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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青】池晴(1-33未完,1153楼)道长可能并不想要这个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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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01:45: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诸葛的如花 于 2023-2-19 21:47 编辑

预警:池晴=三也日青,这文是天雷……男小妈文学,男嫂子文学,男寡妇文学(?),NTR、NP、强制爱以下的简介也是雷,请自行避让

旧设离婚带娃46岁的老王是爸爸,出家的23岁王道长是哥哥,高考的18岁王也是弟弟……老王娶了22岁的小娇妻诸葛青。
应该明白什么意思了吧。
预警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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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这个家还是这么狗血

王也这次模拟测试没考好,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心急如焚地谈了半个小时的心。

他一直是最让老师们省心的孩子,从小奥数就拿过名次,物理卷上瞄一眼就知道这俩球撞完了分别该去哪儿,化学卷上一闭眼就能想象出几个电子跟人跑了组成了什么新的化合物。最难得的是他还不偏科,出师表之类的倒背如流,语文作文一提笔就能写一片古意盎然的文言文。至于英文,就他爹老王那财力,那商业地位,他寒暑假出国参加牛津剑桥的游学项目跟人美国总统的孙子谈笑风生。

一个学生,天分再高,再聪明,就怕不努力。
王也不算是个努力型,但他至少很安分,这么多年,认真听讲,完成作业,不迟到不早退,不耍个性不早恋。成绩像一条走势漂亮的生长函数,稳中求进,遇强愈强。
作为一个追求升学率的老师,对这样的学生,夫复何求?
就王也这样的,活该就是清北的苗子。可他这次模拟测试居然没考好,全区排名第十六。

“要是排全国!一分之差就是几万人呐!”班主任痛心疾首,她这话也是夸张了,众所周知成绩是个正态分布,人都挤在中间一大坨,至于头尾的差个一分不至于差那么多人,“王也啊,还有三个月就高考啦……你给老师说说,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你老实说,是不是早恋?你就再憋三个月……高考完了随便你们怎么……”
“哎哟,没那事儿哎……”王也一脸尴尬地笑,“我就是那天吃坏了,肚子有点疼。”
“肚子疼?现在还疼么?上医院看了没?”
王也抱着肚子,简直怕老师来掀他校服看一样,“没事了没事了,下次保证考好!”
“最关键的时候,万里长征最后一步!”老师满脸凝重说,“你别仗着自己成绩好,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可真不能这时候松懈啊!”
“哎哎哎……”王也诺诺连声地退出了办公室,“老师再见。”

学校里还是有挺多晚归的学生,一路上看到学霸王也被留堂,还指着他笑话:“被那更年期的逮了?你也有今天呐!”
王也是个温润随和的孩子,长相也称得上俊朗正气,所以谁都喜欢他,他跟谁也都对付得来。于是他背上甩着挺沉的书包,压得他一个大好的少年弓背弯腰,一路哼哼哈哈出了校园,慢慢往家溜达。
等到走出一段,这路上真没谁认识他了,王也嘴角那漫不经心的笑容终于也散了。没人的时候还装什么呢,他嫌累。

他想,若是自己说实话,班主任那刹那的脸色大概会挺精彩,会流露出一副十分难做的纠结吧。同情他又不对,安慰他又不好,可能会说些百无一用的大道理,然后把他打发走之后就给他爸打电话,把对他说的那话甩老王脸上:“您就不能再憋三个月?!”。
王也没考好确实是心里遇到事儿了——他爸老王要结婚了。

王也的爸爸老王,从小就是个富二代,从三个兄弟之间脱颖而出,继承了中海集团大部分基业,之后又把这份基业更加发扬光大,走到哪儿都是高瞻远瞩,商界传奇。
若说老王这辈子做得最失败的一件事,可能就是他的第一段婚姻。

老王很少跟儿子提及这件事,也从来没说过他妈妈的坏话。只是这年头但凡名人有点坏事,有心去找又怎么会找不到蛛丝马迹。
一些八卦小报上,把那段来龙去脉描述得特肮脏糜烂,说当年的小老王也是个眠花宿柳的浪子,睡了一个身份不清不楚的姑娘。也不知道该说是小老王厉害,还是姑娘厉害,竟然就春风一度之后一举得男。
小老王也不是提起裤子不认账的老手,姑娘纠缠了一阵子后风风光光地嫁入豪门,之后顺其自然地母凭子贵。
这个“子”,指的不是王也,而是王也的哥哥——王道长。

王道长那个字是多音字,念CHANG,说是取了“道阻且长”的意境,即便是老王再喜欢诗经,也没必要给自己亲生的儿子按个“求之,不得”的意境,可见那时候他自己的心境也并不如意。
可能是这个寓意不祥名真的是取坏了。这位王道长哥哥到了王也这么大年纪时,真的上了武当山,成为了另一个读音的王道长。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话说回头,老王接管家业之后,王太太就成了京城社交圈里排得上号的名门贵妇,一出门前呼后拥,风头无两,在有记忆的网络上留下了不少狗仔队追逐的街拍。但人的出身真的是没办法选,有些时候甚至没办法补,现实中不是哪个灰姑娘换身衣服就能当王后的。
王太太学历不高,城府不够,一朝飞上枝头,春风得意,万万不肯藏拙。很多时候,她自己不觉得,旁人都已替她感觉尴尬,也没法提醒她,点破了岂不是不给王总面子么。

老王劝她,家里反正是不用她操心,不如去充实下自己,学点什么都好,哪怕什么都不学,多出去世界各地的走走看看。
这话头刚一提,就被王太太哭着戳心戳肺:“你就是看不起我!我给你生了个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现在嫌我不好看了是不是?三天两头找借口把我打发走,你是想领哪条小狐狸精进门?”
老王只能闭口不谈,他从来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很大,但他平生不喜欢变故,只要差不多大面子上过得去,他就想维持原状。再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其他豪门夫妇未必就比他们的隔阂小,但是老王总是觉得……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想着能稍微……好一点。
只要能稍微好上一点,就有希望,自己不用这么不置可否,她也不用这么患得患失。他可以走下来接她,但终究,她也得自己想往上走。

有位文采斐然的太太写过,时间是条越流越宽的河,两岸的人会越来越远。他们两个人没有人愿意湿鞋涉水,这段本就很薄的夫妻之情,反而在分崩离析。
老王为了挽救自己的婚姻当然也做过努力,王太太也做了努力。她的努力更加立竿见影,又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就是王也。
老王家如果是一座后宫,她相信有了一双儿子之后,自己劳苦功高,可以坐镇中宫,无人可撼动。

其实老王那时应该也是这样以为的。
因为那一年,他的长子王道长已经五岁了,从性格到长相都像他。王道长不像一般的孩子那样活泼好动,意图引起大人的注意,他从小就很安静。老王在书房里看书的时候,他就乖乖地坐在书桌边,面向着落地窗。几个小时,老王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有时候老王靠在沙发上睡,小道长也爬到另一边,学着他的样子,睡到口水都流下来。
有时候,老王比他后醒,睁开眼看到小道长隔着透明的玻璃,仰望着无穷高远的碧空。老王一直没问他在看什么,好像也不需要问。
没有人知道,这样无言的父子时光,给了老王多少安慰,在这座堂皇旷寂的屋顶下,终究会有一个人,是跟他相似的。

这问题后来终于还是被王太太问出来了,“哥哥,你在看什么?”
她不叫孩子的名字,他小的时候管他叫囡囡,现在有了弟弟,就叫他哥哥。
小道长说:“我在想,我是什么……又是从哪儿来的。”
王太太狡黠地笑着说:“你是我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老王想,小道长说的不是这个,可是他又要怎么跟她解释呢?就像他同样没法解释,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结婚,既然如此,又为什么有了孩子,还两个。
千错万错总是他的错,如果他决心要当个好人,就得用一辈子去赎。

一年后,他和王太太还是离婚了。
他在金钱方面并不吝啬,为了把两个儿子留在身边,他不顾律师的反对,底线一退再退,可是这并不能挽救双方的姿态越走越难看。
王太太痛斥他的负心薄幸,这场婚姻于老王是人生的一次失败,于她却是一场大捷,那是她本想用来炫耀一辈子的荣光。就算再多的钱,本来也都是有她一半,再往后,所有都是她儿子的,她怎么会稀罕,怎么会满意?
用钱平息不了王太太的愤怒,老王就用照片。那些售价不菲的照片确实更好用,但不到这个地步,他并不想拿出来。
老王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一个真正的好人,是赚不了他那么多的钱的。王太太终于低头签字,成了他的前妻。

老王回到家里,少了女主人放肆的喧闹和能搬走绝不留下的私人用品,这房子里多多少少显出一些空荡。小道长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老王开口想说话,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爸爸妈妈永远还是你的爸爸妈妈,只是我们两个需要分开……这些道理,他觉得小道长不需要他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自己早就想明白了。
就在他犹豫的这片刻功夫,他看到小道长笑了,稚嫩的声音拉长了,拖沓地说着:“这个家,还真是狗血啊……”
然后,他趿着两只小老虎绒毛拖鞋,懒懒散散地走了。千不好,万不好,那毕竟是他的妈妈。王也的记忆中从没见过自己的生母,可是王道长已经记事了。

他们父子哪有什么隔夜的别扭,之后当然也相处融洽,有说有笑,很多豪门都羡慕老王家父慈子孝,长子不仅聪慧过人,还靠谱,连个青春期叛逆期都没有。
只有老王自己知道,小道长自那天之后,再也没有进过他的书房。

他们俩都不承认有这么一道坎,因为都觉得犯不上,也不是谁谁的错,可是时间不会理会他们的自欺欺人,时间的河照样越流越宽。
这世上没有这么轻巧的事情,老王在前妻那儿犯下的错,总还是会由一个他曾经最爱最珍惜的孩子,原原本本把这一刀还到他身上。

王道长十八岁那年,考上了清华,他把鲜红烫金的录取通知书信封放在老王面前,说从此以后他就不回来了,上学时住学校,一边考考道士证,等毕业了就正式出家。
王道长并不是记恨了老王那么多年,他真心觉得老爹已经做得很好了。即便没有父母离婚这档事,他迟早也要走上这条路。只不过,如果没有这档事,他在红尘中的羁绊,可能会稍微多一点,记忆也能暖一点。

老王明白他,也没拦他,只是说如果他高兴的话,随时可以回来看看,也教教他道法什么的。
王道长冲他笑了笑,那笑容就像他小时候站在台阶上,好像已经把下面的东西都看透了,也看厌了。
小道长小时候那几级台阶他明明几步就能追上去,但是他没有,他觉得自己不该像那个他无法忍受下去的女人,喜欢抱上孩子就或哭或叫。
现在,他的儿子转身走了,老王也觉得他虽走在平地,却像是走上了无穷高远的阶梯,一直伸入碧空里,自己已经追不上去了。

老王离婚的那一年,小也刚满周岁;哥哥离家的那一年,小也十三岁。
今年,王也已经十八岁了,正在准备高考。

虽然总有人说,孩子不能没有爸爸或者不能没有妈妈,但这都是一厢情愿的滥情。如果一个人从记事起,就在单亲的环境下,他是不会觉得欠缺什么的。
王也就是这样,他先入为主地感觉一个家的组成是爸爸、哥哥和一些佣人,尽管和别的家不一样,但这很正常。
正如他爸爸是清华的,哥哥是清华,他考清华也是先入为主,再正常不过了。

如今,家里要多一个人进来,成为一个“完整的家庭”,反倒让他有些接受不良。
老王这么多年孑然一身,很多人都说是怕他们兄弟俩被后妈欺负,才憋着不另娶,可王也觉得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老王就是被上一段婚姻伤着了,谁都不想找了,而且老头和他们兄弟俩过得不是挺和谐的么,没觉得哪儿不好啊。前几年,哥哥走了,可万一哪天还回来呢……
这么忽然进来一人……让哥哥怎么回来?

他在北海附近转悠了一小时,天色都开始暗下来,他也知道自己是在逃避问题,也知道不可能永远逃避。逃避可耻,但是……有用啊……
想到后来,他觉得自己可能也得步哥哥的后尘。也就三个月后,他可以住在清华宿舍里,毕业之后就自谋出路,反正就算是全中国地价最高的京城里,老王那是不可能缺他一套房子住的。
想得有点远了,可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王也书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掏出来一看,是他哥哥王道长打来的,之前还有几通他没听见的未接来电。

哥哥虽然人不在,可是音讯没断,微信常看常回,朋友圈还老拿些伪科学的养生知识刷屏。电话也是经常打的,打给老王,也打给他。
“喂?”王也接了起来。
“哎,我说,您哪儿鬼混呢?”他哥听到他的声音,知道弟弟肯定是没出事,“杜哥看你一直没回家,开车去学校也没接着您。打您手机也不接,他不敢直接打给老爹,打我这儿来了。”
王也笑道:“打给您有什么用啊?”
“谁说不是呢。”王道长在电话那头,似乎是从室内走进了室外,山里信号瞬息万变,他的声音顿时清晰了不少,“我人搁湖北,您在北京,真有什么事儿,我哪儿管得了你啊。”

他顿了顿,声音似乎贴着话筒说的:“那么话说……怎么着啊?没啥事儿吧?”
王也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刚发现自己其实是憋在一个罐子里,老王跟他说要结婚的时候,他是懵的,一直到上了几天课,考了一天试,直到今天班主任跟他谈话,他都是懵的。
他自己跟自己掰扯,怎么分析都觉得没自己什么事儿,他也没别人可以说这事,他本来会一直懵着,直到事情真正发生,他其实孤立无援,最后一点儿响都憋死在罐子里。

现在,他的哥哥来问了他一句,怎么了。
王也居然觉得自己鼻子没出息地发酸,他忍着,安静地说道:“老爸……要结婚了……”
说完这句,他觉得自己以后……其实就没有爸了,老爸是别人的了。他只剩一个远在湖北的哥哥,刚才还说管不了他。
“……”这消息显然也让王道长也愣了下神,可是他很快说道,“没事儿,没事儿啊。小也,回家。等哥回来。”

王也打完这个电话,就回家了。
好像心里就有底了,即便那个家已经变成了一个他不敢认的怪物,似乎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可是,哥哥正在千里迢迢地赶回来。
王也不去想哥哥回来又能做什么,从道理上说,他们俩都不应该干涉老王自己的事情,他一直都是一个好爸爸,也已经把他们都养那么大了,说到哪里去都仁至义尽。

家人对十几岁的孩子来说是最重要的,王也的家人本来就少,就显得更重要。
他希望这事情能有一个温和圆满的解决方式,最好黑白分明,理所应当,所以,他卑鄙地想着,如果老王想结婚的对象是一个坏人,那该多好……

到家了,门开了。
熟悉的门厅和灯光,此时却像是已然陷落的敌阵,让他谨小慎微的不自在,随时都是明枪暗箭,他想,哥哥会来的,他所要做到的,只是生存下来。
门厅客厅都没有人,王也听见厨房里好像有动静,应该是在准备饭,他在考虑自己是尴尬地走完这顿饭的流程,还是谎称沉迷学习,就在自己房间吃点。

可就在他想上楼回房间的时候,在楼梯口撞见了一个陌生人。这家里,现在只会有一个陌生人。
“你就是王也吧。”那人伸出一只手。他的手指纤长而稳定,坦诚地向他展开掌心。王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没有预设过这个人的长相,但于情于理,确实……这个人就应该有这么漂亮才对。
王也此时此刻,竟然没意识到老爹的结婚对象是个男人有什么不对,当然真想到这一层,现在很多地方性别已经不是问题,他反而……有点明白了老王的选择……

那人的手孤单地等在半空,时间长得有点尴尬。可他好像并不觉得自己是受了刁难,依然热切地等待着,希望能与他这个半大孩子平等地相握,继而互相认识,甚至理解。
他愿意等,多久都可以。你当然可以把他扔在原地,让他怅然和失望……只要你硬得起心。
王也本来就是个性格温润的孩子……那只手很白,以为会是很凉的,可是其实握住它的力量坚定又温暖。
那人握着他的手,轻轻一笑,“你好,我叫诸葛青。”



第二章 我可是你小妈诸葛青啊

诸葛青的皮肤很白,发丝和眼瞳相映,都是极其特殊的青蓝色,比晴空深幽一些,比雨天明艳一些。王也记得小时候学国画,用的是一盒用矿石和宝石磨出的颜料,永远都不会褪色,每一管的颜色都有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大红叫朱砂,浅绿叫若草,与诸葛青相似的那种蓝色,叫瑠璃绀。
他身体里流动的血液是不是也是这种颜色,蓝色的宝石,融化成了水。
他就只是这么站着,穿一件白衬衣,扣子随意扣到锁骨,不拘束也不放肆,说话的声音听着已经给人一种价值连城的贵重之感。若是再看他一会儿,都禁不住要发出叹息,他真好看,像一件温暖的珍宝。
若是易时易地,在任何其他场合和时间遇见诸葛青,王也都一定不会讨厌这个人。


外貌是最肤浅最表层的东西,世界上好看的人也多了去了,可没几个能像诸葛青这样。
怪就怪老王家父子三人都是天秤座,在评判一个人时,外貌这一项,在前期的比重确实会很高。
老王是最了解诸葛青的,他深知诸葛青所有的不止是这样。美貌甚至不该被称为他的优点,而只不过是——匹配罢了。如他这样一个优秀的人所匹配外表至少就应该要有这么好看,才不至于让人扼腕叹息。
他本想等儿子回来先做个过渡和介绍,可是就在他进厨房交待几句诸葛青口味偏好的工夫,诸葛青和儿子已经见面了,介绍好了他自己,甚至握上了少年稍显生硬的手。王也直到听见自己老爹的动静,才别扭地把自己的手抽回。


老王虽然年逾不惑,但这也是他第一次带小情人回家,也没经验,只能尽量缓解尴尬:“呃……饭差不多好了,今天第一次见。这是我儿子小也。这是,诸葛青。我……那……朋友。”
事到临头,他不好意思当着儿子的面明说,这个人很快会成为王也的“继母”。这事儿,他比诸葛青要心虚多了。
诸葛青唇角还是笑着,可那双狐狸一样笑成弧线的眼睛,忽然睁开了,眼尾犀利如刚磨好的刀尖,瑠璃色的瞳仁儿滑到眼尾,针一样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漂亮得有些慑人。
我是你的谁?


可随后,他的眼睛又眯起,锋利的眼色如小刀一样收进鞘里,屈起手指,指节轻扣在唇上,干咳了一下,转而冲王也笑着问:“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呢?”
王也嘟哝说:“随便。”
诸葛青说:“那我也叫你小也。”
老王这时候像是招待客人一样,在前引着他,诸葛青说完这话半转过身。
一边王也却觉得特好笑,他真的嘿嘿笑出来,把讽刺裹在说笑的口吻里:“叫我小也,您多大啊?”
“……”
诸葛青当然知道这问题不是在问how old are you,他的声音软化,有些让步求和的意味:“不喜欢我叫你小也,那我尊称您一声小王同学吧。走吧,小王同学,饭总是要吃的。”
王也笑了笑,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也不再说什么了。


王也在回家前还是有点慌的,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要面对的是一个色欲熏心的老爹和一个阴狠毒辣的后娘,现在他已经不慌了。就这?
就诸葛青这样的……得亏是他们老王家两代人都没出什么刁猾刻薄的狠角色,否则别说欺负人了,他不被他们爷仨欺负死就该烧高香了……


这顿饭,王也吃得挺沉默的,本来想好了要一句话不说。
诸葛青也并没有刻意逼他开口,反而是自说自话了一些轻松愉快的闲话,说他游离四方的见闻,间或提到两句高中生和社会人都可能会感兴趣的游乐,但也不指明了对王也说。王也闷头扒饭,可那字字句句却听得清楚。

诸葛青是个有趣的人,博闻强记,才辩无双,就算王也不理他,他也能把事情说得有声有色。

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无论你是排斥他,还是封闭自我,他都能让身边的人觉得舒服,就算嘴上再不承认,心里就像被他伸手偷偷摸了几下,不可能仍强硬得没有一丝动摇。席间的空气似有风一样轻快地流动,倒觉不出尴尬和沉闷。

餐桌下面,诸葛青的脚偷偷从拖鞋里抽出来,不动声色地向旁边滑。他专业表演,常年把脸当面具用,更有很深的舞蹈和武术功底,肢体柔韧,可以把小腿匀速地抬高贴到耳畔,身上其他部分都一动不动。
所以,当他的脚缠上老王的小腿,没有穿袜子的脚趾从裤腿里伸进去,上下骚动时,他放在桌面之上的姿态、神色依然是道貌俨然。

老王之前还捧着他,接着他的话,后来渐渐一句话都不敢说了,身上一阵阵地发热,某个地方更热,却闷着不敢出汗。

诸葛青刚才在王也面前装得那么弱,那么温柔,其实他才是那个报复心重,锱铢必较的主儿。现在他撩得他那么放肆,就是在报复,报复他说错的那句话。
你刚说,我是你的谁?朋友?就你我现在这样子的,待会你那样子,就一个朋友想带过?

吃完饭之后,王也站起身,习惯成自然地说了句,“爸,我上去学习了。”

说完就后悔了,老王声音干涸地回了句:“去吧。”
他也没听出端倪,只想着自己的心事。他本是想用沉默构建起自己冷战的防线,至少他没有搭理诸葛青。他又自嘲地想,他又能怎么搭理他呢,难道叫他叔么?
王也怠惰地转上楼去,余光从背后打量着诸葛青与自己相仿的身高,看他坐得笔直的身姿,细长的辫子一缕烟似的系在颈后,衬衣和西裤收束起的腰身比自己还要细,双腿像很规矩的女学生似的并拢,一只脚没踩进拖鞋里。
是不小心掉出来了,不好意思低头去找么?现在他光着脚踩在大理石地面上,靠近脚底的地方有些发红,他凉不凉?


老王之前跟儿子提过一嘴他这个小妈的情况。
诸葛青才二十二岁,比他爹老王整整小了两轮。比他哥还小一岁,比他自己……也不过大了四岁……
四岁……算什么?
假使日后,他找个女大三抱金砖的,都比老爹娶这么小的诸葛青来得正经……


——


老王惴惴不安地看着王也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诸葛青已经靠过来,尖牙利嘴地一口咬住了他已经有些泛红的耳际。老王疼得抽凉气,挣不开,又不敢弄出大声,又痛又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耳边那声音恶狠狠地,问的果然就是这句话:“我是你谁?!你不敢告诉你儿子么?”
可是因为离得近,舌头在说话时搅出湿润的响声,老王心一横,伸手把他腰往自己这里揽过来,诸葛青的腰身细,绷紧了像皮鞭一样坚韧,放松了比蛇还软。

他顺着老王的力气挪过去,跨坐到他身上,隔着裤子感觉到那又硬又热的物事硌着了他,叼着他耳朵的齿间吹气似的笑了声,就听到老王那头回他的是一声听起来十分愁苦的叹息。
“老王……”诸葛青的声音甜腻,贴着老王的身体,腰腹向前蹭了蹭,让他也能感觉到自己也在灼热地渴望着他。

自己要娶的这个,说他是个小妖孽真一点没冤枉他,老王的手掌气恼地摸到他臀部曲线最润的地方,重重拍了下,“你就存心闹吧!”
“没闹。”诸葛青挨了打,松开老王的耳朵,一看都被他啃出牙印了,发红发烫,于是又搂着他的脖子一边心疼地舔吻,一边含含糊糊地说,“我从一进这家门就想了……在这儿做,我才算真进你家。成你人了。我……忍到现在了……你摸摸我……”

老王从来都受不了他这样,“小狐狸精……”
“我不是小狐狸精!”诸葛青直起身子,睁开了眼,认真盯着他字字清晰地说,“我是条活了一千年的狐狸精。我叫你老王,你也得叫我老青。”

老王宠溺地笑了笑,伸手插进他的发丝间,触摸他的额头。诸葛青也出了一点汗,湿润得像刚绽放的花瓣,带着少年独有的清新气味。肌理光洁紧致,几乎吊起他俊秀得眼角和眉梢,斜飞入鬓,他的下颌也被吊得很尖,可从脸颊的某些角度,依然能看到婴儿期带出来的圆润线条。
也许自己还算不上老,可他……却是真的年轻……
“小狐狸精……”所以,他仍是无声地默念,我的小狐狸精……


他们两个在一起,是诸葛青追的老王。而且后来这事情闹得有点大,给诸葛青惹了很多不好的名声。
如果不是诸葛青不依不饶的话,老王可能会和他在一起,也可能不会。但一定不会跟他结婚的,不会……这样,去害了他……

他一个小孩儿不懂事,自己这么老了,也不懂事么。
可……谁能拒绝得了他啊……这小狐狸精……


诸葛青这个人心眼很多,又很会装像,装高兴,装放浪,装满不在乎……可他从来不哭的。
就是因为这样,那一次才把王也吓到了。诸葛青说到后来,说到自己红了眼睛,语气哽咽,几乎没办法说下去……
“你明明已经离婚那么多年了!你明明也喜欢我的,为什么不能跟我结婚?我是比你小。可这是我的错么……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跟你并肩啊……难道我不想在你从来没喜欢过别人时就先遇上你,让你这辈子都只喜欢我一个人么!可你要我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老王只能把这个激动得浑身打颤的小狐狸抱进怀里,冲进最近的一家珠宝店里,随便挑出几颗石头大的戒指,都套到他的无名指上。先买,以后再慢慢重新选喜欢的。这事情才勉强是有了一个圆满的了结。

老王知道自己很对不起诸葛青,他原本是个才华横溢的世家公子,路才刚刚开始,前头精彩纷呈。结果,自己把他春风得意的人生轨迹完全扭曲了,甚至可以说是半道截断了……
从他身上得到了那么多,却给不了他什么。跟他结婚是害他,不跟他结婚,这么一直没名没份地拖到自己死掉,诸葛青却还有剩下空落落的半辈子,更是害了他。
说到底,时间是一条河,没有人能追逐这不舍昼夜的逝者如斯……老王真的回答不了诸葛青,只能往后拖延……希望他以后慢慢能不那么傻,可长点儿心吧,别这么喜欢自己了。
我的小狐狸精,不然……等我走了,你怎么办……


“你是我谁……”他把嘴唇贴近小狐狸的耳畔,把不太好意思播散空气中的爱语直接吹进他耳朵里。
诸葛青正在怔愣,老王小臂圈着诸葛青的腿,让他双脚离地,然后直接站起身来,他觉得自己还算不上老,好歹还能这么抱起他。
诸葛青失了平衡,摇晃了一下,搂着他的肩头,脚上的拖鞋掉落在沿途。发现老王是向着卧室大步走过去,他作妖地发出得逞的笑声,急切地亲吻对方的脸庞和嘴唇,一边恶劣地说:“今天算了,不过总有一天……我就要在这大餐桌上……唔……”
老王走路的颠簸中隔着裤子顶了他一下,却没阻止他玩儿得野,“行,哪天咱那儿子不在家的时候。”


第三章 好妈妈要成为孩子的好朋友


老王自己的卧室就在一楼,出了饭厅经过西厨客厅起居室运动房绕过书房的后面一扇门,还要再转个弯。诸葛青之前和王也就前后脚进了老王家的门,没来得及参观,对这豪宅毫无概念。
现在这心急火燎的一路抱怨这什么房子啊,怎么那么远!真逼得人饭后百步走啊!
“老王,我是不是特沉啊?”
诸葛青虽然瘦,但他不是其他小明星靠节食饿出来的消瘦,而是身体里每一条肌肉和根根筋骨在长年严格训练之中,收紧到极致的精炼。他穿衣的时候显着瘦,其实比老王轻不了几公斤,老王再能耐,又不是蚁力神。
“你放我下来吧,小心别累着您……哎……”
诸葛青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轻轻松松地颠起来了,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向前栽,挂在老王肩头上,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平衡,只好趴着不敢再动。他这个姿势,像个被山大王抢亲的小媳妇,被人在大腿上和臀部上肆意抚摸,一点办法都没有,听那人笑道:“哟,您还担心这个?待会看累着谁?”


进了卧室,老王脚往后一撂把房门带上,房间里的窗帘没拉开,光线很暗。
诸葛青的眼睛还没适应,在黑暗中被翻了个面狠狠甩下去,不知道落点在哪儿,可他一点都不怕,反而在空中展开了四肢,老王是不会伤着他的。
果然,那张大床垫温柔地接住了他的身体,软得像一片云,几乎又把他抛起来。随后,沉甸甸的人体笼罩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无形压力,诸葛青浑身激动得发颤,几乎被压制得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他的衬衣被拉高,灼热的气息喷在他胸口的皮肤上,在这黑暗中不用看都知道在哪儿似的,直接找准了就咬上去。诸葛青惊喘出声,四肢难耐地挣扎,被那双手强硬钳制住,向更深的地方压下去。
诸葛青顺从地被老王控制着,跟着他的节奏,被他带着走,听他的比平时低哑的嗓音,不太客气地命令他,忍着,含住,或者张开……
这事儿,他们早就已经磨合出结果了——在床上他都听老王的。


在他们还没确定肉体关系时,诸葛青还怕老同志玩不开,自己阅片无数,理论精深,身体素质万里挑一,于是跃跃欲试地想着该自己来主导,让老王体会何为传说中的东瀛神技高速旋转攻三点。
结果第一次被按在床上,方知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他那点花花肠子,人家拿来拍片儿是猎奇,实战中被老王单手就搅得一败涂地,精气神全搅浑了,热化了。有钱老男人的技巧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但,就没有不跪下叫爸爸的。
诸葛青跟个没前途的小犯罪分子似的,被捕前吹得自己奸淫掳掠杀人如麻,被捕了哭着跟人求饶,叔叔……我这真是初犯……


老王叔叔还能怎么办呢,循循善诱,带他走正道。诸葛青的第一次被他晕晕乎乎地教了一整夜,只觉得魂都飘在天上下不来了。老王见他被干得身子都软了,眼神都散了,怕过了头,稍微一撤,诸葛青就像是失了支点,身体里满满当当的幸福感都要被抽空了似的,死死抱住他,粘着他,使尽浑身解数地缠着他,“别走别走……再多给我一点……”

诸葛青在遇到老王之前,是个把感情当糖吃的渣男,喜欢那种跟他棋逢对手的聪明女孩儿,你退一步我进两步,你回头来追我就晾你一阵,彼此都清楚,暧昧才有意思,真得到了,就不稀罕了。
可这次,他真彻彻底底得到了,觉得自己是被老王给降住了。
别人都说,第一次是免不了要疼的,说不定还会伤着,可诸葛青一点儿都没感觉到疼。他知道不是因为自己天赋异禀,而是老王太有耐心,舍不得伤着他一点儿;也太有手段,除了老王,别人给不了他……这滋味给他尝了一口,就离不了了,天涯海角都想追着一起。


老王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诸葛青对他的渴望。
他认识诸葛青之前,自认为还算是个清心寡欲的人,更何况最血气方刚的年纪也已经过去了,可是被诸葛青一缠,一讨,他就把那些全忘了。
他忘记了自己已经不再年轻的事实,忘记了谨言慎行的城府,也忘了那些别人以为他举重若轻他自己也只好闭口不谈的世俗纷繁和惆怅……

他像是怀抱住了一团美好的新世界,重新又活了一回。


自动感应到人体动静的小夜灯缓慢地点亮了,绕着大床一圈散发出暖光。
老王当初装这个只是为了方便自己半夜上厕所时不用伸手开灯满地找拖鞋,现在却忽然顿悟到了这灯的情趣,这圈暖光把他睡惯了的这张大床装点得像个舞台。台上有一个迷得死人的妖精,最诚实也最热情的反应,只表演给他一个人看。
诸葛青两条修长的腿缠在他的腰骨上。这双腿缠什么都会缠的很紧,能稳稳悬停在一根细滑的钢管之上,也能把你的魂从身体里勾出来。美好到不可思议的诸葛青,姿态柔软、卑微又不可理喻,看着我,看着我……

诸葛青此时眼睛是睁开的。

诸葛青不常睁眼,总用弧线迷人的微笑敷衍着绝大多数他觉得不值得关注的人们,所以每当那双眼睛睁开的时候,每次眨都不眨地盯着他的时候,都有种令他惊心动魄的感觉。
被诸葛青这么看过的人,才会知道他的这双眼睛,连着他的心。


——


王也在自己房间盯着桌上的试题,听见有人敲门。老王家房间比人多,他做作业的时候,房门一般不关。
他回头看见诸葛青笑眯眯地靠着门,“小王同学,我能进来么?”

