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21-5-29 03:37: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乱刀狂花 于 2021-5-29 03:55 编辑
08. 这些年
王也给张楚岚写支票,张楚岚瞪着眼睛看他下笔,乐呵呵催他“再多添一个零”。冯宝宝来得迟,陆瑾现在且宝贝她,亲自带着去别家踢馆。野丫头脚下生风,手上挽着个塑料袋就来了。袋子墩在桌子上一声闷响。“你的”,她从里面拿出来一方草草包好的茶饼。里面另有捆好的红票子,红铁盒子的点心少说也有三盒,王也不用问就知道是陆师娘的手艺。
王也失笑,我去,这姑娘吃什么长大的。光天化日倒是什么也不怕。
张楚岚拿起支票耸耸肩,吃苦呗。
冯宝宝一个,他一个,前无父母,后无妻儿;是并蒂莲,也是石猴子。张之维在片场先看中疯丫头的伸手,后挑中张楚岚的机灵。
张冯宝宝倒挂在阳台晾衣杆上晃头发,“你莫要气撒”。杆子上挂着几件T恤,白色底领口洗谢了,卷着边儿,粉红色骚气的长尾巴豹子蹲在中心。
张楚岚受邀去上节目,主持人做了功课,盯着他要抖擞出他的前世今生。他是五线小明星,在三流录播访谈节目上,没办法一走了之。说起来人请他来是抬举他。
被人盘问不如主动出击。阳台没有封,雨天不能晒衣服,晴天方便晾被子。张楚岚背靠在阳台墙壁抽烟,后仰着头能看到一半蓝汪汪的天,一半别人家阳台,余光里是冯宝宝墨黑的头发尖。他一只手揣在兜里,兜里有一张揉软的名片,地方电台。台长笑,小道场不知道请不请得动您这尊大佛。
横竖都是演戏,不如有自己的场子。
张楚岚进军综艺界,风头正盛,他练嘴皮子上瘾,刹不住车要犯贱。
他问,王也,王大老板,“你为什么回来?”
王也没多心,答,王卫国诳他,他知道是假,不过碰巧国内有投资机会,“有个本子挺好”,指的是他得奖的处女座。国内电影院当时建得如火如荼,十八线小城里尚能塞下放三流片子的影厅。他其实是哪里都两可。王卫国打着一分钟两块钱的越洋电话,说,小也,既然哪儿都一个样儿,不如回来为祖国的文艺事业做贡献。
老一辈到现在仍然叫拍电影的是文艺工作者。他赚一个亿的商业片和白砸三千万的实验电影,都是文艺作品。赚不赚钱两说,家里放着他的蓝光碟,大哥出席当地活动的新闻简报。
冯宝宝头一次来他办公室,哪里都稀奇,王也让开他拿钥匙开了柜子让她随便看,顺口又说,该回来就回来了。
是巧合。
张楚岚看着他贼兮兮笑出十八颗牙。
“合着没诸葛青什么事儿呗。”
王也放下钥匙,他脑子空了一下。
他没想过这茬儿。
他没想过这是个问题。
张楚岚看他不说话,连连摆手,别别别,您也别说了。“您二位饶了我吧”,当我这儿婚姻调解处还是半边天呢。
你想好了,况且,“有什么话你说也不该跟我说”。大明星春节在艺术院有表演,王老师票钱还是出得起吧?张楚岚揶揄他。
初五,王也赶上最后一场。
是出很经典的,入编剧教科书的戏。
不来看看太可惜。
王也想起来要买票的时候票还剩前排,他买了侧面。
票面正反两边是两个故事,诸葛青在其中一面的中央,年轻人们在战火后的沪上荡秋千,分别前热恋。另一面票面是粉色,落英缤纷里停着一只独木舟。
青年时光的角色太适合他,妆薄,完全是保留了他的面貌,一上台即知道是诸葛青,却又同时全然是廿世纪初的进步青年。王也身心都很熨帖,陷在座位里喟叹,玉兰树下的诸葛青已然是今日模样。
