛也是濡湿的,微启的嘴唇鲜红,他喘不过气,又感觉干渴。
他赤裸的手臂伸出来,薄被滑下他的肩头,王也看到他的上身什么都没穿,不知道下面又是如何。
他拿了床头柜上的水杯,仰起头闭着眼睛喝水,小巧的喉结在泛红的肌肤下,不断地上下浮动……
王也最终也只是将那些碎片收拢好,与诸葛青的神魂融合到一起,从内景里退出来。
当王也的手掌离开诸葛青的腹部,少年也随即醒了过来,睁眼看见王也就笑了,“好久不见。”
他的笑容清澈又甘甜,就像被晨曦照透的一杯山泉水,可是,此时王也只能想起在刚才那个隐秘的深夜中,少年饮水时滚动的喉结。
诸葛青搂住他的脖子,王也制止他,手心与他的赤裸的肩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比那层薄被还薄。
王也轻声说:“别这样。”
诸葛青的脸上流露出疑惑的神情,甚至有点受伤,上次明明可以,为什么现在就不可以了呢……我偏要!
可是王也制止他的动作也很纯熟,让他近身不得。
“……你真的会喜欢我么,”诸葛青挫败地说,“我都怀疑是不是我就会一直这么纠缠你,直到有一天,用了什么手段,从你那里骗到了一个孩子。所以,你只是责任所使,摆脱不了我而已?”
“不是这样的……”王也被他的话说得一怔,真是……完全相反了……
诸葛青其实根本不在乎答案,只是趁着这个当口,再次凑上去,他有着他们的孩子,王也不敢真的对他用真力。他硬是从王也那里蹭到了一个亲吻。他原本只是想要这个,可是,本来捏在他肩头的手掌却犹豫地顺着他的肩背抚摸下来,从后面滑进了他的腿间。
突然被触及了私密的地带,诸葛青一惊而起,可是王也的另一只手已经插进他的头发,押着他的后脑,将他才刚脱离了几分的嘴唇向着自己压下,唇舌凶猛得宛如是一场猎食,咬着他错愕的唇,让他张开,将舌尖顶进了他的齿间,堵住他发出的哼叫,堵得他无法呼吸。
终究还是那个被保护得太好,井底之蛙的诸葛青。
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真的知道么?以为自己行,什么都应付得来,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招惹……那么,你想知道真相么?
王也的手按着他的大腿内侧,将之蛮横地拉开,然后圈住他的腰,轻易地让他跨坐到自己的身上,然后,他短暂地放过了他,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诸葛青的眼睛诧异地睁开,微微喘息着与王也极近地对视。
他们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诸葛青像只不怕死的小动物,变着法地想去戳破那个怪兽永远压抑而克制的外壳,他从未成功,今天忽然莫名其妙地做到了,这让他感到一阵陌生和不真实。
王也慵懒地半靠在沙发上,与他隆起的腹部契合地贴到一起。诸葛青感觉到圈在他腰身上的手臂在收紧,带动他的下半身向前顶,他的双腿夹着王也的腰跨,也被更大地分开。他感觉到……那样东西的存在感,灼热又危险。
王也的声音也暗哑得不像他平时的样子,他问他:“想么?”
想知道么?想要那些真相,以及那些……
对孩子做出来,太过丑陋和残忍的事情,都想要我做给你看么?
诸葛青感觉到自己的腿间已经开始发热,就像那些总在夜间不期而至,令他苦闷又无解的梦魇。在他自己从未能越过的幽深的门后面,似乎有什么罪恶的诱惑,一旦走过去了,就永远回不来。
怕么?其实还是有点怕的。
但是他仍是把手按在王也的胸口,就像他曾无数次将手按在他关闭的房门上。
那扇门坚硬又冰冷,他都可以短暂地将它焐暖,王也的心口却比他的手心还要热,下面的心跳有点乱。
诸葛青疑惑地想,那么,你害怕的又是什么呢?
诸葛青俯下身去亲吻王也,学着他刚才的样子,伸出舌尖舔他的嘴唇和齿列,他很紧张,也很生涩,做得还不好。
他同时收回了手,手指尖发着颤解自己的衣扣,他一个术士的手,各种复杂的印都结得这么精准,这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做了好几次才解开。
王也看着诸葛青的动作和袒露出来的锁骨,他那么紧张,却不肯退缩,只是这样的表现也早就足够阐明他的心意了,可王也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回答我。”
诸葛青错开了那个亲吻,回答了他,“想。”
王也闭上眼睛,在被欲望放纵地淹没理智之前的最后时刻,他想诸葛青会后悔的,自己也会后悔的。
可是,他又听到诸葛青凑到他的耳边,说,“像做梦一样……我好开心!”
【分隔符号】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很小很小的王国。
那里有一位善良的国王中了魔咒,变成了一头丑陋的野兽,陪伴他的只有一朵玻璃罩中的玫瑰花,当最后一片花瓣落下,他就再也无法恢复原状。
他的城堡都被带刺的荆棘重重叠叠地缠绕起来,如果有人想要穿过这片魔障,会被缠住或者被绊倒在那些尖刺上,最终都将痛苦地死去。
许多年过去了,有一位英俊又勇敢的王子踏上了这片土地,他来到荆棘丛边,却只看到开满鲜花的玫瑰藤,他轻易地进入了城堡里……
王子见到了中了魔咒的国王,他虽然变成了野兽,依然是那样善良和忧郁。
王子用一个真爱的吻拯救了他。
然而,这并不是结局。
诸葛青被王也抱到身上的时候,确实感觉像是在做梦。
他真正生活的年代还趋向保守,情爱作为一件长年被封闭在禁忌中的事情,在他的想象中难以避免地笼上一层薄薄的罪恶感,但与此同时,也让它变得不切实际的含蓄和优美。
他出身家风严正、恪守传统的名门望族,先祖武侯更是个大欲无求的人,所以,除了无比正确的理论知识之外,诸葛青于此道中的见识,实则也并没有比CCTV上能演出来的更多。
他见过人们亲吻,见过人们拥抱,也见过人们衣衫半褪……而所有的影视演到这里的时候,画面都会渐渐暗下去,只余下一片夜色温柔,又或者就是焦点转向了前景中的一丛花叶,而那一对缠绵的人影化为了高度模糊的光晕,在片刻的交缠中几乎难分彼此。
而在那层夜色和光晕的后面发生的事情……究竟是怎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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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世界天翻地覆,天性中最无法抗拒的诱惑,被礼义廉耻畏之如虎的欢愉……就是……这种感觉么……
王也低下去亲他湿润的眼角,咸涩的,那是他眼泪的味道,“别哭……”
诸葛青不理他,王也自省了一下,自己确实过分了,不管这个身体是什么情况,他还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孩子,自己应该循序渐进地引导他慢慢享受到快乐,而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突然做到这个程度……确实超过了。
“这情况,我也是第一次嘛,失控了。”
诸葛青气得掉了眼泪,他是喜欢王也不假,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喜欢被压迫得无法反抗,更不要那种被当作了玩物而任意品尝的感觉。
“你别气……以后肯定不这样了……”
可是王也如此温言软语几句,他却还是很好哄的。
尤其是那句“第一次”,他不禁想着,在错失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往,终究也是得到了他们之间的某一个“第一次”了。
王也见他神色缓和了,便凑地在他耳边说:“可是……舒服么……?”