王也打量了他一下,他换了宽松的浅色T恤和长裤,两只脚好好地穿着拖鞋,刚才吃饭的时候穿的不是这一身。

王也比同年龄的小孩都要聪明,没有人会特意在饭后换一身衣服,就像没有人会察觉不到自己的两只拖鞋分别落在了饭厅和走廊,两小时后才去捡回来。诸葛青的头发松软,散发出沐浴后清爽的味道和一些没有完全吹干的潮气。
这些细枝末节都把一些王也已经知道的真相更真实地打到他眼门前,他和他老爹在那关上的卧室门后面都干了些什么事儿……
他现在这是想干嘛呢?
“我在学习。”


诸葛青却不跟他不好意思,自说自话已经走进来了,王也无奈地补了一句,“不过我说不行,您也肯定还得进来。”
诸葛青扫了一眼桌上几乎空白的试题,“我看你也没心情写作业,还是题不会做?”
“您这是打算从给我辅导功课开始呀?”
诸葛青说:“那我可没这本事,考完了谁还记这些啊。”
“那您就别打扰我了。”

王也重新低下头,过了半晌,也没写出一道题,偷偷回头一瞄,诸葛青也没闲着,往地毯上随意盘腿一坐,开着静音在打游戏,摆出一副一时半会儿不会走的架势,但他这样的人,就算耍无赖也很少有人真的恼他。他换下那身西裤衬衣,穿上休闲的衣服,现在盘着腿打游戏的样子,真的就像他一个同龄人,一个过来串门的同学。当然,王也的同学里没他那么好看的。

王也把自己的椅子转了半圈,叹了口气说:“您来烦我干嘛呀?有话您和我爸说多好。”
诸葛青见他转向自己,就把游戏收了,也认认真真转向他:“你爸我早就认识了,我这次来,主要还是为了认识你啊。不找你找谁?”
王也看着诸葛青,他那儿地势低,说话时得仰着头望自己,显得很有诚意,双臂伸直了撑在身前的地面,姿态就像一只温顺的小动物。


“我对您没意见啊。”王也用这句开始,“要不是这事儿闹得,我觉着您也挺好的。照m们老师的话来说,现在毕竟也是我的关键时候,我自己都憋着不早恋,您和我爸……唉,就非得这么急么……”
“那什么时候不关键呢?”诸葛青轻声问道,“你上了大学适应环境,你交了女朋友人家要来家吃饭,你申奖学金,你赶毕业课题,你考研……不会有一个时候合适的,因为你觉得这事儿本身就不合适,对吧?”

“也不是说不合适……吧,就是……”王也是个讲道理的孩子,他挠挠头,这事儿不复杂,这么绕来绕去的片汤话有什么意思呢,要不好意思,也不该是自己不好意思,干脆直截了当了,“您自己觉得,就您这样跟我差不多大,想当我‘妈’,这合适么?”
“没什么不合适的呀,按道理,我和你爸结婚了,我就是你小妈。不过嘛……我倒也没非得压你一辈儿。”

诸葛青挪着身子往前蹭了蹭,王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觉得身上有些紧张,听到诸葛青微微前倾着身子,特诚恳地对他说,“我想当你的朋友。”
王也只听得耳朵里咣咣地响,全是脑子里潮起潮落的声音……


诸葛青要老王带他回家,老王竟然也敢就这么把人带回家来,不是他色欲熏心鬼迷心窍,而是他清楚,这个世上根本没人能讨厌诸葛请,也没人能拒绝诸葛青。
他只要把人带回来,诸葛青自己能把一切都处理好。


“您跟我爸……怎么认识的啊?我说……您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王也说话间,人都也一起坐地上去了,不然看诸葛青仰着脖子说话,感觉替他累得慌。顺手又从抽屉里拿了一袋辣条,递烟似的递过去。
诸葛青抽出一根辣条,叼在嘴里,其他部分长长地拖在外面,神往地说,“你爸啊……真的特别好……”


老王第一次遇到诸葛青的时候,是在一场不大重要的商业酒会。老王那天本来不想去的,只不过活动开在他名下的一间高尚的会所里,弯一下倒也不麻烦,况且会所前几天刚拍到一瓶64年的麦卡伦,他不去,下面人不敢开。
所以老王还是去了,本想露个脸打几声招呼,品上一杯威士忌就走,结果就在他一个人躲着品酒时,看到喝醉了的诸葛青。

据诸葛青后来跟他解释,他其实酒量很好的,从来没喝醉过。但那天,他来之前已经通宵拍了两天的戏,觉也没睡饭也没吃,刚赶过来又被架着直接喝了一杯boom shots。所谓善泳者溺,善骑者堕,没醉过,就不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儿,这才一下子就不行了。


诸葛青酒品很好,不吵不闹,像个玩累了的小孩儿,不管场合也不管旁人,歪在沙发扶手上就睡着了,半张脸埋在胳膊肘里,谁叫也不醒。周围时不时有人靠上去,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朋友,叫他的名字,顺他的背,打着叫醒他的幌子,半真半假地闹他。
老王从注意到了那头,一直稳着没动,直到后来有个人把那诸葛青系在脑后的发绳给解了,那条辫子丝丝缕缕地散开,沿着肩头水一样滑下来。
老王动动手指,会所里立刻有人迎上去,躬身到他身侧,老王轻声吩咐了句:“去,管管。”


诸葛青那天断片了之后,只是觉得陷在一片嘈杂中的,还有人总在打扰他的睡眠,但他身上被鬼压似的动不了,后来终于没人动他了,再后来噪音也渐渐没了,他就这么一直睡着,睡着……
等他睁眼时,看到四周灯光明亮,却特别安静。他晕头转向地想起来自己好像是参加个酒会来着,就在这地方,自己就坐在这沙发上,然后就不记得了。
他茫然地环顾左右……好像有个魔术师打了个响指把世界上所有人都变没了。只剩下一个人,坐在他斜前方,拿着一页电子书,静静地在看。
顶灯射下的光把他侧脸的轮廓勾勒得十分英挺,诸葛青不甚清醒地凝望着他,直到肩头一件西装外套唰地滑落下来,才惊动了那人。


老王也没料到这人这么能睡,扫了一眼时间,原来都早上快6点了。
因为之前吃过亏,所以老王是个特别谨慎的人,他让手底下的人看着诸葛青,别让人乱动他,结果酒会都结束了,人都散了,诸葛青也没醒。会所的人建议说,要不把他搬到客房去,老王摆摆手说别,一进客房那这事儿可就说不清楚了,谁都别动他。
结果,会所收拾残局到了3点结束,员工都要下班了,会所经理过来恭请老王走人。这家会所是私人的,安保措施严格,人搁在这里,也安全无虞。老王不走,其他人都不敢走。
老王知道大家都挺辛苦的,他自己累也是累的,也想回家睡觉。但总觉得把这人交到别人手里不安心,别好心办了坏事儿,万一出点啥岔子算谁的。

他说你们该回的回去吧,别管了。就这么一句,手下人恍然大悟,顿做鸟兽散,傻不傻,还杵在这儿干嘛,别坏了王总好事!连保安都识相地不敢来巡视,监控都瞎了。

老王叹口气,跳进黄河洗不清,这年头想当个不油腻的中年人还真是不容易,而且这么一来,他更不敢走了。他就这么自己打发时间,安安静静守了他一晚上。

别说人家了,诸葛青自己听了老王大致说了前因后果,都觉得自己就该吃个教训,就活该在酒店被子里一丝不挂地醒过来,四顾心茫然,霸道总裁老王刚洗好澡从浴室出来跟他打个照面商量多少钱能包他的那种。

可那时候,诸葛青看老王俯身靠近了,问他地址说一会找人送他回家,睫毛垂下来显得深沉而温柔,醇厚的声音发出特有意思的京腔。诸葛青只觉得身体里的酒精还没代谢明白,口干舌燥,侧过脸错开那人笔挺的鼻梁,向那双唇贴上去。
老王被他这么冷不丁亲了一下,人立马就直起身来,眉头微蹙看了他一会儿,看得诸葛青心里发凉酒是真醒了,然后渐渐脸上热起来,知道是搞砸了……

老王自嘲地笑了一声,年轻人的想法可能跟他是真不一样,原来人家是挺想找人玩儿一夜情的,自己以为护着他,反而是挡了人家道儿了。
他嘿然:“看来是我多事儿了。”

诸葛青闻言脸都吓变色了,不是这么回事儿……他跳起来跟那人拼命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应该,我不是……”
老王宽慰他说:“哎,您又没怎么我,怕什么。”

诸葛青那时候怕他误会,怕自己因为这个糟糕的第一印象就没机会了,后来他知道了老王的身份,才知道自己冲这位大佬干出这种事,好像真的是该怕的……
但诸葛青什么都不怕,下次还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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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5 01:46: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诸葛的如花 于 2020-7-18 23:43 编辑

第四章 学海无涯,早恋翻船

“王也!”
王也听到自己名字,猛地抬头,正对上班主任难以置信的脸,“我刚说话你听见了么?”
“哎听见了……您说什么来着?”

班主任刚才叫他放学别走!原因无他,王也昨晚的作业交上来的练习卷反面居然都是空着的,所有的大题都没做。
班主任问他到底怎么回事,王也老实说自己压根没发现还有反面。
班主任本来以为他只是普通的偷懒,甚至觉得题太简单做起来浪费他时间,可听完这话吓得肝胆俱裂,没发现有反面?你做了那么多卷子见过单面的么!这孩子……这些天都恍惚成什么样了!
要不要联系家长?这要是一般孩子,班主任早就一个电话把爹妈叫来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地训话了,可王也什么身份啊……他爹老王要是驾临寒校那是校长副校长都要列队奔出50米亲自去迎的。别说王也只是偶尔忘了写作业,就算他今天把学校炸了,只要没伤着人,也就只配他爹的秘书来签单赔贵校一栋新的,多大点事儿啊。
而且就算传说中的老王真来了,也未必有用……

班主任教了王也三年,只有幸见过一次老王,这个名声显赫的大佬,确实是气度温文,雍容不迫。王也和他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觉得为难时的神情,目光转移时的动态之类的细节,就好像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术法,把一个人身上的时间拨动了几十年,旁人同时看见了他的两重残影似的。
老师猜想,这样的人往往分不出多少精力给自己儿子,于是说了句:“虽然王总您日理万机,可作家长的在家对孩子也不能放松要求啊!”老王闻言,像个慈祥的木法沙看着眼未来要当王的小辛巴,伸手摸了摸小儿子的头发,笑说:“他对自己什么要求,我对他就什么要求。”
老师都震惊了,这话翻译过来不就是这爹对儿子什么要求也没有么?班主任从事教育工作那么多年,不由脱口而出,“谁家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
这次,老王点了点头再也没说话,他的点头只是出于为老师的负责和努力做出礼貌性质的赞赏而已,并没有认同这话的意思。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么……他老王家里,哪个不生来就是龙凤?

小狮子王也,此时到了办公室,讪讪笑着,劝老师别上火,这现给您做不就是了?
后半张卷子全是大题,班主任说,你做,把今天布置的卷子也做了,不做完不准走!王也乖乖坐下,拿出纸笔就算了起来。
老师估摸他这时间短不了,就出办公室开了约莫半小时的教学研讨小组会,再转回来,看到王也恨不得要瘫着从椅子上滑下去了,背脊弯成个虾靠着后面,后脑枕着椅背,侧着脸望窗外发呆。
太恍惚了……班主任走过去,拿过他的卷子刚要骂人,可是卷面上密密麻麻全填满了,老师仔细批了一遍,横竖楞是挑不出一个错处。

王也要是认真做起来,这种难度的卷子对他真的只是浪费时间。自己要是再揪着这事批评他还找家长,好像也有点上纲上线,可就这么放了他又不太甘心。
王也倒也乖觉,在一边连连保证发誓,绝不再犯,老师最后也只好挥挥手,语重心长地连连说道:“王也啊……你可长点儿心吧……长点儿心吧!”
王也如蒙大赦,怕她反悔,把自己的东西往包里一拨拉,赶紧逃走了。班主任看着他的背影,一声长叹——多好一苗子,可别犯浑啊。

之前有篇挺出名的文章,叫《寒门再难出贵子》,大意是说由于社会阶级的固化,学生们再也不是同一条起跑线了,钱不钱的另说,从婴儿时期在家里听到的词汇量,父母都是外交官和家里摆摊卖白菜的能一样么?
但是很快另一篇文横空出世,只要努力学习,“命运的手掌,也有漏网之鱼”。家族世代财富的累积是一场接力赛,而放到每一个孩子的贫富之争就像一场龟兔赛跑,就算你是乌龟,但只要努力,未必不能脱颖而出。
可是如果兔子不睡觉呢?

像王也这样的天之骄子,拥有了一切最得天独厚的条件。他不骄傲,不紧张,也不懈怠,人生的路顺其自然地向前,轻轻松松就把同龄人都甩到后面。
唯一令老师担心的是,他没有那种上进的心气儿,他成绩拔尖儿,不是为了父母的期待,不是为了什么理想、目标,更不是为了要比谁强,而更像是……反正也没发现什么比读书更有意思的事情罢了。

王也逃出学校,正撞见进不了学校的诸葛青。他今天穿了个帽衫,下身一条牛仔裤,修身款的显得两条腿又细又长。门卫拦着他,说没穿校服不让进,仔细看着他画风也很不对劲。须知这所重点学校以管理严格著称,别说服装了,连发型都有规定,女生发长不过肩,男生鬓角不过耳。于是,他又问,“同学你到底是不是我们学校的?”
诸葛青十分冤枉地说:“我当然不是啊。”
门卫深感自己目光如炬,得意地说,“看你流里流气的,就不像是个好好读书的样子。”
诸葛青说,“我是学生家长。”
门卫听他瞎扯淡,说:“同学,是不是老师布置的作业太少了?”
王也把校服领子竖起来想把脸遮了,低头想溜,诸葛青眼尖,冲着他一指,兴奋地叫道:“看!我儿砸!”王也没头没脸地冲过来,一把揪住他的后领的帽子,飞也似的就提溜走了。
门卫看多了这些十七八岁半大小伙们之间“我是你爸爸!”“我是你爷爷!”这种没营养的沙雕打闹,冲着黄昏感叹道,“年轻真好……”

王也拖着诸葛青一路跑出了危险范围,气急败坏地说:“你来干嘛?”
诸葛青刚才差点被他拖一趔趄,一连倒退了好几步,好在是跳过舞还习过武,身体控制能力出众,才一个下腰接一百八十度转体,跟上了他的逃亡的速度,现在稳了稳步调,俩手插兜里,龇着雪白的牙齿笑道:“我来干嘛?你放学了怎么不回家,我来接你呀。本来想开车来,老王说你不喜欢坐车。”
王也皱着眉,嫌弃地看着他,想象了一下校门口停辆迈巴赫,您倒是好意思开来,我不好意思上去啊。他这方面接受的教育挺根正苗红的,总觉得虽然有钱不是坏事,但总有点不太好意思,能别让人知道就别让人知道。

但诸葛青不一样,王也是看出来了,他这人有点爱显摆,从头到脚一水儿的名牌,那口半人高的棕色行李箱恨不得打满了“驴”字的拼音,不仅限于钱,他自己有点什么好,非得让全世界知道,他好看,他温柔,他善良,他会撩妹……这些东西在别人眼里不一定是优点,他也不在乎,他就是得让人看到,还非得让看到了他的人都得喜欢他……尽管这些路人不要钱的喜欢对他一点儿用都没有。
王也甚至觉得,他今天来学校也许根本都不是为了跟自己套近乎,当然更不是为了存心膈应自己,只是他本能地要向着不特定人群炫耀他新得到的好东西,“看,我儿砸!特好吧!”

什么人呐……
王也有心想说点什么讽刺他一下,后来想想说啥也没用,何必呢,在外面滞留的时间越长越丢人,就认命地一低头,“行了,那快走吧。”
诸葛青追到他身边,脚步轻快,像一缕和悦的风。他要是知道一会儿他还能看到一场更大的热闹,那他一定更开心了。

北京人之间流传一句话叫:是个北京人就打过大张伟。
说的当然是上学时候的大张伟,那时候他就跟王也现在一样大,组了乐队,自己写歌,写的不是后来嘻唰唰那种,特忧郁特深沉还倍儿有思想和才华。人都不喜欢太出挑,跟自己太不一样的人,所以那时候的大张伟,怎么会不欠揍呢?
既然是个北京人就打过大张伟,那是个朝阳区小孩儿又怎么会不想打小老王呢?看他成天也不怎么学习,考试却牛逼顶天,家里特么还有你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钱。

你说他低调不惹事吧,其实他说两句话真能气死人。
之前有个欺行霸市的孩子问他大家都没复习,你为什么考那么好,是不是偷偷用功了?王也实事求是的说:“我不是看不起你,但你的智商不能跟我比,想考好还是努力一点比较实在。”
那孩子整天卯着劲儿想打王也,这事儿就不太容易了。一方面他仰仗的几个社会上的小青年进不了他们学校,另一方王也自己也很会避险,看到来者不善往往一猫腰就往人堆里跑了。

那小孩最近发现王也总被训,好像在老师那儿失宠了,今天也被抓了,等出来时候熟人肯定都走散了,于是就约上了人,就想堵住他杀杀威风。
他们本来没抱太大期望,没想到今天还真堵到了王也,王也居然跑都没跑,反而上前一步把跟他一块儿的人往后遮了遮,怂还是怂的,想跟他打个商量,“今儿不方便啊……要不明天咱们再约,还是这儿见?”

小霸王跟他商量不着,瞥眼一看他身后还带着一个长得挺好看的小哥儿。
北京城里的小孩儿见多识广,一时吃不准他们俩什么关系,冲诸葛青张口问了句,“你是他什么人啊?”
这是道送命题啊!王也赶紧叫了打断,说:“你别搭理他!”
诸葛青只是笑,真没搭理别人,只是幸灾乐祸地招惹王也:“你不是好学生么?还能惹上这事儿?你们北京人叫什么来着……叉架,是么?回去我要告诉你爸!”
王也不怕他告状,“是茬架……那你现在去告呗。”

小霸王觉得受到了轻视,“想走啊?”
王也啧了一声,烦躁地说:“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啊?不就是你一直欠的揍我今儿还给你的事儿么?”
小霸王大怒,嗷地一声扑了上来,跟他来的两个小青年看他冲了,也不怕势单力孤的王也,跟着冲上来了。他们的腰里还别着当拳套使的钥匙,但对付一个高中生,他们也觉得用不着。
平心而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王也是他们家最不能打的一个,但,从家出来了,那他还是降维打击啊。
王也一点也没慌,可是也没轮到他出手。

诸葛青的双手还插在兜里,人侧身抢上前一步,一条腿像螳螂的刀镰一样折起,一击一收,快得让人看不清楚,冲得最前头的那个就捂着胸口向后弹射出去。另外两个被这一下镇住了,冲势一阻,竟然面面相觑,不敢上来。
诸葛青的那条腿才稳稳地落回到地上,看着仍是一个人畜无伤的小漂亮,冲他们一笑说:“赶紧带着他走吧。我这次下手留分寸了,否则他现在膝盖就折了。以后少惹我们家小也,不然我把你们一个一个揪出来宰了。”

王也看着那几个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八极拳,有点太凶了。”
“医药费让你爸赔。”
王也并没有跟他开玩笑,他跟诸葛青说:“其实不用你,我能应付的。”
“我知道,”诸葛青站直了说,“可是我不能让人当着我的面欺负你啊。你爸不在的时候,我得保护好你!”
王也听了这话,并没有感动,反而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没说话。诸葛青觉察到他不高兴了,可是又想不通就算自己为了套路他,是有点用力过度,可这也犯不着为这个闹脾气。

他干咳了一声,正想要怎么逗王也说话,王也却忽然反问:“那谁保护你啊?”
他话音刚落,掌缘如刀一样贴着诸葛青的身侧斜劈下来,诸葛青一惊,刚才那三个人全力包夹的攻势甚至不足以动摇他单腿站立的支点,可王也的这一击,并不真的凶狠,可是就把他惊着了,这一手暗藏的变招却使他做不出什么巧妙的应变来逃出他的范围。
诸葛青本能地从口袋里抽出手,防是防不住的,只得以攻代守,抬肘去先击他俞府,王也翻掌,手心接住他的手肘,一直滑到手背,才化掉他的攻势。两人点到为止,都没再继续追击,各自撤回。

王也的意思很清楚,他真的不用诸葛青来护着他。
他转头默默向前走,听见诸葛青识相地跟上来,跟他之前的样子比,情绪显然有点低。王也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人家毕竟是一片好意……
可他随即又觉得好笑起来,是好意,这货诚心诚意地想给他当个称职的“妈”。可真是谢谢您的好意了,连心领都不想领。

——

办公室里的班主任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发现桌上多了几张纸,拿起来看了看,那是几张打了草稿的A4纸,应该之前在这里做卷子的王也的,忘了扔掉。

王也是个聪明到让老师都害怕的学生。
他的草稿纸写得尤其赏心悦目,比正式的答案更精彩。
因为在草稿上留下的是他霎那千里的思维过程,而填在试卷上的,是他为了照顾阅卷老师的理解能力以及保证自己踩上所有得分点而刻意做出的多余解释。
班主任并不是有意要看他这叠草稿纸,只是扔进字纸篓之前,这么扫了一眼罢了……然后他就看到了最后那张,那一页不是草稿……

那可能是王也做完了题,在等待老师回来时百无聊赖,看着外面的明媚春光,压着自己的归心,手底下不由自主的写写画画:

诸葛青 诸葛青 诸葛青 诸葛青 诸葛青……

他写满了整整一页。
那不是机械地重复,每一笔都带着辗转的笔锋,像是在练字,写得很用心,就好像这三个字写起来特别有意思似的。
这些字蹦跳在白纸上,变换着大小和布局,他似乎在不经意地研究怎么写才能把这三个字写得更好看,更像它所代表的意义。
这三个字有什么深意,是不是得重复千遍,他才能勘破其中所蕴藏的味道……

——
第五章 王道长回来了

老王本来安生在家里等老婆孩子回家,班主任的电话就追过来了,她的语气里满是惊悚和愧疚,不知道的还当是她一时失察害得小王公子被狼给叼了。老王问怎么回事,班主任自责地说王也怕是早恋了。
老王哦了一声,赶紧飞快地反思了一下这些年的家庭教育,他也担心小王打小在一个特殊家庭长起来的,生活中没有一对儿模范夫妇给他言传身教,所以这些年,他絮絮叨叨地把该教的都教过了,什么婚姻与家庭啦,人体与卫生啦。

他说,我们男的啊,有多大能力,能担多大责任了,才能办多大事儿,老爸这么说你明白吧?就是说,你要是跟女孩在一块儿,别的我不担心你,可就是一条,得尊重人家!人家不说行,就不能动,明白么?尊重、尊重,还是尊重,一定得尊重人家!
他教的时候王也才上小学,有一天捂着一边脸,闷闷不乐地回来:“爸,女孩儿怎么就不尊重我呢?”
老王以为他被人打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被人亲了。他叹了口气,怎么连这种事儿都带遗传的呢?
但不管怎么说,老王在这方面还是挺放心的,不是因为自己生的是儿子吃不了亏,而是他这儿子真的随他,占不了什么便宜,尽吃亏了……

班主任在电话里说了很多早恋这种事情光靠学校禁止肯定管不过来,家长一定要和老师配合,得两头堵死,严防死守。
老王说:“您辛苦,等王也回来了,我跟他聊聊。”
班主任挂电话前,猛然想起来问了一句:“您知道诸葛青是谁么?”
老王一愣,“我……知道啊。怎么啦?”
“他早恋那对象叫诸葛青,我查了下,这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可能是社会上什么人?还是您家里什么亲戚的孩子?”
“……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
“怎么误会法?我是亲眼所见,王也他写了一整张纸的诸葛青诸葛青诸葛青。”
“……”老王捏了捏鼻梁,自己可不能犯晕,才能把这事儿盘开了,“哎,谢谢您,我心里有数了。这事儿,您就先假装不知道,我来跟他谈。”

这时候老王听见外面有动静,心知可能是他们回来了,也就跟班主任简单告了个别,把手机按掉了。
老王走到前门厅,一开门却正看见一个人像作贼似的背着一个包,风尘仆仆地蹲在围墙上,正想跳进去,这别墅的主人突然开门打了个照面,让他一时进退两难,很是尴尬。
夕阳从那个贼身后打过来,其实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只能大约见个轮廓,他身形和五年前变化不大,但仔细看看他,变化还是挺大的。一头年轻的雄鹿身型早就长成了,之后这段时间就专心地用来长头上的鹿角,像繁茂的枝桠,像林立的刀戟,那是他随着各方面的成熟,逐渐张开的自尊、力量和武器。

老王心里却只想着,每次看到他,他总是要站得这么高,“回来啦?”
王道长骑在墙头,挠挠几缕散乱下的头发,他离家的时候没想回来,连钥匙也没带走,本来想让王也给他偷偷开个门,结果那小子不知道在忙什么,手机看也不看。
“老爸。”王道长叫了一声人,理所应当地蹦了下来,落地悄无声息,连点灰尘都没扬起来,他在武当还真学了点东西。
老王为他把家门开大,转身进了家门,从鞋柜里找一双新拖鞋。
王道长也并不生分地跟在他身后。

老王很注重隐私,客人都不进这个家,鞋柜里除了他们父子和佣人的鞋子,本来没有多余的拖鞋。幸好是刚为了迎候诸葛青而买了两双新的备着,一双硬一点,一双软一点,好让他自己挑。
老王现在把另一双拿出来,躬身放在王道长的面前。这种事其实不用他亲自干,只要叫一声,驻家的几个佣人都会迅速过来服务到位。可是他就是想做,想给五年没回家的儿子低头放一双拖鞋,唯恐迟一点他就又会转头跑掉。

他的儿子回家了,惴惴不安的高兴和激动越来越鲜明地充满他的心胸,老王想自己可能真的是老了吧。
“虽然你不大回来,但是钥匙还是备一把吧。”他说,“这里毕竟是你家。”
王道长换上了那双拖鞋,稍微环顾了一下,这家跟他走时没太大变化,有些甚至是他亲妈走时留下的空档也没去填上。人无论多少岁都会念旧,可以前是不是真的好,根本就是一场罗生门。

王道长故作轻松地说,“我也就回来看看,可能很快就走。”
老王心里黯淡了一下,“你要是没事,不如多留两天,正好我想介绍你认识个人。”
“说到这个,看来这事儿是真的了。”王道长转向老爹,“您是真要二婚了么?”
老王张口刚想说话,只听见院门一阵子响,王也和诸葛青也回来了。
这一家人算是齐了,肯定没什么温馨场面,但却没人想得到会是这样的。

王也自然并不为哥哥突然回家而惊讶,可王道长在看见来人时,他那向来慵懒而成竹在胸的神色突然怔住了,嘴唇浑然梦中似的动了动。
所有人都听见王道长口中念的是,“诸葛青……”
诸葛青没他这么意外,很快又露出与谁都为善的笑意,“哟,王道长,好久不见了。”
王道长瞬间的错愕之后,也已经理清楚了前因后果,嘿一声笑出来:“我一直知道这家狗血……可这……我是真没料到您能给我整这一出……”

小王也还有那么点云里雾里,或者他其实也能想明白,只是不爱往那方面想。
原来王道长认识诸葛青。
这几秒钟的时间被拉得无比纠结和冗长,老王的神情逐渐恢复沉静,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一些他始终隐约觉得不太合理的事情。
只是后来的时光太好,他给忘了……

诸葛青……那时候为什么突然要亲他?后来为什么不惜自毁名声地追他?为什么这么想跟他结婚……
他这么年轻,这么好,这红尘中没有人能不爱他……这红尘中……

所有一切,终于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

第六章 王道长的白月光外挂被封了,重练吧

老王和诸葛青这婚事,乍看起来惊世骇俗,但是直到今天之前,老王都没遇到过什么像样的障碍。
之前诸葛青追着老王闹得一地瓜皮,要是一个艺术大师那不疯魔不成活尚可说是个性,但作为一个偶像,人家要看的是你姿态漂亮,要的是你片叶不沾身,是你美人如花隔云端,凡人疲惫生活中花一块钱就能仰望和隔空触摸的星星……而不是看你给一个有钱老男人当舔狗,尤其还舔不着。

本来在谈的代言合同没声了,已经敲定的选角也被退了,原本的一口一个老公的千万女朋友粉,脱粉回踩凶得仿佛有杀夫之仇,昨天打CALL帮哥哥出道,今天恨不得C位跳舞抬出殡。经纪公司老板叫他到办公室来,说了几句话后伸手去勾他肩膀,之前你那一副端着正经的劲儿还真没看出来你啊,不就是干爹么,你跟了我不也一样?就算诸葛青不揍他那一拳,被雪藏也是注定的命运。

诸葛青原本正经八百诸葛武侯世家出身,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按道理他这个背景混迹娱乐圈稍嫌跌份儿,没想到最后反而落了个被low圈嫌low扫地出门的下场。

他的父亲诸葛栱是个很开明的人,否则一开始就不能同意他考上戏。此时儿子情场赌场双重抛物线,他安慰儿子说这都不是事儿,你就喜欢你自己的,你喜欢表演,你喜欢老头,爸都不反对,这都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儿,别人怎么说都是浮云。反正诸葛家养得起你,如果连我们这样的家庭都不能让孩子按照自己本心去生活,那累积下的家业又是为了什么呢?

