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贪泉 于 2020-8-3 23:59 编辑
来啦!我终于搬运完了www
(上一楼放不下了!借楼发文555)
拾伍
诸葛白撩开帘子从屋里出来,发现诸葛青又待在院里石榴树下了。对方恹恹地趴在石桌上,头顶茂盛的树叶一边碧绿,一边发黄,叶间有许多灯笼似的果实垂下来。那些石榴看起来澄黄火红,实际上不能吃的,诸葛白摘过一个,酸涩难忍,父亲说花开得越是艳烈,结出来的果子越酸,只因一切热情、一切生命,都孤掷在一树灿烂的花里,没有余力顾及结果。 他走过去,看见兄长折了一根枝条,正在撕叶占卜。他觉得有些好笑,当然更多是可怜,诸葛青两个月前从紫禁城捡回一条命来,便不顾伤势地到处托人打听消息。他找的那个人叫王也,诸葛白一月前被王震球放回家里,也跟着帮忙打探王也的消息。然而没有,到处都没有,那人据说最后出现在养心殿,可殿内并无他的尸体,甚至找遍紫禁城都没有。 但,他要真的活着,兄长又是如此记挂,显然两人关系很好了?为什么王也不来见兄长呢? “……活着。”诸葛青撕下最后一片叶子,安慰自己般笑了笑,“不错。” “哥哥,”诸葛白按住他的手,“别折磨自己了。从我回家开始你就一直这样呆呆地坐着,要是他活着,要是他真的在意你,会来见你的。既然他不来,你还不明白么?如果他一百年不来,你要在这里坐一百年?” “是啊……如果他一生不来,我要为他守一生的寡吗?”诸葛青喃喃自语,随即把自己逗乐了,脸埋在衣袖里,肩膀一颤一颤的。 诸葛白依然觉得兄长的行为极其诡异,怔了一会儿,努力扯到别的话题去:“对了,青你不觉得奇怪吗,近来锦衣卫一直在杀人,自景王登基以后,前朝许多高官重臣都被抄家,我们诸葛一族反而被放出来了,简直猜不透皇上在想什么。” “皇帝如果能被你猜透,他还是皇帝么?”诸葛青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说,“毕竟,他尚且欠我一点情……”他突然顿住了,脑海里掠过一个模糊的想法,却又抓不到手心。 “哥你在家里躲清闲不知道,我们书塾放课时可都传遍了。”诸葛白以为转移注意力这招起效,接着说,“皇上初登基时,专程召见赏赐了前朝重臣以示安抚,却转眼派锦衣卫把人杀了,那些大臣根本来不及勾结抵抗。从前在苗疆待过的那位刘将军,在家里养了几十名凶悍的武士,黑夜里专等锦衣卫来,可一到子时,他的头颅就自动从脖颈上掉了下来,你说古不古怪?” 诸葛青摇头打断了他:“白,不许议论政事。以后和你那帮书塾的朋友也不许谈。” “我知道了。”诸葛白叹口气,“可就是很古怪嘛,即便是锦衣卫,哪来那么离奇的武功,我看说是天下第一,也不为过——” “你说什么?”诸葛青倏地站起,心跳剧烈到像要撞出来。 “我说,锦衣卫哪来那么离奇的武功……”诸葛白觑着兄长的神色,不明白对方反应为何如此激烈。 “下一句。” “天、天下第一,”诸葛白结结巴巴,“怎、怎么了?” 诸葛青愣了片刻,忽然夺门而出。诸葛白在背后焦急地呼唤,他也充耳不闻,来不及命家仆备马,他自己冲到马厩牵了匹马,便向宫中疾驰而去。 * 王震球果然不肯见他。 诸葛青跪在养心殿前,一袭素袍同往来官服形成鲜明对比。王震球特许他内宫行走,然而此刻皇帝不想见他,任哪个胆大的内侍也不敢放他进去。他跪了一个时辰,离开了,回来又跪一个时辰,脊背笔直如同傲雪的翠竹。 王震球朱笔批着折子,两旁奏章堆叠如山,听见内侍脚步头也不抬道:“他还跪着呢?”语气淡淡的,似乎还带了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内侍噎住了,战战兢兢不敢上前,皇帝搁下笔一抬头,发现总管太监捧着个檀木托盘,盘子上泥封着一坛酒,另置几只酒杯,“诸葛……大人让奴婢带这坛桃花酒进来,说是见不到皇上也无所谓,请皇上喝一杯酒,‘落花流水归去也’。”他往身侧一让,竟是把尝膳的小太监也带来了。 “你们是愈来愈大胆了,收了人家多少好处?”王震球丢下笔,站起来踱到那托盘边上,以手拨了拨坛子表面的泥土,示意小太监打开泥封。泥封掀开,一股清甜的桃花气息扑面而来,春风般醉人。 “不喝了,封起来。”他挥了下手,“让诸葛青进来吧。” 内侍领命而去。王震球斜斜靠在龙椅上,一身赤色常服,手指绕着自己的金发玩,不多时诸葛青就进来了,跪下行礼,正要开口却被他截住:“停——” 诸葛青似笑非笑看着他,一双眸子和玉坠同样泛着深沉碧色。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王震球烦躁地说,“不就是王也?还真当个宝贝似的追着护着。这个人情我还给你,从今往后便两清了,少拿什么桃花酒梨花酒来提醒我,好好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这几句话都不自称“朕”,显然觉得在对方面前没什么威严可秉的,索性还拿平常那种态度说话。 “不过,他愿不愿意见你,还未可知。”王震球想了想,又露出隔岸观火的笑容,“拿着这个牌子去找锦衣卫,他们会告诉你王也在哪,找到他以后回来见我。” 一枚白玉腰牌被扔在诸葛青手边。他拾起来,上面刻着“景王”字样,是王震球做藩王时期用的牌子;凭着它,或许能够调动御林军、随意翻阅六部案牍,王震球就这么随随便便扔给了他。 诸葛青再次谦卑地跪拜,拿着腰牌转过身。“哎,诸葛青,你倒是说句话?”