“……………………”
诸葛青闷着没说话,脑中茫茫然地盘旋着一件显而易见的事实,他真的跟王也做了……这一切,却依然,宛如在梦中……
在他恍惚的时候,感觉到王也从他的体内退出来,他闷哼了一声,汗湿的鬓发被那人的手指温柔地抚摸,他听到王也小心翼翼地问了他一个问题,那个问题让他无法理解,王也的声音也低落的让他无端的难过,像是从心脏里面抽出了一根细不可见的神经。
他问他:“诸葛青,你还会喜欢我么?”
诸葛青觉得被看轻了,觉得他连这点算不上委屈的事情都经不起么?
他像一个不服气的小孩子,说:“我永远都喜欢你!”
王也被这个答案震动了,他的声音有些不稳:“你想知道……我们以前的事情么?”
【分隔符号】
王子拯救了国王。他们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国王说对王子说:“我将这座城堡里所有房间的钥匙都交给你,无论哪个房间你可以随意进出。但是唯独这一把黑色的钥匙你不可以使用,千万不要去打开地下的那个小房间!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可是王子却忍不住问道:“如果你真的不希望我去,为什么要把钥匙给我,又为什么要指明房间的所在?所以,是你认为我应该打开那里,但你却不愿我去;还是你认为我不应该去,但是你却又希望我去?”
国王并没有回答他。
终于有一天,王子对国王说:“我想,去看一下你所说的那个房间。”
国王对他说:“你会后悔的。”
王子依然站起了身,国王没有跟上来。他顺着长长的螺旋楼梯下行,走到那扇黝黯的小门前,用黑色的钥匙打开了它。
他看见……
有个声音在他身后说:“你现在,后悔么?”
【14、坦白从宽,牢底坐穿】
他和王也的过去——对此时的诸葛青来说,那反而是他们的未来。
他对这个问题确实已经好奇很久了,其实谁又能不对自己未来的爱人好奇呢,尤其是结果早已注定,又正好是自己求之不得的那一个。内景中虽然也可以卜算,但能够直接问本人当然更加具体,而且不会招致欺天的后果。
诸葛青笑道:“好啊,我想知道。那么,我们如何相遇的,我又是怎么让你注意到我的?”
“我们本来是不会相遇的……”
王也以这句话开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但是,我因为一些自以为是的原因,擅自改变了你的命运。也不是你让我注意到你……那时候年轻一代的异人们汇集一堂,很多人现在都已经是翻云覆雨的大人物了。可在当时的龙虎山上,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你的名字,你走过的地方,所有人也都会回过头去看你……所有那么多人中最耀眼的一个,就是你了……”
诸葛青听了这个,流露出一点得意,这并不意外,他现在虽年轻,在异人界中也已是声名鹊起,再假以时日,也必然这番光景,“那你呢?”
“我就一武当山的穷道士。”
诸葛青眯起了眼睛,就静静看着他装逼,套路,都是老掉牙的套路。
“所以,我一开始对你掉以轻心,然后你突然亮出了‘特级厨师’的袖标,光芒万丈一下子闪瞎了我。一边哭着一边说,不!不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能做出这样的北京烤鸭!这样么?”
“……差不多吧……”王也有点想问为什么是“特级厨师”,但这无关紧要,意思还是能明白的,虽不中,亦不远矣,“不过据你所说,你从来没有小看过你的对手。你当时所想的大概是,这世界上怎么有人能不遵循生克之理。”
诸葛青心无芥蒂地笑起来,“真让我跟你打啊?那你岂不是很欺负人么?”
“……”
王也感觉到一点微妙的违和,他看向身边的人,漂亮的身体很随意地裹着一条轻薄的被单,盘坐着跟他说话,像个第一次与小伙伴夜宿,卧谈到兴奋得睡不着觉的大学新生。
实际上,现在的诸葛青不正是这样的年纪么……这个被他干熟了的身体和这个身孕,说到底其实都不是他的。所以他带着这个皮囊也一样行动自如,年轻又无畏的灵魂甚至根本感觉不到它所蕴含的重量。
那些曾经让诸葛青如鲠在喉的过去,在他听来云淡风轻。
他从小在王也的身边长大,那是他憧憬和追逐了十几年的影子,拨弄四盘的手段就零散记在他少时随便翻阅的“童书”上,他对那些都熟视无睹。
不就是风后奇门么?不就是输给王也么?他无辜地耸耸肩,so what?
王也想,一步天堂,一步深渊,人呐……真是一点都差不得……
他只好继续说下去,“总之,其实是我让你注意到了我,然后你就一路跟着我来,我本来以为,你只是为了风后奇门,可是后来……”王也声音顿了顿,“后来,我们确实好过。不过那时间很短……”
“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也说不上什么事,”王也沉声说道,“你跟我提了分手。”
诸葛青感觉好像很重要的部分被王也语焉不详地略去了,“往回倒一点,先别说分手的事儿,那里面肯定有误会,我不会的!你先说回,你以为我只是为了风后奇门,可是后来……后来怎么了?”
“后来……”王也的神情仿佛是飘得很远了,“我们陷入了一场危险,你舍命想要救我。”
就这样?这么简单?诸葛青困惑了,这有什么难说出口的呢?