话虽说得高姿态,诸葛栱的内心对于儿子失业和失恋其实都挺庆幸的,只是脸上不能笑出来,无论多高兴都不能笑。
然后很快,他真的笑不出来了。诸葛青和老王峰回路转,竟然成了。可是之前吹过的那些开明牛逼却已经收不回来了,诸葛家的人都要脸。
诸葛栱生诸葛青生的比较晚,好歹比老王还是大了那么五六岁,可他也担当不起这一声“岳父”。

诸葛青带老王上门,诸葛栱就跟老王说,反正您比我们有钱,改口费我就不给您包了。而且你看,这同性婚姻不是还没合法么,所以in law来说,我也不是您father。
但老父亲没有说不行,其他亲戚对他们也都挺客气,有些不会说话的还贼好心说了句“老王看起来倒也不像四十六岁,还挺般配的。”
诸葛栱喝着茶,听了差点呛得背过气去。

那天总算无病无灾地吃完了团圆饭,到他们临走告别的时候,诸葛栱才出来,握了下老王的手。
老王知道他是不喜欢自己的,他也是为人父的,明白诸葛栱的纠结。
诸葛栱语气犹豫,愁肠百转,最后低声说:“我这儿子……从小是家里阿姨奶奶们一起宠着长大的,你……以后对他好点啊。”

社会是很残忍的,也是很现实的,诸葛青之前所承受的一切压力,当老王明确表了态要娶他后,就立马化成了一片鲜花和理解。
说到底,一个有钱老男人渴望年轻的肉体有什么奇怪的,一个十八线小鲜肉沉迷总裁大叔的霸道宠溺又有什么可奇怪的?也就是这好事轮不上你,否则搁你身上你不高兴?吃瓜群众的闲言碎语无足轻重,那些有头有脸的人说起这事,就更都是对这一双忘年知音的啧啧称羡了。说来也是无奈,作人作到老王总这个level,已经很难听见别人的真心话了。

所以这婚,本来经差不多全搞定了,至于小王也,至少在诸葛青这头看来,已经把一个油盐不进的小刺球慢慢撸成一个小炸毛,而把所有的毛儿都撸顺只是个时间问题。
他当然知道老王不只这一个小儿子,他大儿子自己还认识。可还有个王道长这事难道老王自己不知道么?
诸葛青在跟老王回家之前,曾经见过老王对着手机界面长久地发呆,看见他过来才收起来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诸葛青从来没有见过老王这个人会为一件事这么犹豫。

五年没归家的王道长此时正盯着他,他们也很久没见了,久到有点认不出这个人。
诸葛青记忆中王道长翩然绝尘,清华学霸,武当高足,是个温柔厚道的人,在正经说话时努力想要显得平易近人。可是一介凡人求之不得的一切,天资、财富,甚至与人之间真挚的感情……于他而言,唾手可得,捧到他面前,他也不想要。
所以,王道长做事再低调,再与民同乐又有什么用呢,还有什么人能比他更优越,更目中无人?

“诸葛青,劳烦您给我解释一下?”
此时他语气不善,近乎气急败坏的样子,诸葛青知道作为始作俑者这么觉得不对,可他就是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幸灾乐祸,到头来,原来道长你也有看不破的事儿啊。
“你爸和我,要结婚了。你还有哪儿不明白?”
王道长当然没哪儿不懂的,他只是生气:“你认识老王多久?你了解他是什么人么?”
“所以……你现在的打算是对我说一堆你爸的坏话,好刷新一下我的对他的认识?”诸葛青笑了,摊手说:“行啊,他什么人啊?不就是当年甩了你妈,从此连带着把你也给得罪了呗。”
王道长冷笑:“你问问他,还知道我妈的近况么?我说的是他的前妻。”

“……”
老王真不知道,他已经很久没听说她的消息。报喜不报忧也是高位者的困境,那些会令他不快的事情,如果不是十万火急,没人会主动报告给他。
王道长告诉他,“她死了。”
老王说:“……什么时候的事?”
王道长说:“我就知道你不知道。可怜就可怜在……连我这个亲生儿子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我也好久没管过她了。而且说实话,我也感觉不到难过,毕竟是跟她不熟……”
他说:“诸葛青,你想进这样的家里来么?”

“这家门……我是真不想进。”王道长嫌恶地说了句,可是也冷静了一点,缓下语气,好言相劝:“诸葛青……你听我的,你往这家里掺和什么啊……”
诸葛青听他说老王那句心里已经有火了,说到这里就更不服了,若说跟这家的关系,你也没亲近到哪儿去吧。

“王道长,你已经出世了,从道理上来说,你不再是任何人的儿子,也不是任何人的朋友。也就红尘里的俗人,还总念着你。你说你跟你妈不熟,你跟你爸也不熟啊。你五年没见你爸,你知道他有多挂念你么?我和他的事情,他敢告诉小也,都不敢告诉你,为什么?你自己没想过么?”
老王偏架不太好拉,伸手搭上诸葛青的小臂,可是诸葛青不理会他无声的劝解,冲着王道长继续说:“人各有志,您这些年超然世外您的,这也没关系,可你总得给俗世上的人留口气吧?这段时间在他身边的人是我,是我想陪着他。你这时候想起来回来说不行?这话应该我来问你,这儿有你什么事?”

论舌战,王道长从来也不是诸葛青的对手,被他一通抢白,已经回不过话,听着好像是这么回事,心里又分明觉得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又不知道怎么去掰回来,简直觉得这些年炼精化气收心还虚攒下的深厚修为跟火星跳到干柴上一样轰然烧起来,头一次真身感觉到什么叫做三尸神暴跳,他冲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诸葛青,你……”
刚才一直没怎么做声的老王,站出来摁住长子的肩头,“有事你别冲他。一家人,什么话不能进屋慢慢说。”

怎么就不冲他了?
诸葛青这话真是冤枉他了,王道长来的时候根本不是为了阻止这婚事,只是怕弟弟受委屈,想回来看一看。
与其说他不让他爹讨小老婆,不如说他不能接受这人竟然是诸葛青。

诸葛青长得娘炮,却也不是任人揉捏的,一看王道长这架势,伸手也捏住他的手腕,虎口押着列缺穴,反向扭转,想要强迫他松手,骨节虬结,发出咔地一声。可是王道长硬受这一下,眉头一皱,竟仍是丝毫未撼动对他的控制,反而将他那只手腕也反扣在自己掌心里,一点也挣扎不脱。
然而,当年诸葛青武力值鼎盛时期都打不过王道长,更何况后来这些年都沉迷声色,王道长却是天天修炼,日日精进。王道长揪住他也不多说了,直接拖着往外走。

老王截到他身前,在他眼皮底下就想这么把人抢了,是不是太胡来了,“你想怎么着?”
王道长说:“他得先跟我走。”
“这不行。”老王说,“他要是自己想走,那我没话说,可他不愿意。”
诸葛青跟着说:“我不走!这是我家,我为什么要走!”
“老实点儿!”王道长说,“怎么着?你拦得住我么?”
老王也不惧他,“那你想怎么样,在家里把你的亲爹也打一顿?”
王道长毕竟还是做不出来,一边王也看这剑拔弩张地样子,也怯生生地靠过来,轻轻拽他袖子:“哥……”

王道长不情不愿地松了手,诸葛青从他的控制之下脱离,跳到老王身边。老王伸手虚拥着他,看他被拧过的手腕,低声探问:“没事吧?”
王道长看着这一幕,诸葛青和他父亲之间那种肢体之间的亲密和默契,让他感觉狗血到瞎胡闹的事情都变得刺痛和真实。
自己原来就只成了个狭隘、不孝、无理取闹的恶人而已。

老王看向他,说了声:“……先进来先把饭吃了吧。”

——

王道长本来是不会认识诸葛青的。
他们一个在清华理学院,一个在上戏表演系,天南海北,泾渭分明,就连作息时间和出没场所都有点参商不见的意思。
王道长在校期间,一边留着头发一边用假期在武当山修行,他那太极拳师承正宗,武当掌门金口玉言的年轻一代中无人能出其右。这名声传回学校,大三刚开学,清华武术队就来游说他去参加全国大学生运动会的武术项目。为校争光,机票还能报销,怎么都不吃亏。
王道长跟着清华代表队一起飞到浙江,本来对赶鸭子上架的事倒也不怎么上心,结果上场第一天,武术套路赛竟然输了。
王道长毕竟也还是年轻,道行不够,反而被激起来了。他怎么就不信了呢!他看了眼记分牌上生生压过他的,是一个上海戏剧学院的二年级生,名叫诸葛青。

民间有诗云: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天下武功出少林,撩妹国手诸葛青。玩儿套路,那谁也不是诸葛青的对手。
在他们清华学子眼中,像上戏这种,既不是211又不是985的,几乎都不能正经算是个大学,而且以王道长这种功底,实在没有理由输给那些花拳绣腿。他们一边愤愤不平地聊着,却没留意到王道长一个人站在赛场边,仰头看着高悬的大屏幕上一遍遍回放着几段冠军在场上的表现。

诸葛青没穿那种松垮垮的练功衣裤,他深知拖沓的布料只会化解掉肢体力度的视觉冲击。他穿了一身群青色的长衫,隐约有龙形的暗纹,对襟上一排盘扣从咽喉扣到腰际,每一颗缀一点小水钻,随着他的动作一亮一亮地扎眼。
武术套路赛的艺术性和观赏性比重很高,比赛服都挺好看,配色鲜艳还绣小亮片儿,但诸葛青这一身是真的华丽到有点像旗袍了,可当他把八极拳那种刚猛的路数打出来的瞬间,他就跟“花拳绣腿”四个字分毫不沾边了。
他的袖子很短,手臂皮肤很白,当他手肘折起尖锐的角度,有如一柄雪亮的矛,随着他迅捷如电的身形刺出,骤然绽开的长衫下摆,以及,白绸长裤之下,那双纤细结实的脚踝。

王道长想,输得不冤。
武术套路赛最重观赏,诸葛青,真的是好看。

第二天比的是对练。
王道长一路披荆斩棘,而另一边,诸葛青也是所向披靡。他们终于是遭遇上了,诸葛青换掉了那身夺目的表演服,老老实实地穿了一身白色练功服。
王道长听见诸葛青与他的朋友指着对战表笑:“王道长?怎么还有人叫这种名字啦?他武当的么?”
“本来就武当的。”王道长咕哝了一声。
诸葛青何等耳目聪敏,几乎立刻就转身看向他,笑话别人名字被正主听见,他脸上有点挂不住,可能是想说声抱歉,“我……”
“我那字儿,念chang。”王道长打断他,就打算真男人不回头看爆炸,甩下这句就酷酷地走开。他没有介意诸葛青笑他的名字,那人没有恶意,只是他自己不太擅长跟不熟的人瞎聊,不如点到为止,给他留下点印象就行。
“天道短,人道长。”
王道长听声停下脚步,回头只见诸葛青风清月朗地望向他,真诚地笑道:“‘王道长’是个好名字。”

道长道长,道阻,且长。
无论溯洄从之,还是溯游从之,兜兜转转也是迢迢远在水中央。
他父亲把自己平生的不如意,写在他的名字上。从小到大,每个人都看到,诗经也都熟,他们都心照不宣,都装聋作哑。
从来,没有人这样来解释过他的名字……
王道长,他忽然之间……甚至有点喜欢自己的名字了。

王道长期待着和诸葛青的对战,然后,在赛场上他把他打得一败涂地。
诸葛青几乎是从赛场里飞出去的,裁判们都没料到会有这种场面,传统武术到了今天,就算是所谓大师也是“接化发”的行为艺术,哪儿人真打的?幸亏他们个个也算身手不凡群起避让,诸葛青弓起的背脊轰隆一声撞倒一大片桌子椅子。与此同时,看台上爆发出剧烈的哭嚎——都是诸葛青的女粉。
太极是一种借力打力的拳法,所以不是王也下手狠,把诸葛青打出去的是他自己的力量。

王道长在女观众的痛苦和唾骂中,赶上前去。诸葛青捂着自己的脸,血从他指缝里冒出来顺着他的手臂和下颌滴滴答答地染在他的白衣上。王道长战战兢兢握着他的手,拿开一点,诸葛青的额角被桌椅的某片没打磨好的铁部件割伤了,两厘米这么长的口子。如果可能的话王道长真想能以身相替,因为诸葛青跟他不一样,他是学表演的,脸伤不得啊。
王道长手足无措地用自己的衣袖帮他捂着伤口,直到医疗队从震惊中醒过来,上来把他赶开,带着诸葛青下去进行处理。

王道长茫然地站在原地,他的手上袖子上,全都是诸葛青的血,感觉到它变得粘腻又冰凉。

出了场馆,他这血淋淋的造型就像是光天化日之下杀了人,但从死灰似的神情看,似乎杀的还不是什么路人或仇人,而是塞上牛羊空许约之类的错手悲剧。
王道长回了宾馆,把那件衣服换下来,上面的血都凝固了,摸上去硬邦邦的。他没有清洗,反而把袖口交叠在胸前,整整齐齐把它收在箱子最深的地方。
裁判组打电话来通知判他赢了,下一场是和南开大学,王道长早已无心比赛,回答说,我弃权。
他没事了,天天去看诸葛青。

诸葛青是个非常好的人,完全没有介意他那天失手伤他,头上顶着一块方形的纱布,反而宽慰起对方来了。之后带王道长在浙江玩儿了几天,两个人反而因此熟悉了起来,互相加了微信。
王道长回到北京之后,虽然没怎么聊天,却经常能划到诸葛青的朋友圈,远远看着他精彩纷呈的生活,也看着他身边层出不穷的漂亮姑娘。

可能本来这种好友关系也就仅止于躺在通讯录里永远不会删,却也永远不会有机会私聊,可是上戏的学制跟他们不一样,实务优先。
诸葛青还没毕业就已经接到了片子,跟着剧组到北京演个九王爷。王道长从朋友圈发现了他的动向,点个赞评个论的,一来二去就提出要尽一尽地主之谊。

拍戏的地方在一家会馆,以前是个王府。王道长借着找人的由头,混进去看过,诸葛青穿着一身古装,化妆师一边在为他化妆,他一边在温剧本,衣服形制很迷惑,看不出什么朝代,可是不妨碍他好看。短墙银杏雨,高阁玉兰风。
化妆师撩起他的额发,忽然惊道:“你这儿怎么有道疤?”
诸葛青笑了笑,说:“麻烦您,发型帮我挡上点吧。”
化妆师好像看到白玉微瑕,十分惋惜地啧了两声,“未必能全挡住。这幸好不是清宫戏。得,我给你加条抹额吧。”
“那多谢您啦。”

王道长自从18岁以后,没有从家里拿一毛钱,学费是全免的,奖学金是应得的,生活费其实也能申请,但他不好意思和真正困难的同学争那点名额。他想要好好招待诸葛青,就打了几份工,给熊孩子当当家教,或者帮教授手下干点活,赚来的钱都供诸葛青花天酒地了。
不过诸葛青毕竟不是来玩的,咖位也小,白天剧组开工即便没有他的戏份,不太敢溜号,只有晚上才能跟着王道长出来浪。
王道长自己从来不去酒吧,为了陪他,才在大众点评上玩命做功课,装出哪儿哪儿都知道的样子。

诸葛青看了他好多道教的书,竟然小红本居士证,惊讶地问他你是真的武当弟子啊,我还当你开玩笑的。
王道长说:“当然是真的啦,我现在什么太上感应篇,法事诵经都考好了,就差一个皈依大典了。”
“皈依之后,可就真成了出家人了?”诸葛青摸着下巴,笑意里有一丝不怀好意的味道,“这世上你就什么牵挂,什么留恋都没了……人真能这样么?我不信。”
王道长心慌意乱地想,你凭什么不信……又不要你信……

后来有几天,他们鬼混得太晚了,没车了,诸葛青跟着他回清华宿舍里,挤在一张床上凑合一晚。
王道长向来是个沾床就见周公的道家传人,这段时间又上课,又地陪,还打工的,理应是十分疲惫的,可诸葛青躺着他身边,听着他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就一点都睡不着了。
诸葛青额发间那条伤疤和他皮肤的质感不同,像一道湿润的浅痕,微微发亮。王道长又内疚又情绪复杂地想,就算他本人不在意或者不喜欢,这条疤还是会跟着他一辈子吧。

诸葛青确实精力充沛,来北京时间不长,夜店里都已经有了他的传说,手机里200来号红颜知己,一边在舞池里新撩上一个,一边还能不错过任何一个旧爱发来的问候。
王道长有一次问他:“觉得北京怎么样?喜欢这里么?”
诸葛青居然还抱怨说:“我不喜欢北京,完全没有夜生活嘛。”
王道长一噎,你究竟还要怎么夜,怎么活?可是诸葛青已经转头向他,眯着眼睛笑道,“可是我喜欢你。”
王道长的心漏了一跳,好在下一秒又剧烈地跳动起来。
其实人的心为什么会一直跳?它跳的时候,你感觉不到,也控制不了,如果它忽然不跳了,而且从此就是不跳了,人就这么死了。
这么生死攸关,却又莫名其妙的一件事……

之后,王道长的毕业论文写完了,无所事事地等毕业,诸葛青的戏还没拍完,而且越往后进度越赶,实在没有时间出来浪。
这时候,武当山向王道长发出召唤了,他这么些年什么条件都早满足了,下个月就正好有一场皈依大典,他可以正式成为一名全真道士。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出家是一条很另类的人生道路,可是王道长不一样,他从小时候第一次进道观开始就想走这条路,也一直在向着修行这条路走,可如果……

他关在寝室里,整整想了三天。他从小就想当道士,看淡了身边所有的人,这些关系都不长久,自己终究是要出世的。如果自己不是道士,他想不出自己还会是什么样子,他需要捡起一个被自己漠视了十几年的凡尘,得把那些长年赖掉的债背起来。
王道长长叹一声,人生岂是能摇摆不定的?他虽然下个月才能正式皈依,可是他的心不在红尘里,已经很多年了……
这就像你十年读书,高中三年冲刺选考的都是艺术,大部分心思都在画画弹琴,等到了高考前一天,问你要不要忽然改考物理卷,你能行么?
他得重新把那些人情世故、尊卑贵贱、商务礼仪什么的……全都从头修起来。还有他的家人,他得重新回去,成为他们最亲的人,他的弟弟,他的爸爸,也许还有以后的妻子、孩子……
爱累相缠,如处囹圄。

王道长订好了车票,离开之前,向诸葛青道别。
诸葛青没有时间出来见他,甚至没有空打字,他发了一小段语音过来,背景仍是热火朝天的一片嘈杂。
他一直知道王道长要当道士,语音里面语气含笑地说:“那山人就遥祝您心愿达成,功德圆满。等下次再见面,是该称你王道zhang了。王道长这名字,真是一语成谶。这词不大对,呵呵……道长,道心坚固,这红尘里真是没有什么能留得住你呢……”

这场皈依大典十分宏大,各位师父穿着最为正式庄重的天仙洞衣,上面金丝银线,遍绣郁罗箫台,日月星辰,祥鸟瑞兽。
武当天下闻名,一段时间就攒了一批等着拿道士证的弟子们,他们和王道长一样,身着长褂,礼成之后就要成为同期的师兄弟。
照着《太上出家传度仪》,各自三拜,上香,礼拜度师,呼啦啦的一片,面北长跪。
掌门周蒙询问他们出家因由,因为人多,也就不在一一询问,众口回答即可。
弟子们答声如蚊蝇茫茫,间歇听见一些参悟生死,以求证道之类只言片语。
王道长滥竽一样混在里头,轻轻说,看到我爸那样,还有那些人情世故……我就头疼。
其实答案也未必是发自真心,可能有些人就是感情不顺,看破红尘,但这种理由就是机缘未至,断然不能这么说。

混杂的人声逐渐平息,哪怕是没说完的也就都识相地息了声。
他们面前各有一顶混元巾,一些弟子难按激动,已经偷偷伸手去摸,混在这么多人里法不责众,也没人认真来约束他们。
王道长修行已深,不会这么沉不住气,可他竟也伸出手,将这顶他梦寐以求的冠巾捧在手里。

道有九巾,混元巾最为正式,名为巾,外形硬质,更像冠,经过“冠巾”仪式之后,才有资格佩戴。王道长为了配他,还特意提早蓄发,此时才能挽成发髻,从顶端空洞穿出固定。
如今触手可及,它竟是如此超然神圣,却又沉重……

仪式还在往下走,三辞之礼,周蒙高声念道,行此礼,当心中澄澈,红尘断念。
“谢先祖!”
一众弟子,叩拜伏地。

“辞父母!”
赤心背脊,熙熙朝天。

“辞亲知朋友!”
人群又再次拜伏下去,可是有一个身影仍直挺挺地跪坐在原处,一切如同水落石出……
他茫然失措地看着手中所捧的冠巾,手指几乎有些颤抖,然后他恭敬地将之放回到面前。
王道长是一个真正虔诚的信徒,正因为他至虔至诚,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拜不下……受不起……
有个声音在虚空中萦绕着嗤笑着他,我不信。我不信。

周蒙并没有说什么,尽管王道长是他几年来,甚至可以说是他此生所见最有资质的良才,他说你去吧,如果道缘未尽,你我自会相见。

王道长从武当上下来,马不停蹄向着武当山机场赶,订了最近的航班回北京。降落之时已经有些晚了,但是没有关系,他知道那个人向来是很晚睡的,像个夜行动物。
他打电话给他,电话通了,可是没有人接。他仍然想,没有关系,可能他还在拍戏,手机时常不在身边。
王道长拦了辆车,向着那座王府飞驰而去,一路上拨出的电话,发出的消息都如同泥牛入海,毫无反馈。他逃了十几年的红尘,现在蒙昧地回头去追,一头坠了进去,像是一片深海,坠得越深,越是忐忑。
王府大门紧锁,里面一片黑暗,看门的大爷告诉他剧组今天的戏已经拍完收工了,没有关系,王道长知道他在北京的落脚处,又驱车前往,也扑了个空。他还能去哪儿呢?
王道长也知道他喜欢去的地方,他隔几分钟打个电话去,自己在后海一家一家寻找,从那些炫目的纸醉金迷,隐晦的痴男怨女之间挤过,到处搜寻那个的身影。他那么漂亮,那么出众,应该是很醒目的。诸葛青手机里有200多个红颜知己,可是他从来不会在自己寻欢作乐的时候冷落任何其中一个。

王道长漫无目标地找着,找着,忽然想……自己在做什么呢?

身边电音震耳欲聋,射灯疯狂的摇曳,并不需要人将正跟自己亲昵的陌生人看清楚。这是诸葛青的世界,但从来不是他的……
他想着诸葛青看着他笑的样子,诸葛青在舞池里跳舞的样子,他依然觉得他好看,即便是沉浸在这样的回忆中,身边的所有嘈杂就好像渐渐消失无踪。他最后给诸葛青打了一个电话,一直等到电子声音不断对他说:“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王道长想自己追的这一路,也不是全无意义。他离开后海,在晨曦和夜晚交替之间行走,直到天亮,重新踏上去北京西站的公车。

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王道长心里并不觉得难过,反而十分释然,红尘一夜过眼,终于又有了新的参悟。乘兴而来,兴尽而去,又何必见青呢……这份感情终将如同诸葛青额头上的伤疤,不痛无碍,长在他心上,与他此生都和平共处,这何尝不是一种超然。
他也曾经一念之差,千山万水,夜渡星海。

他的名字一语成谶,周蒙也是一语成谶,王道长的道缘,终究未尽。

他唯一挂心的只是诸葛青的安全,不过很快他就接到诸葛青姗姗来迟的微信,“不好意思,我昨晚上喝醉了,没听见手机,怎么了?”
诸葛青也会喝醉么?他从来没见过,王道长回复他:“没事,我皈依了。”
之后数年,他和诸葛青的对话记录始终停止在这句,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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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是时候割一波老王股民的韭菜了

老王家的几个佣人被吓了一跳,他们看见王总进门之后,又跟进了一个仿佛是从平行宇宙中被拉过来的另一种可能性,一个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却惨遭破产的老王。
那张年轻却肖似的面容,朴素的衣着,落拓的发型,但是倒驴不倒架,他自有一种坚若金石的淡定神采,好像起起落落都是技术性调整,等下一个交易日他就能绝地翻盘。
经过了几年人员更迭,很多人没亲眼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大公子,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因为王总的书桌上一直放着一张他小时候的照片。
一开始他们以为是王也的,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家还有个离家不归的长子。而老王总桌上,谁的照片都没有,只有他一个。

王道长坐在饭桌边,但一口也没有吃。
他这臭脸是摆给老王看的,却让准备饭菜的厨师诚惶诚恐,特意过来道歉说因为没有提前准备,菜式可能不合大公子的口味。明天一定做些素斋,来问他平时喜欢吃什么。
王道长跟厨子说话,变脸如翻书,一笑整个气场都软和下来了,“哟,您可别麻烦了,我是最近在辟谷,跟您没关系。我平时在武当就俩馒头咸菜垫巴垫巴,您这手艺在我这儿就是满汉全席。”

厨师看他一开口说话,神情温和又真诚,整个就是个胡同里又懂事儿又会来事儿的普通北京小青年儿,半真半假的一句话就让人心里松快。要不是知道他爹是老王总,在外头碰到指不定要倚老卖老教训他两句饭还是得好好吃啊。
他下去的时候心里直犯嘀咕,老王总是个难得的温厚大佬,大公子看着也是个随和的性子,怎么就闹到这么水火不容了呢……

老王饭后贴近诸葛青的耳边,跟他耳语了几句,“让我跟他们聊聊。”
诸葛青在饭桌下抓住他的袖子,低声反对:“你是让我回避?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老王点头说:“是,但这事是我操之过急了,把什么都丢给你,这是我的不对。我家里这些事是应该我先解决好了,才接你来的。让我处理吧,等我,很快。”
诸葛青这才松了手,点点头,站起来离开了饭厅。王道长盯着他的目光像是有形的冰锥,扎得他背脊发凉。

“是我叫哥回来的。”
王也在父子三人低压沉默的气氛中,先主动交代,他十分内疚,觉得这事是自己挑起来的。都是因为他不想让老爹结婚,自己又不敢说,才把哥哥叫回来壮胆,闹成这么不可开交的样子……但是他那时候也不知道诸葛青是这样一个人。
老王看了他一眼,沉声说:“我也一直想你哥回来。这个电话本来应该由我来打的,小也,你帮了我这个忙,这事不怪你,是我该谢谢你才是。”
他这么一说,王也更不好受了,他的手在桌下握成了拳,“可是爸……你非得结婚么?”他鼓起勇气,把这话问了出来。
“不是非得……”老王很快回答他,“而是我想。”

王道长目光向另一个方向一撇,皱了皱眉。
王也垂下了头,他没有哥哥那么激烈的愤怒,他只是失望,心里被一种酸涩的难受塞满了,这种感觉对他来说非常陌生,当他想要仔细辨认这种情绪究竟是什么,却做不到。
老王接着说道:“诸葛青他是个很好的人……我当时想如果多一点时间让你慢慢认识他,可能你们会相处得来……”
王也闷头说:“我没有讨厌他……”
老王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我知道……”

“怎么说呢……这件事,是我没充分考虑到你的感受,尤其是你忙着高考的时候,爸爸没帮你什么,还给你添乱,我跟你道歉。”
“也没……”王也轻轻说了声,“高考反正又没什么难度,这我不用您操心。”
老王嗯了一声,对于王也的学业他一直是很放心的。
而且说到底,以他们这样的身家,王也的高考结果真没有对普通孩子那么重要,考好了,名正言顺地上清华;没考好,凑点钱上个哈佛什么的也没什么不好。

“道长,”老王转向长子,“我也得跟你道歉。”
王道长嘿然一笑,“这倒不用,您没对不起我什么,从来没。”
“我对不起别人,是吧?”
王道长没吭声,老王说:“不管你是怎么想我的,我心里对你有愧疚,一直找不到机会说,不如今天都一并说了吧。”

“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也不是成心的……我那时候跟你现在也差不多大,也不成熟,所以给你看到很多没意思的事情……你那时候那么小,可要是没你,我那段时候不知道怎么过去,现在不知道成什么样。所以……你是我第一个,也是最在意的一个孩子。这话我也不怕给小也听见,因为在你那儿犯了那么多错,我后来才知道改……是我这个做父亲没把你带好,让你以为这世上都是没意思的事儿……”
王道长打断他,“您要这么说就差了,我再说一遍,您没哪儿对不起我的。我出家不是因为有什么不如意。”
“我不是说出家有什么不好,科学的尽头是哲学,哲学的尽头是神学嘛。”老王叹息道,“但……俗世就真的这么没意义么?”

俗世中……有什么意义呢……
“俗世自是有俗世的意义,只不过,跟我没什么关系。”
“本来我也这么以为,可是,道长啊,今天你能坐在这儿……就应该还是有的吧。”
王道长闭了会儿眼睛,又睁开的时候,把事情从往昔给扯了回来,“我这次回来,本来只是想说,您结婚这事对谁其实都不好,您这么英明,不用我说您自己也应该知道啊。当然诸葛青骂得对,这儿也没我什么事。我也没成想能在这儿见着他……所以我刚才一下子懵圈儿了,态度也不好,话也没说明白。您是我爸,他是我朋友……您今天这事,要是还在乎我的意见,我还是没法说什么恭喜。您这不是喜欢他,这是在害他……您不觉得么?”

