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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29 14:4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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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声低语颤,私相授受,卿卿我我
“怎么回来了?”
没意思,没有道长你有意思,青龙摇摇头,俯身拨弄茶桌上的笔墨,“不用朱砂?”
王也心里直摇头叹气,哪里不好玩儿,诸葛青还没走到跟前,他就听着了姑娘小姐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一阵吵嚷的笑闹声。他觉得有趣,又可怜,都围着青龙,都不知道这是位画中仙下凡来的,哪能轻易就与凡人交了心呢?他一笔杆子翻过来轻敲了青龙一记手指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朱砂贵的,偶尔用用。
王也又看跟着他过来的两个人,一个武行打扮,装束利落,肩上掮着一个包袱,手里牵着一个矮一头的女娃娃,身量未足,形容尚小,瞪着大眼睛看他,时不时恨恨抬头瞥诸葛青。
“这位是?”王也问,来人对他作揖,还没来得及讲,青龙插嘴,话是同两个生人讲的,“这就是武当来的王道长了,他若是肯看,没有不准的”。
王也哈哈一笑,谬赞谬赞,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姑娘听听看,不合心意不作数。
“蓉姐姐,我就说漂亮男人浑话听不得,咱们走吧”,女娃娃拽大人裤腿。
王也反而心下轻松,道,姑娘可是来问姻缘?诸葛青眉头一挑,回头看那话说了没半句现下脸通红的姑娘,仿佛会算的是他一样。
大人报了姓名,取了铜板出来,问他,“还请道长,帮忙看看,家里的男人什么时候回来。”
听到这句,王也和诸葛青对了一个眼色。问什么时候回来,多半是不会回来了,只是人人也要心存侥幸,往往问的还都是女子,左等人不来又等人不来,担惊受怕,徒增辛苦。
王也先按下把人往坏处想的心思,问傅蓉,家里男人出去做什么去了?可是被县上征调去服了兵役?
傅蓉着急起来,话越说越快,个死男人哪里能会!家里事情一样做不明白!还要取了家里钱说是去做生意,我带着妹妹五魁苦哇,劈柴煮饭喂马押镖,桩桩样样哪个不是我做?!好容易活着回来了家里还半点人影也无!说着气得发抖,攥起了拳头。
王也和诸葛青两人一时无话,这分明是来找人诉苦的,算不算没有两样。
“让您看笑话了”诸葛青给她递帕子,傅蓉接过来,擦了擦眼泪又笑了,又是对他们赔不是,又叹气不如道长给我算算财神爷啥时候才到我家。
王也却一笑,说,姑娘的财运,算不得的,不如还是算姻缘。
傅蓉竖起耳朵听,王道长照旧说得云遮雾绕,情路多歧路,奈薄情未还,拂了一身还满——反求诸己,俭以养德。
听的人似懂非懂,旁听的跳出来,王也要拦没拦住,青龙拉着人手讲,姑娘莫伤心了,道长说的是,姑娘你呀,仔细自己的体己钱才是,男人哪里没有。他话说得轻巧,语气却并不轻佻,很是郑重看人的眼睛。
傅蓉还没有讲话,她带着的小丫头跳起来用脑袋捶诸葛青的肚子,“干什么你!”诸葛青被顶了一个跟头,亏得王也已经立在旁边,伸手扶住了。
得,这下不仅不收钱,王也看着傅蓉通红脸,赔罪说姑娘不要和他一般计较,他人有身子弱,不常出门,不懂这些个,我给您画个扇面吧!讨个喜庆。
诸葛青看他,似是比人家大姑娘还不解,还委屈,王也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就知道给我惹事。
万幸姑娘是爽快人,并没有为难,从那桌子上还有的扇子里随便捡了一个,“就它吧——谢谢道长”。回话的工夫,她又看诸葛青,先是狠狠剜了他两眼,诸葛青还是笑摸样,歪歪头也看她,仍然是和气,他穿一套山光水色一样淡的衣裳,举止投足间只让人觉得好看,她确也未觉出冒犯,眼下反而觉得自己小家子气了,怎的随便就闹了大红脸。傅蓉再多看两眼便看得又脸上烧。
“姑娘好眼力”,王也插话,她才知道低头看手里的扇子,王也讲,这把正是他这位朋友,诸葛青画的。
诸葛青原本是水墨里养大的,信手拈来,陪着他等人来问卦的时候无聊,画了几支,画得花里胡哨。傅蓉得着的这一把,两面被他画得满满当当,一面是一片风头正盛的牡丹,一面又飞着一只跃跃欲试的鸢鸟。
王也失笑,倒也合适。但是傅蓉这挑得也太巧了,他于是看诸葛青,青龙正忙着和两个人道别。
钱是不收了,王也和诸葛青得了油纸包的点心。
你呀!我回头再收拾你,待两个姑娘走远了,不再回头看诸葛青了,王也才有空教训青龙,点他眉心,解了油纸包塞到他手里,嘱咐他吃一会儿,等等人少了还回城外破庙去过夜,天亮就走。诸葛青应了,捧着点心,窸窸窣窣小口吃着,眼睛还追着走远的一大一小两个人。
王也心下不忍;恐怕青龙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原本是在天上看人间,在画中嬉美人,
没有当真在红男绿女中活过。
王也自己是出世的人,下山也是绕着人走,头一回他们走到街上去,青龙未经人间情事,凡人自然也伤不了他,因而他合情合理的天真,对人提防不足;他好奇心又重,显得对谁也关爱有加,遍撒情思,东家妇人西家小姐都凑上来,叽叽喳喳围着他。
王也把他拎出来,你不能这么祸祸人家,误人子弟。
他却是不懂的,只定定看着他,又仿佛觉得他好笑似的,问,三皇子怎么又懂了?王道长不是已然束发出家,斩断情丝?