王震球单手支着腮,无比没趣地说,“生气了?我知道你生气就这个样子,气我利用你心尖儿上的人?别忘了,是谁先儿女情长,把事情办砸的。” “王震球,你还是人吗?”诸葛青终于说话了,咬牙切齿地,“你的大军在援军之后将王也救走,随后威胁他不帮你铲除异己,就杀了我的家人?他那时大概快死了吧,你还真是用人务尽啊,皇,上。” 王震球笑一笑,不置可否:“就像你猜的那样,我本来也没打算除掉诸葛一族。赫依柯已死,杀不杀你们,对我来说都已无谓,徒增我滥杀无辜的恶名。但——” 他红眸像狼那样盯住诸葛青,邪笑道,“谁让王也那么在乎你呢?” * 乌鸦在银白月光底下滑过,收拢翅膀停在屋脊上。它侧着脑袋思考,显然是闻到了血腥味,下面却有什么令它畏惧的事物存在,不敢再靠近。 诸葛青径自翻墙进入宅院以内。这似乎是户部某位官员的府邸,他一落入墙里,数柄绣春刀便齐刷刷指向他:“锦衣卫行事!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他手心一翻,露出景王的白玉腰牌来。为首的锦衣卫千户检看过,挥手放行,诸葛青正要再往前走,那千户却犹犹豫豫道:“指挥……指挥同知大人在里面。” “怎么,原来他没有升官啊?”诸葛青抛了抛手里的腰牌,“我就是来找他的。” 千户不再吱声。他穿堂入户,一路都没有仆役侍女,一点不剩被锦衣卫全清理过了。夜静得很,乌鸦惨叫着,檐上飘落下漆黑的羽毛。诸葛青听见主屋里的异响,蹙了蹙眉,正打算捅破窗纸看个究竟,暗器的风声厉响却先一步割破窗纸,笔直向他面门打来。 他头一偏,右手已接住那枚花镖,一甩手也向屋内掷去。对方并未下死手,只是试探,所以他很容易地接住了——确是那个人的风格。 诸葛青不再观察,踹门而入。屋里所有的灯烛熄灭,顶上瓦片被揭开几块,蓝莹莹的月光穿过缺口漏下来,映得底下人影如同鬼魅。浓烈的铁锈味弥漫,房间里横七竖八倒了许多尸首,只有月光下那鬼影般的人还立着。 王也转过头来看他,脸上半明半暗,绣春刀尖滴滴答答,随着呼吸向下落血。 诸葛青上前一步,对方竟然掩耳盗铃地把刀藏在身后。他心里气急了,又忍不住发冷笑,千万句质问的话涌上心头,终是没有问,他箭步冲过去,一把揪起王也的领子,扬拳揍在对方小腹。 王也闷哼一声,受了这一拳,黑色眸子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他抬手还想给一拳,对上王也的目光却怔住了,拳头落下,不管不顾地咬住了对方的唇。王也扔下刀,双手环过像要揽住他的腰,最终却是猛地推开他道:“青公子,自重。” “我自重你祖宗十八代!”诸葛青狠狠地踹他小腿,“你上赶着为我出生入死,为我杀人放火,你让我自重什么?老子死也是你的鬼了,这辈子就和你绑在一起了,王也,你到底懂不懂啊?” 王也捡了刀收回鞘中,一面往外走一面道:“是我自己贪慕锦衣卫富贵荣华,与你何干。” “王震球威胁要杀了我的族人,对么?”诸葛青拉着对方手腕,两人一同走到长廊上。 王也抽出手去,并不答话。寒风拂开他眼前碎发,诸葛青才发现对方憔悴许多,消瘦脸颊上沾着血点,眉骨与颧骨阴影更深,眼下青黑由无数个取人性命的深夜组成。他说:“诸葛青,你没发现我们两个在一起,就会自取灭亡?” “分开来的时候,你会首先考虑自己,我也不必时时刻刻都想着你。”王也语气终于柔和许多,认真看着他道,“我们才是彼此最大的牵绊,若没有我,你不必冒险去做很多事,没有你,我也一样。在王震球眼里,我们分开来都是极易操控的棋子,而当棋子互相考虑的时候,局面就会一团糟,这次我们都没有死,或许下次就会在对方面前死掉……” “我宁可你利用我,好好地活着,也不希望你在某一次冒险中死掉。你明白么?”王也俯下身来,碰了碰他的额头。 对方转身欲走,诸葛青却从怀里掏出一个染血的香囊来:“那么,这又算什么?” “你已经叫过我夫人了,我也考虑为你守上一辈子的寡,算是有夫妻之实了罢?”他将香囊推到对方怀里,“你要和离,不逼你写休书,现在把信物烧了,我便放你走。” 王也愣住了,眼里像有千般情绪。诸葛青反而更进一步,在王也身上翻出锦衣卫统一携带的火绒盒子,点着了火,火光在暗夜里沸腾。“你敢么?不管你我从前是如何亏欠彼此的,烧了它,一拍两散……一笔勾销。”突然他想起在北镇抚司背着王也,两人于细雨中说过的话。 “若是不敢,”诸葛青执着火苗抬起头来,眼神明亮坚定,“随我入宫去见皇帝。” * 整个京城还未准备好的时候,时节忽地从深秋坠入了冬天,洋洋白雪覆了满城。 王也同诸葛青进入御花园,立刻有小太监递上暖手炉,苏绣锦缎裹着镂空铜炉,里头放枚烧红银炭,传递出融融暖意。内侍撑伞带他们来到园中,奇花异草皆被连天飞雪盖着,白雪掩映中有人在亭里下棋,王震球对面坐着京城的棋道国手,两人俱是神态自若。 对弈的高手见他们接近亭子,便笑着告退。王震球拈着黑子,又往棋盒中握了一把白子,于是与自己下棋。他眼皮也不抬,闲闲叹道:“苦命鸳鸯。” “微臣是来告病还乡,还请皇上准许。”王也道。 “告什么病,还什么乡?”王震球倒没有多少惊异,对着棋盘道。 诸葛青微微一笑:“疾是相思之疾,乡是四海八荒之乡。” “既然你们去意已决——可以。”清脆声响,皇帝落下一枚黑子,“自绝经脉,废了武功。” 他笑吟吟看向王也,“我知道,你们都恨极了我,尤其诸葛青;你若脱出掌控,恐怕我枕头下夜夜得压一把匕首,还是先断绝了后路,省得我夜不能寐。” 