“今天这事……”老王沉声说,这一路走心的话下来,每一句说出来都要耗他一分心力,他觉得累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需要跟诸葛青谈完了,才能给你个答复。他一个人到一个陌生家里,我们姓王的人多,不能这么欺负他。你说对吧?”
“……”
“你在家里多住两天吧。你原来的房间没动过,我只是让人一直打扫,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就跟他们提。”

老王说完这句,站起来,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刚打开卧室的门,诸葛青像一只被关久了的小狐狸,绕着他的腿粘了上来,伸臂抱着他的脖子,“怎么样?老王,你们谈了些什么?”
这样的亲密举动在这扇门后面几乎已经成了他理所应当的期待,老王不由伸手勾勒紧贴着他身体的腰线,闭上眼睛从他的身畔吸入沾染过他空气,再慢慢呼出去。
他这么可爱,每一段有形、无形的线条都如一寸软化的玉石和燃香的兰草,要拒绝他得用上多少意志力,老王现在偏偏缺的就是力气。
“也没聊什么,我跟他们认了个错。”
“你有什么错啊?”诸葛青替老王感觉有点委屈,然后态度软化说,“实在要说错,是我的错……”
“唉……养不教,父之过。”
诸葛青忍俊不禁,“要这么说,那倒也是。”
“总之,没事了,”老王轻轻触摸他的头发,“安心吧。”

那张柔软的大床上,诸葛青攀着他的身体,灵敏地往下潜,一直向下……
这一轮对谈没有老王说得那么轻巧,他能看出他的疲倦,可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他的慰藉和奖赏,今晚还应该给他更多……比起吵架,他的嘴唇和舌尖有着更美妙的用处。
老王却止住了他,捧着他的脸,把他带上来。

他觉得自己今晚没有办法……他和诸葛青在一起时总是忘了自己不年轻了,甚至在年轻时都没有体会过那样持续的激情。
老王以为是因为自己还没有老,现在才知道,他就像一盏老旧的灯,而诸葛青却是一团灼热的火,连人的心和魂都能被他点燃。他只是被他点燃了……以为自己还能长明。
诸葛青趴在他胸口,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像是从深海里浮上来的,因为轻微的缺氧而喘息,身上裹挟着湿热的潮气,“……怎么了?”
他天真地问他,双眼在黑暗中睁开,眼波流转,莹蓝色的火苗静静地燃烧,沉在瞳仁的深处。
老王说:“我累了……”
诸葛青撒娇地蹭他的脖子,放肆地沿着他的小腹向下抚摸,老王抓住他的手腕,可他已经感觉到了,笑着说:“你骗人。”

老王的谎话很拙劣,可欲望只是欲望,他本来想瞒着,可是诸葛青逼得太紧,从不给他留下任何语焉不详的空间,他艰难地问出口:“你和道长……当年是怎么回事?”
他感觉到身上的人略微僵了一下,他的这个问题问出口,已经像是在诸葛青脸上扇了一巴掌,“你……这时候问我这个?”
老王想自己真的是不该问,但是既然已经走到这儿了,再折回去,等下次还要再重新走一遍,“这事,我应该要知道。”

诸葛青从他身上慢慢坐起来,翻到他的身畔,抱着自己的膝。他的身体之前出了些汗,在夜晚的空气里慢慢凉下去,他觉得有点伤心。
可是诸葛青虽然很会勾人,本质上却是个讲道理的爱人,转而他又觉得老王说得也对。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如果老王想知道的话,自己确实应该诚实,“老王,你认识我的时候就应该知道的吧,你不是我第一个恋人,就像……我也不是你第一个爱人……”
“我不在乎那些……”老王叹息道,“可……那些人不是我儿子啊。”

“其实……我和他,也没什么……”诸葛青手撑着额头,娓娓道来,向他坦白。
从怎么认识的王道长,和他在北京的那些日夜,再后来因为喝醉酒没有接到他的电话,他们两句简单的问候,终归音讯杳然。
老王静静听着,其实诸葛青说的这些,真的是没有什么,也没有骗他。但老王是什么人?
他商海沉浮这么多年,每天和世上所有最精巧最严密的骗局共存,他何等通透,洞若观火。而诸葛青……小小年纪,还远远还算不上高明。
老王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心里觉得心疼,他极尽温柔去握诸葛青遮着眼睛和额头的手。
那只手没动,僵在远处,于是他又一点点加力,诸葛青开始挣扎,他那只手从他额头上扯下来,他撩开他的刘海。
那道浅浅的伤痕在夜晚中仍会反射出湿润的微光,而诸葛青的神情惊恐而狼狈,像是被强行剥开了所有的遮掩。

“诸葛青,”老王的语气很柔软,他真的不生气,无论如何,他真的爱诸葛青,此时此刻他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爱他,他不想害他。
“那天,你为什么要亲我?”
诸葛青说:“如果我说……我对你一见钟情,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为什么就不可以?”
“如你所说,那天……似乎就是道长皈依的日子,对么?”
“那又怎么样呢……”诸葛青艰难地说,“我没有醉到那种程度……我还醒过来跟你说了话的,我分得清你是谁。你如果觉得我只是拿你当做别人,那我做不出这种事。”
“我没有这样想。我相信你现在是真心喜欢我,真的……”老王说,“可是诸葛青,你一定得老实回答我。”

“我……”
那天,诸葛青睁开眼看见他。
他头发像是打过发蜡,梳得很整齐,穿着一身正式的西服,衬得他身材挺拔,他不知道守着他多久,这时候没有在看他,低头读着一页电子书,射灯把他的睫毛和鼻影都拉长了,那张脸异常深邃和沉静。
自己当时在想什么,觉得他不一样……不一样,是和他平时的样子不一样,还是和那个人不一样……

诸葛青的头宿醉一般在生疼,眼睛在发热,他想遮掩,可双腕还被老王抓在掌心里,像是两圈烙铁。他还想挣扎,可是老王没有让他逃,他向他求饶,声音都变了:“我真的喜欢你……”
老王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
诸葛青的头垂下去,他看不见他的脸,依然听见他声音哽咽眼泪滴落下来的声音:“我……有那么一瞬,就那么一瞬啊……”
老王放开他的手腕,一遍遍安抚男孩儿哭泣的背脊,诸葛青窝到他怀里,抱着他的腰不敢放松,像是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孩子,“可是我……真的是喜欢你的……”
老王心里刀割似的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欺负他呢,小孩子……毕竟是个小孩子啊……

——
第八章 大猪蹄子基因是会遗传的

老王把诸葛青哄好,让他睡觉。可是诸葛青并不想睡觉,他的双手不断地作妖,使出浑身解数无声地挑衅他的底线。
他觉得他们之间有了龃龉,他年轻,沉不住气,也不习惯无能为力。他渴望老王能像往常一样被他拖下水,然后激烈地进入他,享用他,哪怕是因为气恼和惩罚,即使动作粗暴都好。似乎这样,他才能确信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被改变。
可是老王只是按住他乱动的手脚,让他睡觉。在他企图挣扎着诱惑他的时候,用被子包裹住他,并把他抱在怀里,不让他逃出来。诸葛青就像是一缕执拗的春风,硬堵是堵不住的,被他抚摸过的皮肤痒酥酥的,无数细小的种子会从骨缝里发芽出来。

诸葛青年轻,做什么都行,老王没法这么跟着他疯,他已经四十六岁了,四舍五入的话,也是五十知天命的年纪,早就活明白了。
所谓的欲望,不过是维持种群存续而写进生物软体里的小甜饼,欺骗着生物去尽可能多的生产后代,而生老病死爱欲仇恨,无一不是为这种原始目的服务。
到了他这个年纪,生物体早已判定了他之后的用途,是该以自身资源扶持已有的年轻一代,等待被自然淘汰。所以,他的欲望会消退,他的感官会迟钝,他的体力会下降,能够暂且保持的只有那颗比那些小辈们多一些经验的头脑。

诸葛青的出现,像一道匪夷所思的神迹,破了天道自然之法,好像时间都可以由他一手掌控,逆转和置换,他以为自己焕然重生,实则只是回光返照。
于是现在,他被打回原形。

诸葛青并没有放过他,他本来就不该得到的镜中幻象,此时也仍在诱惑着他,他真实地得到过他,但似乎比没有得到过更觉凄凉和哀伤。到后来老王也感觉无可奈何。
“诸葛青,诸葛青……”最后他说了句,“您能不能也尊重我一下啊?”
他不是任他予取予求的动物,他也有心情起伏,本来就残缺的家庭鸡飞狗跳,本就疏远的亲情分崩离析。
今夜,他实在是……做不到。

诸葛青怔住了。
他会这样近乎无赖地讨要,只是因为一直以来,只要他要,老王就会给,永远在下面承着他,他再如何放纵自己坠落,都不会让他落得更低。所以爱人之间的情趣,怎么能被冠为可耻或卑微?若非如此,诸葛青是个骄傲至死的人。
现在,老王几乎是明火执仗地告诉他,别闹了。

诸葛青立刻就乖了,他安静地贴着老王的身体,一动不动地偷取他的体温,可是,他仍然惶恐不安。
老王是一条深海里的鲸,他沉默温吞,却比任何人都要更机警和敏锐。之前有多少比诸葛青更豁得出放得下的人精,卯足了劲想要钓他,结果连边都沾不上。这么多人中,老王只接受了一个称不上合适的诸葛青。
诸葛青悲哀地想,自己好不容易都已经摸到他的皮肤了,连同时光在上面留下的痕迹和一颗颗的藤壶,老王陪着他浮上海面,几乎要违反生物本能地跑到陆地上来。就差一点儿……让他察觉出了自己身上那一丝不对的味道,他就这么从自己的指间逃走了。
此时的老王依然是温柔的,也是节制的,但什么都不一样了。

自己说了实话,只得到了惩罚,诸葛青想这是自己应得的……老王潜回了深海,不会再相信他了。

他茫然地躺了不知多长时间,也许已经有几个小时,身边的人气息沉静,应该是睡着了。诸葛青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老王却在黑暗中问他,他回答说想去喝点水。

诸葛青开门从卧室走出去。长廊上没有装感应灯,他才刚进这个家,对应开关的位置还没记清楚。那一夜窗外的月色很圆满,从二楼一串落地长窗里照下来,微弱的光源不足以让他看清每一样实物,至少能分辨朦胧的轮廓。
而有一个人正从月光投映而来的方向,一声不吭地将他始终放置在自己的目光里。

——

王道长已经习惯了武当的清苦和那张硬板床,回到自己年少时的卧室,尽管什么陈设都未动,却恍如隔世一般,感觉不到一点亲切。他睡不着,开门透透气,却正好看到诸葛青从自己父亲的卧室里溜出来……
他倒退了一步,后背靠在墙上,隐入一片阴影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被诸葛青发现,这里明明是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他怕什么?

诸葛青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T恤当做睡衣,大敞的领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随着他扶着墙壁的动作,几乎要从手臂的另一侧滑落下来。后颈上留长的头发被谁解开了,大部分披散在背后,却还有几缕留在他的衣服里面,蹭着他光裸的背脊,看得人心痒难搔,难受得要死,想伸手帮他勾出来。

王道长一直知道诸葛青是很好看的,他的笑容和比心的手势都能隔空送暖,让人心生愉悦,但是……他原来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施与旁人某种隐晦的折磨。

他在这个他不熟悉的地方,不知前路危险地摸索而行,可能是没有睡醒,他身形不稳,脚步虚浮,好像全身都没有什么力气……
他那蹦迪时彻夜不息的精力呢?他曾经堪与自己对战的力量和速度呢?所有的,都在他的父亲身下被耗尽了么……

王道长从理智上当然知道,诸葛青都已经住进家里来了,他和老王之间所有能做的事情一定都已经做了。他和老王的亲密态度,以及肢体间那些那种不经意流露出的默契,都是不言而喻的。
他看着诸葛青摸黑进厨房的背影,打开冰箱,里面的灯光让他的样子清晰起来。宽大的衣服透着光,身体的轮廓在下面若隐若现,他没有穿长裤,衣长遮盖住膝上三分,下面就是两条修长的小腿,赤着脚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畏凉似的蜷起脚趾。这时节,夜间还是有点冷的,他从冰箱里拿了大瓶的依云水,转开瓶盖,仰头嘴唇直接凑上瓶口,闭着眼睛一口一口地喝。

冰水伤胃,王道长想诸葛青是做了什么事情,让他那么渴,需要冰凉的水灌进去才能解得了……他感觉心口里被塞入一大团雪,让他攥紧的手指微微颤抖,却又五蕴炽盛。

诸葛青喝水喝得有些急,精巧的喉结在急促地上下浮动,咽喉和鼻腔间发出轻微的闷哼。之后,他猛地把水瓶放下来,T恤的前襟都被泼出来的水溅湿了,薄薄地贴在胸口,他像是呛到了,手背掩着嘴唇,剧烈地咳嗽,好一会儿才缓下来。
他喘息着,把没喝完的水放回去,凑近冰箱灯光的时候,王道长看见他的眼尾发红,不知道是刚才呛得,还是之前被人欺负到哭过……

诸葛青悄无声息地回去,像是随风入夜的飘丝细雨。
王道长在他走后,走进餐厅,去看到他留下的痕迹,只有一点水而已,片刻就会干涸而消失无踪。
王道长伸手毫无意义地去摸餐桌上那一大滩水迹,沾过诸葛青的口唇,现在沾湿了他的手掌。他想起他刚认识诸葛青时,同样沾湿了他手掌的温热的血……而如今冰凉的感觉迥异得几乎让他迷惑。

他一遍遍回想诸葛青刚才的样子,他刚才是哭过了吧……可即便他这样,他也会摸回到他父亲的房里,爬回到他父亲的床上。
透明的水顺着他的小臂交错地向下流淌,像一张网,包裹住他。
他鬼使神差地低下头,轻轻舔吮着掌心残留的净水……没有味道……

王道长一夜未眠,靠着自己的床铺在地上打了坐,日上三竿后,手机震了一下。云龙师父很不耐烦地问他回家情况如何,什么时候回山?
什么时候回山……
他自惭形秽地想,自己这副样子,还怎么回山……
王道长向着西南方向遥遥跪拜下去:“弟子不肖。”

——

王也这几天还是很恍惚,随堂测试的时候班里一人缘挺好的哥们千山万水传了纸条给他,问他会不会做最后一大题,等再千山万水传回来一看,上面竟然就只写了个“会”。
这就太不仗义太气人了。
那位哥们交卷后找王也谈心,看出来王也心事重重,便自告奋勇说自己是情感大师,有什么难解的心事都可以帮你合计合计。
王也叹了口气,要不……我就换一种方式跟你说吧。结果这哥们就听到了一个神奇的故事。

有一个的家族,一直都挺安定的,也没有什么小动物。可是有一天,有个族民捡到一只狐狸回来,家族里从来没有人养过狐狸……

哥们打断他这满口胡沁,猜测说:“你是不是外面有狗了?怕你爸不同意,不敢带回去?”
“嗐,不是。”王也真是不擅长瞎编乱造,说,“算了,我跟您直说吧。那就是我爸捡的。”
哥们说:“那是你妈不同意?”
王也秉承着低调的作风,从来没有跟同学说起过家里的事情,所以也就语焉不详地说:“也不是。其实吧,本来就是我不同意。都要高考了,养什么狐狸啊……”

那哥们是个绒毛控,兴奋地说:“可是狐狸多可爱啊!”
“唔……”王也咂么了一会儿,低头说,“是……我后来也觉着了。”
“那还有什么问题,养着呗!哪天我能上你家摸摸么?”
“不行。”王也冷静地回绝了他,“可是,昨天……狐狸以前养他的人找回来了,他说我爸养不好它。”
“他跟你爸抢狐狸?!”
“……也没说要抢,不过那样……唉,也算是吧。”
“这是有点难办,你爸肯定都养出感情了啊!”哥们设身处地想了想,自己家那傻狗就是领养来的,要是有一天前主人找回来了,说是跑丢的,家里老人茶不思饭不想,到底还还是不还,“他敢来抢就揍他呗。”
“不是……我们家跟那人关系也挺好的,别总想着打打杀杀,咱们好歹都是读书人。”
“那就掰扯清楚了,之前那人怎么就把狐狸弄丢了呢?他自己弄丢了,别人捡着了怪谁呀……”
“是这么个理儿。可这不就是两头人都不太高兴嘛,待着难受。”
“那狐狸是跟你爸亲,还是跟那人亲?”
王也长叹了一声,说:“可能是我爸吧。不过这我就不知道了,狐狸又不会说话……可我爸吧,唉……老头儿又觉得白捡人一狐狸挺对不住人家的。尤其,那人跟我们关系真的是很近,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那种,不好处理。”
哥们回头说:“实在不行,你们两家就轮流养呗。”
王也大惊:“这也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呀,有些人离婚了孩子都轮流养,只要是都对狐狸好的,怎么就不行了?”
王也望天说:“可能是我例子没举好……不过也是,我爸也是这么说,结果总会有的,就是都别欺负它。”
哥们看他这纠结的样子:“对了,那你自己怎么想的呀?”
“我啊……”王也望着天的目光一转不转的,像是梦呓似的说道,“我也想……”

王也对诸葛青早已全无恶意了,甚至当家里氛围陷入冷战之后,他甚至觉得诸葛青有点可怜。他之前为了踏足这个家付出了那么多代价,之后又那么努力想要融入这个家,用他自己根本不相称的年纪虚张声势地想要成为他的“妈妈”。
他记得诸葛青之前总是粘着他,陪他放学,帮他打架,和他一起吃一包辣条,声称要跟他做好朋友,却贼心不死,偷摸着叫他小也的样子。谁看不出来他那点心思,他也无意掩饰,可谁又会把他这心思当真?
他这种样子,怎么可能当得了他的“妈”。他就……是个狐狸……到最后,去留不过是全凭他父兄的意愿。王也皱了眉想,诸葛青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狐狸会伤心的。

王也决定从今天开始,对诸葛青稍微好一点,他可以成为他的朋友。
可是他没想到,回家之后,却看到了……




第九章 终于成了正统的笔尖小妈文学

王也并不是故意的,他经过哥哥的房间时听到里面发出声响。房门虚掩着,露出三寸宽的空隙。诸葛青和他的兄长在里面对峙,互不相让地争执着什么,两个人都刻意压低了声音。
虽然这栋房子大到空旷,父亲在家,弟弟在家,所有的佣人也都在家。他们语气虽然激烈,却都不想被人听见,可是诸葛青的声线华丽又清冽,说到激动处仍会飘出来:“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兄长向前逼近,“诸葛青!”
诸葛青一惊以为他要动手,本能地抬肘抵挡。他的小臂被王道长抓住,向身外扭开,诸葛青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小腿被沙发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事情突然就变质了,王道长短暂的迟疑之后,毫不客气地把他摁倒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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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做,你不也是有感觉的么?
诸葛青的眼角还有残留的泪水,他畏惧又憎恨盯着他,但王道长想,他再也不是自己的对手了,就这样,还想若无其事地嫁给他的父亲么?被强迫着进入并不是他的过错,但这,才是他背叛了的罪证。
诸葛青的声音还是哑的,还是抖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放弃跟我爸结婚这种破事儿吧,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结果。这话我只说一次,诸葛青,”王道长低下头去亲吻他湿热却又僵硬的嘴唇,“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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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5 01:49: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诸葛的如花 于 2020-7-18 23:50 编辑

第十章 激活新的文学体裁

王也行尸走肉一般逃回到自己房间,他的头脑是空的,四肢是僵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几乎在胸腔里乱撞。
他十八年的人生干净如纸,学校和家庭环境都十分简单,虽然也有些小挫折小烦恼,可跟今天的情况一比,他真的就是没遇到过事儿。

他现在回到自己房里,这和过去每一个平凡的下午都没有任何区别,房门外面一片安然,只有佣人们在楼下按部就班地准备晚餐。他刚才目击到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一场没有逻辑参与而罗织出的噩梦。
他的心理也受到了莫大的冲击,关于这件事的记忆退潮一般变得模糊,很多细节都变得不可推敲,所以真的只是一场噩梦吧……王也真的是这样希望。

然而诸葛青被欺凌时的样子仍然历历在目,他被强压低伏的背脊,极度压抑的哀求声,以及最后崩溃的哭泣……他自己不会臆想出这些画面……
可是,诸葛青为什么没有求救呢?如果他当时叫的话,王也想自己一定会冲进去的。可是即便他没有叫,自己为什么就没有去救他……
王也捂着自己的脸,背靠着紧闭的房门,想永远关在这个房间里,他不知道怎么出去面对诸葛青,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兄长和父亲。
尤其令他羞愧的是,他感觉到自己竟然一直是硬着的……他闭着眼睛,迟疑地把手伸下去,自虐一样用了很大的力气,急切地想要摆脱这种卑劣的状态。

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荷尔蒙分泌旺盛,以前没做过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他拒绝在脑中掺杂进关于诸葛青的想象,可是那凄惨脆弱的模样,太过鲜明,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脑海里,无论他如何逃避,都无济于事……真是,太龌龊,太卑鄙了……
王也跪在地上,拿纸巾擦拭溅到地上的污迹,真恶心……他无地自容地想,自己原来是个混蛋!

到了时间,门口佣人来提醒他下楼吃饭。
王也把所有恶劣的痕迹都收拾干净,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是对的,但他只相信父亲。
很多人都说老王是个了不起的人,不显山不露水,身上自有一种安定温润的魄力,总是能把一切问题都处理好。王也从不以自家的亿万家产而自豪,但是他一直以来最崇拜的人就是老王。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把这件事告诉爸爸。

王也既然有了这番计划,没有刚才那么惶恐了。他从房间出来,顺着楼梯往下走,进到大厅里。
老王已经坐在他的位置上,可坐在他的手边就是诸葛青。
诸葛青并没有换衣服,可是从头发到衣裳都整理得一丝不苟,卷起的衣袖被放下遮住手腕,领襟也严正地扣到咽下。他的坐姿优雅,肩背亭匀,脸如冰棱一样晶莹,眼神清澈,看到王也从楼上下来,还冲他和风熏暖地笑了一下。
若论起矫装伪行,粉饰太平……诸葛青是专业的。

这时候佣人下来回话说大公子说他还在辟谷,不吃饭。老王点点头,神情中几不可见的一丝失落,他今晚因为公司突发的事情要离开几天,本来挺希望能一家人一起吃个晚饭。
他说:“他不想吃,不要勉强他了。”
王也专注地看着诸葛青的脸,他在这对话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他忽然明白了,诸葛青那时候为什么不出声,硬是受下这样的伤害。他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尤其是老王。

王也仔细思索了一下,发现了自己的幼稚和可恶,每次遇到事情,吓懵了,仗着自己年纪小,只知道找哥哥,找父亲,这件事的起因就是哥哥为了保护自己才回家准备好了要和父亲起冲突,如果现在这件事告诉父亲又会如何呢?
父亲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薄待了诸葛青,他应该会对他更好,如何弥补他都不够。可不仅仅是这样。
他既然知道事情发生了,就必须要给出一个处理和交待,可,一个是他最喜欢的人,一个是他最喜欢的孩子……父亲会公平,但是他也会内疚和难过。

王也觉得眼睛有点模糊。
诸葛青那么聪明,原来他在那一刻就已经把这些都想清楚了,所以无论哥哥如何对待他,他都一声不吭。
“小也?”老王发现了他的异状,出声询问他。
王也抬头看到诸葛青也一脸关切地看他,未经事的安然,任谁也挑不出他眼角眉梢间的一丝违和,怎么会有人能藏得那么深……
“没事,就有点困。”王也说完,闭紧了自己的嘴。他要把这个秘密,咬进牙里,咽下腹中,哪怕是诸葛青,也不会知道他其实知道了。

人与人的离别,有时是多么轻忽和怠慢。
饭后,老王回到卧室里,做一些临行前的准备。诸葛青无声地跟了进来,靠着卧室的一角,眼睛幽幽地盯着他转。
老王奇怪他今天怎么这么老实,平时只要没人的时候不是早就要缠过来,绕着他的腿粘着他的手,让他什么事情都没法专心做。诸葛青仗着他的喜欢,无法无天,任性无度,他是他的小狐狸精。
自己昨晚上冷着他了一点,是不是吓到他了?还是气到现在?

“过来。”他坐到床沿上,向着诸葛青轻轻展开臂膀。诸葛青乖顺地偎进他怀里,他的身材修长,此时缩起了手脚和背脊,好像希望自己能被他完完全全地收起来,成为他不离身畔的一个生命的必需品。
老王察觉到他的脆弱,“怎么了?”
“……舍不得你。”诸葛青的脸埋在他怀里,声音听上去有点闷。
老王用了很大的力气拥抱他,箍着他的身躯,挤压出来的气宛若叹息,“要不,我不在的时候,你先回浙江……”
诸葛青突然抱紧了他的腰,摇着头,声音哽咽地说:“我想留在家里……我想等你回来……我……”
“好好……”老王没想到,一个简单的提议竟然触动了他这么大的反应,他以前没有觉得诸葛青那么敏感,还是昨天的事情没哄好吧,老王感到一阵心疼和无可奈何。

老王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从衣袋里掏出手机,用语音向秘书吩咐道:“把我飞机改到明天吧。”
诸葛青听到他的话,就像是在名为分离的刑期之前又得了一天的宽赦,抬起头来。老王微笑地看着他,温柔地低头,细细地亲吻他的眼睛和耳畔。
老王在床上的时候是可以很霸道的,可是他一旦温柔起来,就让人想从此化在他身下。诸葛青感到微醺一般的阵阵眩晕,被缓缓地放倒在床垫上,身体向着柔软的深处陷下去,贴合他的身体的织物,像是从四面八方将他擒住。
老王以为诸葛青这个人最为锱铢必较,看来昨晚欠了他的,一定得还上,唇舌轻缓地游弋到他的颈侧,一只手蜻蜓点水一般触摸他的喉结,然后向下想要解开他的衣扣。

诸葛青的手却在这时候握住他的手指,阻止了他的动作,泫然欲泣地说:“我今天不想做……能不能就抱着我?”
老王愣了一下,柔声说:“好啊。”
果然是……锱铢必较吧。
老王在床上拥抱着诸葛青,他甚至没有机会换衣服,整整一晚上都不敢怎么动,更没有睡好,一身老骨头僵硬得几乎要作响。因为诸葛青埋在他胸前无声地哭了很久,把他的衣服都浸湿了。问他只是说不想跟他分开。
老王都不知道他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委屈,这不过是一场短暂的别离。

佛晓时分,老王登上了从北京飞往乌兰巴托的航班。
这次航班起飞之后,不明原因地向东偏离了航向,载着机上132名乘客一头坠入了苍茫的东海之中。

——


第十一章 好了,老王你可以肘了,不要再给自己加戏了

那个噩耗还没传回来的时候,王家的佣人已经觉得这位大公子确实有点古怪。
除了刚回来时那顿晚饭,他随圆就方地露了个脸,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方里,不出来,也不出声,也不吃东西,简直就像要死在里面了。
佣人们聊到时担心说会不会出事了,但王家人也没人去管他,他们这些外人哪儿有身份去敲门。

到了老王总出门后的那天中午,大公子的房门忽然打开了,他从楼上下楼来,步履均匀却急切。他路过厨房时吩咐了一句,弄点吃的上桌,馒头、米饭之类的就行,然后把自己的保温杯搁料理台上,又说了句麻烦帮他灌满。
厨师措手不及,问了句只有面包行么?他说都行,越快越好。后半句已经是从远处飘回来的,人已经向着一楼走廊的尽头大步而去。

他走到他爸书房,按下门锁一推,门是从里面锁上的,人对他已经防备成这样了,但这种时候,他顾不上理会这些,收起手,敲了敲门。
里面果然传来诸葛青声音,警惕地问他是谁。
王道长说:“诸葛青,开门,我爸出事儿了。”
“你瞎说什么呢?”门没开,但他的话音忽地拉进,紧贴在门后。
“我爸坐的航班,在东海上失联了,现在到底什么情况还不清楚。杜哥打电话通知的我,他正在来这儿的路上。”
门哗地打开了,诸葛青眼睛里对他竟敢这么胡说八道的责难倒还多过于惊恐。王道长正视着他,神色凝重却没有一丝动摇,是真的,这要是我胡说八道,倒好了。

诸葛青脸色陡变,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航班信息,网上的消息目前还是一片空白,但他也有自己的消息源可问,迅速地在屏幕上打着字。
王道长没有阻止他,提醒他道:“时间不多,杜哥会送我们去航管,你要换一身衣服么?”
诸葛青看着手机,他已经从自己的人脉那里收到了内部消息,那班航班是真的出事了。可是他好像一下子认不全这几个字了,目光在上面艰难地扫了好几遍,良久才茫然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回应王道长的话,还是拒绝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王道长跨进书房,从椅背上捞起一件开衫,塞在诸葛青的臂弯里,晚上凉,这一去不知道什么环境,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带上一件衣服是对的。诸葛青迟缓地接住了,他反应不过来了,既不想不通这件衣服是什么意思,却也没有心力去质疑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
“走吧。”王道长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后背,他却突然反应异常剧烈,回身就打开了他的手,向门外疾走而去。
王道长看着自己的手,任谁都讨厌带来坏消息的狗……

他也转身,一道光从他爸书桌上立着的镜框反射过来晃了他的眼,他闭了下眼睛,短暂失效的视网膜上残留着一小朵绿云,逐渐空出一个照片上的暗色人影。
父亲的书房,他记不清最后一次进来是什么时候了,之前一瞥而过还以为放在他爸案头的是一张门面,用于维持这个富豪看重家庭的良好人设。最可能是一张全家福,甚至可能更没品一点,是他的小新欢诸葛青。
可当他再睁开眼确认的时候,只看到那个小孩凝固着的灿烂笑容,像一面隔着十八年时光的镜子与他自己遥遥相对。

记忆太久远,现实太突然,忽然之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王道长退出书房,关上了门。

佣人已经把热好的面包放在餐桌上,还有他那保温杯。王道长对诸葛青说:“吃点吧。杜哥还没到呢。”
诸葛青说:“我吃不下。”
王道长已经两天没有进食,此时以身作责,拿起两片面包叠在一起,三口两口塞进嘴里,又从自己杯子里喝口水冲下去,然后又拿起两片,边吃边说:“今天会很长的。”
诸葛青默默地看着他,心知他说的有道理,也拿起一片面包咬了一口,嚼了半天才吞咽下去,仿佛那每一口面包里都藏了针。
王道长一直把自己的水杯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诸葛青自始至终没有去碰它。

最外围的安保系统识别到了杜哥开来的车,自动开启了大门。
“走吧。”王道长把最后一点吃的囫囵塞下,诸葛青沉默地跟着他走向那辆迈巴赫。杜哥看到他出来有点迟疑,询问地看了一眼王道长,你告诉他了?他也去?
他们王家这产业富可敌国,说家里有王位要继承也不算夸张,这种时候,哪个能跪在御榻前哭,哪个连皇城大门都进不去,前脚后脚步步都是生死时速。杜哥作为老王最信任的心腹,他的消息告诉谁不告诉谁,极其微妙。
王道长自己拉开前排车门,利落地坐了进去,把后座留给了诸葛青,把隔绝前后座的屏障降下:“什么情况?”

杜哥看他说话不避着诸葛青,应该算作是自己人,说道:“确定是在东海上坠机了……”
他说到这里,自己也有点绷不住,用力眨了眨眼,把浮起来的眼泪摈掉,看清前路才好继续狂飙,“海上搜救已经开始了,海军也出动了。航管那里有个接待厅,消息统一到那里,比我们自己瞎找关系来得快。其他的还都不确定……说不定,吉人天相……”
“吉人天相……”王道长重复道,闭目凝了一会神,谁又不知道坠机意味着什么,可是他依然感觉不到真实,父亲还能真就这么……没了?
他从后视镜看后座的诸葛青,诸葛青在宽大的座椅上抱着那件开衫和自己的膝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好像也同样深深地陷入了这种迷惑之中。

杜哥的手机响了,他在开车,所以直接开了蓝牙功放。是公司里的人在向他禀报,说老王总的两个哥哥——也就是王道长和王也的大伯二伯突然来了公司,正在逼着董秘要联系各位大股东。
杜哥转头看了一眼王道长,后者摇了摇头,“我从来没管过这些麻烦事儿,现在哪儿还顾得上他们啊……先看我爸吧,万一老头没事儿呢?”
杜哥不那么乐观,他也知道以王道长这心性要愿意接班,当初也不能上山出家。可仗已经打起来了,自己也已经选了边儿了,连带着一大群人都只能抱着这位大公子,一起生存,或者,一起沉没。这不是王道长不想管就能不管的。
但他也不想把王道长逼得太紧,老爸生死不明,先去争夺家产,这是畜生才干得出来的事情。

后座的诸葛青这时候在打电话,用的是浙江话,即便他没藏着掖着,也天然地屏蔽了两个北京人无意识地探听,但在那些难懂的语言之间,王道长还是听出他叫了对方爸爸。
他打完这个电话,也快到航管了,他对杜哥说:“劳您受累,再去学校接一下小也,直接把他送回家,今天晚上别让他一个人呆着。”
杜哥点头让他们放心。

坠机,这应该是一种最不真实的死亡威胁了,比疾病死亡率低,比车祸死亡率低,比中彩票的概率还低。
可是在踏进接待厅的那一瞬间,死亡忽然真实得扑面而来。玻璃门的后面太混乱了,像是一脚从和平踏进了战争。大厅里的电视上滚动播出的新闻开始公布这次事故,只是发言的口播,还来不及搜集配图和录像。
恐惧、悲伤和绝望是会传染的,有很多人在对着工作人员咆哮,很多人在失态地坐在地上失声痛哭,很多人在不明意义地来回奔跑。诸葛青被人撞了一下,倒退了两步又碰到王道长的手臂上,没有人停下向他道歉,他也立刻站直了身子,好像刚才碰到的只是一根柱子。

他们登记了身份,找了个没人的座椅坐下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个工作人员,走进大厅点名叫走一些悲伤的人。那是搜救队送回了一些遗物或者遗体,通知让家属辨认。
这个工作人员,每个人都怕他,他走进大厅,人们都沉默下来,他走近的时候,人们都向后缩,怕被他叫到名字。
时间再没有白天和黑夜,就像那架解体的飞机,每一小时都被洋流推得更远,更散……72小时被设定为搜救的黄金时间,72小时结束了,搜救仍会继续,很多人不能原谅自己的放弃,但也只是继续而已……
那个像死神代言一样的工作人员来得越来越少,因为他们能找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少。

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被叫到,能被打捞到的遇难者已经算是幸运,真正划破肌体的伤不会痛太久。而更多的人,只是……失踪,永远的失踪,那柄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永远不会落下来,只等着家属自己想通,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接受那个人已经死了。
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向周围的人毫无意义地反复说明他们的女儿有多么优秀和漂亮,今年刚考进了清华,只是和同学们去短途旅行……而他们周围的人,每一个都有这样深沉的痛苦,所以谁也没有在听。
诸葛青一直很沉默,他听到周围的人声,但其实又没有在听,他在聚精会神地做着别的事情,他体内的灵魂撕裂成很多份独立的部分,他们互相控诉,互相憎恨,每一个部分都恨不得能杀死其他所有。

而在所有的喧嚣中,有一段咬字模糊的喃喃自语总是挥之不去,声音不轻也不响,不急也不缓,像是流水穿过嶙峋呲互的石块,听久了才能听出只字片语。

我能无死,亦能无生,长生自在,回老返婴,魂魄受炼,五神安宁……

王道长那天穿的是一件低调的驼色风衣,头发在帽子后面束成马尾,他也三天三夜没有睡过一觉了,水杯里的水早就喝完了,声音有点黏涩,他只是闭目养神,旁若无人的沉声颂念。

东方保生,青童神灵,正一守魂,克保昌龄。
南方保生,固气赤灵,万神无越,使我长宁。
西方保生,侍魄白灵,辟除邪气,令我利亨。
北方保生,通利元精,五气真符,使臣长荣。
中央保生,主我身形,飞行自在,天地齐并。
游观太虚,上朝玉京,下祛妖魅,福惠群生。

急急……如太上虚皇……律令。

他循环往复,直念到四下安静,世俗人听不甚懂他念的什么,但他们仍然会安静下来,陪着那些再也无法触碰到的至亲和至爱,听着他天地齐并,听着他福惠群生。
清华理学院毕业的王道长深知这是一个唯物主义的世界,道家并没有真的能遁地飞天的能耐,可如果宗教真的拥有能够安抚人心的力量,那岂不正是在此时此刻么?