王也看出了他的困惑,心里隐约有点想笑,很简单的么?那一点儿都不简单呀……
独步天下,吾心自洁,无欲无求,如林中之象。
这几乎可以说是那时候王也的真实写照了,他这样一头庞大的食草动物,活得从容不迫。世上几乎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他,他也不去危害其他比他弱小的生物。走在路上,他可能会很善良地用鼻子卷起陷入泥潭的小动物,也不过举手之劳。
至于,有人忌惮他的实力也好,有人觊觎他的风后奇门也好,甚至有人喜欢他也好……其实对王也来说,司空见惯,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他毕竟是大象嘛……王也对谁也都不错,看谁也都顺眼,真要赢到他的一颗心,又哪里是这么简单的呢?
于是当他被群狼围攻的时候,一条被他踩过尾巴的小狐狸居然把这头大象给撞开了,叫他快走,自己挡着群狼,龇出算不得多锋利的小尖牙。
其实,王也要是真的一人独对所有十二上根器,也不一定会死的,可诸葛青,真的会死。
他们一路走来,性格甚为相投,甚至有了些不清不楚的纠葛,但诸葛青毕竟是个最懂得拿捏分寸的聪明人,所以王也当时怎么也没想到,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傻事。风后奇门再神,他再想要,也得有命用才行,任何身外之物都不可能令他拼上性命……只有心里的东西,才可以。
哪怕下一分钟诸葛青就跟别人跑了,但在那一刻,王也真正地相信了诸葛青是真的喜欢自己——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大象的那种喜欢。
而是,像那夜漫天燎原的离火……诸葛青根本不要他的回应,也不准他靠近,只把自己困在里面,连命也不要。
那道火墙也成了王也命中过不去的一道坎,永远在他的心里烧着,他以为这样的深情是可以一直下去的。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之间两情相悦,没有任何障碍,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欢愉中,却没注意到,原来你并不甘心。所以我一直没有照顾到你的情绪,等你跟我分了之后,我也想过,放手,当朋友。可是……还是一时没忍住……就强要了你。后来,你再也没有原谅我。”
王也错开了视线,“再后来,你就疯了……”
诸葛青确实有点懵,他本以为他们的过去是一段“同性爱人长年患病,隔壁老王不离不弃”的正能量新闻,没想到是趁人之危巧取豪夺的tag,这么重口。懵完了之后,他有点懊恼,就不应该接受这个话题。
他想怪不得王也这么好,这么多年却也一直没什么人来跟他抢,真是凭实力单的身啊。俩人在床上聊点什么不好?他们才刚做完,他到现在肌肉都还在酸痛,脚趾尖都还在发麻。这种时候,明明是好好的气氛,不抓紧说点不要钱的山盟海誓倒也罢了,忆点苦,思点甜也行,可你提的这些都叫什么事儿嘛?
诸葛青又不傻,早就感觉得到他和王也的过往并不圆满,否则王也不会是这个样子的,封闭、阴郁、拒绝、患得患失……这绝不是一个处在一段良好关系中的人应有的状态。
但往昔已矣,来日可期,他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而已经预知了后续的他,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行吧,可我现在总好了吧。”于是,诸葛青接过了话,“再后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王也的语气萧索,像是在交待一些旁人不爱听,也不善良的遗言,“我就是趁着你病了,趁着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跟你有了这个孩子……”
于是,这事儿变得更重口了。
诸葛青不由地在被单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支吾着说:“……唔……那……还真看不出来你啊……”
他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王也把毫无反抗意识的自己摁在身下,一次一次强要的样子,一直干到他怀上了他的种……而这画面与刚才那近在耳边粗重带着些狠劲的呼吸声,交叠在了一起……
他身上不由开始发热,感觉自己的整个三观都不好了。
王也交待完了这些,一直没说话,他恶贯满盈只等着判决下来。
诸葛青就是一句话决定他生死的法官——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徇私枉法,权色交易。
“嗯……我知道这事一直压在你心上,可我听完真没觉得生气。”诸葛青晃了晃,从他的小被单里伸出胳膊,搭在王也的肩头,“如果我那时候不是病着,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呢?”
“已经过去的事情哪会有如果?”
“但我喜欢你啊,这一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假。”诸葛青直率地说,“老王,你就是为人太好了,为别人考虑得太多。有点对不起我的地方,就永远压在心上。就算你那什么……没征得我同意吧,那你治好了我,又应该怎么算呢?如此大恩,我是不是也得一直想着要以身相许才对?我反正是没这么想,大恩不言谢!我喜欢你,和这些都没有关系。”
王也说:“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全部的事情……”
“也许在你看来,我只是这样听你说,没有真实的感触与一个不相关的旁人无异……也许是这样吧。但我问你这些事,其实也是作弊,这样我能够重新选一次。这一次,我想与你相遇,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跟你分手,哪怕我疯了傻了这件事情是不可抗力,之后你做出什么事情,我都甘愿。而且,知道以后会活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很高兴。你能在我身边,我也很高兴。”
“……”
诸葛青看他还是一副糊不上墙的挫样,收回了胳膊,换用脚踢踢他,嫌弃地说:“你差不多得了哦,还要我这个受害者反过来开导你安慰你到什么时候?”
王也没动弹,可是周遭的时空忽然开始无声地转动,诸葛青察觉到了变化,“四盘归元?”
“对……开你的归元阵。”王也说,“我最后……给你看一样东西。”
【分隔符号】
带你去看我的内景,好像是一件挺坦率而浪漫的事情,但在正常情况下,内景并没什么可看的,诸葛青觉得王也还不如带他去参观一下他那间卧室。
虽然只在四五岁记忆中进去过一次,留了个“怪物巢穴”的模糊印象,但具体有些什么,早就记不清楚了。他的床头抽屉里和床底下,会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么?……大概不会吧。
不过看内景也有一个好处,就是人在其中的样子只根据灵魂的状态而生,他恢复了自己少年的体态,不用带着那个累赘的肚子,实在也是让他感觉轻快了不少。
然而,当他开启归元阵,跟着王也沉入他的内景,他就感觉不太舒服。
他没进过王也的内景,但也知道武侯奇门和风后奇门的内景是不太一样的,他修太清,是天道寂默,王也修鸿蒙,是始源混沌,听起来是比他要厉害一些,但诸葛青觉得自己那个清清爽爽的内景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里一眼望去,尽是幽幽暗暗的光点,耳边充溢着如雨如潮的白噪音,说不上来有什么问题,但就是感觉很难受。
如果说那间房间是怪物巢穴,那这里,就像是怪物的坟场。无数透明的幽魂躲在那片混沌后面,眼睛和光点混在一起,跟着他的身影转动,用他听不见的声音悉悉索索地低语。
诸葛青十分信任自己趋吉避凶的直觉,于是他站住了脚步,对着前面王也的背影问:“你到底要带我看什么?”