王也是横竖讲不清楚了,只好搪塞他,你当心哪天着了人家小姑娘的道,天打雷劈。话说出口他又要后悔,青龙恐怕还没有遭过雷劫,当真要被劈了怎么办?当即又在心里默念祖师爷在上,弟子口出诳语谰言,莫要怪罪到这个没开窍的小青龙身上。
王也看他吃得一嘴渣子,无奈,“过来点”,伸手给他抹净脸,青龙就乖乖站住任他动作,擦到他嘴唇嘴角,王也不动神色手指收起来,屈起指节飞快扫过他嘴唇。
“唔”,诸葛青突然讲话,湿润的热气吐到他手背,王也赶忙收手,“怎么?”诸葛青又转过头去看远处,自然是看不到方才走掉的人,他的帕子叫傅蓉拿走了。
“赶明儿见到合适的,给你再买一个”,王也心软,正是因为青龙从不曾食人间烟火,才容易动情,和素昧平生的打铁匠人哑巴小姑娘,和路上撞见的武行姑娘,多讲两句话,便存了逗人开心的心思,卦也替人解了,帕子也给人拿去不要了。
王也用拇指擦了擦自己微湿的指节,心里无话讲,今晚早些收了,带他离开这地方才是。
收摊跑路,小道恍然发觉,忘了给青龙留一柄,他那么喜欢凑热闹,该给他一把让他拿着玩儿的。正抱歉,青龙挽起袖子,一双胳膊伸到他面前,手里不知何时偷到了那一支朱笔。
王也摇头笑,管也管不住,问他,要画什么?
青龙不知道出什么题目好,略一思忖,要王也画新鲜的,“光画山山水水,有什么意思”,诸葛青说这话,朱笔又在嘴里抿了抿,抿出笔锋,手腕一转,递给王也,他唇齿上还带着刚刚吃得的笔上的朱砂,一点点红,随着他讲话,若隐若现。王也连忙低头去,正看到他灯火月色下葱白的两截手臂,总觉得眼前发昏。
“道长也给小生画之蝴蝶看看”,青龙取笑他。
王也不像诸葛青在扇面上画得满满当当,他一只手把青龙一双手腕捉到一处,提笔,只画半片翩飞蝴蝶,添就几笔桃花,远远一只蜻蜓浮水。
王也画一笔心里就静一些,画完才觉得耳边一点麻痒,青龙也正低头仔细看,夜里凉,他的吐息也冷下来,呵在他耳朵尖。王也手上一下失了准头,收笔太快,一道渐渐收紧收细的红线,从青龙的小臂一路贯穿到掌心。
王也还没有说什么,青龙举起手臂来,仔细看,满意夸赞他功夫了得,当真“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
王也手里还捏着笔,忙说不敢当。青龙压住他的话头,王道长什么都好,只是太过自谦。如何不敢当呢?不敢当又如何画龙点睛?他言语间真是欣喜,说着还指了指自己,他手上的半只蝴蝶在他抬手转身之间,一撇红在空中转了半圈,仿佛真要飞过来。
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王也心里念了两遍,到嘴边教训警醒他的话便讲不出口了,也罢,青龙才到人世间几天呢,何必让他徒增烦恼,惹人伤心。他把罩衫解下来给人披上,哄他,走吧?夜风冷,怕给这位小神仙冻僵。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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