“他是因为我才上了这班飞机。”诸葛青自从听到消息72小时以后,终于对王道长说了第一句话,“是我害死了他。”
然后他步履踉跄地站起来,盖在膝头的开衫滑落到地上,他也没有低头去捡,反而向外走去,“我恨我自己,我也恨你。”
尽管搜救行为仍在继续,可是从已找到的飞机残骸和遗体推断,这班飞机上的乘客已经不存在生还的可能性。
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

“王道长。有没有一位王道长?”那个黑西装的工作人员忽然高声叫了几声。
诸葛青本就苍白的脸忽然就变得灰败,王道长站起来,声音也难掩一丝颤抖,说,“我是。”
“过来吧。”工作人员向着那扇门走去,门里面有着所有人等待却不想等到的东西。
王道长喉咙发涩,但他必须跟上去,在经过那道门之前,安检的人拦住了他,“这里只有家属可以进去,请出示一下身份证明。”
王道长掏出了证件,他是他父亲的儿子,这毋庸置疑,可诸葛青被拦下来了。
本国法律从来没有承认过同性配偶,更何况,老王走得突然,他和诸葛青无论在哪国都还没来得及结婚。
诸葛青等了这么久,走到了这一步,可是安保在门前拦住了他,告诉他:“你不能进去。你和这位乘客毫无关系啊。”
“我……”诸葛青傻了,可是他又能如何,王道长稳住他说:“我先进去,你等我。”
他也觉得无论门后面是什么,诸葛青不要直接去面对也许更好。

门后面的东西没有那么可怕,只是一串北京大爷们都爱盘的珠子,十二颗小叶紫檀的,本来就不算值钱,被海水一泡彻底毁了。
但,这是老王在这世上被人找到的最后的痕迹了。
王道长办了手续,签了字,把这串珠子领回来,从那门里出来的时候,看着诸葛青在外面等着他,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这时候觉得诸葛青特别可怜,明明这么恨他,可就为了从他这儿讨这么一点点东西,看上一看,他就只能这么等着。
王道长把这串珠子给他,“给你,留着吧。”

诸葛青接过这珠子,他知道老王不好盘这个,别人送他了就随手一戴罢了。他一颗一颗摸过去,就好像这是老王最后留在世上的舍利子。
他等了这么久,究竟在等什么,只是一个结果么……
并非如此,他想要跟他感同身受,最后……最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坐在即将坠落的飞机上在想什么……飞机晃得难受么,你会不会怕?有没有吃太多苦……他摸到上面有些粗糙扎手的地方。
诸葛青眼睛模糊到看不见了,可是他硬是从那串珠子上一颗一颗摸出上面的字:青 别哭 对不起
这是老王在摇晃的机舱里,可能是用钥匙之类的硬物刻上去,渺茫地希望着他能听见的话,更希望他能听话。

可人不在了,还怎么可能让他听话呢?
诸葛青终于是抱着那串珠子跪倒在地,所有让他能够隐忍和支持至此的东西都瞬间土崩瓦解,他宣泄一样地恸哭出声。

——





第十二章 五讲四美模范小寡妇

逝者已矣,被留下的人却还要面对更多的世事蹉跎。

王道长和诸葛青从航管出来,外面有一辆宾利慕尚在等待着。看到了要找的人,车里的两个人打开车门,向他们迎过来。
“青。”
年纪较长的那个看起来超过五十岁,腰背英挺,步履稳健,脸上戴副墨镜,神情莫测,身上穿件玄色立领的中式西服,这衣服挑得他煞费苦心,颜色必须要沉要暗,又不能一看就奔着追悼会去的。
他后面还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蓝发少年。尽管王道长没有见过他们,但是那个少年和诸葛青的相似任谁都一目了然,诸葛家的人来了。

诸葛青看见他们,打起精神:“爸。白,你怎么也来了?”
诸葛白看他宛如身染沉疴的样子,担忧地叫了声,哥,三两步上前挤开王道长,挽住诸葛青的胳膊,回头又不悦地扫了一眼,认定他哥就是被他们王家人坑害至此,株连九族,万死难赎。
他们兄弟俩虽然想象,可是气场完全不同,如果诸葛青眯起眼睛时像只狡猾的狐狸,诸葛白那双大眼睛,犀利警惕,像只小猎犬。

正如王道长在第一时间识别出了诸葛青的家人,诸葛栱也看出了王道长和老王之间显而易见的血缘关系,只是需要确认一句,“这位是……”
诸葛栱与老王不过一面之缘,到底是不会有太多伤感,唯独只是心疼自家儿子。今日一见,诸葛青这般形容憔悴,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垮掉了。他挺后悔的,当初要是自己反对得更坚定一点,也许,也就没今天这事了。

讲道理,这事本来就是免不了的,老王大体上总是要走在诸葛青前头。老王46,诸葛青22,可是再过上几年,等老王60的时候,诸葛青才36啊……诸葛栱每思及此,心里有点自私的小嘀咕,现在他们俩这婚好在是还没结上,长痛不如短痛。他计划是把儿子接回浙江,别再回这伤心地了,把这人慢慢放下,以后肯定还能遇上更合适的。
青要真非得喜欢老王那样的,面前这位不也是同一个系列的么,还是新款,可见这幅模样的人并不是什么难求的孤品,儿子这么要死要活的,犯不上。

诸葛青丝毫没有想要为他们引荐的意思,王道长只能自行接上话说:“伯父好。我是老王的大儿子,我叫王道长。”
“节哀顺变啊,唉。”诸葛栱一脸了然和沉痛,伸出手跟他握了握,又以示真诚地拍拍这位的肩,然后低头琢磨了一下,感觉辈分有点不对劲,“一起上车吧,送送你。”
王道长这一声伯父倒不是故意的,只是下意识地这么叫出来了。他经历丧父之痛,也熬了三天三夜,也心力交瘁,着实算不动这些繁文缛节,不过,诸葛青在他心里怎么都不可能是个长辈。

这一路上,王道长没怎么出声,只听着诸葛家的人说话,聊的内容却跟他有莫大关系。
原来这几天,诸葛家在外面动作频频,盯着中海系的关联公司和上下游,杜撰点项目、招标去勾引,或者定点提几个无关痛痒的知产诉讼,总之把那些不太安分的股权变动都暂时压住,同时在二级市场上低位收了一些散股徬身。

“给家里添麻烦了,抱歉。”
诸葛青把后座调得很低,半躺着,眼睛半睁不睁显得很疲惫,右手的手指无意识地抚弄着左手腕上戴的一串木佛珠,一颗一颗如同转经。
诸葛栱看了一眼,皱了皱眉,诸葛青从小什么都不信,只信他自己,相信终日乾乾,夕惕若厉,什么事情都只有要靠自己的手去解决。可能是儿子遭逢变故,一时需要精神寄托,但他也发现,老王的死对于诸葛青的打击似乎远超过他的想象,他觉得这事情自己这个当爹的不管不行了。

诸葛栱摇头说:“小事情,我就当给白练练手,这种局面他还没打过,我带他见识见识。”
武侯系实力远不如中海系,北方也不是他们的地盘,更不可能为了老王家去赌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就是中海集团现在人心惶惶,都在驻足观望,没人顾得上跟他们硬刚。可一旦腾出手来,想要凭这点资本去以小博大是不可能的。但他们不用赢,只要短期内能控住,让庞然巨物左右掣肘,就已经足矣。

诸葛青又问了句:“白,授权文件都做好了么?”
“都好了。”诸葛白正在开车,目不转睛地回答他,“就在你手边。哥,你在车上就别看了,伤眼睛。”
诸葛青嗯了一声,果然合上了文件夹,继续闭目养神。诸葛白做的文书,他是很放心的。

之前王道长看诸葛白那张好像比弟弟还幼齿的脸,都怀疑他有没有驾照,好心地说了句,要不我来开,北京路我比较熟。诸葛白凌厉地白了他一眼,呛他道:“不敢坐您的车。”
诸葛白只是看着脸嫩,其实比小王也要大一岁,加上小时候还违规偷偷把年龄改大了,又是跳级和留学连读,所以他不仅有驾照,还有基金执业证、律师资格证、CPA。

证券业二十多年前有一位天才少女金元元,18岁就掌控上亿基金,二十多年后的诸葛白也不遑多让,故事也很传奇,新手上路就不巧遭遇一场突发的金融风暴,一时多少江湖大佬折戟沉沙。诸葛白管理的那支基金却几乎一路躲着风暴的浪尖儿东奔西逃,最后一结算,浮盈超过60%,业内一枝独秀。
Bloomburg特意给他做过专访,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睁着剔透的大眼睛,笑得天真烂漫,说:“因为我胆儿小啊。”
记者不吝于用各种戏剧性的词夸赞他,什么英雄少年,空前绝后,诸葛白谦虚地推辞说,“我算什么空前绝后呢?”
“你是说传说中的金姐么?”
诸葛白笑笑,“我是说我哥哥。”如果不是他后来无心此道的话……

诸葛白确实胆小,他从小就拉着诸葛青的手,躲在哥哥的身后,踩着他的脚印走。诸葛青已经为把他前面的风霜刀剑都平息了,千沟万壑也都踏实了,他追着哥哥所向披靡的背影,每一步都安稳妥帖。是诸葛青带着他,去看那些楼起楼塌,潮涌潮落。
对诸葛青来说,那些不过是数字,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了更喜欢的东西,就向着另一条路走了,那是胆小的诸葛白没法跟上的路。
诸葛白一直觉得,哥哥向来都比自己厉害,也比自己勇敢,自己能做到的事情,自己拼了命才能达到的成就,哥哥如果做的话,一定会做得更好。

——

一种很俗的说法,却没有更精确的表达可替代:王家的天塌了。
所有的人已经都知道老王出了事,就算万贯家财,可人没了,这家就破了。除了一个进门没两天没名没分的小情人,就只剩下俩兄弟,长子还是个道士,可能操办完后事就回山上去了,只剩下一个还没成年的王也,很快也要去上大学,这房子可能就这么空了,别说掌控偌大一个集团,就连家里的佣人都在偷偷打听下家,准备跳船。

王也站在门口,从知道他们回程开始已经等了挺久了。王道长在电话里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他了,他眼睛哭得红红的,但看到有诸葛家的人在,也只好强撑精神,努力想表现得好一些。
诸葛栱觉得这种时候还是别进去打扰人家了,转头对诸葛青说:“青,走吧,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跟我们一起回浙江。”
这话把王道长和王也都暗自惊了一下,他们竟然从未想过诸葛青要离开。王也脱口叫了声:“青……”
诸葛青看了他一眼,自从老王出事以来,神情中竟然有一丝伤感的快慰,“你不是讨厌我么?不爱搭理我么?”
王也无望地说:“我没有……”

王道长没说话,他也不希望诸葛青走,可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适得其反。而且他亲眼见到诸葛青被人拦在门外,声称他和老王毫无关系。不公平,却没得辩,出了这个门,在这世上他和老王的关系就是毫无关系,可能还会被人说得更难听……
所以都到了这个时候,老爸不在了,诸葛青没有任何理由要继续留在这艘千疮百孔的沉舟里。

诸葛青对王也说:“我本来也没想走。”
诸葛白不干了:“哥!”
诸葛栱语气严厉地说了句:“青,这是人家的家事,你掺和得够多了。”
诸葛青当然明白父亲的担忧,于是他转向家人,竟微微浮出笑意,半是服软半是撒娇地说,“别担心我。爸,你总得容我把事情做完,家里那些投资虽不多,也不能白白打了水漂啊。”

诸葛青早就是个意志坚定的成年人了,诸葛栱知道自己虽然是他的父亲,可从来也没能真正扭转他的想法。
他想诸葛青虽然精神不振,但从车上对答来看,思路还是非常清晰和敏锐的。浙江到北京也没多远,迟一段时间让他缓一缓也不是不行。
“你既然这么决定,那,我把白留在北京,也好帮帮你。”
“不用了,他也有自己的事……”
“我留下!”诸葛白大声说,“我可以帮你的!”

诸葛青一手按在他头顶上,诸葛白比实际年龄显小,还没长到一米七,他还是能像对小孩子一样撸撸他的头发,顺便把他摁得更矮一点儿,“好啦,我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操心了?”
诸葛白被他这么哄着,非常不忿,把他的手揪下来,冲他喊道:“你别总是把我当小孩儿!我不想再看到今天你那么难过的样子了!”
诸葛青一怔。
“我希望哥哥能一直骄傲地活着!我也想要拥有守护哥哥的力量啊!”
诸葛白恨死自己了,就说这么几句话,他根本没有想哭,可是一激动眼泪就不受控制。
“蚌壳精。”诸葛青揶揄了他一句,在吴语中谐音就是碰哭精、爱哭鬼。诸葛白暴躁地想要大声抗议自己不是,可是哥哥忽然伸手拥抱了他,他就喉咙发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是长大了。谢谢。”
诸葛白想起来小时候以前受了丁点委屈就抱着他哥哭鼻子,把眼泪鼻涕一股脑都往他精致的衣服上蹭,他异常怀念这种感觉。诸葛青似乎能够体会他的心情,久久地抱了他一会儿,然后对他说:“白,对不起啊……对不起……”

当诸葛白不情不愿地被哥哥送别,既然不需要让诸葛青休息了,他们也就退掉了宾馆,让北京这里办事的人开车直接送他们去了机场。
可是,这一路,诸葛白却始终摆脱不了一种笼罩在心头的不安,他一开始以为是对于飞机的不安全感,但又觉得不像。直到他坐上了飞机,起降灯熄灭,诸葛栱在邻座睡着,他独自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对流层,听着耳机里随机跳出的歌,大半生沦落至此,不过为证明,短促泡沫……泡影……
他忽然感觉浑身发冷,几乎令他开始颤抖,那盘踞的不安,忽然全都化成了莫名的悲伤,哥哥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在向他道歉呢……
诸葛青送走了他的家人。
王道长这时候才磨磨蹭蹭地开口,“我以为你会和他们一起回去……”
“这才是我的家啊,我为什么要走。”诸葛青冷淡地说着,和王也一起走进了家门,在他面前把那些授权书一张张摊开,“你爸不在,我会管你的。只要是他留给你的东西,我都会一分不差地交到你手上。你签了这些,我为你去争。”

王也对股权家产并不执着,但如果他多疑一点,这些授权书约定的权利让渡比他那两位伯伯给他的威胁更加直接。王也还未成年,不懂商业,不懂经营,唯一的优势只是他是老王的法定继承人之一。若诸葛青真是一个穷途末路的“gold digger”,签完这些字,王也就像一堆被淘干了所有利用价值的渣土。
但他不可能拒绝诸葛青,低下头,一笔一划地在每一个需要的地方签下自己的名字,甚至都没有好好研读条款。

王道长默默看着他们,当诸葛青收好那些授权书,经过他的身边时,他好心提醒说:“小也未成年,我现在是他唯一的监护人,这些授权需要我来背书。”
诸葛青停了一下,反问道:“我为你弟弟争取利益,你为什么会反对我呢?”
诸葛青没有要他的背书,也没有再理会他,直接回房间去了。他可是诸葛青,怎么可能忽略这一破绽呢,这是他故意为王也留下的制衡,哪怕是为了约束他自己。如果他真的是为了王也的利益,王道长作为监护人不会提出异议;如果他利用了王也,王道长也能够让他手里所有的文件都成为废纸。

王道长感叹道,他又忘了诸葛青是个多么讲道理的人,可是这世上不讲道理的人太多了……他得靠着自己的聪明,还有家族的庇佑,才能少受点欺负……
可是……这世上不讲道理的人太多了……
王道长回身关上了大房门,扭转门锁,接连发出一串机扩锁舌的声响,每一声,都仿佛能把这座房子锁得更牢一点,外面人进不来,里面人也出不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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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王家大院开拍,三奶奶诸葛青由著名女星撕情搞娃扮演

诸葛青回到了曾经是他和老王的卧室,在锁上了门的瞬间,就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背贴着房门,跌坐到地上。地上的驼绒地毯厚实柔软,摔不疼他,在老王的领域里诸葛青从不担心自己会受伤,然而现在再周到的保护都没用了,他感觉自己正在从内部崩解……
如果你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能不能回来救救我?

老王最后十二颗珠子,只来得及刻一半,六个字,仿佛箴言,扣在他手腕上,锁着他的魂。每一个字里有着千言万语。
青是称呼,也是他们的过往,诸葛青能清晰地回忆起老王在过去每一次叫他“青”时的神态和语气;别哭是现在,叫他不要伤心,叫他淡忘,最好心如铁石,譬如从未相识;对不起,是没能给到他的余生。

诸葛青没有力气,手足并用地向前缓缓地爬行,从一个陌生的角度,注视着整个房间。
这个房间并不是空的,它还残留着丝丝缕缕老王的痕迹,比如他没有完全关严的床头柜抽屉,比如他在衣帽间里在胸前比了一下却不满意挂错了位置的领带,比如那天早上他用完剃须刀后随手放置的角度。
可惜,他那天换下的衣服被佣人洗掉了,这个痕迹没了,就再也不会有了。诸葛青爬到床边,他这三天都没有回来,所以床单没有换过,上面肉眼看不见的细微褶皱都是老王走时留下的样子。
诸葛青无限地靠近垂落的床单,却一点不去触碰,蜷缩在床边的地毯上,闭上了眼睛。

诸葛青做事,一步三算,无论旁人看起来有多莫名,他都有自己决定要这样行事的理由,也有自己非常清晰的计划,详细到以小时为单位。
他在睡着之前想好,他太累了,必须休息,但只能睡三个小时。醒了之后,先要向佣人说明,今后所有人都不准再进这个房间。之后,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到了晚上六点的时候,没有闹钟,但诸葛青准时地睁开了眼睛,到浴室里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他之前用过浴室,不需要再保持原状。
他出了卧室,下楼向佣人吩咐了以后的事情,顺便关心了一下今天的晚餐准备了些什么。他不是没有察觉到他们应声时微妙的疑问。老王总都不在了,这个家以后……是还听您的么?
但是诸葛青的要求没有任何非分之处,还减少了他们的工作量,也没有人会出头找不自在,这些细枝末节,并不在诸葛青的计划内,他也对此熟视无睹。

他拿上了一盘牛油饼干和牛奶,离开厨房,上楼走到王也的房间外面,敲敲门,“小也。”
里面传来一阵急促又轻微的响声,像是在收拾什么东西,不过很快房门从里面打开,王也虽然眼睛红肿,情绪整体平稳地让他进来。
诸葛青进来之后,熟门熟路地盘坐在他的课桌后面,把托盘放在身前,王也坐在他的对面,“有事么?”
诸葛青把托盘往他面前推了几分,“听说你没好好吃饭,晚饭还要等一会儿,先垫垫?”
王也反问了一句:“难道你好好吃饭了么?”
“我不一样啊,”诸葛青扬起下巴,“我是大人了,可你还在长身体,必须要摄入足够的钙质。”
王也想,四岁而已……你只比我大四岁。

“你爸一米八二,你也不希望自己最后长不到一米八吧。”
王也眉头皱了皱,他以为他们之间应该有这个默契,暂时不要触动这个伤心的话题。可是诸葛青显然是决心要把这默契打碎,“这三天,我和你哥都在航管,留你一个人在家里担惊受怕,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吧。”
“……”

这三天……
王也一个人在家里,像个路人一样,只能看着滚动的新闻,哥哥发微信来,永远是那句,还在等……还在等……还在等……
王也也在等,等到坐在椅子上睡着,在梦中梦到父亲安然回来,他喜极而泣,哭醒了发现自己在做梦,父亲其实已经不在了,忽然听到门铃响,看见父兄和诸葛青一起回来,还好刚才才是做梦,他高兴地跑过去,眼睁睁看着父亲在阳光下蒸发掉了……现在还是在做梦啊……
王也干涩地咳了一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小也,”诸葛青向前倾身,靠近他说,“并不是不关心你,只是这几天对我们都太难了……现在你爸走了,我……”
“我能管好我自己,用不着你。”王也自嘲地笑了笑说,“这三天你们不在,我还按时去上学了呢,班主任都说我可以请假,可我觉得吧……在家呆着,没事去分散注意力,可能更不好。我这毕竟还是得高考的啊。”
“乖,”诸葛青欣慰地笑了笑,“难怪你爸一直说,你和他小时候最像,总是为别人着想……”
王也叹了口气,“现在还说干嘛呀。人都不在了,像或者不像的……我也只是我自己而已。”

他忽然望着天说,“……我这么说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到,听起来挺白眼儿狼的。明明我爸才走了几天,我脑子却乱了,都有点想不起来他究竟什么样子了……好像每次想起来的都不一样,每次想起来的样子也都有哪儿不对劲。”
诸葛青眼神一扫,他其实进来时就看见了,书桌下面的阴影里露出一角硬质的封面,手臂向那里伸过去。
王也啧了一声,终究也没去阻挡他。

“这就是我进门前你在看的东西?”诸葛青拖出来的是一本厚重的影集,“干嘛藏起来,里面有你光屁股的照片啊?”
被他这么一说,王也才猛然惊觉,卧槽!里面真有自己光屁股的照片!还不止一张!猛地跳过去,一巴掌拍下去,“不准看!”
诸葛青一缩手,还轻轻笑了几声,但是他的笑声很快又淡下去,小心翼翼地恳求道:“让我看看你爸吧……他那时候我没见过。”
“……”王也没好气地把相册拖到自己腿上,“……我帮你翻,别的不许看。”

他翻一页,检查一页,才给诸葛青看一页,有些不能看的就用手掌压住挡上。
诸葛青像个刚开始学看图识字的好孩子,两只手乖乖地放在腿上,眼珠在睫毛下微微颤动,每一眼都很专注。
王也给他介绍,这是自己的满月宴的时候他爸抱着他拍的。除了自己那时候露丁丁的果体照之外,王也还屏蔽掉了那时候还没离婚的生母,然后接着给他看,这是一岁时的生日宴,这是三岁时老王带他去动物园儿……
其实照片也不多,后来随着数码产品的普及,纸质相片退潮一般地消失,可是数码相片并不保险,往往消逝在一次一次修电脑和丢U盘的意外中,以为更加便利,结果却什么都没剩下。
最后一张,王也高中的入学仪式,那上面的老王已经和遇到诸葛青时差不多模样了。

一滴水,无声滑下来,啪一声摔碎在照片上。诸葛青慌忙拿衣袖去擦,可那老照片上还是凸起了一滴水迹,他不敢再擦了,怕把相纸给擦破,连声道歉:“对不起。”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抬起手拿衣袖抹了一下眼睛。王也把相册放到一边,爬起来,从桌上把纸巾够下来,递到他面前,看到诸葛青还盯着那滴水迹,“没事儿。放那儿别动,一会儿它自己就干了。”
诸葛青抽了一张纸巾,把眼泪拭干,可是仍有泪水在不受控制地掉,“怎么办啊……我现在脑子里也乱了,回想起他的脸都不一样。”
王也之前自己也因为这事特难过,躲在房间里哭了半天,这才偷偷拿老相册出来看。可是看到诸葛青这样,他想开口劝慰,一直想不通的事情,忽然自然而然就想明白了,“说明……他在你脑子里活着呢。”

这句话像是一道骤然铺开的光,王也的心一下子就静了,老爸也在自己脑子里活着呢。我是他的儿子,我活着,他就在。
诸葛青听了这话,也怔了几秒,“本来……想来开导开导你的。结果倒是……唉……”
“嗐。”王也坐到他身边,把相册合上,“我之前一直觉得吧,我是一小孩儿,我爸、我哥都特了不起,什么事都能搞得定。可事实上,他们也不是超人,也会无能为力,也会死……说白了,这世上的人都只是普通人。我也是一个人,不是什么小孩儿了。”

“我爸没了,我就是我自己了。我得把学业完成,然后找到自己的活法儿。”
王也近乎是语重心长,“诸葛青啊,您也就比我大四岁。您五年级的时候我也上一年级了啊,大家不都是小学生么?我现在会做的题,你不也已经忘了么,四岁……真不算什么,我追上来很快的。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啊,但你吧……真别这么看得起您自个儿。”

王也这么一段自己觉得发挥得挺成熟挺稳重的,说得诸葛青半天没接上话。可当他转头一看,诸葛青情绪消沉,濡湿的睫毛垂落,视线散乱地飘在地面上,反而有种不被人需要的失落和寂寥。
王也顿时就慌了手脚,蹂身而起,半跪在他面前,这……怎么话说的……
“哎……不是,我这……”
诸葛青向前靠过来,伸开手臂拥抱了他,身体紧贴着他,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头发蹭在他的脸颊和颈侧。王也脑子一下空了,舌头也打了结,满眼都是化开的瑠璃色……当然他今天也看见了,诸葛青对自己亲弟弟也这模样,只是温暖的关怀,甚至是一个悲伤的告别。
他听见诸葛青在他耳畔说:“那我就放心了。”

王也下意识地收起了手臂,圈住他的身体,十指松垮的扣着,手肘间还剩下不少空隙,他的腰这么细的……
没有防备的肌体非常柔软,散发着微热的体温和潮气,如同拂过深海的信风,在彻底令他醺然的前一刻,又从他身边轻轻巧巧地脱离了。

——

老王书房的灯一直亮到深夜2点。
诸葛青处理完所有的文书,分门别类,归置整齐,并且用便签纸标好重点,确认无误之后,将它们存放在书桌的最显眼的抽屉里。
“第一天……”
他长舒了一口气,他的计划按部就班,虽然有些小意外和小失控,但比他预想中完成得更好。
他关上所有的灯,回到卧室里,换上睡衣。然后像一只乖巧的猫,盘踞在床边的地毯上,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

当年,老王的父亲王卫国膝下有三个儿子。老王打小是最优秀的一个,也是最受父亲宠爱的一个。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大哥叫王又,二哥叫王亦。
像所有豪门一样,老王家在那时候就已经很狗血了,虽然还赶不上后来老王这一代,但性质完全不一样,一个是宅斗剧,一个是伦理剧。

按说,豪门争斗为什么就不能几个儿子平均分配一下,明明钱多到撑,每个孩子都能荣华富贵一辈子,谁也没必要去抢破头。主要还是因为,一个豪门中总有着最重要、最核心的东西是根本不可能拆分的。

放在一个皇家,那就是皇权。珍珠玛瑙官爵封号,可以像水一样赏赐给兄弟没关系,但涉及帝位,哪怕只是心里想一想,都要骨肉相残;放在老王家,这样不可拆分只有一个最优秀的儿子能整个得到的,就是中海集团的控制权。
至于其他名车豪宅古董珠宝,还有些低风险还能赚钱的子公司,那都是宅斗失势只能捡了些边角料。即使在一般人看来,边角料得到一样也都能挥霍几辈子了。

王卫国晚年三高体胖,硬是嗑药撑着给他的继任者保驾护航,留足了上手和过渡的时间,老王接手整个集团是非常平缓而且扎实的。
而在他半世的经营之下,中海集团也一路从一个暴发户脱胎换骨,从金融到科技,甚至续上了一些军部的关系而开始涉足到国家的军工项目。实力雄厚到一些民众几乎要误会它是个国企蓝筹。

大伯王又,长年在国外有钱有闲,私生活放浪,内宅加外宅的孩子不少,可是没一个成器的。
二伯王亦倒是个老实人,这么多年没闹出过“男人都会犯的错”,和原配夫人一起经营着给王卫国留给他们的地产公司,背靠京城地块,这些年也算是顺风顺水,有头有脸。
只是这位二嫂,是个心比天高的主,觉得虽然老王在一天,没有人能动摇他在集团内外的权威和声望,可要是老王退下来了,从理论上来说,下一代的堂兄弟姐妹也不是没有机会。
夫妻俩只有一个儿子,叫王涛,比王道长大三岁。前几年从北京联合大学毕业了之后,就托老王把他安排进集团里挂了个经理历练历练,之后就隔三差五想升他的职。这打得什么算盘,还不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可问题是,老王自己也有儿子,还有俩,吃一碗还能倒一碗,再加上两个都出色到能去参评十大杰出青年和十佳三好学生。虽然没急着进集团,但老王总才46,年富力强,什么时候想交接了,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所以,王家两位伯父本来对于中海集团也没真抱什么指望。而集团里的人也就把这些当个豪门八卦来看,都觉得,这怎么轮也轮不到别家。

如今,人有旦夕祸福,谁又能料想得到呢?

王家的两位伯父听到坠机的消息就直接带着律师团开进的公司,一起压上了两家持有的股权,到处游说股东,想趁着中海集团内部空虚,直接逼宫改天换日。
对于外姓股东们来说,关键还是要看谁能带着集团给他们赚钱。老王他们都是信服的,可惜走得太突然,儿子显然都没做好接手的准备,他们不敢赌。王又王亦那两家人跟老王没法比,但也是自己一直做着事,总比个出家的道士听着靠谱,再往下王涛,他们也都脸熟,没什么大毛病。
要是选这一边,以后几十年的风险是可控的。
公司里有很多老王的死忠,比如杜哥,他们肯定是不服的,一直在负隅顽抗,想守住这个局势,等王道长回来。对方也知道他们打的这个主意,兵贵神速,不可能给他们留这个机会。
仅凭他们这些中层干部想要和跟王家两位叔伯去斗,是没有赢面的。但是,两位伯父阵营虽然是高歌猛进,可决议落到实处了总是磕磕绊绊的,就是办不下来。

后来回过味来察觉到是有人在搞事,仔细一查,发现背后全是浙江武侯系。王又是又愤怒又不解,这无冤无仇的,有他们什么事儿?在老王罹难的第四天,中海集团没有等来大公子,却等来了诸葛家的人。
等双方皮笑肉不笑地见上面了,王又、王亦和老婆面面相觑,三脸操蛋,这不是……老王那个小情儿么?
怪不得了!这小骚狐狸真是闻着血腥味儿就来了,难道还想咬一口去?