王也也停下来,其实内景中行走本也是没有意义的。走路不过是踯躅。
“我本来是打算,等到最后才带你来的。”
他的面前突然凭空出现了一道门,四周没有墙,只有一道孤零零的门,黑色的,上面有一条狭长的长方形探视窗,将遮板拉开的话,就可以看到里面的东西。
诸葛青莫名感到压力,“那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了?里面究竟是什么?”
王也沉默了一会儿,说:“那算了吧,我们回去。”
这就好像自己在王也给他的考验面前落荒而逃了一样,诸葛青可不是会轻易认输的人,他不害怕门后面的东西,况且如果只是看一眼的话,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探视窗里面一片幽暗,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的背影,身上披着一件很肮脏的白衣,像一个囚徒一样漫无目的地在仰望着什么,细细的发辫拖在背后,然后他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而回过头来。
诸葛青看到了他自己的脸,他的手忍不住在门上一动,门就轻而易举地被他推开了。像是被突然打开的熔炉,汹涌的火舌从那道小门里迎面喷出,诸葛青本能地抬手一挡,火焰扑上来的时候,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热度。
这火,伤不到他?诸葛青迟疑地放下了手,看着火焰只如投影一般穿过他的身体喷涌着,但他回头却看见王也已经被那股火柱逼退了数尺。
王也并没有动用术法去抵抗,只是退到了火场之外,站在原地注视着诸葛青的方向。
诸葛青跨过了那道小门,门的里面,是一片夜晚的山野。
他在门外看到的自己,站在一片火墙的前面,看到是他走过来,表情有一些意外:“是你?或者其实该说,原来是我。”
“你是……”
“你不知道么?我是一片记忆的碎片,就像你一样。不过,你比我完整得多,已经融合了很多记忆吧。”门里的诸葛青说,“你来也是想融合我的么?那就别白费力气了,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想被融合,你也不需要我。”
门外的诸葛青感觉自己的心在剧烈地跳动,问道:“你是……哪一段记忆?”
门里的诸葛青抬起手指,抹了抹嘴角边永远拭不净的血迹,笑道:“我怎么会告诉你呢?只要你我没有记忆的连接点,你是没办法强行融合我的,别白费力气了。”
“记忆的连接点?”
“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是怎么融合到这么多记忆的?”门里的诸葛青微微皱了眉,忽然想到了什么,嘿嘿笑了两声,“我知道了,你是……王也养的那个诸葛青。”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也他一直想让我融入你,但是他做不到,因为你没有与我的记忆连接点——简单来说,我们就像是拼图,他至今没有找到跟我相邻的碎片。”门里的诸葛青说,“别的碎片他可以养在我们的内景里,总会等到能拼合的时候。但是我不会等的,就逃走了,然后又被他抓回来了,所以他就把我关在这里。现在你已经知道所有事情了,不如你现在放我出去,相信我吧,这也是在帮助你自己哦。”
“可是……你为什么要逃呢?”
门里的诸葛青背后映着火光,笑容在摇曳的阴影中,不可捉摸,“当然是因为……我做的每一个决定,一定是先替自己考虑的呀。”
“不行,我不能放你。”门外的诸葛青向后退步,他没有离开门太远,再退一步他就能安然退出去,“所有的记忆最终都是要被记起的,王也等这一天等了很多年了。”
门里的诸葛青遥望着他,虽然背后赤炼火接天燎原,他却也没有做出想要硬闯的举动,只是出声问道:“喂,现在的你多大了?”
“……十八。”
“哦,那还小得很呢。”诸葛青仿佛用一种年轻真好的神色感叹道,然后他问,“你过得开心么?”
“我很开心啊。”
“那不就好了么?”门里的诸葛青低头笑了笑,就这样无忧无愁,当一个从未想过要他死的诸葛青,不是很好么?
然后,他向着这个天真无辜的自己,挥了挥手,“那你走吧。你不帮我也没关系,我自己会再找机会逃的。”
“那你可没机会了。”
诸葛青后退的脚跟差点踩到王也进门的脚尖上,“我的打算是今天不管怎么着,都要把你们给合上。”
“王也!”
王也扶住在他身前的诸葛青的肩头,低声对他说:“这里,就是你刚问过我的,你舍命救了我的那个时候……我们在一起时间不长,又是在最后一段,我一直没有遇到你跟我一起时候的记忆。所以,当我找到他的时候,我特高兴。因为……可能你们都不知道,我就是从这个瞬间……彻彻底底地信了你,也彻彻底底地喜欢上你的……”
诸葛青听了这话,在抬头去看门里的场景,火墙骤然之间好像比方才烧得更加炽烈,与自己几乎无差的诸葛青站在那里,看向这里的眼神冰冷又忌惮,习惯性地又在用手尖蹭自己嘴角的血,实在看不出一点王也所说,那种舍生忘死的深情。
“王也,”他向着这边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年少的诸葛青感觉到耳后一阵细微的风,那是王也无声的叹息,“唉……是不是,好一场误会啊……”
然后又是一阵劲风,那是王也的身形从他身后向前疾冲,诸葛青的双手翻了一个术法的结印,他便向着席卷而来的火海直冲进去。
王也不是诸葛青,这火伤得到他,但,他不是诸葛青,不是扑火的飞蛾,他有的是手段。
无论是洪水滔天,还是山崩地裂,他都信手拈来,山呼海啸般砸下去,灌下去。那片山野一时间烽烟四起,被层层遮蔽的夜色中,术法相撞的电光与火光间歇地照彻一方天际。
“住手……”袖手旁观的诸葛青毫无用处地说着,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样的声势和破坏力,简直不像是两个人,而是两头庞大的巨兽,带着风雷电火在殊死搏斗,被他们碾轧过的地方,只余一片千沟万壑的焦土。
一切的喧嚣终于停止,诸葛青自然打不过王也,他被制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王也跪在他身上,膝盖分别压制住他的后颈和腰眼,手里扭住他的腕骨,从他手臂扭转的角度来看,那必然是很疼的。
诸葛青没吭声,但是疼得冷汗淋淋,浑身都在发抖,他的头发垂落下来看不见他的眼睛,嘴角那并非是王也打出来的血迹让他显得又屈辱又可怜。随着王也加了一分力量,他的身上发出了似乎要被缓缓压碎的可怕声响。
“不要!”另一个诸葛青无措地叫道,他抓住王也的手腕,“为什么要这样!”