诸葛青拉了王也一把,凝眸道:“他已经作为你的刀杀过那么多人,为你扫平天下也算功不可没,为何要逼人自废武功?如果要废,便废了我。” “我没说不废你。”王震球重又拈了一枚棋子,点了点王也,又点了点他,“你,和他,缺了一个,别想出京城城门。” 诸葛青沉吟不语。王震球笑得幸灾乐祸:“怎么?不舍得他天下第一的武功了,我也不舍得,那么便接着替我……” “好,”王也说,“我自断经脉。” 他说出这句话、决定这件事,就好像决定扔掉一件穿破的衣服那样平常。他自小习武,半年便击败了一直教授自己的师父,后来听从皇命进入锦衣卫,在全国的好手中无人匹敌,景王身边的影卫甲也落在下风,几乎可以称是天下第一。但所谓武学天赋在他这里似乎一文不值,非要如此才能与诸葛青逃出京城,他选择弃了一身武功。 “我同你在一起。”诸葛青捏了捏对方手掌,王也感觉到了,反手与他十指相扣。 “好一个矢志不渝,”王震球大笑起来,“跟话本儿里写的一般。我要是还不放你们走,岂不是那话本里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他不耐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王也与诸葛青告退转身,撑着同一把油纸伞离开,王震球瞧着他们相携的背影,依然在笑,笑声隐隐透过稠密风雪传来,却显得格外悲凉。 太监宫女们屏息低头,大气也不敢出,亭子里棋盘已被掀翻,黑白棋子散落一地,分明得像是一只只无泪眼睛。 * 出城那日仍旧下雪,诸葛青也不嫌冷,一大早跑到怀海侯府邸,坐在墙头上,一条腿屈起,晃荡着另一条腿,白皙的脸被冻得通红。 王也一手牵马一手背包袱地从院子里出来,一眼望见他,把包袱放在马背上腾出双手:“怎么跟个小孩似的爬墙。” 诸葛青两手一撑,跳下墙刚好落进对方怀里:“等你呀。你若晚半刻再来,我便要坐在你家墙头唱情歌,让全京城的姑娘都知道你名花有主了。” 王也笑了,说:“有没有向伯父伯母道别?” “你应当说父亲母亲。”诸葛青说,“道了,说是京城乏味,要云游四海去,小白可舍不得我了。你呢?” “家里人早管不住我。”王也同他绕到门口去,牵了诸葛青的马,两人策马从长街出城,马蹄激起阵阵雪粉。街边摊贩行人稀少,只觉天地一白,心怀开阔,可以一直纵马到天涯海角去。 检过文书,出了城门,宫中的传令官却从背后追来。两人俱是一惊,传令官笑嘻嘻地递个葫芦到他们手上,道:“皇上听闻二位今日出城,这是赏赐的恩典。” 诸葛青拔开葫芦闻了闻,笑着说:“替我多谢皇上。” 信使只道“好说”,策马跟着他们,要盯着把酒喝下去。诸葛青凑到嘴边要喝,王也一把将葫芦夺过:“别喝,小心有诈。” “那么我先喝,剩下的给你?”诸葛青咬着嘴唇,快要憋不住笑。 “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知道了,”诸葛青格格地笑着饮一大口,扯过王也的马缰,贴上对方的唇,将酒液渡了过去,桃花香气在两人唇间洋溢,“这样如何?” 传令官讪讪退走。诸葛青回眸看一眼风雪中远去的影子,才正一正颜色,对王也道:“王震球其实是来提醒我,他的人情还了。从此以后,如果我们再惹怒他,绝不轻易放过。” “……当年赫依柯还未打入冷宫,同其他宫女住在一起,那屋子廊下长了一棵很好的桃花树。”他接着说,“自己长出来的,就像称王称帝之人,总要说院子有树亭亭如车盖,廊下长桃花是很吉利。那时有流言说有此吉兆,赫依柯将被封妃;贵妃派人去杀她,遇见我多管一件闲事,最后没杀成,只是进了冷宫。王震球跟我采桃花酿桃花酒,他说那吉兆不假,他母亲总有一天要成太后的。” “前些日子,确实已追封成为太后了。”王也道。 “不过今后,皇宫里只留下孤家寡人……”雪中已不见城墙的影子,诸葛青发间睫毛都坠着雪花,微笑道,“不说这个罢,还是想想我们该去哪里……” * 暮春三月,野草漫天。 诸葛青光着脚走出帐篷,发丝也不束,在草原的大风里飘飘洒洒。满目皆是心旷神怡的春色,他们在小河边扎了营,他踏入水里,透明流水淙淙地没过小腿。王也遥遥地拎了一只兔子回家,诸葛青兴高采烈跟他挥手:“夫君——” “快去生火——”王也喊。还隔着半里地,他们便贪婪地交流起来,似乎对方离开半个时辰就是一月,离开半天就是一年。 诸葛青听话地擦着火石,点起篝火来烧水。王也走回来,在一边给兔子剥皮,他凑近一看,野兔的两只眼睛被一支箭同时穿过,大概是没挣扎直接死的,皮毛一点没伤着。“你是想做件兔皮衣服么?”诸葛青蹭着王也的颈窝,头发挠得对方直痒,“不愧是天下第一,没有绝顶的武功,还有绝顶的箭术。” “祖宗,别拿我开心了。”王也说。他作势要将带血的双手往诸葛青脸上贴,诸葛青一躲,蹿到他后背,将他扑倒在地上。两人就势摸摸打打,衣服上全是污迹,昨天刚在溪水中浣过一遍,又得重新洗干净。 王也被压倒在地,诸葛青低下头来,长发从肩膀落下,垂在对方脸上。他亲了亲王也,撑起身说:“不玩了。”却被对方拽了一把,本就没有系严实的衣服滑下半边。 王也起身亲他的锁骨,诸葛青意乱情迷,还是嫌弃道:“王也,真不害臊!这可是在外边!”他们便滚到帐篷里去,任凭篝火将陶壶里的水烧干。 出来时日头已经西斜,兔子成了干尸,篝火也灭了,帐篷里一团糟。诸葛青拎着陶壶去河边打水,抬眼看到落日浑圆鲜红,血般映照无边山峦,平白引发人万丈豪情。 他叹了一句:“草原里待腻了,要是能在大漠里看看这景象该多好。” 王也闻言,走到诸葛青身边。风烈烈地刮过他们的头发,整个草原都闪着金红色,仿佛天地立刻要被烧尽一般。他说:“去西边吧,西边有沙漠。我和你在一起。” (全文完)