他们和诸葛青其实都有过一面之缘,老王在家宴上带来过,只是当时这些人根本没拿正眼看过他,不就是个傍上了富豪的十八线小明星,具体叫什么名字,没用心去记。集团里的几位元老也都知道老王晚节不保,被个小男孩儿迷得中年思春,铁了心要娶比自己小两轮的诸葛青。
但他们当初都以为“诸葛青”是个艺名儿,就算真的姓诸葛,也万万想不到他真是【那个】诸葛家的人,而且不是那个诸葛家的随便一个人,是真的本家这一代的嫡长子。
诸葛家那是些什么人啊,名下管理的几支基金在国际市场上兴风作浪,下面神机研发组还拿着他们军工项目的主要专利。

他们看诸葛青坐镇,指挥着手下律师审计跟人掐架,都这个时节了,身上还穿着一件薄绒黑风衣,好像他身上觉得很冷似的。龙眉凤目难掩憔悴,没在跟人吵架的时候都在闭目养神,手指神经质地拨弄着左腕儿上的一串木佛珠,心静如死水的小寡妇样。
那事儿回头再看,就是另一幅光景了——
几个元老又感叹起来,老王这老当益壮的怎么这么能耐呢?人家好端端一个世家公子被他老牛吃嫩草,白嫖了一年,临了,什么都没得到,还得帮人托孤。亲自拿着他小儿子的授权过来跟王家其他两房伯父死掐,从人嘴里一点一点往外抠。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等闲谁能揽这烂事?
儿子有人管了,公司也有人管了,不知道这个诸葛青是不是跟他祖上一个脾性,老王家那俩傻少爷还不得给他伺候得乐不思蜀。
可见,老王也就是摊上的好事儿太多了,几辈子的福都提前享完了,才这么命短。



第十四章 寡妇妯娌扯头花

不过一天的工夫,局势逆转,王家的伯父们不得不和幕僚们关起门来商量对策。比血缘,他们亲不过王也;比决策,他们拼不过诸葛;唯一的强项,就是信息,要知道打商战,最主要还不是打资金,主要就是打个信息不对称。
集团里什么情况,我知道,你不知道,哪怕就比你多知道一点,那你可能就死这上面了。
王涛这些年在集团里也不是吃干饭的,老王的两个儿子对公司一无所知,诸葛家的外部调查再厉害,能得到的消息毕竟有限。
团队忙活了一晚上,把打出来得有一尺厚的集团决议和财报钻研吃透,巧妙地在各项不同的业务领域里埋下了二十七处雷。除非是老王再世,否则就算是分管一摊的集团元老也不能把这些所有的都排出来。

第二天上了谈判台,诸葛青却似乎经过一夜休息,气色较之昨天缓和了不少,但一身低调的玄黑色的衣服,依旧衬得他脸色煞白,欺霜胜雪。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蓝色的心型钻戒,主钻大得都快赶上真鸡心了,陪衬在两侧的一对副钻也都能够上克拉,这价值连城的一小圈,沉得他不爱动左手,衣袖一直遮到虎口。
王家二嫂坐在他对面,晃得眼都要瞎了,她不自然地双手交叠,遮住自己戴的那只不够看的Chaumet,愤恨地拿眼剜了一刀自己的老公王亦,靠近他耳边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就没送过我什么像样的戒指!”
二嫂暂时气平了一些,像她这样以旺夫为己任的贤内助嘛,有时候要的就是这么一句话而已,王亦这个老公还是挺听她话的。回头再一想,嘴角冷笑,这结婚钻戒再贵又如何,人都死了,用不上了啊。

她有意刺激诸葛青一句,笑得十分亲切:“这戒指可真漂亮,是老王送你的订婚戒指么?”
她还故意说成是订婚,暗讽了他终究没能结成那婚。
诸葛青闻言,下意识的动了下手指,璀璨的光华又是一阵缭乱,这个么……倒也不是。老王那天突然就买了,说这颗的蓝很衬我的眼睛,给我先随便戴着玩儿的,正式戒指还没来得及买。”
“……”二嫂感觉胸闷,有点想吐血。但她深知谈判未开,先开始穷凶极恶的那一方就输了气势,不如绵里藏针地跟他扯扯闲话。眼光如扫码器一样找他身上的弱点。

诸葛青却没太关注她的感受,说空调太冷,帮他把外披拿来。那是一件中式外氅,质地看着很神奇,又轻又软,像是薄丝绒,可举手投足之间,又似泛映出珍珠似的银辉。
王家二嫂见多识广,硬是没看出这什么材质,什么品牌。
于是,她抖了抖一身的昨天刚从米兰空运回来的高定外套,华贵地笑问诸葛青说:“您这一身外披倒挺好看的,这是什么料子?”

诸葛青抬起右手,伸到她眼前,露出的一段手腕白得令这个精心保养的富家太太忍不住心生嫉妒,那衣料再美,美不过他的肌肤。
他漫不经心地说:“那您仔细看看吧。”
王家二嫂看出来绝不是丝绒了,像是很薄的黑色皮草,上面绒毛细密均匀,每一根都蜷成一团,像一颗极小的黑珍珠,所以才能有那样独特的光泽。听说一头藏羚羊的整皮能穿过一枚戒指,被称为软黄金,但那也还不如这件衣服轻薄。
二嫂突然想到了,心头通通直跳,“这是,黑珠藏羔?”

她记得老王之前确实捐过一大笔钱,帮西藏那边打击盗猎,据说去年终于全歼了那支带AK冲锋枪的盗猎团伙,缴获了成吨的违禁珍品。藏羚羊皮毛还不是最贵的,最贵的是母羊腹中刚长出胎毛的羔羊皮,轻薄如丝绸,绒卷曲如珍珠,故名黑珠藏羔。西藏统共还剩多少怀孕的藏羚羊,剥这一张才巴掌大,一尸两命,极珍稀,极残忍,自然极华贵。
而在这京圈儿里,有钱不算什么,有权的才是,能买大奔算个屁,能把大奔开进故宫里撒欢儿的才是圈内人。二嫂心想自己咬咬牙,也未必狠得下心买这么一件,而且这一件也够枪毙好几条人命了,买了她也不敢往外穿。

“黑珠藏羔?老王之前援助打击盗猎,事成了之后,当地也请他去做个见证,他没空,我去的。缴获的东西里是有黑珠藏羔,还不止一件。”
二嫂倒抽一口凉气,这果然……
“您想哪儿去了?”诸葛青故作惊诧,“所有盗猎的羊皮、羊骨,当然全都烧掉了,我亲眼看着烧的,一点都不可能剩下。要我去见证的,不就是这个么?”
“烧……烧了!?”听说那些价值连城的皮毛,他轻轻巧巧就说全烧了,就都化成了飞灰了……就算没亲眼所见,都有种肝胆俱裂的痛苦。

“我看着那所谓的黑珠,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后来回了苏杭找了些老工匠,用真丝一根根手工缠绕,仿的这么一件。本来想着,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有工艺能替代杀戮不是两全其美。老王那时候就说卖不出去,我还不信……结果,真是没人买,只能自己留着穿。”
“为啥啊?”
诸葛青收回了手,淡然说:“太贵了。”
十根毛都不知道有没有一毫米,这么一件用真丝一粒一粒地缠,得多少人工?可能比真买皮草还贵了吧。
“都跟您似的,光看看还行,买是买不起的。”
“……”

二嫂都气疯了,自己当年嫁给王亦,本来以为能成为中海董事长太太,结果受了小叔子几十年的打压,一家三口都抬不起头。现在小叔子好不容易死了,他的一个小情儿出面,都敢这么气定神闲地抽她脸。
她本来和诸葛青没仇没怨,只不过看不起他罢了。现在这梁子可结大了!跟这牙尖嘴利的小S货一比,就连老王那俩被她一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小崽子,都显得老实可爱起来。

这时候,相关的人差不多都等着他们开掐了。
伯父们的阵营准备充分,先假意认了个怂,说都是一家人,争吵只会让旁人看笑话,然后,不动声色地把这些埋雷的那些报表拆散了,混进资料里,就等着诸葛青自己去踩。
其他的元老们也看了资料,事关自己治下的部分可能有人看出了一些端倪,可这时候如果挺身趟雷,那就彻底把那两房给得罪了。都是千年的修行,个个看完面不改色,任谁也不出头揭破。

诸葛青斜倚在大班椅上,文件内容太多,他习惯用PAD慢慢划着看。他左手支着颊,这时候衣袖滑落下来,露出一串木佛珠。二嫂眼尖,认定那成色品相都不入流,盘得也污了,十足掉价的货,心里记下大算一会儿再说道说道。
诸葛青的右手拿了支笔,漫不经心地在屏幕上面圈圈画画。他有点想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真当我什么不知道就敢出战?
诸葛青跟老王交往了一年多,办公室也是常进常出,老王什么都没瞒过他。
之前年底的时候,所有部门一起视频会议,给老王做年终总结报。老王桌面上的部分在镜头前雷打不动地听着,还给两句领导讲话,可桌面底下,诸葛青仗着他不敢大动,也不敢言声,放肆地跪在他膝间,硬是解开了他的皮带和拉链,低头卖力地舔他、吮他,坏心地想着,非得在会议结束前吃到他不可!
结果在老王总的主持下,会议很高效地圆满结束,视频一掐断,老王第一件事就是把诸葛青拎出来,摁在办公桌上狠狠地教训。
那办公桌上还有等着老王签字的年度审计和预算,全被诸葛青给弄湿了……老王一边押着他干,一边电话给秘书让重新打一份,说他的水杯打翻了,没想到里面能淌出来这么多水,之前那份都湿得都不能用了。

老王用一根笔把诸葛青哭唧唧说以后绝不作妖的保证书给签下来之后,留下他跟一本被翻烂了文件,摊在桌上动弹不得,自己出去把新打的文件也签完了。之后还罚他,自己把这些不能外泄的证据一张一张喂给碎纸机。
这公司大大小小的事情,诸葛青都听过,多机密的数据和文件,他也都看过,他知道的事儿,王涛这种Level根本接触不到,怎么还会踩这种雷。
诸葛青弄完之后,把pad一推,圈出来的二十九处,除了那预设的二十七个雷,还有两处是那帮人真的不知道才犯的错误。
他轻蔑地笑了笑,“就这些,照着改吧。抓紧点,我之后还有事儿。”

——

王亦看到他老婆黑着一张脸,噔噔噔地出了会议室,赶紧趁着旁人还把注意力集中在资料上,跟着她出去,伸手去搂她肩头,却被她气急败坏地打掉了,“你跟我出来干嘛,出来能有什么办法么?”
王亦本来资质平平,也就人品还算靠谱,他又能有什么办法,息事宁人地说:“你至于这么生气么?本来也就是考虑到咱家的产业不能没人管,来试试而已,不行就不行呗。”
“王亦!”二嫂喝断他,“我嫁给你,是我倒霉我认了!可你要让淘淘就永远这么寄人篱下么?之前给他三大爷跑腿儿,还算是个长辈,以后你是要他一辈子给他堂弟打工?”
王亦火气也上来了,说:“不想打工就回来呗,我又不是没公司,哪儿过不下去了?哪儿亏待你们了?”
二嫂冷笑:“就当年小叔从手指缝里漏下的这么点儿,就把你给喂饱了!还要带着老婆孩子吃人家的剩饭……”

走廊尽头的电梯发出一声铃响,这一层是公司高管,门卡的等级很高,一般员工上不了。王亦夫妇听到声音,赶紧先闭了嘴,往边上靠一步。
电梯门一开,那一刹那间的错身,他们都浑身一个激灵,还以为看到了老王从里面。下一秒才认出来,那当然不是老王,而是他家的大公子——王道长。

王道长自幼亲缘淡薄,连自己亲爸都能晾下五年,更别提这些叔叔掰掰们了,他没有注意到旁边的这对男女,直接就走过去了。
他世俗衣服不多,还是颠来倒去地穿那件米色风衣,牛角扣子都刻着太极,也算是不忘道心。头上戴了顶白色鸭舌帽,帽檐微微压低,神情没有一丁点第一次踏进自家企业的意气风发,反而是淡淡的厌烦——虽然厌烦,但是无奈。
他从来没进过公司,也根本没有门卡,就靠这张脸,旁人对他毕恭毕敬,带他一路畅行无阻。

满屋子的元老们,自从这场战争打响,就一直秉承哪边赢我站哪边的暧昧态度,虽然这个天平是在向着诸葛青那头无限倾斜的,但脸上挂着无可无不可的表情,在公布结果之前依旧防得滴水不漏。
这时候会议室的门开了,他们本以为是无关紧要的王亦夫妇回来了,本能一抬头的工夫,全体就楞在那儿了。从逻辑上,他们都知道这位是传说中的大公子,但是他们的感性却在误导他们,这些人第一时间的表情,都像是看到亡者归来。老王多年在这些人心中建立起的威望和信用,这份谁也无法抢夺的遗产,他一现身,就顺利得到了。
他继承了他父亲的姓氏、他父亲的容貌、他父亲的声音、他父亲的气质,这些人就理所应当地相信他也继承了所有他对于父亲并不认同的特质——换句话说,是一个成功商人所需要具备的种种素质,比如圆滑、世故、城府、虚伪、逐利、薄情……

那些游移不定的眼神迅速来回交换,很快趋同一致,虽然王道长自己从来不喜欢这种场面,但他又无法摆脱命运这样的安排——他一出场,就又赢了。

其他人天然地以为,王道长和王也是一头的,那自然和诸葛青也是一头的。王道长的降临,如同是诸葛青在火烧博望坡时,忽听探子来报:新中国成立啦!
那还演个什么义,这就解放了呗。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把身边的团队留下来,“收尾的事情你们继续。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王道长本来是怕诸葛青势单力薄容易吃亏,才想来公司里看看,结果他一看到自己就走人,厌恶之情简直丝毫不加掩饰,追问了句:“你什么事儿啊?”
诸葛青回头,正视他说:“给你爸订的棺材运到了,我去验货。”
“……”王道长说,“你行,您还真有事儿。”
“嗯。”诸葛青点点头,权做告辞,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王道长刚来也不好直接就走,就近拖了把椅子,身子往后倒的同时,手腕一转正好垫到屁股下,向各位比了个手势,“你们聊你们的,我就在这儿听会儿。”
他不知道全场那些父亲的老下属老同僚们为什么都是全身骨头一收的表现,他不知道老王经常会干这种事,拖了把椅子坐个角落,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老板坐在你背后,所有人都如芒刺在背。

诸葛青走向电梯的时候,看到差一点就成了自己妯娌的二嫂和她老公迎面走过来。在身形交错之际,这个斗天斗地的女人总看这小寡妇总是一副娇弱模样,十分讨嫌,之前嘴上讨不着便宜,走过路过边故意用力兜了他一下,结果像是踢到铁板,自己反而被撞了个趔趄,王亦扶住了她才没摔个屁股墩儿,手机摔到地上,滑了好远。
诸葛青失笑,心想您这是对我们的武力值对比有什么误会?我再怎么着,毕竟也是一男的呀,我毕竟也练过呀。

“二嫂,怎么那么不小心呢。”他追着手机的方向踱了几步,把它捡起来,不紧不慢地走回来,交还给她。二嫂没好气地接过来,不想说谢谢,嫌碰过了脏东西似的拍了拍上面的灰。
“留神看看有没有摔坏?不过,坏了也没事,这牌子手机上个月就出新款了,早该换了。”诸葛青露出迷人的笑容,“回见。”
诸葛青进了电梯,才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刚才那几秒钟的时间已经足够了,屏幕上显示出了一个对话框“Cloning Phone Completed”“Initiating Wireless Access”。

他们诸葛家,旅游业起家,做技术出身,搞金融暴富。
这位二嫂的手机,已经处于被他监听的状态。他虽然觉得争夺中海集团控制权这事情已经十拿九稳了,不至于再有什么变故,但是小心谨慎也是刻在他基因里的东西。
他试了试监听效果,果然已经听见她正在和王亦说:“你看我跟你说的吧,那个小贱货和你那大侄子的关系绝对是水火不容着呢。不过想来也对,哪个做儿子的能看得惯自己老爸找来这么个小妈呢?”

王亦怕她这话被别人听见,“说这个干嘛,也不关咱们的事儿啊。”
“怎么不关咱们的事儿了?这中海再怎么也是你们王家的家业,就算到不了你和你哥手里,也不能白白便宜了那个狐狸精吧!”
“那也不是给他的啊,是给小也的。”
“小也还在上学!就他这手段,小也能斗得过他?”
“那你想怎么着?”
“趁着我们还没输,不如就全押给你大侄子吧,只要能把那狐狸精赶出局!你想啊,小也是要毕业的,难保以后没有争权的心,可你那大侄子是个道士,有心想要继承的话当年早就进公司了。咱们帮他,他总得照顾一下淘淘吧,之后他再俩手一甩,这集团不还是落到我们家么?”
“哪有这么容易啊……”
诸葛青听到这里,就退出了监听。这些手段,并不算新鲜,不过他也不在乎,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老王将要举行两场追悼会,一场就在明天,包了一整座会堂,由中海集团出面主持,用于接待各方政要和生意人脉。
诸葛青从海外特别订了一具棺材,加急地运回国,全铜打造,镶金包银,给他运货的人都快重死了,到了会场,拆开一看,果然奢华得像一辆劳斯莱斯。
殡葬公司的人都没见过这种架势:“这您何必上国外订呢?”

诸葛青摸着表面的铸花和铜把手,检查运来途中有没有磕碰,他说:“国内是火葬,棺材跟着尸体一起烧掉,没有做这么好的。”
“再好……也就是个棺材啊。”
“您这话可就不对了,”诸葛青指挥工作人员把沉重的棺盖打开,检查里面的软饰,“这可是他……最后的床啊,老王这人就只有这一项讲究,他喜欢大的软的床……”
殡葬的人员当然知道明天出殡的死者是什么人物,脱口而出说道:“可他不是……连尸体都没找到么……”
诸葛青检查无误,直起身说:“他会回来的……他人不回来,魂也会回来的。”

工作人员看他这样,感慨地问:“您对他真是太有心了,您是他什么人啊?明天是不是您上来致悼词啊?要不要试试麦?”
诸葛青摇摇头说,“我明天不来。我跟他……没关系……”

老王还有一场追悼会,在家里办,时间是公众那场结束之后,头七的那天。





本来这章里小寡妇戴的戒指只是一颗平平无奇(?)的钻石鸽子蛋,
云生是绝世鸽王太太 给我看了一张感觉很像老王会买给青仔玩儿的戒指,真的是青仔的颜色~又符合老王这个身家出手买戒指的价位!于是高高兴兴给青仔改文,换戒指。改的时候,忽然一想……这不就是缩小版的海洋之心么orz,果然真不吉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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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5 01:54:5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诸葛的如花 于 2020-7-19 01:05 编辑

第十五章 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王卫国还在时,弟弟王也还没有出生,小道长逢年过节都会跟着爸爸老王一起去爷爷奶奶家拜年。
他和小也一眼看上去就是骨肉亲兄弟,要不是差了五岁,说是基因一模一样的同卵双胞胎都有人信,但他们父辈那三兄弟就长得各自为政,谁也不像谁。而且,若是拿老王一比,生在前头的那两位伯父就像是爱因斯坦的小板凳。好在事不过三,总算人品爆发。

他大伯王又,时常在国外不回来,但二伯父每年都会在,所以他和那一家人并不算陌生。堂兄淘淘跟他年龄相仿,大人们说话时也总是把他们搁在一起玩儿。年龄相仿,性格不一定合得来。小道长那时也才四岁,对人还没那么应付事儿。
堂兄淘淘很童言无忌地问他:“你妈怎么总不跟你们来?”
小道长说:“我妈有聚会。”
淘淘戳穿他说:“你妈没聚会也来不了,她第一次上门就被爷爷奶奶赶出去了,之后就再也不敢来了,是不是真的啊?”
小道长说:“我怎么会知道呢?那时候又没我。”
淘淘更得意地说:“哪儿啊!我妈说,早就有你了,你就在她肚子里。”

小道长去找他爸,隔着门正好听到爷爷在说:“……当初就该听我的。她那样儿一女的,说结婚只是抬价,想多讹些钱。”
他爸的声音也在那一头响起,说:“爸啊,怎么每回来您都得提这茬儿,大过年的……”
王卫国恨铁不成钢地一拍桌子,“我对你从小就是最放心的,一直觉得你虽然最小,但是做人最靠谱,你说你,那时候怎么就能搞出这种麻烦事来呢?”
“哎呦……您还想听我说什么呢……”
王道长慢慢却步,退了回去,但是,他还是能遥遥听见他爸的声音,带着点儿苦笑又无奈的情绪。
“我让她把孩子打掉,她能听我的么?”

没人会记得那一年小道长是为了什么鸡毛蒜皮事儿打的小淘淘,也没人把小孩子的仇恨当真。
过了阵子,就算王道长自己,也不会当真了。不仅如此,他还反省了一下,其实淘淘哥是无辜挨打的,只不过说了真话,有什么错儿呢?别管人说话什么态度,或者是不是说给你听的,只要他说的话是真的……那就是这么回事儿呗……
所以,什么都没有改变,王道长还是每年跟着老王回去和乐融融地过年,满脸喜气洋洋地叫人,讨红包,汇报成绩,适度地表示谦虚,被人摸头捏脸,听说他会背易经,就被拎出来要求表演一个。

再后来有了弟弟王也,再后来,爷爷奶奶相继不在了,三家才开始各过各的,渐渐走动少了。
对王道长来说,这省了他好大麻烦,每次过春节对他来说都是一场艰苦卓绝的彩衣娱亲。
随着年龄的增长,王道长已经对谁都应付得来了,但是要说二伯父这一家,应付起来还是比别的人累一些。

“哟,二大爷,二大妈。”王道长满脸堆笑,依然是过年那一套。
“道长啊,几年没见,真是长成个大小伙子啦!”二大妈其实挺不待见把她叫老了的称谓,可今天她得欣然接受,“你爸从小就特看重你!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子,也好安心了。”
大可不必如此客气,王道长应了声,“他出事之前,我正好从武当回家,他见过我了。”
“那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老天爷保佑啊。”
王道长想老天爷真保佑的话,那老王也不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他接着听她还想说什么。

兜兜转转,二大爷他们就想跟他说这么回事儿,因为老王是如此看中他这个儿子,所以这份家业他们觉得还是理应传到他手里。要是他觉得行,让他明天记得来公司开会,他们两家还有拉拢到的股东都会用自己投票权支持他,以免被那个狐狸精篡夺了他爸一辈子的心血。
“那我当然好啊,就有一个问题啊,”王道长一副为难的样子说,“明天是我爸追悼会,我走不开呀。”
对方一个语塞,怎么竟然把这茬给忘了。

王道长挺好心地提醒他们,“要不董事会就后天吧。”
这一逼宫反水的阴谋就这么定好了。

——

王道长回家之后,王也已经放学了,他今天向学校请好了假,再怎么沉迷学习也不能让一个儿子不去亲爹的追悼会,那太不儒学了。
说到这生死大事,小也难免有些难受,但他看得出来,弟弟已经从情绪里走出来了,与这样的现实和解,不逃避,也不愤怒。他欣慰地拍拍他的肩,小家伙以后应该比他这个做哥哥的靠谱。
王道长想着,等他大学毕业了,自己就把那些什么股啊权啊的,一股脑交给他,就没事儿了。然后他想到诸葛青……王也好了,诸葛青还没有,他得看着他。

兄弟俩说话间,佣人拿着两套黑色西服过来,说是诸葛青给他们俩订的黑西服,明天穿的,让他们试试尺寸,哪里不合的还来得及改。
这么一来,两人才都想起来,王也年纪小,真没做过西服,本来想找件随便什么黑衣服凑合,王道长虽然有黑西装,也是大学时期留下的旧衣服。诸葛青不能允许他们这么穿出去,在老王的追悼会上丢人现眼,于是帮他们把事情都安排好了。
王道长在他面前很心虚,但这个家里有他,挺好的。他希望诸葛青能留下来,无论是用什么样的身份。

晚饭的时候,王道长也下楼来吃饭,小心翼翼地打量诸葛青的反应。诸葛青虽然没搭理他,至少也没有割席断义,拂袖而去,他的屁股才在位置上坐实了。
诸葛青问王也:“衣服还合身么?”
王也点点头:“挺好的。”
王道长趁着大家都在说话,就势问了一句:“诸葛青,今天你走了之后,公司里那点儿事儿,你想听么?”
“不想。”诸葛青眼都不抬地说,“翻不了天。”
王道长说:“行,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到了次日,诸葛青的房门一直关着。王道长和王也收拾停当了,他们知道诸葛青今天不去礼堂,但还是去敲门想跟他当面说一声。
诸葛青只有声音传出来,满是倦意:“我想多休息一下,你们去吧。”
王也摸着房门说:“诸葛青,你是不是也想去啊,其实没什么难的呀,怎么着都能带你进去,这点事我们作为他儿子还是能定的。”
诸葛青当然知道,他连股权都能抢下来,更何况只是一个追悼会的席位,不是做不到,只是不想做:“我希望这场里的所有人,今天就专心地念着他以前的好。”
反正这些人,以后也未必还能想起一个逝去的人。他跟那些人不一样,所以他不着急。

诸葛青闭着眼睛,侧卧在地毯上,将耳朵盖在降噪耳机里,外界的声音他就听不见了。
他在手机里打开微信,依次点开老王曾经发给他的语音消息,都是些“我快到了”之类无意义的只言片语,可这样听起来就像这个人仍贴在他耳边对他说话。
“外面下雨了,别穿你喜欢的那双白鞋了。”
“准备下来吧,一边想想一会儿吃什么。”
“进家门了么?”
“站着别动,我过来找你。”
……
……
“开始登机了,我先关机了。”
别去……
诸葛青睁开眼,不禁向前伸出手,木珠硌到了他的手腕,他想起来了,又缓缓闭上了眼睛,重新沉入新的轮回。
他们还没散呢,老王留给他的话里,都没跟他说过再见。

——

这种官方追悼会确实是没什么意思,开得专业、正规,且充满正能量。王道长和王也,因势利导地落了几滴眼泪,哀而不伤地感谢了一下各位的莅临。反倒是王涛哭得像是死了亲爹,比他们还孝子贤孙,二大妈也坐在家属席的前排,头上戴朵小白花,哭湿了手绢。
结束之后,王道长拍了拍那口奢华的大棺材,掌下发出沉闷的金属声响,“爸贝哎……”
那棺材里面没有尸体,基本是空的,普通的物流公司也敢接单,赶过来一称重,王道长看到运费都傻眼了。诸葛青这是干嘛呢,抢了金库在趁机销赃么?同城都要这价,国际运费得什么价啊……这败家爷们……
但他哪儿敢说话。

王道长让王也自己先打车回去,诸葛青一个人在家里,早点有人陪着他总是好点。他自己跟车押运,省得出什么问题。这棺材实在是个大件,够工人忙活一阵子,王道长百无聊赖坐一边,看着那层棺材重重包上,再拖吊装车,像是个家具,不像个亲人。
王道长确实是家里伤心最少的一个。百岁光阴石火烁,一生身世水泡浮。

人没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其实反过来,人也没法选择自己的儿女。
王道长知道自己算不上是个好儿子,诸葛青那时候骂他“你知道你爸多想你么?”他不知道,他从小只知道他爸不要他,可能后来,老王确实很想他吧,但那时候已经太晚了。
爷爷王卫国到晚年也老是夸他,说:“道长这孩子是真不错。”
老两口对于他父亲的偏爱也延续到了他身上,淘淘失宠害得二大妈还老大不高兴。他像老王,他也在王家的子孙里鹤立鸡群。
王道长就明白一个道理,父母之爱已经是世上最无私的感情,但依然是有比价的。
他既然这么优秀,这么拿得出手,本来不要他的爷爷和父亲开始喜欢他,继而想念他,这也是他应得的,没有必要感恩戴德。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老王不会再想念他这个狼心狗肺的儿子了,他却得时不时地得想念起这个父亲。您不要我,我却不能不要您啊……谁叫您是老爹我是儿子呢。
王道长想,应该说……我从小到大,都盼着您是真的能喜欢我。不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只因为我是您儿子。
物流卡车司机冲他招手,王道长站起来拍拍黑西装上的白灰,懒洋洋地经过车厢时手指在上面划过,“走吧,老爹,我带您回家。”

车开到半途,王也打电话来,焦急地说诸葛青没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王道长嘶地抽了口凉气,但又稳住了情绪,说:“你别急,他跑不远,咱爹还在我手上。可能一会儿他遛个弯就回来了。”
正说着呢,卡车开过没劲桥,他猛然看见诸葛青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身材高挑,醒目的瑠璃色长发在风里飘散,经过他身边的时间都像是被吸引着,每一秒都走得浓稠而缓慢。

“我看着他了!”王道长摁掉电话,回头跟司机说,“师父,这儿停一下!”
司机震惊:“这儿不能停车!”
“罚款算我的!”
诸葛青也看见他们了,向着这边跑过来。争分夺秒的关头,王道长车都没停稳就赶紧打开车门,向他伸出手,“快!”
卡车车头很高,王道长抓住他的手,把他向上拉,另一只手搂着他的后腰,一把将他捞进车里,关上了门。
司机猛踩一脚油门,迅速又融入了车流中。

车头里装三个人有点挤,王道长来不及调整自己的位置,诸葛青几乎半伏在他身上,在他耳畔轻喘着。他后知后觉地心跳起来,诸葛青的手上戴着手套,可是这仍是他们在那件事之后,第一次肢体接触。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啊?”
“我想早点见到他……”诸葛青眼睛望穿驾驶室后面的长方形监视窗,只看着车厢里的东西。
他那么专注,就好像那里面真的有一个人,也在隔着玻璃,深情地与之相望似的。

王道长有一丝忧色,“诸葛青。”
可是诸葛青并没有回应他的呼唤,但他毫不介意地熨帖着他的身体,这安心的样子,让王道长一时竟然不忍心唤醒他……

——

第十六章 报应不爽,道长也终于挨了诸葛青的笔尖

王道长坐在位置上,没意思地等会议开始。坐在他左手边的诸葛青,一直坐在位置上闭着眼睛听音乐,忽然转过来,将一只带着余温的小物塞进他耳朵里,又用手指摁了一下。
什么玩意儿?
王道长感觉到那是一只无线耳机,不明就里调整入耳更舒适的角度,听见耳机里传来的是一个中年女人熟悉的声音。

“……她当然不可能会把孩子打了,也是豁得出去,拖到后面月份都大了,你弟要是横下一条心不管她,她要打都来不及了。说白了,你弟弟还是舍不得那孩子跟他妈流落在外面。”
“我当时也劝过他,孩子难道还怕以后没人给他生么?”
王道长听出了是二伯父和伯母的声音,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事,他并不意外,可是被诸葛青听去,多少让他有点尴尬。
诸葛青还很公平地带上他一起听。

“诸葛青,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本来只是想偷听一下他们搞什么阴谋,没想到他们会聊你们豪门八卦。”诸葛青挺无辜地说,“既然说到你,就也给你听听。”
“诸葛青,我跟你说啊,”王道长挑起一边眉头,“就我的经验,偷听这事,往往最后是自己后悔,不如不知道的好。”
“嘘……”诸葛青竖起一根手指,轻触在唇上,“你真不好奇么?”
“我爸就没跟你交待过他那点黑历史?”
“他想说来着,我说我没兴趣。”
“……”

王亦和老婆的对话仍在继续。
“我爸的意思是,要不就多给点钱,孩子可以接过来,不一定非得娶那个外围女嘛。结果他说,那以后孩子问我他妈是谁,我怎么回答,而且,后妈再好总不如亲妈吧。差点把爸给气死,一拳揍他脸上。他从小到大没挨过打,就为了结婚这事……”
王道长不想再听下去了,说来说去,不还是那一套。诸葛青的手过来搭在他肩头,“你爸他真的一直挺重视你的,你不回家,他最想的就是你,也觉得对不住你。你别再怪他了。”
“……我早就没怪他了。以后每年清明给他上香烧纸,回山了我再给他做个法事。”王道长漫不经心地说。
人要是活着,听见这些话可能还有用,可是老王他人都不在了,他们的父子之情早已覆水难收。王道长其实很烦,诸葛青还执着地要为一个死人与他开解,他不知道他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除了他,已经没有人还把生活重心栓在老王身上。活人是活在现在和未来,逝者已矣,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说话间,王亦夫妇也走了进来,人齐了。

后边的事情,再旁人看来可能是峰回路转,不过也都没能逃出诸葛青的计划,在他看来,都是水到渠成的结果。
天下三分,诸葛青所掌握的王也的份额,算是一国,王又和王亦他们是一国的,剩下一国是王道长。

王又和王亦他们突然出示了转让协议,将自己的份额全都收归王道长的控制之下,整合起来的势头一举压过了诸葛青。他们想看诸葛青吃瘪的表情,结果诸葛青也很干净利落地把所有份额也都转给了王道长。
一网打尽,三分归晋。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为了安全起见,还紧急调了几个保安上来,控制局面。

“还有一天……”
诸葛青明明这次一点都没花力气吵架,却好像用掉了大部分的心气儿,靠着椅背,又在闭目养神,满屋的鸡飞狗跳好像都不存在似的,舌尖在口中轻微震动着,喃喃自语,“公司好了,遗嘱好了,小也好了,道长也好了……我可以休息一天了……”
王道长只隐约听见他说休息两个字,侧身问他:“之后你干嘛去?”
诸葛青声音慵懒地说:“等你爸头七。”

会议室里闹事的人差不多都清空了,只是王亦老婆还在不依不饶,认定是王道长联手诸葛青坑到他们血本无归,摔桌子砸凳子的,暴跳如雷。
诸葛青和王道长被他们堵在会议室里,他们俩又被保安堵住,僵持了好久了。

王亦是个老实人,看这事情都已经败了,再吵闹也没什么意义,只是给外人看笑话而已,拉拉扯扯地劝自己的老婆,推搡之间,可能失了轻重,将她抓疼了。
“王亦!你个窝囊废!”他老婆转头像头雌狼跟他厮打起来,“你什么事都干不成,还就知道来拖我后腿!”