“我要把这个记忆还给你。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不过这个记忆连接点还是太弱,但如果是更小的碎片,你也能够融合他。”王也对他说,“我要把你所有的记忆,都还给你。”
“我不要!不要……”
没有差别的声音,让王也一时间以为是诸葛青在拒绝接受,但之后他才意识到,那其实是被他压制在下的那个诸葛青,发出的恳求。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仿佛是琉璃被碾轧碎裂的脆响。
碎掉的不仅仅是那个诸葛青的身体,还有那片不知何时又恢复了原状的山野,那片不灭的火海,那一轮清冷的上弦月,那所有虬结到无法言说的心意……全部都粉碎了,只剩下一片混沌。
然后这些碎片受到本体的吸引,向着诸葛青的身上汇聚。那感觉像是在他的头上凿出一个口子,灌入烧热的水银,流泻进来的记忆,痛苦又沉重。他捂住了头颅,佝起了身子,可也无法制止太多的声音突然一齐在他的头脑中喧嚣。
要是没有他就好了……
如果没有王也的话……如果他被杀死在这里……我是不是就能得到平静了……
他要是死了……就好了……
他在为了我拼命,我想的却是,他为什么不去死……
原来……这才是我真正的样子啊……
“这才是真正的……诸葛青的心思啊。”
王也在他身边蹲下,然后他竟然发现诸葛青在哭,这让他一时有点慌,他迟疑地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哭什么呀?”
“有意思么?”诸葛青打掉他的手,语无伦次地说着话,有着严重断层和矛盾的记忆互相倾轧,根本无法融合得很好。
“对……我就是这种人,你全心全意对我,我却想着你死!你满意了么?弱的是我,恶毒的也是我,你永远大人君子……呵,也不是啊,你也不是什么君子啊,就这么喜欢跟我做么?给不了什么回应的身体,也感觉爽么?你到底……我……我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他的声音颤抖而哽咽,“所以你一直都知道……而我这么多年,对你说过的话……你其实,一个字也没信过,是不是?”
他抬起头来,盯着他看,眼睛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对我说实话,是不是哪怕就一瞬间……”
“是。”王也说,“你所说的那些年月,都是假的,都是被我纂改了的……我不是不信你,是你被我骗了,都是我不好,还害你难过。对不起……”
“道什么歉啊。犯不上。”诸葛青直起了身子,手背在眼睛上很快地抹过,反而轻轻笑了一下,“X的,你怎么不去死!”
你是我的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啊……
天天年年,原来尽只是痴人说梦。
但诸葛青想,反正,我没骗过你,什么时候都没有。
然后,诸葛青像是被什么剧烈的痛苦击中,向前折腰下去,王也发现了他的异状伸手去搀他,然而他什么都没抓到,诸葛青的身影在他的内景中骤然消散。
【15、听说你喜欢无限流?那你听说过生怀流么?】
王也急忙从内景里退出来,在他那间别墅里睁开眼,诸葛青已经疼得从沙发滚到地上去了。
据说与妊娠有关的疼痛能到十级,远胜于骨折和电击,是人类所能承受的最强的痛觉。于是,腹中那种无法描述的疼痛让诸葛青一度觉得自己肯定是要死了,王也的这小崽儿指定也活不了。
王也在他身边情真意切地问着“你怎么了”“要不要紧”之类毫无卵用的废话,而诸葛青痛到浑身的肌肉都在发颤,牙根咬得太紧而咯咯作响。
当王也手忙脚乱地把他抱到汽车的后座上,继续毫无卵用地跟他说着很快就到医院。诸葛青在度秒如年的路上几乎痛到神飘天外,恍恍惚惚地想,这么多年,心心念念,难道就为了感受一场本来一辈子都绝不可能会体会的疼痛么?真是……特么什么玩意儿啊……
这次如果死了,他这经年累月梦就做完了。真是终结得不知所谓,就像是一路互动得好好的gal game,连隐藏CG都打出来了,怎么就突然跳出了个异常惨烈的bad ending……不过幸好,他还有未来。
诸葛青想这不是无限流,是重生文,他应该要吸取这个教训,重新选择,可他连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选错的都不知道。
也许,打从一开始,就别遇到他。
可是,诸葛青在磨牙声之间终于是说出了一句,“……我特么……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别说这不吉利的话……”王也在前头开着车,没法回头,然后说了句,“真有事……谁也跑不了谁的。”
【分隔符号】
“你究竟干了什么啊?”
医生用一种看人渣的眼神看着王也,“说真的,一般家里不都把人当老佛爷供着的么?我行医多年,真没亲眼见过一个人被气到要流产的。”
“……什么?!”王也被最后这个词敲了一闷棍,感到一阵耳鸣和晕眩。
“忍十个月风平浪静是有多难,没人性啊也总。”医生摆摆手,“算了,现在说这些没意思,那,现在两个方案,你得选一下。一个呢,就是保,保住了当然是最好的,但万一保不住了,大人小孩都有危险;二个呢,就是干脆就直接催产,相对来说对大人风险小点,这孩子差不多也快7个月了,也有可能活下来,不过就算活下来,长大之后体质啊智商啊什么的不能保证没有影响。你说呢?”
“……”
“给个话啊?要点时间考虑?时间可不等人啊,越拖越危险。但你不是会乱金柝么,把自己关里边,多点时间好好琢磨琢磨?”
王也如梦初醒,说:“保的话,危险到底有多大?”