番外(娱乐圈paro)
喝到大半轮的时候诸葛青终于忍不住溜出了宴会厅,经纪人傅蓉提着酒杯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出来追杀他,诸葛青苦笑着摆手,说姑奶奶饶了我吧,明天还拍戏呢。 傅蓉像个灯塔左右扫视,目光熠熠:“那不行,盛星影业的周总你还没认识,还有刘总张总,哦对,王也呢?他一开始就跑得没影,你们连杯酒也没喝上,我都能看见娱记在写了,‘震惊,《春宵一箭》开机宴男主双失踪,影帝不满与流量搭戏甩手而去’——” 诸葛青知道对方又进入战斗状态了,此时恨不得拉着他穿梭人群中一个喝倒五个。他抬手帮她整了整礼服裙上的褶皱,温文尔雅以柔克刚:“蓉蓉你看,我这不也是减轻你的工作量吗?如果我今天喝晕了,明天误工一报道,到时候还得靠你给我压着,买多少通稿都洗不成敬业。再说,姑奶奶神通广大,有没有我都一样的……” “气死我了,还不是因为你咖太小?”傅蓉忿忿道,“这可是跟影帝的双男主,影帝哎!我花了多少人脉、磨破多少嘴皮子才帮你揽的瓷器活,千万别一不留神给砸了,听到没有?” “也没有那么小吧……”诸葛青试图争辩一下,“虽然跟人影帝比起来是小。” “你自己也知道啊。”傅蓉恨铁不成钢,点了点他的前额,“跟王也比起来,你就是去爬人家床也会被当成清洁房间服务生的那种小咖。” “……”诸葛青默然无语。傅蓉斗志昂扬地拍拍他肩膀:“我进去了,不勉强你,一会儿我跟制片方商量下早点结束,明早六点还开机呢。” 她来去如风,又闯进了华光四溢的宴会厅。娱乐圈盛传傅蓉姑奶奶手眼通天,没有接不到的本子,然而这却是她一步一步闯出来、撞出来的。虽然嘴上奚落诸葛青,但她心知自家艺人酒量不佳得惊人,于是该联络的关系、该维护的人脉,都由她替他打通。 诸葛青感动了一会儿,顺着宴会厅走廊向前,准备找个僻静的地方透透气,谁知拐角那扇窗户旁已经有偷闲的人在了。玻璃敞开一半,深秋的风有点凉,拂过诸葛青酡红的脸带走丝缕热气。他定了定神,发现对方手里哗啦啦翻着剧本,远处灯光透过窗外照过来,为那人侧脸勾勒金边。 鼻梁的形状很优越。这是诸葛青的第一个想法。随即第二个想法爆竹一样在他醉醺醺的脑海里炸开了:“王……”他眨了眨眼,想起王也这人很没有架子,大概不喜欢别人称老师吧,所以乖巧地叫了一声,“也哥。” “王也就行了。”对方似乎笑了笑,侧脸转回来,完全暴露在室内顶灯光线下,“喝得有点多?” “嗯。”诸葛青鼻音浓重。何止是多,对他来说,简直太多了。 “住这儿吗?我送你回房间。”王也随手把剧本卷起来,就要来搀他的胳膊,倒是很热心市民。诸葛青不露痕迹地往后稍稍,他对男人过敏,即使喝醉了,即使对面是影帝,也是一样:“谢谢也哥,我经纪人还在里面,一会儿我等她出来再回去。” “唔。”王也点了点头,看出对方的疏离,也不强求。他给诸葛青让出窗边的空间,又低眸去看剧本。 说起来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选角时候见过,读剧本会见过;王也看过诸葛青的戏,并非资本捧红的一件玩物,而是真金火炼的演技,不存在不认可的情况,但——不知怎么搞的,他俩就是熟络不起来。 “也哥两个小时都在这里躲清闲?”出于打破尴尬的礼貌,诸葛青还是问了句。 “咳。”王也别开目光,单手握成拳放在唇边,“经纪人开始拎我去见了导演和制片,我说开机宴太吵,没意思,不如翻翻剧本。她嫌我碍事,就把我赶出来了。” 诸葛青扑哧一笑:“赶影帝啊……”他笑着抬眸看向王也,却发现对方已经转回了脸,二人目光一触即分。尴尬就像按下又冒出的地鼠一样探出头来,诸葛青心知自己是为什么避免跟王也对视,对方大他六岁,在圈子里红了许多年,商业片吸金,文艺片惊艳,还在读电影学院时他们一帮学生经常翘课去看王也的新片,男神男神地开着玩笑。如今乍然见到大银幕以外的真人,有点追星成功的意思。 但是王也呢?王也又是为什么逃避对视?要说他想潜他,诸葛青打死都不相信。王也潜规则别人?且不论傅蓉说的那个清洁房间服务生笑话,单是想象这么个世外高人般的影帝见色起意,他就要起三层惊悚的鸡皮疙瘩。 他正打算胡乱扯些别的化解窘境,王也却忽然叫了他的名字:“诸葛青。” 诸葛青内心警铃大作,飞快思考着王也潜他的可能性:“嗯?” “抱歉啊。”王也斟酌地说,“明天《春宵》就要开拍,入戏期间,我可能会做出一些让你为难的事。无论是什么,希望你别介意,不要往心里去,因为我……” “体验派?”诸葛青倒是反应很快,心下松一口气,他终于知道王也奇怪的原因了,“之前在报道里看过,跟你搭戏的女演员,大多都会传绯闻的。” 体验派和表现派、方法派相对,比起揣摩角色的思想感受,更倾向于重塑自我,将自己彻头彻尾打磨成角色的样子,镜头前只需出演自身,因为“自身”即是“角色”。诸葛青演艺生涯才起了个头,没将自己放进这些条条框框里,不过体验派的困扰他能够理解——《春宵一箭》为了送审砍掉许多同性情节,然而导演的意思是依旧让他们在现有的剧情下扮演爱人,王也担心给诸葛青带来误解,这也是情有可原。 “没那么夸张。”王也笑道,“绯闻只是宣传炒作,我管不了,却并没有跟她们恋爱。” 诸葛青感到酒意慢慢涌上,他把额头抵在明亮的玻璃旁:“每次都能够出来?”他做了个抽离角色的手势,“但在某一段时间,你确实是爱着她们吧。” “每次都能够出来。”