诸葛青已经不想再被这种闹剧吵到,刚想要起身叫保安护他们强行离开,可是王亦老婆歇斯底里的嘶吼,忽然镇住了他全部的动作……

“王亦就你个傻X还端个屁的兄友弟恭!这集团里就根本就没你的位置!这种事非要我给你戳破么!当初要不是你弟弟搞上个外围女,惹一滩烂事让你爸失望了一阵子,你以为现在这地产公司他能让你上手!?”
王亦被老婆这么奚落,也羞愤难当地吼道:“那又怎么了!论能力我是比不上三弟!但是我不犯大错啊,我管得住自己!这就是我的本事!!”
“你的本事?哈哈哈,不要笑死人了……”二嫂是吵红了眼了,“你弟弟是个什么人!他不比你有自制?!那天怎么就晕晕乎乎跟女人睡了的!他之前来我们家里喝了什么,喝完了什么样子出去的,你真的心里没点数么?”
“……你在说什么啊!他不是经常来吃你做的菜的么?他上大学时你不也经常给他煲汤喝么……”
“要不是经常,他会这点戒心都没有么!他连外人在他视线外面倒的水都不敢喝一口!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她说的……是真的么……

诸葛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睁大眼睛看着那一对仍在拉扯的男女,女人的喊叫声中,他听见尖锐的耳鸣。
他痛苦地捂住了一边耳朵,可是耳鸣声仍如同一根钢丝穿透了他的头颅,并且来回拉扯,眼前一阵阵发黑,心脏疼痛万分,跳得几乎要炸裂开来。
老王……
诸葛青眼前仿佛看到了那个人,他只是笑,也不说话。诸葛青伸手去摸他,却也摸不到。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他已经用尽力量想要对所有的人好了,结果呢,折磨着他的婚姻,得不到的亲情,半生的孤寂……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啊……

被信赖的亲人陷害,被陌生的女人要挟,被最心爱的儿子疏远……
诸葛青擦掉涌出来的眼泪,两眼赤红,每一次心跳都如擂鼓一般响着,他们怎么这么欺负你!他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你!

王道长也被这突然爆出来的事情震惊当场,然后,他身边掠过一道黑影,“诸葛青!”
诸葛青踩着翻倒的桌面向着那对男女冲过去,他的样子十分可怕,身形如鹰隼带着致命的攻击性。王道长感觉到他浓重的杀气,也疾奔着追上去。
保安看到他冲过来,他手上有一条警棍,横过来稍加阻挡,诸葛青根本没有看他,掌缘打在警棍上,警棍又击在他胸口,这条一米九的壮汉竟然像个没有反抗能力的木偶倒飞出去。
诸葛青直向王亦和他妻子冲过去,那两个人没有练过武术,一点应变能力也没有,眼睁睁看他冲到跟前。

王亦好歹是个男人,还想着要抵挡,被诸葛青一拳击在门面,顿时满眼金星倒在地上。女人尖叫起来,诸葛青面无表情,眼睛睁得很大,抬起手向着女人头顶心扎下去,他手上有一支随手从办公桌上抄起来的圆珠笔。
他要她的命。

圆珠笔离开头颅不过一寸的距离,再也无法下移分毫。王道长擒住他的手腕,也幸好在场的人是他,否则认识的人中真找不到第二个能挡住诸葛青的人,“冷静点!你真要杀人么?”
这可不是什么江湖,而是停错车都要被罚钱罚分,杀人偿命的正常世界。
诸葛青根本没有回话,他甚至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一身荒废了几年的功夫此时都被肾上腺素激活,六大开八大招全都往阻碍他的人身上招呼。他若是可以选,经年累月的勤学苦练只愿全部爆发在这一刻,之后是死是残都无所谓。
谁也别想阻止他,他要她的命。

王道长本来没用出真功夫,可挡不住他这样拼命的打法,也不得不用了全力。一边招架着诸葛青的攻击,一边对他叫着:
“诸葛青,醒一醒,你犯不上为这种事陪葬!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爸他人都已经死了!”
“闭嘴!”诸葛青感觉视线模糊了一阵,可是他的攻势更加凶猛。
就是因为老王已经死了!就是因为他死了!他才更加无法原谅曾经这样伤害他的人!

他发现了一个空隙,反手一抡圆珠笔扎进了人体,中空的笔管如放血的槽,鲜血从尾部的缝隙冒出来,塑料的笔身又粘又滑,让他握不住。诸葛青迟疑了一下,王道长等的就是他这个迟疑。双手如钳,从肩撸到肘,扭住了他的双臂。
诸葛青挣扎不脱,“放开我!”
王道长压制住他,扔到自己肩上,扛着仍在奋力挣扎的诸葛青大步向外走去,“杜哥!下去开车!”

“放开我!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诸葛青挣出一只手,在被带离房间的最后一刻,将笔从王道长肩头拔出来,甩出一道血珠子,向那个女人掷去。笔杆是滑的,他出手失了准,只击中了她旁边的玻璃隔板。只听哗啦一声,那块玻璃竟然被这支笔给击穿了,整面爆裂开来。
女人吓得呆住了,两三秒后才蹲下抱头哭叫。

诸葛青也像是用尽了体内最后的爆发力,忽然软了下来。王道长却不敢放松,还是扛着他下楼,塞进迈巴赫里,牢牢摁在座位上。
杜哥也坐进驾驶室,“道长,你那血……”
王道长低头一看,血已经染了半个胸口,吩咐道:“先回家!”

诸葛青并没有任何抵抗,眼睛仍是睁着的,只是里面空空的,几乎看不到一点神采。
“诸葛青……”王道长叫他的声音有些发抖,自己这些天究竟在做什么,竟然这么不知所谓。他早该发现的。诸葛青并不是刚刚才崩溃的,他好几天前就该倒下了。
“你关不住我的……”
诸葛青目光是散的,浑身脱力,双唇干涸,幽幽地说,“我一定要她死。”


第十七章 绝美疯批小寡妇

车停在王家豪宅门口,王道长刚从右边车门下了一半身子,一路装死装得很像的诸葛青逮到机会,趁他这档口,掰开了另一边车门就想往外蹿。
王道长眼疾手快,拧回身来一把抓住他的脚踝,诸葛青尚还自由的另一只脚兔子似的蹬回来,坚硬的皮鞋跟正踹中他肩头的伤口上。
你大爷!王道长忍痛低骂一句,却硬是没放手,要是在这儿让诸葛青跑了,可能这辈子都别想再逮住他。他反而用力将人拖回迈巴赫逼仄私密的车体内,在这十分有限的空间内。两人瞬间爆发拳脚来回。

八极拳最善近身短打,王道长想要化劲却需要更多转圜余地来施展,连吃了几下重击,怒从心起,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太极却也并非只有柔劲!王道长化掌为指,曲如鹤喙,集于一点的崩劲,击啄诸葛青下身双侧环跳穴。武当天罡三十六穴,要是用上全力,招招都能让人致死致残。
诸葛青短促地痛叫一声,只觉气血凝滞,由腰至腿,都如同久跪之后的酸软麻痹,又如有万蚁噬身痛苦难当。

王道长看诸葛青终于是消停了,瘫软在车座上断断续续地喘息。他自己用了几分力自己很清楚,诸葛青的那双腿别想能自己站起来,但只要按时解了,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王道长自己却是挂了彩,肩头的伤刚被扎时,他注意力全都在控制诸葛青身上,尚不觉疼痛,要不是杜哥提醒,他都没发现自己流了很多血,这一路情绪平缓,开始逐渐作痛。刚才搏斗之间,伤口再次崩裂,又开始渗血。
王道长把诸葛青弄下车,扭住他的胳膊,架着他,诸葛青双腿虚软,在落地时踩下半个模糊的血脚印。
杜哥想来帮忙,王道长摆摆手说不用,这儿我能行,您快回公司吧,那边肯定也乱着呢,帮我把事儿给抹了。
杜哥想想也是,说了声,那你自己小心,赶紧叫医生过来。王道长知道他们老王家有点头疼脑热的是不用去医院挂号排队的,有个专职的家庭医生随叫随到,就哎了一声,那我也不送您了。

他转身拖着诸葛青怨气深重地往房里走,开门的佣人看到大公子这一身血呼啦茬样子都吓坏了,惊恐的眼神问他要不要报警?
王道长说,没你们事儿,也别往外乱说。帮我叫医生过来。
诸葛青低着头一直默不作声,王道长一路都在想这人下手这么狠……就是对一条狗他都不会下这么狠的手。
诸葛青还是不说话,王道长想他肯定还在动着心思,自己一刻都不能离开他,否则他肯定还要跑。

诸葛青发现他在把自己往楼上房里带,于是开始挣扎,他的这些挣扎没有任何用处,只能激怒对方。王道长不忿地扭住他,拖进房里,狠狠地扔到床上。
诸葛青摔得头晕眼花,腰腿穴位还被点住,站不起身来,只能用手肘费力地支起自己的上半身向床边挪动。
可他抬头看见王道长就站在床边,手指扣住系在咽喉下的领带结,左右两下拉松之后,整条从脖子上扯下来,膝盖跨到床上,居高临下地笼罩着他。

诸葛青在他伸手时肩头一缩,他的双手还能动,还想要负隅顽抗。王道长不顾他的挣扎,将他两只手腕并在一起,用单手抓住,另一手将那条葬礼用的黑色的领带地在上面缠了几圈,狠狠绑了个死结,松手之后,诸葛青的身体失去支撑而倒在床上,手腕在绳结里来回磨蹭,却死活挣脱不出。
王道长隔着西裤从他的小腿抚摸上去,他这样意图不明的动作,诸葛青终于是怕了,一动也不敢再动。那只手在他膝盖上一拨,因穴道被封而酸软无力的双腿就轻而易举地被打开了。
诸葛青浑身一颤,嘴唇哆嗦地出声:“不要……”
王道长把手收回来,托起他的下颌,强迫他面对自己,“诸葛青……你还把我当人看么?”

然后,他放开了诸葛青,起身走进浴室,一边撕扯似的解自己身上的衣扣,一边烦躁得原地踱步,像一头关进笼中的猛兽。
他厌恶这些让他感觉束缚的衣饰,无论是修身款的衬衣、西服还是领带,他已经忍了一天了,早就受不了了。他把这些布料从自己身上剥下来扔在地板上,反正都破了洞,还染了血,都废掉了。

他赤裸着上身,从镜子里看自己肩头上的伤。
长期食素和修炼使他的身形看起来紧致亭匀,肩宽腰细,肤色健康明朗,如暖阳下泉水里被淘净的浅沙。手臂和胸口自然隆起的肌肉线条,放松时如优美的山脉一样条理清晰,绷紧时如铠甲一般坚硬。所以那个被诸葛青扎出来的血洞不算太深,已经止了血。
他扯了好几张消毒湿巾,侧开脸,将肩头的皮肤微微抻开,擦拭掉伤口和周围斑驳干涸的血迹,然后和地板上的衣物一起,全都扔进垃圾桶里。
他披上了更为习惯的道袍,没有系衣带和盘扣,敞开的衣襟之间隐约露出胸腹的肌肉。

他回来的时候,看到诸葛青正侧躺在床上,双腕举到唇边,用牙齿咬那根捆绑他的领带。领带上浸透了湿迹,变得很滑腻,他的嘴唇被磨得发红,但是王道长刚才绑的很紧,他只是徒劳无功。
他看到王道长回来了,停下了动作。王道长愤怒地靠近他,他往床的深处躲,可是哪里又躲得掉。王道长跪在床上,将他被捆绑住的双腕向上拉高。诸葛青的半身被吊起,领带的空隙挂进床头的铸铁构件上,腰腿仍使不上力,他再如何扭动,也无法再挣脱。

这样无能为力地被另一个人掌控的感觉,逼得他眼底泛红,却又不肯在这人面前露怯,虚张声势地怒斥道:“放开我!你凭什么!你爸都不敢这样对我!”
那你又凭什么这样对待我!这话瞬间点燃了王道长的怒气,他的手指插进诸葛青耳后的发丝之间,将他的脸向自己靠近,“那你可看看清楚,你现在是犯我手里了,我可不是我爸!。”
“是,你不是你爸,”诸葛青咬牙切齿地说:“你爸都不在了,你以为,我现在还会忌惮你么!”
王道长气急反笑,嘴角勾起,齿尖雪白,然后他低下头去放肆地舔吻诸葛青颤动的喉结,“那你叫啊。看看现在这家里,还有没有人敢来管我的事。”
他感觉到诸葛青的肢体在身下轻微地扭动,唇下吮吻的肌肤轻薄温热,因为过度的紧张和一些其他情绪而不禁吞咽。诸葛青没有出声,他也知道,这么做只是自取其辱。

是啊……王道长忽然发现,现在这事情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父亲走了,他是长子。虽然他一点也没想过,可是他已经掌控了父亲全部的遗产,包括集团公司,包括这栋房子,包括在这房子里所有的一切……毫无疑问都是属于他的了。
他可以再也不让诸葛家的人踏入一步,他还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拘禁住诸葛青的自由。
他只要想要的,只要想做的,在这个家里,再没有人能阻止他了。

然而……然而啊……
他的叹息同样温热地吹拂在诸葛青的咽喉间,王道长缓慢退离,撑起自己的身体,额前散乱的发丝垂落在诸葛青憎恶的眼神上。
自己并不冤枉,之前也是,今天也是,很多事情他是做得很不地道,王道长惭愧地想。
可是,他是喜欢诸葛青的,不想跟他闹成这样。他现在什么都有了,但其实,他根本什么都不想要。他唯一想要的,只有诸葛青一个,别说是这个家里,就算是这红尘三千丈,他也只想要他一个。

“诸葛青……”他想向他求和,甚至想向他求饶,“从现在开始,不闹了,成不成?”
诸葛青嘿然笑道,有那么点嘲讽的意味:“成啊。你放了我,之后的事跟你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呢,王道长摇头,你出什么事都怎么可能跟我没关系,“我放不了你。”
“我猜也是。”诸葛青对于这个回答一点也不意外,笑得睫毛盖严了双眼,吐出的言辞刻薄如霜剑风刀,“你还真是,你妈妈的亲儿子啊。”
“……”


第十七章 隋炀帝和他的宣华夫人

房门传来拘谨的敲门声,佣人在外面报告:“大公子,医生到了。”
王道长没有再说什么,扭头从诸葛青身上下来,去打开了房门,放医生一个人进来。

王家的家庭医生是一位蓄发皆白的老人,从王卫国在的时候就已经受雇他们家,至今已经照料了三代人了。他的工资很高,活儿却并不繁重,主要就是根据家庭每个成员的定期体检结果,制定健康计划,日常有小毛小病的他可以开一些简单的处方药以及注射、针灸之类的初级治疗,如果真的有什么像样的疾病,也由他做出初步诊断,并且联系预约在这个领域里真正权威的专家。
他走进房间的时候就已经闻到有非常淡的血腥味,也看到了被绑在床上的诸葛青,但他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因为他很清楚,比起自己乏善可陈的医术,王家这么多年肯付他这么多钱,主要还是看中他嘴严。

这位历经三朝的医生,什么狗血的事儿没见过?他给王卫国中西结合治过阳痿,给王又和他的情人们治过尖锐湿疣之类的性病,还给当时还不是老王前妻的陌生孕妇做过早期产检和羊水穿刺亲子鉴定。
被绑在床上的那位,医生也认得,但要是推说不认得也没问题。
大约半年前,老王总从他这里拿过一盒念慈菴喉糖递给身后这个孩子。要不是他实在好看得令人过目不忘,这原本也算不上什么像样的认识。
据说后来,老王总对他宠得不行,差点就到国外去办结婚了。

他从余光看见诸葛青一直在暗中挣扎,因为有外人在场更加羞愤得眼底发红,看起来并不是在玩什么情趣,而是真的身不由己。老王总才刚走,棺材还停在楼下,可说是尸骨未寒,他生前最宠爱的小姨太一朝失了保护,就已经被他的大公子绑在床上,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了。
人生的际遇高低真是令人唏嘘。不过,正如之前所说,这位医生给老王他们家服务了几十年了,忠心不二、口风严谨,像个被割了舌头的老太监。

王家如今掌权的大公子,是京圈内出了名的离经叛道。别的富N代不听话是指滥交狂赌飞叶子之类,可王道长的叛逆又完全叛出了世人对叛逆的理解,以毒攻毒变得无比超脱,说出家就出家去了,他爹一句话都不敢劝。
他现在坐在椅子上,表情深沉,似乎隐隐压着怒气。头发留得很长,凌乱地扎成发髻,粗布道袍的衣襟敞开,里面什么都没穿,伤口外的血痕擦拭得不太干净,斑斑驳驳的,如一头负了伤的猛兽,更觉危险。
他长得和老王真的很像,而且越大越像,但他那个好修养的老爹没有他身上这种劲儿,一种又禁欲又性感的潇洒和浪荡。

他肩头的皮外伤并不难治,只是新伤旁边的肩膀还有一圈已经结痂的齿痕。
医生用麻醉喷雾给他稍微镇了下痛,镊子夹个酒精棉球捅进去旋了一圈,擦出好多血和一丁点蓝色,凑到老花镜前看了半天,“这是什么?有毒?”
这刮骨疗毒一样的清创,饶是王道长很能忍,额角也沁出一点冷汗,没什么好气地回答:“圆珠笔油。”
医生脑补出来的画面与真相相差甚远,他暗暗称奇,这位小姨太看着俊秀,性子还真是烈啊……但人呐,还是得安平顺命,方能少吃些苦头,他问:“大公子,需不需要开一些镇静剂?”

王道长反应过来他什么用意之后,本能地往诸葛青那儿瞟了一眼。他之前没想过用药的事儿,但武当天罡点穴不能长过两小时,不然血气不通对人有损伤,诸葛青的手腕被勒得太紧,双手充血,也必须要为他解开。再加上,小也他也快要放学回来了,不能把家里场面搞得这么难看。那药若是没什么副作用,能让他老老实实睡一觉,也是个办法。
诸葛青看他真的在想,脸色气得发红,“你……你敢……”
这句反而激了他,王道长冷言说:“你看我敢不敢。”

医生在药箱里找了一下,周到地问着:“大公子,您是想要针剂,还是片剂?针剂见效快点,片剂安全些。”
王道长甩头问了声诸葛青:“你自己挑吧,想打针,还是吃药?”
诸葛青只想骂人,艹他大爷,滚他奶奶,混账王八蛋……奈何在博大精深的中文语系里,想骂一个人却不连着他爹一起骂进去的词几乎找不出来,只能恨得暗暗磨牙。
王道长看他无言以对,以为他服软了,这一整天的烦闷终于得到了一丝快慰。

“就开点口服的吧,效果也不用太强,最好还能治治他这狂躁症。”
医生问了一句:“狂躁症那就是精神疾病领域了,他有什么表现啊?”
“满大街想杀人算么?”
“……算吧。”医生说完了之后,不过心里又想,您这样逼煎自己的小妈,谁会不想杀人呢?他这不惮用最坏的恶意揣测整件事的,离真相就相去更远了。

但他毕竟只为王家人服务,不管对错,很快找出几盒药来。
王道长拿过来,比对着阅读上面的说明,这种药名叫丙戊酸钠之类的化学试剂名,除了安定的作用,还有针对“双相障碍”的表述,与其说是镇静剂,不如说是情绪稳定剂,抑制思维的活性,睡醒后也可能会产生眩晕、精神萎靡、幻觉等等一些的不良影响。

医生走后,王道长重新锁上了门,坐到床边,把那药拍在床头柜上,又倒了一杯水,“诸葛青,现在摆在你面前就两种选择:第一种,你自己听话。第二种,我让你听话。”
诸葛青知道他真的做得出来,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想怎么着啊?”
“我可以给你放开,只要你答应我不出去。”
“行吧。”诸葛青语气轻松,介于嘲讽和真诚之间无法分辨,王道长根本不敢信,但也没办法,总不能永远绑着他。

那条领带打的结被他拉扯得很紧,彻底解不开了,王道长拿了桌上的拆信刀,刀背贴着他的手腕小心地把领带划断。
诸葛青的双手重获自由,将手腕握在自己的掌心里,交替着轻轻地揉。他的皮肤很细嫩,上面已经留下了鲜明的痕迹,之后还得变成淤青。
他好像也不想被别人看到这种暧昧的伤痕,把衣袖向下拉长,严密地扣上了袖扣。

王道长转向他的腰腿,把被封住的环跳穴拍开。
真实的点穴解穴并不像武侠片里演的那么立竿见影,诸葛青之前感觉到双腿麻痹,像是废了一样,小腿到脚趾都变得冰凉,现在突然被涌入的热血一冲,剧烈的酸胀让他呻吟出声,皮肤就如破裂的冰层疼得千沟万壑的。
王道长看他难受,将他的腿放在自己膝上,手掌运功发热,顺着他腰下的经络,推宫过血,仔细按揉。

他的动机没有任何恶念,然而,诸葛青现在睡在他的床上,靠在他的枕头上,眯着眼睛,因为下半身强烈的酥麻感觉而浮现出令人遐想的表情。两处环跳大穴在臀部,按上去那么紧致挺翘;诸葛青的腰被他握着向下捋,只觉得是那么细;两条腿被他折起来揉着,又是那么修长;更何况,王道长又不是没尝过,这个身体做起来的感觉有多美妙。
可是,紧接着他发现,那把拆信刀,不见了。

一秒钟降温的空气,诸葛青也瞬间知道他发现了,他的手动了一下。王道长的镇压来得很快,也很粗暴,翻动他的身体,扯开他的衣襟,最后从他的衣袖里搜出了被藏起的刀。
王道长握着这柄罪证,远远丢开,拆信刀撞在地面上,断成了两截。
诸葛青是真的恨上他,也是真的疯了。就算自己站着不动让他砍上一刀,这件事也不会完。

王道长不再跟他废话了,骑到他身上,用双膝压住他的双肩,一手扣住他的下颌,用力捏开他的咬合,不准他动弹,另一只手剥出一颗白色的药片用手指插进他的嘴里。
诸葛青发出呜咽的抗拒声音,温热的口腔在他指下软弱地蠕动,药片被硬顶到他喉咙口。王道长抽出手指,拿水杯含了一口水,附下身堵住他的嘴,一滴不剩地灌了进去。
诸葛青被呛得咳嗽,嘴角下巴上都是流淌的水迹,他摇着头,想要把药片咳出来,也想要保持清醒。王道长压着他丝毫不放松,他的挣扎没能坚持多久,药效很快发作了,他的肢体和精神,都无法抗拒地溃散,在他身下变得柔软可欺。

王道长放开了对他的压制,诸葛青终于没有那么疯了,头发凌乱地散落在他的枕席之上,涣散的神情看起来乖巧而脆弱。
他又能怎么办,难道放他出去发疯杀人么。虽然,他得承认,他做这事的时候心中夹杂着一种报复和凌虐的快意,甚至让他胯下发热。现在诸葛青终于被他制住了,他却一点都不敢碰他了。
但无论他接下来要不要做一些更不可原谅的事情,他都知道,他和诸葛青之间算是完了……

他帮诸葛青把窗帘和灯都关上,他希望明天诸葛青安安稳稳一觉睡过,醒来之后,人就会好一点,也许可以稍微讲点道理,别再跟他打打杀杀的了。要不然这一天天的……

这一整天过的比他人生中任何一天都累,熬过了癫狂、暴怒和斗殴之后,终于赢来了片刻的安宁,王道长因为精神松懈和失血而感到虚脱和头晕。
诸葛青就在他身边轻缓地呼吸着……这有什么办法呢,他还是那么,那么的喜欢他……

王道长坐在床边,扶着自己的额头,手指按着自己的眼眶和太阳穴,定了会儿神。可是有只手无声地探过来,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
他猛地睁开眼回头去看,诸葛青正在这片昏暗中,从背后缓慢地攀上他的肩背,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他眼眉低垂迷离,逐渐靠近,含笑的唇角像是想要与他耳语什么。王道长一动不动地倾听,耳畔已经在微微发热,诸葛青却将他的耳垂含进嘴里,舌尖向他耳眼里钻,声音粘腻的呢喃,“你去了哪里……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王道长丝毫都没有动,诸葛青的手臂像一缕温暖的水流,顺着他的肩头向下,在他敞开的道袍里盘桓着抚摸他的胸腹,再继续向下。
王道长抓住他的手,那只手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就安安心心地任他握着。王道长对他清晰地说:“滚开。”
诸葛青没有滚,甚至连一点受伤或者生气的情绪都没有,腰肢塌陷下去,转到他身前,讨好地去亲他的鼻梁和眼睛,柔声细气地向他求欢:“我做噩梦了,你抱抱我吧……”

王道长非常难受。
诸葛青之前对他那么坏,现在又对他那么好。可他对他现在的好比之前的坏还要更令他痛苦。
他忍无可忍地把诸葛青推到床上,手探下去,解开他的皮带,伸进他的裤子,里面已经很热很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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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长站起来用湿巾清理干净自己和诸葛青,这种程度的事情不会留下任何罪证。等到诸葛青醒过来的时候,就算记得都不好意思开口向他求证是真是梦。
他抖开床上的被子,盖在诸葛青的身上,俯在床边帮他把边角掖好。时间不早,小也快要放学了,他想要离开房间,却忍不住将额头埋进他的枕畔。

他把诸葛青推下去,眼看着他坠落,渐渐沉没入水,也没有一丝怜悯,觉得他罪有应得。
而他自己站在火山的口上,两边都是流淌的熔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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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疼.....  发表于 2022-6-11 12:51
屏着呼吸看完,真的很难过很难过,替老王、道长、阿青。  发表于 2022-3-2 00:24
太绝了这部分疯批阿青真滴太绝了  发表于 2021-10-27 22:59
又刺激又心疼  发表于 2021-10-10 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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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5 01:56: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诸葛的如花 于 2020-7-19 01:20 编辑

第十八章 兄弟阋墙,小也一巴掌打掉了哥哥的肉粽

放学前,班主任把上一次区里组织的模拟测试卷给发下来了,全区排名第一名是王也,而且不是压了第二名一分两分,而是考得一骑绝尘,简直考出了一种替父报仇报复社会的豪横。

放学后,王也来办公室里向班主任请假,他爸爸的第二场追悼会就在后天。
班主任当然准他的假,并且十分体谅地说:“其实你请一周假,调整一下心情也行的。”
王也摆手,语带轻松地说:“没事儿,您不是总说快高考了,分秒必争什么的。”
班主任说:“可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啊。”
“嘿,怎么正反话全都被您给说了呢。”
王也没大没小地说了一句笑,像他这样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在老师心目中的地位当然是不一样的,有时候皮一点,反而比五道杠大队长更招人喜欢。

要是平时,班主任难免得敲打他两句不要得意忘形,注意保持不要骄傲,可现在,她感觉挺心疼这孩子的。
她很想劝劝他,也别太勉强自个儿了,就只要抱着平常心,考出自己平均的水准就好。
学校里所有人都知道,王也的爸爸没了。

这个重点学校里都是好小孩,都才十七八岁的年纪,善良的也善良得没心没肺,恶毒的却也恶不到哪儿去。他们既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宽慰同学,也不至于拿这么惨的事情去刺激他。
所以当王也变得比以往安静,偶尔会请一天假时,那些小孩儿只能躲着他,担忧地远望着他。
因为王也身上背的事儿太大太沉了,有几个孩子在家里只是想了想要是自己爹妈没了怎么办,都忍不住躲在被窝里流了眼泪,可是心里又清楚,这是每个人终将面对的别离。可这种近在咫尺的必然让他们害怕,让他们想逃。
于是,他们不敢去靠近王也,只给他留下了一个独自舔舐悲伤的空间。他们说他一定很难过,所以不要去打扰他了。这样他们也可以不用陪着这个同龄人这么早就去面对失去至亲的痛苦了。

班主任想起来她最后一次和老王总通电话时,说起王也早恋的事情。老王当时听语气也挺重视的,说让他这个老爸来处理,她当然觉得那样更好,可是没想到就……
王也本来就是单亲家庭,现在没爹没妈了,那这事她不管还有谁管?不能继续假装不知道了。
“哎,王也啊……”她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和诸葛青,还在一起么?”

她是一个有经验的老师,不能留给学生编瞎话的时间,要是从诸葛青是谁开始问起那就绕到天边也问不出来了,就是要这么正中要害的突然袭击,才能从学生那儿砸出点真话来。

王也本来都要走了,闻言立马就站住了,刚才那副举重若轻的神情没了,满脸诧异,您怎么会知道这人的呢?
他那诧异也只是干干净净的诧异,那双眼睛,心贯白日,里面看不见任何羞愧或恐慌的神情。
看他这反应,班主任心里倒松快了一些——看来,虽然是有这么回事儿,但也还没出什么事儿。来得及,早恋猛于虎啊,悬崖勒马还为时未晚!
另一边,王也不明就里地反问了她一句,“肯定啊……怎么啦?”

班主任本来不想对王也太严苛,却被他这丝毫不抵赖不辩解,直截了当就承认了的态度给噎住了,之后反应过来顿时连珠炮似的一顿批:“还怎么啦?你是个要高考的人啊!这个诸葛青什么人啊?他是学生么?别的学校的?你们平时怎么见面啊,是不是还约好了一起同路上学放学,一起吃饭喝饮料,还互相发消息聊天?这得多耽误时间啊!”