“说不好,因为一旦保了,就没法催了。所以要是没保住的话,那就只能手术了。手术的风险我最早时候就跟你说过。而且我老实说一句,早产的话大人九成没事儿,小孩儿活下来的概率大概70%,但是能保住的概率肯定比这个数据低。所以,如果你问我意见的话,我建议是积极的方案。”
“不过,听您这意思是想保?”医生回过他之前那话的味儿来,有点意外,“你之前不是不要那小孩儿么,我还当你会毫不犹豫地选催产。怎么着?过了几个月,有了新人忘旧人,小心肝儿变小炒肝儿了?”
要说那孩子……王也确实是有感情了。
每天见到那个发光的小包子在努力长大,能摸到他踢腾的手脚是那么有力,他都开始想象以后带着教他打太极的情景了。之前偶然开车时FM里面听到里面在放共产儿童团团歌,这曲子太熟悉了,他也不由得跟着一起哼到嘀嘀嗒嘀嗒才发现这是一首新歌的间奏。可那新歌因为旋律很简单朗朗上口,除了歌词不知道,就算没听过依然能哼哼唧唧地跟得上:拍拍手一起走冲锋是英雄!说话要算话谁回头是狗熊!上阵父子兵!他们出发就不停!不能停!
王也那一路哼着这首歌,哼得挺开心,差点把油门当拍子踩。
那不仅是他想要言传身教的儿子,也是和他并肩作战的一个小兄弟。
但是……
“我其实……”王也低头说道,“我只是需要那个孩子能更长时间的存在于他身体里,之后……哪怕是活不下来,还是怎么着……我都能接受……”
医生一脸迷惑地看着他,王也觉得这事情不能讳疾忌医,便把诸葛青如何散了神魂,又是如何藉由胎儿的内景收集起来,一直到今天如何给他强加了有断层的记忆碎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时间来不及了,”王也说,“我还差的很远。”
医生沉吟了一下,这玩意儿超纲了,“我没遇到过这种,你容我研究一下。那……孩子就先保着?走一步再看。”
王也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了句,“那麻烦你了。”
然后医生就进诊疗室去了,一分钟之后,里面传来一声暴喝:“让他滚!我不保!”
医生从里面转悠出来,双手一摊,“你听见了,他不保。”
王也目瞪口呆,“那……这时候听谁的呀?”
医生用那个《你在侮辱我》的公益广告语气,严厉地说:“也总,我们是一家很讲政治正确的正规医院。当然听他的啊,他神智清醒着呢,而且,你刚不是说他心理已经满十八岁了么?”
“……”王也噎了半天没什么道理可反驳,可是他不能接受,“可……这不行啊……”
医生搭着他的肩背,带着他向外走,“听哥一句劝,这种时候,千万别犯浑。别一会再给他气出点儿别的意外。”
看这句话“意外”成功地把王也吓住了,他接着说:“你啊,这叫站着说话不腰疼,保胎你当就是给熊猫抱个轮胎玩儿啊?别的事儿都不说,一动不动躺上三个月你自己试试?而且,你也别急,这催产也不是说催就催的,我先安排着稳过今夜。你呢,抓紧时间好好安抚,明天看看他改不改主意,到时候再说,啊,我们再说。先吃饭,甭管怎么招,饭总是要吃的。”
一顿忽悠,鞭辟入里。王也反应过来的时候,人都已经被推进电梯里了。
看到王也滚远了,医生顿时觉得自己了不起,连这么大一个也总都能唬住,稳个小也总还不跟玩儿似的。
到了晚上,王也窝在医生的值班办公室里,心神不定地看他吃盒饭,“你们收了我这么多钱,怎么就吃这个啊?”
“有钱没空花啊,比不了您。”医生把最后一口饭扒拉进嘴巴,“您怎么有空蹲在我这儿呢?你不去陪陪么?”
王也说:“去了,他让我滚。”
“让你滚你就滚呐?”医生想想,不过就他这素质也还是滚了的好,“那正好,我找你合计合计。你不是就担心你那收神魂的时间不够么,我有一个想法,虽然可能还是不能完美解决问题,但总能多帮你抢点时间。”
医生向他仔细解释了一种构想,既然神魂的碎片是被胎儿的内景吸引,那么这个内景越强,自然吸引力也越强。他现在没有自己独立的呼吸,更没有独立的意识,可是当他出生,发出第一声啼哭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的内景一定远比现在要强大。而这个时候,小孩与大人之间的连接可以拖上一拖,再切断。
医生说:“3分钟是最佳的时间,我最多可以等你5分钟。”
王也说:“用乱金柝我最多把5分钟拖延到8小时……8个小时,做三个月的事情?”
医生提醒他:“但,那是事半功倍的8小时!应该说是事半百倍的8小时。你不明白新生命诞生的力量,就像落星坠地那样的冲击。他所有剩下的神魂可能都会在那个瞬间吸引到你触手可及的地方。”
“即便如此,收拢神魂没你想得这么简单……”王也表情很苦恼,“他之后还有,六年的时光……”
医生靠上椅背,“他那六年再丰富多彩,大多数日子还是平平庸庸过的吧,能捞回多少是多少,不一定要事无巨细地……”
王也摇头打断他,“不行。我得把所有的都找回来。”
“您这可真有点偏执了。你以前也不这样啊,不是挺想得开一人么?”医生不打趣了,“我总觉得吧……你这个行事逻辑不对头……你不是只想着治好他吧?到底想干什么呀?您不方便跟您那位说,那能跟我说说么?”
“没有,我就只想着治好他。”
医生没信,但也没再追问,只是说:“过去再重要,那也已经是过去了,人活的是现在和未来。过去,不值得拿命去找,不管是你的命,他的命,还是小孩儿的命。王也……时光虽漫长,但你我回首往昔,真能记起来的不也就那么几个瞬间么?我不知道他那六年的两千多天是不是每一天都那么有意义,可你儿子落地的这瞬间,你是能记一辈子的!你不想着看他一眼,这便也罢了,可你不应该连你这么看重的那人也不想着去看一眼吧?你这么办事儿,人家也不会感动的。”
“我本来,也不是要人家感动。”
医生皱了皱眉,沉了声特别认真地问道:“王也,你究竟是想干什么呀?”