王也望着他,说得很诚恳,“戏外的我并不爱她们,一旦出戏,这种感情就会消失。因此明天开始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要当真,过后一定向你赔罪。” “赔罪就不必了,我又不会真的喜欢男人。”诸葛青下意识舔了舔唇角,觉得对方束手束脚的样子极度有趣,他凑近过去,抓住了王也的领子,大方地说,“所以不必客气,尽情爱我吧。” 完了,他想。我是真的醉了。 * 翌日全剧组起了个大早,开机仪式上过香,便忙着拍定妆照。第一次定妆,化妆师和造型师不停地尝试各种效果,过程万分漫长,昏昏欲睡之际,他听见化妆间外传来的骚动,大概是王也已经弄完造型,去棚里拍照了。他有点好奇,毕竟无数次在银幕上见过对方戏里的造型,从未让人失望过,不知道这次扮锦衣卫怎样。于是化妆师甫一宣告造型完成,他就先助理一步赶到了摄影棚内。 闪光明灭,白幕前王也一袭黑衣,绣春刀与飞鱼纹设计得颇为工巧,然而最吸睛的并非这两样配饰,而是王也本人。他仿佛天生为大银幕而存在,英挺眉目极富故事性,鼻梁下是勾起便显多情的唇,睫毛沉沉往下压,掩着眼里的杀伐果决。 棚里清过场,此刻人不多,王也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拨着刀镡,随意在白幕前摆出姿势。见诸葛青来了,他扬了扬眸算是招呼,眼中冷气褪去,反倒多几分温和笑意。导演在一旁指导拍摄,本想跟王也讲讲情绪,看到诸葛青进来后的这张立刻满意道:“情绪对了,就是这种温柔。王同知他不是卢沐盛那种凶戾的锦衣卫,也不像徐若虚那么圆滑,他自有种对一切的怜悯。” 王也怔了怔,诸葛青倒是为了这出歪打正着而乐不可支,在一边笑弯了腰。也好,不像昨晚那么拘谨了,王也想。他的定妆照拍完,随即轮到诸葛青拍摄,之后还有两人及其他重要角色合拍的一些照片。 化妆组试过多种效果,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妆。诸葛青的轮廓与王也相反,虽然漂亮,并不具备夺人心魄的侵略性,如果王也是层次复杂的山,他则像风,淡淡经过观众身边,本身无色无味,却能够糅进一切韵味;他要是憎恶起来、仇恨起来、决绝起来,就能带给人耳目一新的惊艳。 双人定妆照出来,摄影棚内所有人都围着显示屏赞叹。两位主演无论外形还是气质皆无比契合,光是并肩站在那里,人设和故事都已立起,温柔而果决的锦衣卫,乱世中翩翩公子,几乎不需要任何多余阐释。“简直是绝配!”有人嚷道。大家哄然大笑,边笑边点着头。 诸葛青拿剧本挡住脸。他知道王也在看他,剧组上下相处融洽,经常会开这种玩笑,没什么好害羞的。你要真害羞起来,玩笑反而开得越凶。他“刷”地放下剧本,脸上还有妆呢,对方应该看不出脸红—— 王也伸手碰了下他耳廓:“红了。” 突如其来的接触使他浑身激灵,跑开两步,差点被戏服绊倒。王也笑道:“昨天是谁说让我尽情喜欢他?你像个含羞草,一碰就闭拢。” 他揉了揉耳朵,思考着不洗应该会起疹子,但洗了又怕王也多心,人家是来培养感情的,自己倒显得很排斥。索性坦率地说:“我对男人过敏,皮肤接触就会发痒。” “……但是,一定不会影响工作。”他横下心来,握住对方的手,“王也,帮我个忙。” “可以。”王也道。他根本不问是什么。 “准确地说,是各取所需。”诸葛青笑笑,“我跟你培养感情,你帮我脱敏治疗。” * “这要怎么治疗?”深更半夜,同一剧组,宾馆敲门,听着就令人浮想联翩。然而进来的并非美女蛇,而是T恤裤衩的王也,手里还捧着一卷剧本和一个保温杯。开机第一天照例不会安排很难的戏,几乎都是中景远景,演员正常走路便能一条过,因而收工后还有余暇。 两个大男人挤在同一房间,空间顿时逼仄起来。王也拉开椅子坐在诸葛青对面,把剧本摊平,诸葛青低头一瞥,对方肌肉紧实的小臂就搁在自己手边,短袖下裸露的皮肤是小麦色,似乎夏天拍过海滩边的戏,被骄阳晒黑了。——侵略感,诸葛青捏着剧本的一角,觉得对方身上的热量在整个房间弥散着,让他坐立不安:“麻烦也哥帮我对戏,或许习惯身体接触以后,正式拍戏就顺利了。” “好。”王也挑了一场戏,“那就从北镇抚司的第一场开始。”剧组拍戏顺序是先拍内景文戏,再拍打戏,最后相关人士一起出外景。望春楼片场还在布置,明天轮到的便是北镇抚司一场文戏。 二人的剧本空白处都充满了蓝墨水批注,这种小习惯倒是相当一致。王也随手把椅子搬到诸葛青旁边,方便正着看那些文字,那股热量又迫近了些,诸葛青朝着王也那侧的手臂变得滚烫。他悄悄摸了摸,好在没有起疹子。 王也神色如常,拿出笔来圈圈点点,他有轻微近视,架了副黑框眼镜,跟诸葛青探讨理解歧义的地方。聊起戏来他们俱是滔滔不绝,诸葛青一下子被拉进了专业态度,自然而然地和对方越凑越近,情节理解不一时,王也会耐心地倾听他的想法,而想法不谋而合之处,两人握着笔相视一笑。 一连对完了北镇抚司夜里的文戏,诸葛青将剧本往前翻,意犹未尽地说不如对对望春楼。翻到那一页他就愣住,这场戏是讲王同知去华清池寻找公子青,质问射箭伤他的事,没问出什么便被拖下水去。之后还有一场打戏要拍,而诸葛青翻到的那场则是锦衣卫把青按在水池边,场面旖旎非常……实在不适合半夜对。 然而王也已经答应下来,诸葛青只好硬着头皮坐到床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地躺下。