老王和诸葛青的事情虽然在圈内传得满城风雨,但是在芸芸众生的柴米油盐中还是有点次元隔离的,比如很多人都不知道最高煎茶长娶了著名主持人王小吖,更何况老王和诸葛青只是一个低调的土豪和他还没结婚的十八线小情人。
这位班主任更是一位可以直接拿去拍正能量纪录片的人民教师,一天在学校从早自习管到晚自习,眼里除了分数还是分数,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娱乐圈啊饭圈啊这圈那圈的,只要与学习无关,她都不屑去了解。

王也从她话里也算是听明白了,敢情她都不知道诸葛青是谁,还当是他校外的小女朋友,觉得挺好玩儿的,也就顺着回答。
“他吧……肯定不是学生啊,已经毕业了,没在上学了。”
班主任听了大惊失色,定式思路还没调整过来:“毕业了就不上学了?她不考大学呀?”
“哪儿能啊,人家大学都毕业了。”
“哪个大学的?”班主任眼都圆了,心想王也同学果然不同凡响,是嫌同年龄的小姑娘太幼稚看不上么,小小年纪搞姐弟恋?“她多大了啊!”
“比我大四岁。上海戏剧学院。”
艺术生啊……班主任的脸色顿时就露出了一点嫌弃,还戏剧学院,特别乱吧。不过,长得应该挺好看的,把个没见过花花世界的小男孩迷得五迷三道的。
该不会是知道王也家的家底,趁着他未成年不懂事,就玩儿魔女的条件吧?

“王也啊,你还小!她既然比你大四岁,就应该明白事理!她不知道你在高考么?现在这个时候多关键啊,她这是在害你啊……”
“老师哎,我跟您说笑呐。他不是我女朋友。”王也之前这么避重就轻地回答有点调戏老师,顺便也隔空调戏调戏诸葛青的意思,但被误会成这样就不行了。
他收起了嬉皮笑脸,“不过您不了解他,所以之前那话说得不对哈,我必须得跟您说清楚。他才没害我呢,是他成就的我。如果没有他,我没那么快走出来,也不会是您现在看到的这个状态。您也知道,我爸这一没了,我家只剩我哥了,他吧……也不是太靠谱……”

班主任听到这里点点头。王也的哥哥王道长,当年也是她教过的学生。
他在这所高中里也留下的传说,不比王也逊色,但后来说是清华毕业就出家去了。班主任之前听说这事就像听到一个女博士竟然选择当家庭主妇一样,只觉痛心疾首,让你读这么多书是为什么?为了让你去当道士的么!不!是为了让你用自己的知识建设祖国的!
所以,在她心目中,王道长这个当哥哥的,只怕确实不大靠谱。

“所以这段时间……我什么人都没有,只有诸葛青一个。他算是我们家……一亲戚吧,但是没血缘关系的那种。只有他第一时间出来护着我,让我安心上学,每天陪着我好好吃饭,跟我一起难过,想着来开导我。其实……这些跟他有什么关系呢?我以后变成什么样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又不图我什么,根本犯不着这么拼。所以,您别这么说他。”
王也这孩子性格向来很好,用北京话来说有点儿面,别人怎么捏他就怎么软。班主任很少听他会有这种沉淀下来的语气,严肃地站出来,认认真真地维护着另一个人。不过仔细想想,其实也就高中大学这么一分割,显得好像不是一代人,其实大四岁真算不了什么。

而王也说到这里,也突然怔了片刻。
确实啊……其实他怎么样,跟诸葛青有什么关系呢?他跟他爸根本没结上婚,他是他的谁啊?谁都不是。
有一个隐隐的念头,很小,却很烫,像是檀香上的燃着的一小点火星,烧着他那一线不堪理清的思绪,萦萦绕绕……
所以……为什么不可以呢……

王也自嘲地笑笑:“您要是担心我跟他早恋什么的,您就放心吧,他根本看不上我。不过……以后的事儿,以后慢慢儿再走着瞧呗。”
“嘿!”班主任这暴脾气,虽然有事没事都要打击打击王也,但其实特别向着他,很护短。王也早恋那是万万不行的,可一个大他四岁还戏剧学院毕业的姑娘竟然还胆敢看不上她这个最得意的学生,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嘛!沉鱼落雁了还是国色天香了?趁虚而入玩弄情窦初开的小少男的心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王也,可是你还小啊,很多的人很多事你都还没见过啊。高考也就两个月了,等你进了大学,就你这素质,你这条件,想找什么样的女朋友找不到?还有更多更好的女孩儿啊……”
“没有比他更好的了。”王也打断老师的话,“我也想快点长大,我现在就一小破孩儿,什么事儿都靠着他,什么都帮不了他,也只能先把书念好。”

“所以,老师您也甭担心了,我这次不是考得挺好的么?真的,我之前学习也就是应付事儿,觉得差不多得了,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从来没像现在那么努力过!我能做的,就是先把大学考好,赶紧长成人,有能力,追上他。”

王也以前也没有什么整天勾肩搭背的铁磁儿,但他跟谁都很好,三三两两的有说有笑。可就觉得他整个人是飘的,也是虚的。
既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儿,更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儿,只是既然大家都在,那他就跟着大家一起,晃晃悠悠。
而现在他独来独往,看起来却反而并不孤独,可见之前在他身边的所有人,其实从来不在他心里。
班主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父亲的早逝让一个小男孩一夜长大,王也比以前更加稳固,有一种由心而生的安定。他的眼睛看向的每一个方向,都切实而执着。

班主任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面前这个十八岁少年,这个少年没有躲避她的视线。
他沉着地看着她,就像在课堂上,他知道这题自己会,他确信自己能做对,他就不害怕站起来,说出来,写出来,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的答案。

像她这样教学经验丰富的老师,哪年不拆散几对早恋的孩子,大多都是瞎胡闹。但是……她也亲眼见过不少品学兼优,扛着家长老师围追堵截,经受各种考验,最后走到了一起白头偕老的学生。
其实爱情哪有什么早晚,只是去爱的人够不够成熟,能否真的决定从此承受住这个纷繁世界里的诱惑和苦楚。

王也说:“我希望,等以后再有什么事儿的时候,我也好让他能安安心心地靠着我。”
班主任每年都会收到以前学生婚礼的请柬。她看过那些在从年少时的懵懂心动到念诵誓词时最为坚定和挚爱的眼神,都与王也此时一模一样。

当王也走了之后,班主任甚至有点眼眶发热。
她给她老公打了个电话,老夫老妻了,接通了之后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老公正在家里给孩子做饭,一边听见锅铲的碰撞声音,一边是他似乎把手机夹在耳边通话而产生的爆音。
她一门心思扑在工作,年年都是优秀,天天在学校加班,而这个男人年复一年,默默无闻地陪伴着她,她没有做到的事情他全都为她扛起来。
他听她久久不说话,还当她学校里遇到什么事,焦急地问:“怎么啦?出什么事儿啦?你别不说话呀,宝贝儿,怕什么!出什么事不还有我给你靠着么!”
她说:“我今天早点回来,跟你们一起吃饭。老公,以后我多陪陪你。”

——

王也放学回来,可是诸葛青没有露面。
哥哥告诉他说,诸葛青生病了,吃了药之后已经睡着了。王也心里一揪,这段时间诸葛青那么伤心,有那么辛苦,看得出来是在硬撑,终于还是病了。“我去看看他,我会很轻的。”
王道长只能说,“那你去吧,千万别吵醒他。”
王也答应了,刚走出几步,王道长状似随意地说:“他不在那边,在我房间。”
王也心里泛起一股异样的不妥,他为什么会在你房间?
即便说原来父亲的卧室会让他睹物思人,不利于养病,那这豪宅房间可比人多,他为什么非得在你房里呢?

王也打开哥哥的房间,里面一片很暗,只能隐约看见一些家具的轮廓。
他轻手轻脚地走近床边,诸葛青果然侧躺在上面,被子盖到他的下颌,青色额发又遮住了他的眼眉,只有那么一小片的颊侧的皮肤,在幽暗中白得像水中的一泓月影,随着呼吸的轻风微微浮动。
他被自己心头的那点香火烫疼了,他的心变得很热,缓缓地被点燃。王也无声地靠近他,诸葛青还在安睡,不知道他看着他的目光,像安静的火舌逐渐地在他身上弥漫。

为什么不可以……并没有吧……
他想自己只是需要多一点时间,正好诸葛青也需要时间吧。他们在这个家里共生,可以互相等待,互相守望。时间总会过去的,他相信,时间也总能等得到的……
他的指尖触碰诸葛青冰凉的发梢,像触碰一根蛛丝那么谨慎。然而,就在这时候,诸葛青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轻微地动了一下,一只手从棉被底下滑了出来。
王也小心地接住那只手,想将它安全地送回棉被里,然而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他手腕上的伤痕——一道道青紫如蛇一样缠绕上去,这是曾经被残忍地捆绑过的痕迹。

王也当然记得就在这个房间里发生过的脏事,他感觉浑身的血都变得灼人烫人!他感觉到愤怒,想去找始作俑者算账,在愤怒之前,是几乎要撕裂他的心疼。
他压抑着愤怒,轻柔地呼唤,“诸葛青,诸葛青……你醒一醒。”
诸葛青被困在药效里,他醒不过,听见外界的呼唤,只能隐约发出一点声音。王也把他的手好好地放回去,说:“你不要怕。爸不在,我会保护你的。”

王道长看着弟弟从楼上下来,吩咐佣人可以开饭了,回头说道:“诸葛青他……”
王也的拳头二话不说砰地打到他脸上,王道长没有防备,脸被撞到一边,向后连退了两步,惊怒地看向弟弟,“小子,反了你了?!”
王也冲他吼道:“你不配提他!你给他吃的什么药?!”
王道长挥挥手,让惊慌的佣人都出去,留他们兄弟俩说话。
“你发什么疯呢?”
“我都看见了……”王也喘着气,“那天……你对他做的事我看见了!今天你是不是又……”

王道长沉默下来,目光飘向别处,一只手反复揉着被打疼的下颌,骨骼关节发出一些清脆的声响,过了一会儿,他说:“小也,你这功夫还是我教你的呢。”
王也说:“是。我打不过你,大不了你打死我。你打不死我,我就不会让你再动他了!”
王道长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忽然觉得时间真快,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甩都甩不掉的跟屁虫,他干什么都要学着他干的傻弟弟……

他缓了口气,说:“是我二了,我还把你当孩子看,没想到……你其实也长大了。”
王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怒瞪着他。
王道长说:“之前是我错了,让你给看到了,也不好。但今天,我什么都没做。坐,你不是想知道怎么回事么?边吃饭,我边告诉你。”
王也半信半疑地与哥哥隔桌坐下,看着他给两人各盛了一碗饭,却一口没吃,“你说吧。”
王道长先自己扒了口饭,看着王也的眼睛,“诸葛青……他受了一些刺激,今天在公司里差点把王亦他媳妇给杀了。我说的不是什么修辞手法,是真的要杀人。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问杜哥。我当时想拦着他,都被他刺伤了,这事你可以问华医生。我没有骗你。”

王也皱着眉,“他为什么要杀二大妈?”
王道长想了想,这事真的要让弟弟知道么,说是把他当大人,但这事……他权衡了一下,还是按下不表,“因为一些公司里的事情,跟你没什么关系。但……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能让他出去杀人。在这事上,你不会跟我这儿杠吧。”
王也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王道长点点头,“小也,你要护着他,可以。但你不该冲着我来。你要留神的是,别让他伤着自个儿。我们都不能24小时看着他,所以我给他吃了药。你也不用这么防着我,等爸的后事告一段落,他缓过来了,你高考完,能当家做主了……我会走的。”

王也一愣忽然又失措起来,失声叫道:“哥……你干嘛又要出家?”
王道长说:“小也,这儿是你家,你好好守着。我,没家。”
“这就是你家,老爸生前也一直希望你能回来……”
“是……”在那生离死别降临之后,王道长终于弥平了和老王历久的隔阂,他完全能够理解父亲那时候为什么不要他,之后又等了他多久。可是除了让活人更加难过之外,这些事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原来不伤心的,现在却伤心了。他有过五年时间,一转身就能回来,可是现在,“爸……也已经不在了啊……”


第十九章 又是白雪公主又是睡美人

丙戊酸钠没有那么强的效力,诸葛青的意识在五个小时之后就醒了,但是他的四肢和眼皮仍然沉得动不了,他被关在自己的颅骨之内,陷入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
没有前后顺序,也没有因果逻辑。忽然,他在奔跑,下一瞬就忘记了自己在躲避或者追逐什么;忽然,他陷入看不清对象的欢爱中,结束了之后却又莫名地悲从中来;忽然,他又坐在诸葛村里,揭开紫砂汽锅的盖,土鸡煲喷香的蒸汽一下子模糊了对面人的模样。

诸葛青说道:“大家都很忙,根本没有人在看你,也没有人在看我。在这个世界上,你我都没有那么重要。”
对面的人沉默不语。

“是我先招的你,我也有错。”诸葛青大大方方地承认,“其他的种种恩怨,放在生死面前都不值一提。我不恨你啦。”
他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考究的黑色丧服,“我要走了。再见。”
那人的手从水汽之间穿过来,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在梦中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觉得那力量强硬得几乎要将他捏碎,那人说:“哪有这么简单?”
那人的声音说:“……你那时候,为什么要说喜欢我呢?”

就为了,这么一句喜欢?
诸葛青茫然地伫立着,他走不了了,被那只手像铁钳一样拖住。我喜欢过你,又怎么样?可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你啊。而且,人这一生难道只能喜欢一个人么?甚至于,难道只能说一次喜欢么?
他忽然想起来……那个人真的只说一次……
好严格啊。

这只手只是拖住他,让他连其他的梦境都去不了。

诸葛青终于睁开眼睛,并不是在老王卧室的地毯上,而是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王家父子对于床品的执念真是一脉相承。
有一个少年半身趴在他的床边,脸颊枕在交叠的手臂上,嘴角流下一条口水印子,修剪得很干净的短发在透过窗帘的晨曦下看起来很松软,摸起来应该会很舒服的样子。
他的气息悠长,还没有苏醒,一只手隔着薄被虚握在诸葛青的手腕上,这是他用自己的肢体搭建的一个触碰式闹钟。

诸葛青稍微一动,他就醒了,抬起头,抻抻一夜趴下来酸痛的肩颈,看着他迷迷瞪瞪地笑,“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诸葛青气息恹恹地说:“我饿了。”
王也跳起身说:“好,你等我下,我去厨房找找。”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诸葛青的声音又从后面虚弱地追过来:“别叫你哥。”

时间这么早,他家佣人还没上岗,王也又是家里最远庖厨的一个,对食物的排布一无所知。正当王也在寻找哪个冰箱才是专门藏熟食的时候,听见外面冷冷的一声:“哪儿切啊?”
他心里知道坏了,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厨房,看到他哥王道长揪着诸葛青回来,看见弟弟出来严厉地说了句:“我不是让你一步都不要离开他!”
王也感觉有点惭愧,也有些气恼,诸葛青居然骗他,一大早起来一开口就骗他。

王道长不仅是没家,昨晚还被弟弟从自己的房间赶了出来。
虽然有的是客房委屈不了他,但他哪间都没去,未卜先知地拖了个椅子就干脆睡在玄关里,果然被他抓了个现行。
诸葛青经过昨天那几场较量,也是认清了实力对比,在王也手下还敢试试,现在被王道长逮住直接放弃了。王道长冲这个弟弟说:“你说说看,你顶个什么用!太废物了。”
王也自幼天之骄子,从没被人这么嫌弃过,哼唧了半天也没法辩驳,只能嘀咕了一句:“可是……他饿了。”

从早上开始就不消停!王道长在早餐后哄走了王也,并且在弟弟色厉内荏的威胁下连连表示,你放心,我会管他的。
管诸葛青哪有那么容易,他脑子好,有功夫,能翻窗,会撬锁,就算是英明神武的王道长也总有上厕所的时候吧。不用药怎么控得住他,可是说出来没人信,王道长经过了昨天,是最不想再对他用药的人了。
他趁着自己精神尚可,容诸葛青吃了早饭,回到老王的卧室里去自由活动。那间房间门一开,王道长就觉得不太对头,诸葛青只是昨晚上被他关在自己卧室里,可这间屋悬浮着细微的尘土气,好像很长时间都没人住过似的。

诸葛青进门之后,哪儿都没碰,只是站在一片空地上。王道长刚要进门,他立刻说了句:“你别进来!”
“我凭什么不能进来。”
王道长皱着眉,人却靠着门框没动,只盯着诸葛青的一举一动。
诸葛青站在原地,留恋地看着周围,“你进来把你爸的痕迹都碰坏了。”
王道长也就明白了,老王死了,他的这房间也死了……可是这里面还住着一个没死的人呐,于是,诸葛青怎么会不变成现在这样呢?
“诸葛青,我爸他已经死了。”
诸葛青听见了,他每次听见这件事都得震一下,呆立了一会儿,转向门口,沉身在那地毯上盘膝坐下。这房间已经快一周没清洁了,地毯上吸了点灰,被他激起来,一片和光同尘。

“道长啊,”诸葛念的是个zhang字,算是一种身份,却并非与他这个人和解,“算了,你进来吧。”
王道长也不嫌地儿脏,在他面前坐下来,坐得不如他周正,双手抱在胸前,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他。
诸葛青说:“我跟您请教个事儿。杀人真的有那么严重么?您觉着她不该杀么?”
“施主,您要是问我心里怎么想,我也觉得她是挺活该的。但讲道理吧,毕竟罪不至死。”王道长说,“杀死一个人,不难。就以你我的能力,一起合计合计,怎么干不比您冲出去光天化日之下手起刀落的强?说不定咱俩还能逃脱法律制裁,当个法外狂徒。但这事儿的影响并不在于她死不死……”
他抬起手指轻轻虚点在诸葛青的身前,心口的位置,“在您那心里边儿啊。”

王道长觉得诸葛青本来应该能明白的,如果不是被逼成了这个状态,本来也不用自己来越俎代庖。
杀人,不难。放在诸葛青这等身家,这等能力的人身上,甚至可以称得上简单。买三个一流杀手,用他的一只戒指够不够?打死一个女人,需不需要他使出五成功力?送他出逃一个没有引渡条约的国度,又能费多少力气?
可是做完了这件事,他还能和原来一样么?

世事万物皆在道中,人活着,就是活一个道理。那绝不是非黑即白的对错,更加错综复杂和千头万绪的纠葛,一场场错重迭出的罗生门。
不愿去接受这世上有卑劣的存在,也不愿去承受触及自身的愤怒和痛苦,反正能做到,就杀掉一个人,其实是一种怠惰。一旦开了头,任何人都会迷上这种轻松又干脆的捷径,从而对生而为人更艰深的纠葛,失去探究的兴趣,也失去该有敬畏和底线。
有句话叫: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你既失了慈悲,哪里还会费心去懂?

他不准他杀人,实则是为了诸葛青自己。
诸葛青听得懂他的意思,却只是笑,佛家修来世,道家修今生,只是今生,今后……于他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并非被王道长说服,只是,这已经是最后一天。如果要闯过他这一关,再查出受害者的位置去下手,还要保证明天能准时回来,至少警察一天内不会追踪到他。
他归心似箭地盘算着,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这个时间了。算了吧……

“道长,你们道教,也相信人有轮回转世么?如果人活着没能得道升仙,死了之后会去哪儿?”
“道家信鬼,自然有轮回。”王道长循循善诱道,“只是与佛家的不一样。道生万物,自道中来,回道中去。这世间一切存在都在道中,不会无中生有,也不会寂灭无端。终究你我也要回到道中——我爸也在那里,乃至世上碎掉的每一块顽石,顽童踩死的每一只蚂蚁也全都在那里,永远都在……我们的轮回,是与道中一切融合之后而再行分出的新的生命。必然不再是你我,也必然有你我。只要曾经存在,就永不分离。”
多么诱人的一个永不分离啊……
诸葛青叹息,哪怕只是一个电子缠着一个原子,可也别把它弄脏了。

“道长,我放弃杀人了。我也不会出去,乖乖呆着,明天的头七我也会老老实实的。”
王道长可不是小王也,不是被骗大的。
诸葛青说:“你不信啊。我可以发誓啊。”
他圈起拇指和小指,三指指天,“我可以用老王来发誓。我如果再去杀你那二大妈,让我魂飞魄散,再也不能与他相见。”
他说到一半,道长听着不对,伸手去拦,可他伶牙俐齿的,怎么来得及。
诸葛青殷切地问:“你可以信了吧?”
王道长一脸沉郁地看着他,但是他信了,诸葛青连这话都说出来了不由得他不信。
可是真的这么简单么?他这是……好了么?

诸葛青说:“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

老王头七的灵堂就设在一个小厅堂里,仪式一切从简,正上方挂着一幅遗像,老王的照片不多,这还是最近的一张证件照,原本拍了是为了办签证、入境、结婚申请表之类的林林总总,没想到最后用在这儿。图小的时候还没发现,放到这么大了,他的眼睛里竟然有站在对面的诸葛青的影子。
挽联花篮之类的都省了,窗帘紧闭,不让阳光透进来,只点了两支白色的蜡烛。可架不住那口全铜打造的壕横棺材仍是给点烛光就灿烂到流光溢彩。

诸葛青也早就给自己准备好了丧服,这种没必要过分考究的服装他也是特意去定制的,还十分挑剔,就好像这是他毕生最重要的一次出场。腰身处有一指宽的盈余,想是他短时间内消瘦得太厉害,实在来不及再改,外面披着那件贵得只好自留的真丝仿黑珠披肩。
那一身墨色,衬得他的皮肤如冰似月,手指上那颗戒指,亮似夜色中的一点冰蓝星子,随着他拨动木珠的动作而有节奏地闪烁。

他茕茕孑立在那副棺边,如一只矗立水岸的孤鹤,顾影成双。

这次仪式限在家庭内部,连忠心耿耿的杜哥也没有叫。老王家人丁单薄,大伯父王又在夺权无望之后就直接回国外去了,二伯父王亦倒是携妻携子还备下了比脸皮还厚的丧仪,打算与侄子们化解敌意。
王道长在里面听人进来禀报说这家人来了,其实有点意外,他们怎么还有脸来呢?不过想来也是,那个女人做下那事之后都若无其事地与老王相处了二十多年了,这算什么。这时候,已经隐约能听见他们做作的哭嚎声一路而来。
诸葛青神色如结了层冰,目不转睛,按道理说,只要是有来吊唁的,他还得谢。而他能这么按兵不动,没去杀人,就已经够恭让诚顺康穆静慈了。

王道长一言不发走出去,见到那三个人,照着王涛的肚子上就是一脚,挨揍的堂兄折着腰跪下吐出一滩水。他妈惨叫一声,这一声跟之前的不同,真真儿是痛彻心扉,比打在她自己身上还痛。
王道长不打女人,跟她说:“以后让你儿子躲着我点儿,我见他一次,就揍他一顿。医药费,自个儿拿着发票去财务那儿报销。”
然后,他吩咐佣人把大门打开,之后再把地上弄干净,看那一家三口还抖如糠筛,寸步难行,只好又多提点了一句:“滚!”

这一天之后就变得非常宁静,王家已经没别人了。
王道长回来,带着王也,给那副棺材上了一炷香。然后他反正也是道士,顺手就给他做了一场法事,其实做法事就和炼丹一样,真不太要紧,可是他爸把他养这么大了,学会了点儿什么总得给他表演表演。他小时候会背易经,现在会背十王大斋科了。
天尊哀悯救群速,九夜幽魂尽出离。径上南宫感受度,普皆同会入无为。

老王遗体直到现在都没找到,那一定是找不到了,海洋分解一具血肉的效率超乎人的想象。
也好,王道长想,来也无,去也无,倒是干干净净,还有人守着,有人爱着,他有点羡慕。
他轻轻摸着棺材上冰冷的纹路。
爸,你能不能教教我?你是怎么……让他这么喜欢你的?

——

过了午夜,诸葛青一个人坐在灵堂里面守灵,白天的仪式于他都是过场,他等了那么多天,就是为了今晚。
头七,死者魂魄会返家。家人要给他准备好餐饭,让他吃饱上路,以免当饿死鬼,活人要回避,以免亡灵见到了在世亲人而牵挂,拖累了他上轮回路。
诸葛青给老王准备好了饭,并且把自己打扮得很好看,坐着房间里等他到现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所有的痛苦和悲伤都消失了,诸葛青的心跳得快极了,那一对白蜡烛烧到了下段,火苗拉得很长,跳动得有些炽烈,无论它们是什么颜色,此时已经是一对喜烛了。
今夜,他不会成为老王的牵挂。因为他会跟他一起走。

诸葛青拿起一支蜡烛,站在那个沉重的棺材前,拨动棺盖的机关,西式棺材盖像门扉一样为他打开。
他亲自挑选的棺材,里面的人要住上很久很久。
这是一个衣冠冢,里面只有一套老王生前穿过的衣服,叠着很整齐。上面还放着一副他戴过的眼镜。
诸葛青把衣服展开,平铺在棺材里,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人的样子。

入殓总有一些奇怪的习俗,比如说他这个时候应该要为老王梳梳头,可是老王不在这儿,他只能梳自己的头发,然后把梳子折断。
还有说眼泪不能落进棺材里,诸葛青却想,此时哪有会有什么眼泪,他高兴还来不及。
他此时的心情就像那天第一次站在这座豪宅的门槛前,硬要让老王牵着他的手,说要有那么一点仪式感。
然后,他才一步跨了进去,心里雀跃地想着,他既然进了门了,就再也不出去了。

那棺材里面很宽敞,境外那家厂向他介绍这材料比真皮要好,柔软又密封,可以卒千年。但还是不如他的床舒服,不过,诸葛青想他应该不会这么挑剔了,他都有我了,还不满足么?
他最后复了一遍,确认一切都按照计划办好了,自己再没有什么事情遗漏了,遗嘱在第一天就拟好了,放在老王书房里,只要有人进去就一定能找到。
他探手出去,再次搬动那个棺盖的机关,随着气密铰链旋转,棺盖匀速地合下,一声轻响,严丝合缝。

诸葛青也侧躺下去,脸颊靠上老王衣服的胸口,这衣料的触感让他感觉怀念。他带进来的蜡烛很快就因为氧气消耗而自行熄灭了。
而在这全然的黑暗中,让他感觉无比安全和亲密,像是一对小别的情侣,依偎着裹在棉被里。
“老王……”诸葛青轻唤一声,身体里竟是一丝悸动,觉得自己也是很没出息,不过是一周而已,他竟然就已经这么想他。他难耐地俯下身,胸腹微微起伏,蹭着棺底的那身旧衣。这感觉隔了太远,不能满足他。
可是他终究会被人发现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因为缺氧而去意识,他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诸葛青抬起手臂,用手腕上的那串小叶紫檀的木珠一颗一颗蹭过自己的嘴唇,就像是被老王的手指拨弄着,他伸出舌尖绕着珠子,舔到一点咸味。
那是浸透的海水,但也沾过老王手腕上的皮肤。
他身上越来越热,感觉喘不上气,可能是因为兴奋也可能是因为缺氧的环境。而据说窒息时身体得到的快感是如此强烈而难忘,以致于让很多人冒险在死亡的边界上试探,一不小心就回不来。
诸葛青喘息着,握着着那串珠子向下,在自己的颈上摩挲,上面的刻痕轻轻抓痛他细嫩的皮肤。诸葛青想,这可是串佛珠,老王要是知道他拿着他的佛珠,做这种事情……
他又隔着衬衣,用珠串拨弄自己的乳粒,那里已经变得跟这串小叶紫檀一样硬,互相碾磨着,被隔进珠串之间挤压着。
他遗憾地想,这趣味来得太晚了。不然,要是他洗干净身体,让老王用这珠子来在他的皮肤上细细地盘,不比那些大老爷们的手掌盘出来的好么?然后,再光天化日地戴在他腕上,让他一看见就想起来是怎么盘出来的。

诸葛青兴奋地呻吟出声,这密闭很好,也不用担心被人听见。腿间已经硬得不行了,顶端湿漉漉的,也想要顶着珠串去磨,想要被老王留下的粗糙刻痕剐蹭。
可他不敢去碰,如果射出来了,等被人发现时可就太丢人了。
他玩不动了,身体在犯懒,意识也开始模糊,像是站在一片迷雾中,他可以轻盈地移动,叫着老王的名字。
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他不明白,茫然地向前,越走越远,你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呢?正在这时候,他听见一声猫叫,他猛然回头,只看见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一只黑猫从迷雾中走来,不悦地横亘在他面前,细细的瞳孔十分傲慢,好像觉得这个人类蠢透了。
诸葛青愣了一下,是你呀。你怎么在这里呢?你……还没有去转生么?
黑猫看他如此冥顽不灵,不情不愿地在他腿下绕了两圈,然后向着他的来处走了两步,回头示意他跟上。

都说人死了,一生都会像走马灯,在面前转过,看看曾有过多少遗憾和错失。

诸葛村的门口总是趴着一只爱晒太阳的大黑猫,诸葛青很小的时候每次走过都会摸一摸它。有一天他蹲在地上拔了根草逗弄它,那只猫不屑理会这个无聊的小凡人,琥珀色的猫眼里透着鄙视。
“我好喜欢你,跟我回家吧。”诸葛青笑着说,“你动一动我就当你答应了。”
那只大黑猫沉稳得像个假的。

诸葛青看它不动,没有遵守他们之间的游戏规则,直接一把搂住它,抱起来,往家奔去,这猫像是被强抢的民女一样挣扎,锋利的爪子抓破了他的手臂。诸葛青疼得一缩手,黑猫跳到地上,不悦地甩甩尾巴。
回家后,诸葛栱在帮他流血的伤口上擦红药水,把细细的伤口擦得像是血流成河,“是你的错呀。你为什么要去抓它呢?人家好好地在晒太阳。我还得带你去打狂犬疫苗针,得打一个月。”
诸葛青像所有的小孩一样,也不喜欢打针,可是他从小偶像包袱就重,每次扎针都十分悲愤地流着眼泪,却硬撑着不哭出声。
从医院回来的时候,月黑风高,他在自家门口踩到了一只死老鼠。

黑猫依然每天趴在村口,在他经过的时候,抬起头瞪着眼睛凶狠地盯着他看。可是,诸葛青再也不敢去摸那只猫了,他怕它了。
他依然会在自家门口看见死掉的老鼠、麻雀、壁虎……诸葛栱见多识广,告诉他这是猫送给他的礼物。父亲说的没错,终于有一个晚上,诸葛青推开窗,看见了它。黑猫的身子在夜色中不太好找,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弱光中看起来像是金色的。
它倨傲地站在墙头上,居高临下盯着他,一动不动,嘴里叼着什么东西,吱吱嘎嘎叫着还在挣扎。它在等它的礼物死掉,好把它送给他。

可是……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礼物……
“你以后别再来啦。”诸葛青对它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后来有一天黑猫死了,等诸葛青从其他小孩嘴里听说这件事,猫的尸体已经被扔进河里,顺水漂走了。
诸葛青哭了,他一路跟着黑猫返行,像变回了那个小孩子,一路都在哭。
他明明知道自己得到那么多的,那么长久的爱恋……最口蜜腹剑,最薄情就是自己了。
什么东西嘛……

TBC。

点评

这篇文章看的好伤心  发表于 2024-6-24 23:16
蹲蹲  发表于 2022-6-11 12:51
黑猫是谁呀?老王?这段我没太懂  发表于 2022-3-2 12:25
不是三也日青吗  发表于 2021-10-10 01:22
蹲  发表于 2021-1-1 1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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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沂xy + 5 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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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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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01:57:47 | 显示全部楼层
啊啊啊啊啊池晴!!!我真的超喜欢这篇!!抓着我的股票们哭了(?如花老师我爱你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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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取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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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02:01:14 | 显示全部楼层
啊啊啊啊太太来了太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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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取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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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02:16:0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太我来惹!!!!加油!!!老王你加油快回来!!!道长快把小妈哄好!!!加油!!四人行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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