王也却没有任何触动,依然回答道:“我就只是想治好他。”
【16、保不住朕的太子,太医院的统统滚去天桥说相声】
第二天的诸葛青也依然是抱定了早死早投胎的心,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保守治疗的方案。然而,转机却发生在最后一刻。
医生依照规定例行要向患者做一下风险说明,于是,他生动活泼图文并茂地开始向诸葛青讲解了在打完催产针后的阵痛啦,打开到几指啦,可能会遇到什么什么拴塞啦,什么什么破裂啦,什么什么撕裂啦,当他口沫横飞地讲到何为侧切,及其时下常见的下剪流派时,诸葛青举起一只手,示意他先打住,并且表示,要不……他还是再续点费吧……
医生说得嘞,健步如飞地出去指挥护士们,“催产针撤了,上保胎的硫酸镁!”
可要说诸葛青其人,命是真不好。
他铁了心要生的时候吧,小孩儿稳得一逼;现在决定了想要苟一苟,保胎的药水挂上了没几个小时,反而情况急转直下,各项数据都崩了。整个科室的气氛都突然就紧张了起来,走廊里时不时就是医护人员一路奔跑的脚步声,在那间全院最贵的病房里人来人往。
王也脸都白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你这庸医怎么搞的!”
医生觉得幸好大清是亡了,法治社会,谁也不能把谁拖出去砍了,“也总,风险我可是都跟您提过的,您应该有心理准备啊。生老病死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医院能完全掌握的。新闻里老有什么医生说只能活三天结果人家一口气活到九十九,各种‘生命的奇迹’您总听过吧。人家是生命的奇迹,他这就是生命的水逆,谁也没辙。”
“那现在到底怎么办?”
“现在,就还是在努力保着,看看情况。”
“要是……情况不好呢?”
“最坏的情况,就是保不住,催产是不能够了,只能手术,把孩子取出来。”医生一般会把最坏的情况说得重一些,以免病人家属期望太高而产生落差,可他看到王也靠在病房外面的墙上,把额头眼睛都埋进一只手里的挫样,忍不住又出声安慰道,“你也别太悲观,即便到了那个地步,说不定大人小孩也都没事,就是多挨一刀。”
“怪我……”王也的声音虚弱地说,“怪我……”
医生刚想说,也别什么都怪你,其实从头到尾我也没听过你的呀。此时病房里面却传来诸葛青的声音,叫着王也的名字,医生赶紧捅了捅他,“叫你呢!快,里边儿叫你呢!”
王也哪儿还用他催,已经推开门,几步冲进去了。
诸葛青在这几个小时里自然是吃足了苦头了,见到王也来了伏在他床边,他一把抓住他前襟,“我去!你赶紧的……放我走!”
他之前让王也滚蛋,其实回头想来,是跟自己过不去。王也虽然解决不了他的痛苦,但是能把它延后。只有王也可以把他送回到那对比下来如同天堂一般的校园生活,至少歇上一段时日再回来面对。
“好,你再忍一会儿。”王也乖得像只训练有素的黑背,二话没有,没过多久,诸葛青暂时从那苦海里解脱了。
而他这日了狗的毕业季的夏天,也终于是结束了……
【分隔符号】
王也在内景里收集诸葛青高考之后的岁月,那对诸葛青来说真是一段最为风华正茂的日子了。
他毕业时就有很多女孩儿跟他表白,他来者不拒,去留随意,微信里两百来个红颜知己撩得飞起。这何止是中央空调,简直是全球变暖。
进了大学之后,没有了早恋的牢笼,血气方刚的少男少女们追求恋爱的架势简直唱起who let the dogs out。尤其是戏剧学院里,颜值出众,感情丰沛,受不了诱惑的,甚至本身就是诱惑本惑的俊男美女们分分钟成长为新一代的party animals,各自身边的人都换得勤如流水,其中夜店小王子的诸葛青就更厉害了,不是如流水,而是如洪水,小姐姐们一波波组了团的来刷他。
王也是个身不由己的stalker,只能空若无物地跟随着他,听着那音乐震得耳膜生疼,看着炫目的旋灯在他解开了三颗衣扣的白衬衣上流光溢彩。
他双臂舒展地放在卡座的靠背上,只需稍稍一个眼神,一个萍水相逢的漂亮女孩儿就爬到他身上,他咬着她的耳朵说了些话,那女孩拧着腰肢替他端来桌上的那杯Nikolaschka,纤纤玉指摘下杯口上的鲜柠檬片将一撮细砂糖包起来,谄媚地呈给他,当他咀嚼这一口酸甜而微蹙起眉头,那双鲜红的嘴唇将杯里的白兰地一饮而尽,低下头一股脑地喂进他嘴里。这女孩儿的手和腰蠢蠢欲动,正想要能更进一步的时候,另一个女孩儿半真半假地把她推到一边,跌到他的身边,一脸娇嗔着似乎在撒娇讨宠。他也笑了笑偏过脸去埋在她的颈窝里,待她亦是十足的温柔缱绻。
他想做的,都不需要自己动手。他想要的,别人会跪下来,贴上来,求着他拿去。而他自己的,即便是摊开双手,放在众目睽睽之下,依然谁也拿不走。
王也将这些记忆全部都收起,一直到收不动为止,然后全部都交还给他。
他一直想着诸葛青会不会后悔,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不会后悔。那个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少年,即便是虚妄的,也并非不能留住,到如今才是真的过去了,再也不会回来……
王也感觉到有点累,从内景里退出来,病床上的诸葛青也在片刻之后因为疼痛而呻吟出声,对他来说差不过几个月过去了,可这边不过连一小时都不到,要了命的疼痛还没完,他睁开眼睛,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咬牙道:“靠!怎么又来……”
王也将手重新放回他的身上,“你再忍一忍,我让你回去。”
就这么熬了一晚上,诸葛青的神智停停走走,而那疼痛终于是平息了下去。
其实诸葛青要求也不高,从那些纸醉金迷里跌回这纯白病房总不会令人愉快,但只要是别那么疼,他也不是不能平常心对待。
医生那个晚上也没睡,看到情况终于稳定下来,打算回家补眠。他也是个养生爱好者,平时能走楼梯就不坐电梯,结果临走看到王也跟无家可归一样倒在楼梯间里,睡得人事不省。
他上去踢踢他:“你怎么在这儿啊?全院最贵的病房是套间,有什么不敢回的呀?”