他给自己鼓劲,直男对直男,谁怕谁。王也说句“冒犯了”,俯身压到他身上,一刹那充斥房间的那股热量完全笼罩了他。诸葛青心脏狂跳,全身陷在柔软的床垫内仿佛溺水,只剩演员的专业修养像最后一根稻草系住他的意志。 他定了定神,闭上眼睛。对方是影帝,搭戏时自己本就容易落在下风,不能再放任非专业的想法占领理智,不然会被王也看轻。再睁开眼,诸葛青已进入角色,即使严实规矩地穿着白衬衫,也如同透明绸衣一般勾人,眼中波光流转,不是红倌用于招徕客人的媚,而是自信得近乎傲慢,他相信面前这个男人不仅输给了他的智,更会臣服于他的美。 明明性命就在身上锦衣卫的一念之间,他依然哑声笑着,睫毛随着笑像颤动的羽翅:“王大人,你要的东西,我这里没有。不过有句话,我倒是可以送给你……” 诸葛青台词功底卓越,清晨五点练功绝不偷懒,音韵、轻重、缓急,都恰到好处,若即若离地引诱着面前人,一步一步揭开圈套。他早忘了自己对男人过敏这回事,指尖拂过王也的侧脸,如同某种隐含的邀请:“你,中,计,了。” 王也呼吸一滞,眼神里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炽热。他分不出究竟是公子青还是诸葛青本人在勾引他,一瞬间他好像被诸葛青的演技扯出角色来,狠狠摔回了现实。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那人唇上,唇形柔和,笑起来有点狡黠,大概很适合亲吻…… ——到底在想什么?作为体验派,王也从未经历过被对方牵着走的状况,因为他自己的情感更加深刻,搭戏时从来是他掌握主动权。“《居舆图》在哪?”他终于记起来台词,右手虚按在诸葛青脖颈上,对方配合着向下。普通对戏而已,动作点到为止,犯不着把别人弄痛。 这段戏很快过完,他还在想方才的失态,直到诸葛青出声提醒:“王也,你压到我头发了。”话说得暧昧,一个小小的玩笑,诸葛青倒是坦坦荡荡看他,王也连忙放手起身:“抱歉。” “没事,只是感觉,刚刚那个眼神的处理……我们可能理解得不太一样。”诸葛青犹疑着说,“虽然我不该教影帝做事……” “是我出戏了。”王也说。 “出戏?”诸葛青睁大眼睛,体验派在演戏过程中出戏就像三条腿的王八一样难找。呃,当然,他没有骂王也是王八,他也不觉得自己是王八,只是觉得这事从头到脚都离奇,完全颠覆了对影帝的认知。 王也却没给他任何深究的机会,匆匆道了晚安,就像躲特殊服务似的逃出了他的房间。 * 接下来为期二十多天的内景文戏拍摄,王也都没有再犯这种低级错误。两人跟摄影棚内大家开玩笑说的一样,是天生绝配,搭戏丝滑流畅,原定一个月的文戏硬生生只拍了二十五天。提前杀青有望,绿幕威亚也布置好了,导演趁热打铁,从北镇抚司开始拍摄打戏,请武指来调教两位主演。 两人跟武指交了交手,结果让整个剧组都大跌眼镜。王也在武当山上待过一阵,是有真功夫的,这个全娱乐圈都知道;出人意料的是诸葛青也是个练家子,从小油锤灌顶铁尺拍肋,耍软剑暗器上手就会。导演几乎热泪盈眶,省时间就是省预算,省预算就等于多赚钱,两位多赚的都有千万级别了。 打戏节奏紧凑,剧情又多夜景,尽管剧组安排了足够的休息时间,还是有许多工作人员体力不支。诸葛青午睡起来接到小助理电话,说是重感冒要请假一天,他体谅对方过于疲累,便痛快地批了假。洗漱完扫一眼行程表,今晚又是大夜,并且是雨中打戏,时节已至深秋,要带好毛巾毛毯以免感冒。 他没好意思麻烦剧组再安排助理,自己拿了东西就前往片场。黄昏的天像块蒙尘玻璃,风云卷集,他同王也坐在化妆间里候场,外头突然噼里啪啦下起暴雨。雨势磅礴,剧组本来准备的洒水管也用不上了,导演瞅了眼这雨的架势,说效果不错,那就在真雨里拍。 剧组人员在狂风暴雨里穿着雨衣来来去去,终于有人跑进休息室,说演员可以准备了,王也诸葛青站在房檐下听导演和武指说了戏,他们不用替身,地面上真刀真枪打,飞檐走壁场景则用威亚绿幕合成。 诸葛青一脚踩进雨里,霎时被淋得透湿。头有些昏昏沉沉,他也没去管,再度跟导演确定一遍走位,他与王也背靠背立着,今天大夜的第一场戏即开拍。风雨潇潇听不清声音,他勉力握着对方温暖的手,恍惚间自己真成了刀山血海中杀出一条路的公子青。 几场戏下来,他额发紧紧黏在脸上,戏服里渗进雨水,又渗出汗水,指尖的皮肤皱皱巴巴,险些握不稳剑。王也没好到哪去,马尾上水流如注。他们在雨中演出了拼命的架势,或许是受暴雨环境影响,那份情感显得更不顾后果、更浓烈,两人对着飙戏,暗夜里火花碰撞,张力达到顶点。 “Cut——”最后一声卡响起,导演比个收工手势,示意今晚数小时的战役结束了。群演大声欢呼,王也跟组的助理冲刺一般奔过来,给他打伞围毛巾。诸葛青抹了一把脸上雨水,视野却仍旧模模糊糊,像在枪林弹雨里行走一样,水滴砸在身上引发火烧般的痛感。 奇怪。他又不是什么身娇体弱的人,却隐约觉得自己走不到屋檐底下了。天地在他眼前旋转,他努力摸索,试图找到一个支撑的地方,抓得两手空空。最后一丝清明的神识告诉他,他好像在发烧,刚才的飙戏也许不是飙戏,是他病痛中的混乱疯狂。 耳边似乎有谁大喊着他的名字,随即一双强有力的手扶住了他。诸葛青费力地睁眼,整个人落进一个暖和的怀抱。王也从助理手中夺过伞,用毛巾兜头兜脑将他围住,就这么隔着一层揽他在怀里。 依稀听得王也怒道:“一个有眼色的都没有!”似乎真的为他发火了。 完蛋,诸葛青晕晕乎乎地琢磨,不知道明天热搜会怎么写,王也诸葛青,片场深情拥抱? 