他没料到后半场打他措手不及。
这出戏是教科书里的,莫说台词,他自己排过,也给其他人指导过。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新花样。诸葛青的老年扮相还是差一点儿功夫的,妆发给他上的稍嫌过度。
年迈的男主人公搭在轮椅上,地板上不伦不类飘着粉与金的花纸。
王也想离场,他是不能看下去了。
头发花白的男主人公坐在轮椅上,“这些年”,他问背对他的女主角。
学院里扫地的都对这场台词滚瓜烂熟。
诸葛青眼里有泪。
王也不敢眨眼。
“你有没有想过我”。
年前他给张楚岚开支票,张主持说着说着有点不耐烦,幸灾乐祸:王也,我说你你别不信。你当是个人都你这么潇洒。
他是回来了,但是他不回来也可以。
他回来,遇到谁也行,不遇到似乎也不打紧。
到底是他错判在先,不该来。
谢幕全场起立鼓掌,王也站起来,他高,鹤立鸡群。台上演员鞠躬再鞠躬,王也心生苦涩。他想走,他怕诸葛青看到他。虽然他也想见见他。
手拉手的演员们朝这边示意鞠躬,诸葛青看到他,有一时半刻的停顿,两边鞠躬,他跟着向下深深弯腰。王也张了张嘴,灌进观众的欢呼与掌声。
灯光大亮,诸葛青脸颊上一点泪痕。
人群分成两股,一边涌向台前献花,一边推着王也离开剧场。门口红丝绒的垂幔两边挂起,外面天全黑,大堂灯光暗,比场内冷。王也随着人流,一步一步,来不及回头。
王也在停车场找车,停车场空,他不知不觉转了两圈,找不到他那辆旧的奥迪。是一层还是二层来着?王也有点蒙,他掏钥匙去按,喇叭没响。好了,要是过年时候丢了车,让人笑掉大牙。王也低头看,钥匙上的标是一箭穿心。
换车是老早前的事。王也对车没瘾,家里有辆开顺手的,没来得及换,让诸葛青给撞了。
诸葛青大清早不知道出去做什么,王也起来他正在厨房灰头土脸吃小笼,左右手刀叉互博,筷子也不用。诸葛青想一出是一出,有时候王也晚上半夜醒了床边摸不到人,他也不多问,人知道回来就行。
诸葛青满嘴流油说车拉去修了。王也还没问怎么,先瞧见他指节上的淤青。
诸葛青问,王老师,王老板,修车费要不要我出?
王也扒他衣服,又给风星潼电话,麻烦小兄弟跑一趟。诸葛青吮流下胳膊的汤汁,余光里瞥王也。风星潼声音年轻,人像半大的娃娃,他听出来了。
风星潼自家私立医院坐诊的内科医生,傅蓉不知怎么请得动,抓他做家庭医生。王也不打自招,电话是他找傅蓉要来。
以备不时之需。
王也驾着他胳肢窝给人拎起来,诸葛青含着半只小笼包,不明所以。王也往下扒他睡裤。诸葛青生咽了嘴里的,笑他,白日宣淫。
诸葛青站在饭厅中央,接受机场安检搜身。王也摸到他膝盖,他说痒,直往后栽,王也扔了手机抱他。诸葛青大笑,和他分嘴上粘的油花。
后来是换了一辆沃尔沃,进口,顶配。
有什么事让诸葛青清早开车出门撞车。
或是诸葛青晚上睡着没有。
若是失眠,他失眠多久。
王也自己呢?
他的分寸是分寸还是不关心。
诸葛青呢,诸葛青又怎么想。
怎么想他的关切与无辜。
王也站在车边发愣。
张楚岚没有问出的问题。他问他自己——
他低头看手里,口袋里掏出来的不是车钥匙,是打火机。他不抽烟,但是备着一支——诸葛青偶尔犯烟瘾——雕花的金属壳子,方方正正一块,冰他的手——
如果,倘若这次,是诸葛青不回来了呢。
多年前那朵落在泥地里的花骨朵。
他怎么忍心。
TBC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