王也哼唧了一下,没有想起的意思,“这儿挺好。”
“可您挡道儿啊。万一有什么紧急疏散呢?”医生把自己的门卡给他,“我现在回家了,你要是不嫌弃呢,我的值班室里有床,你去睡会儿吧。”
王也磨磨唧唧地还是不想动弹,“回您的吧。贫道掐指一算,你们院今天不紧急疏散。”
医生看他一身懒骨头拾不起来,也就想随他去了,走下了几节台阶又觉着不对头,回头来往他炁脉上一搭,也是一惊——虚脱得快跟个空壳似的了,这一整晚上他硬挺着不眠不休,消耗巨大。原来他不是不想动,他是真挪不动。
“你这样不行啊,真死这儿没人发现,到明天都臭了。”医生说,然后从楼道里叫了几个人来,把王也运到一间空病房,吊上点不值钱的葡萄糖。
“你不能这么拼,别忘了,你后面还有大事儿呢。”医生跟他说,“那孩子现在是稳住了,但也保不齐哪天说下来就下来,所以你要是真想抓住那8小时,就好好修养几天。”
“嗯,谢了。”王也跟他说,“等我睡醒了之后,给你发红包。”
“那谢谢了!也总,您是个好人呐。”医生说,“你不错,我看那孩子也不错,那您干嘛就非得搞得拍电影似的这么苦情?您就不能安下心来,好好过日子么?”
王也挣扎着摸了手机,一通盲打,也不怕发错了人,医生只听口袋里手机一串硬币响,知道这是封口费,也就不再多说了。
王也不是完全不听劝,的确就昏天黑地地养了一周。一周之中,楼道里已经变天了。
如果这家医院的HR有管理医护人员的员工满意度,那这条曲线一定是攀升得堪比北京房价。
尤其是护士们,三三两两的走路都带着笑,言谈之间都在聊着VVIP病房里的小帅哥,原先看着就觉得长得好看,没想到说起话来嘴真是甜到人心里去。就算明知道他被子下面盖着个很影响他发挥男性魅力的身孕,也知道那些话根本当不得真作不得数,可每每被他随口撩上一句,仍是忍不住红了脸,心里痒丝丝的。
之后又有几个曾经负责过诸葛青的护士私下里传出八卦,说那个小帅哥的身孕不知道什么原理,但肯定不是他自己想怀的,他刚来的时候神智都不清醒,根本是被人趁人之危吧。那人长得人模狗样,口袋里是有几个钱,可背地里怎么还把人搞得差点流产的,真是人不可貌相。
医生听到风声,也很一反常态地严厉训斥过她们,瞎传病人隐私,是不是不想干了?!
如此,说小话的才唯唯诺诺地都住了口,可已经听进去的话怎么还拔得出来,她们平日里看王也的眼神难免有了些许不屑。
当然,别人怎么看他,王也根本也不在乎。
他有段时间没见诸葛青了,以诸葛青的时间来说,那就更遥远了。他本来也不是个不依不饶的人,之前的恩怨再如何刻骨铭心,当两个人再面对,大面子上却也都淡下来了。
“老王啊,”诸葛青斜靠在病床上,主动向他招呼道,“好久不见啦。”
“嗯,在我这儿就一星期。”王也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手上闲着没事,拿了一个橙子剥起来,“今儿,感觉还行么?”
“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看来你现在三七二十一秋不见我,也不觉得什么了。”诸葛青笑道,随后可能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挺没意思,便又转了话题,“老王,我们还得这样多久?”
“快了。”王也知道他是在问什么时候他的记忆就全拼上了,“最迟不超过这孩子出来,你再忍忍,很快就过去了。”
“其实吧……我倒也没想要快。”诸葛青说,“我就是受不了疼,但现在这样,我是无所谓的。如果就这么一两个月过来躺个一两天,跟你见上一面,也没什么不好。”
“嗯,”王也把剥好的橙子给他,开口说,“……我也不想太快。”
诸葛青拿着那个剥得很好看的橙子,表面丝络都细细摘干净了,他没急着吃,反而拿在手里转悠了一会儿,叹息道:“你究竟想要什么,我真是不明白啊……”
“我想让你开心……”
“噗……对不起,对不起。”诸葛青忍不住笑出来了,然后觉得自己这笑得太不给面子了想要往回收,可是收不住,这话真的是……太好笑了……
王也觉得他笑得很有道理,所以也没觉得不妥,只是继续说:“应该是我对不起。那天……真对不起。”
诸葛青摆摆手,“别又对不起来对不起去了,我们之间,谁也没对不起谁。实在要说,我倒觉得,你做的没错,原来我没有我自己以为的这么好,对你用心也不纯,辜负了你……然后,之前我一个小屁孩儿什么都不知道,却跟您这儿一直胡言乱语的,让您看笑话了。是我太自以为是……”
“您跟我比自以为是?”
这车轱辘话真是没完了,诸葛青毫无芥蒂笑了笑,“说来说去,都不是什么好货。这么说来,我们明明挺配的呀……”
他没等王也的回答,直接继续说下去:“算了,不说这个了。你是来送我走的么?”
“你想走了么?”
“让我吃完这个橙吧,难得你都剥好了。”
【分隔符号】
时光荏苒,珠流璧转。
诸葛青虽然身体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但从他的感觉来看,只不过是一个自由享受着自己的风流年华的少年,时而魂穿回来,探望一下那个尚未相遇的朋友。
他权当疗养似的无所事事,也跟王也聊点他自己觉得好玩儿的事情,其实他那些所见所闻,都是陈年老梗,即便不是,王也自然也早在他的记忆里看得清清楚楚,只是装出没听过的样子。
“有首歌,一直在我脑子里响。就是想不起来。你听听,是这样的,啦~啦啦啦啦~”
他反反复复地哼了几句,还挺好听的,一股天真而又悠长的愁绪。
王也觉得自己一定也在哪里听过,但也想不起来……只觉得,若是这日子慢慢悠悠地过,纵在人间也好过天上。
第二天,诸葛青的情况又变了。
医生通知王也说,这次是真没办法了,必须要准备手术了。如果他还惦记着要利用最后的时候收集神魂,签了字之后,那就跟着一起进来吧。
王也在手术告知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忽然想起来了,《光阴》——那首歌叫《光阴》,他后来特意去搜来听过。
他想去告诉诸葛青,可是诸葛青已经陷入了深度麻醉之中。
王也看着他无知无觉的脸庞,心想,再也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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