无意间他瞥见雨雾中王也的眼神,对方分明已经不在拍戏,看着他的眼神却还是与戏中一模一样,泼天大雨里热烈的爱,仿佛能烧尽一切。俊朗眉目紧皱着,甚至飞鱼服还没有脱下,让他误以为还在演戏。 王也。他想,你现在究竟是扮演着锦衣卫指挥同知,还是你自己。 * 诸葛青倚着两个堆叠的枕头,坐在病床上玩手机。他的左手挂了点滴,右手娴熟地点开那个大眼标志,一进去便是铺天盖地的@、评论与红点。 一大早傅蓉就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医院里,诸葛青以眼神询问情况,她“啪”一下利索地将手机扔他眼前,意思是“看吧”,随即疲惫地陷在椅子里瘫成一团泥。 他进微博看,一片风平浪静歌功颂德,傅蓉用他的微博账号报了平安,上万条评论,一水儿都是心疼安慰夸他敬业,流泪和爱心的表情在飞速上滑中模糊成马赛克。“黑我的呢?”诸葛青觉得老大不适应,瞥了傅蓉一眼,照理说昨天王也那样暧昧地抱他在怀里,如果消息传出,微博应该炸锅了才是,“没人骂我,好不习惯。” “才几天没见你,就给我出幺蛾子,”傅蓉没好气,“当我昨晚一夜没合眼是为了谁?在场的群演有人拍到并且发出来了,我一过来就和王也经纪人把照片压下去,他们那边动作更快,第一时间逼着剧组接管了那个群演的手机,我们两边公关忙活一夜,好不容易才洗成了敬业和关心后辈。” 诸葛青刷了刷热搜,第一条果然是#雨中暖心扶持后辈#,紧接着是两条#王也正能量影帝#、#诸葛青敬业#,还有剧组掺一脚提高宣传度的几条热搜。他点进去,最引人浮想联翩的姿势没有放出,可见的几张照片都是王也给他打着伞、王也助理为他裹牢身上毛巾的情景,两人之间的距离简直清清白白,无可挑剔。 反应真快啊,诸葛青忖道。不愧是娱乐圈里身经百战的,发觉有人偷拍之后立即拉开距离,刻意让随行的摄影师拍下用于洗地的照片……摄影师甚至还找了合适的角度和光线,掩盖掉被雨淋出的狼狈,反而有几分暴雨中大片感觉。 “不得不说,影帝团队的专业素质都是超一流。”傅蓉接着说,“这回帮你洗得干净,是因为王也昨天在病房外打了大半夜电话,跟他的团队强调一定不能将你牵扯进来,天快亮才走。——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她饶有兴味地抬起头来,目光如同纤薄的手术刀,想从诸葛青脸上剔出一丝不自然。诸葛青笑道:“你都说了,我就是去爬人家床都不够格,能有什么关系啊?” 傅蓉“切”了一声,似乎在说您就可劲儿胡编乱造吧。 “体验派,”诸葛青叹了口气,“要跟我培养感情,还没出戏呢。” “哦——”傅蓉长长地应道,好奇心得以满足。她双手交叉支着下巴颏,“你们演员,真是有点奇怪,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你可千万别瞎学,人家是影帝,你学不来,万一跟哪个女星假戏真做了,我就……” “你就怎样?”诸葛青知道她不会放什么狠话,笑得凤眼弯弯。 “工作量翻倍,”傅蓉说,“得加钱。” 他们还没闲聊上几句,病房门被敲响了。进来的是王也的生活助理,拎着保温盒子,怀里抱一大束花,说是王也本人还在剧组抽不开身,让助理送点东西权当探病。诸葛青诧异地挑眉,其实一早上到医院来慰问的不少,不过大多送的果篮之类,王影帝实在浪漫,出手就是洋洋洒洒一大捧蓝色风信子,花语是——仿佛亲眼见你一样高兴? 饶是撩妹国手诸葛青,大风大浪都见过,此刻也有点被震撼了。棋逢对手——不对,是棋高一着。对方难道不明白,他那么喜欢和崇敬作为演员的王也,因此只要稍加暗示,他一样会喜欢上生活中的王也?一株非常、非常渴望露水的贫弱植物,笃定不会下雨,于是安心地在角落蜷缩着;但这个时候,王也给了它一点点甘霖,只需要一点点,它就会努力生根,全身心朝着雨水的方向挣扎而去。 太丢脸了。从一开始对方就告知了他游戏规则:说什么做什么,不要当真,三个月拍摄期之后,顶多成为相处愉快的普通朋友。但是,现在他竟然想打破规则,他想回应王也,想向对方索取更多的雨水,这实在是……太丢脸了。 虽然三个月内他可以安安稳稳享受一场幻梦,可等到王也出戏以后,一切幻梦破灭,一厢情愿的只剩自己吧。他这么想着,床尾助理已经打开保温箱,上面的logo是某家昂贵的私房菜,诸葛青记得那家原则上不做外卖,不知王也使什么手段撬动了老板的原则。顾虑他病中胃口不佳,只做了海参小米粥,另带几份开胃的清淡小菜。 他风度翩翩地微笑着感谢助理,对方还要回剧组,匆匆忙忙便离开了。待到病房门关上,诸葛青脸上笑意倏然消失不见,拿起勺子拨了两下温热的粥,他把碗递给傅蓉:“蓉蓉,你是不是没吃早饭,喝这个吗?” 傅蓉迟疑着接过:“人家专程慰问你来的,你不喝一口?” “不,”诸葛青敛眸道,“我不喜欢。” * “所以说,你已经十多天没见王也了?”王震球接过剧组小姑娘递来的奶茶,对人家wink一下,“谢谢啦。” 小姑娘像受惊兔子似的红着脸跑开。诸葛青旁观这位妖孽祸害人,淡淡提醒道:“拍戏期间不节食?” “不用啊,”王震球愉悦地大吸一口奶茶,“我就是吃多少都不会长肉的那种人。喂,扯远了,说说你跟王也。” “有什么可说的,跟你在B组拍戏,不就见不着吗。”诸葛青莫名有些烦躁。他病好以后,导演心有余悸,怕高强度的打戏把整个剧组累趴下,便提出两个主演分成AB两组,各自拍摄剩余零散的文戏,王也跟徐若虚的演员一起,诸葛青则跟王震球一起,权当作休息。B组待十几天下来,他同王震球混得熟透了,对方那种死缠烂打的劲头,恨不能连他交过几个圈内女友都八卦得一清二楚。 王震球敏锐得人精一样,诸葛青和王也那点心思怎么瞒得过他眼睛。拍戏间隙穷追不舍地问,诸葛青笑骂你怎么不去当娱记,王震球顾影自怜地说:“我这是天生丽质,不当演员浪费的——不过业余兼职娱记也不错,快告诉我你跟……” 诸葛青夺过吸管往他嘴里一塞:“你快闭嘴吧。” 他俩的动作同时顿住,B组影棚一阵喧哗,进来好几个工作人员,向剧组每个人手里发甜品盒子,再附送一杯打包好的咖啡。王震球捧着奶茶,奇道:“B组今天不是我请奶茶了吗,怎么还有人请客?要请也换一天啊,哪儿吃得了这么多。” 一名工作人员来到他们面前,一人一份递上甜品,顺便回答问题:“这是A组王老师请整个剧组的,他说B组也有,我们就买过来了。” 王震球差点爆了粗口,他捂住嘴,眼里蓬勃闪动着八卦之光。终于忍到工作人员走了,他说:“操——” 诸葛青拆开自己那盒,是色泽缤纷的马卡龙。“不是吧,”王震球说,“我请你奶茶你就说要控制热量,王也送来甜品马上收了?真是宇宙驰名双标。” “我不要。你不是怎么都吃不胖么?送你。”诸葛青将那盒马卡龙狠狠往对方膝上一甩,“别说话了。” 他起身要走,却忽然被王震球叫住:“对了,之前你和王也那采访里面,你是不是说喜欢吃甜食来着?” “……是说过。”诸葛青想了想。前段时间热搜爆出,为了配合剧组宣传两人接受过一个采访,当然,记者是自己人,挑的问题皆是不痛不痒。记者问喜欢的食物,诸葛青记起来八百年前傅蓉给他定过清纯小仙男人设,本着始终如一不翻车的态度,他回答道:“甜食吧。” 这句拗人设的话他自己都记不清了,王也居然还记得,AB组没机会见面,对方请了整个剧组的甜品,就为了送到他手里……开什么玩笑。王震球在一边闲闲地说:“Romantic!不过他不知道吧,根据我多日的观察,你一点儿也不喜欢甜食。” “您真是观察入微啊。”诸葛青咬牙切齿地说。 “真的有点可怜呢,”王震球继续煽风点火,“想接近你,想对你好,却连你真正的喜好都不知道……” 他在那里絮叨,诸葛青一个字也听不见了。划开手机屏幕,打开微信,他手指悬在与王也的聊天框上。只有零零散散几句交谈,还都是工作的事,最后一次对话已在两星期前,王也问他病况如何,他说“好了,谢谢”,对方说“那就好”,末了加一句“注意保暖”。毫无营养的、干巴巴的对话。 “我不喜欢甜品,喜欢吃辣的”,他想对王也这么说。你想靠近我,我就让你更了解一些吧。简单一句话删删改改,将要发出去,诸葛青突然惊觉自己的自作多情——王也是请整个剧组的客,这句话突兀立在那里,不仅显得目中无人,而且很糟蹋对方的好心。 消息没发出,屏幕灭了,他在王震球玩味的眼光里把手机塞给助理,准备开拍下一场戏。 * AB两组合并、接着拍摄打戏那天,诸葛青清晨五点就醒了。生活助理六点才来,他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决定不等了,给助理留个言让去剧组找他,自己驱车前往片场。 是冬天了,五点半的天黑得像半夜。摄影棚六点准时开门,他把车开进停车场,啜着咖啡,一边坐在车内翻剧本。暖黄光线洒在他发顶,诸葛青悠闲地消磨着时光,看天一点点由墨蓝转为浅灰,晨光迸透出来。 差不多六点一刻,道具灯光摄影组的人陆陆续续露面,大家睡眼惺忪地打着招呼,着手准备拍摄。化妆组是六点半到,而演员组七点到,诸葛青生生在车里待到七点,才游刃有余地下了车。 剧组众人惊讶于他的准时,诸葛青只是笑,眼光在棚内扫视。摄影组工作人员跑过来说:“青哥,来得正好,先不忙着化妆,导演打算微调一下今天的戏,过去给你讲讲。” 他便赶到摄影组那儿去,导演身边却已经有人站着了。耀眼镝灯下王也每一根散乱的发丝被照得透明,黑框眼镜戴在鼻梁上,指尖一支笔转得上下翻飞。棕色条纹的围巾遮住下半脸,见他来了,多日不见的那人将围巾往下扯了扯,唇角翘起来:“嗨。” “嗨。”诸葛青走近了些,努力靠近那股充满威胁的热量,王也的影子落在他身上,“起这么早?” “刚到五分钟。”王也自然地笑笑,“你呢?” 诸葛青随手把空掉的咖啡杯扔进垃圾桶,心照不宣地说:“半分钟。” * “先关了大殿正门,我替你们阻一阻追兵——” “Cut!”导演调度道,“特效化妆!”化妆组拎着箱子上前,在王也后肩添上箭与箭伤。保持方才的机位不动,拍摄继续。 这场戏是王同知与公子青、徐若虚三人被围困在养心殿内,他以血肉挡住追兵换公子青逃生。这场堪称全片大高潮,打戏多,特效化妆频繁,需要裁剪成许多小段拍摄,过程中还得时刻注意不要穿帮。 频频Cut极考验演员保持状态的能力,“Action”响起,诸葛青一秒入戏,他表现绝望不必夸张地全身颤抖,而是环住王也的腰,睫毛上挑点泪珠,脸色苍白,整个人就是即将破碎的模样:“我带你走,我带你走……” 王也狠绝地掰开他手指,两个人都是用了全力的,一点不作假,掰得诸葛青指根生疼。掌风要加特效合成,下一段直接从诸葛青倒在殿门边地上开始拍,徐若虚在王也威胁下冒险将他救出。 王也的这场戏到此就结束了,接下来全看诸葛青一人发挥。指甲做了血淋淋的特效化妆,王也凑过来看:“嗬,有点吓人啊。” 诸葛青把对方推到一边。他们已经很熟,推推搡搡也是常见的事,“您暂时死会儿,让我酝酿下情绪。” 王也便听话地退到很远。诸葛青闭上眼睛,通常这种哭戏他都会回忆小时候家里的宠物离世,那种心情一直保留到现在,眼泪一来一个准。他通红着眼,转身走到镜头前,比了个手势示意可以了。“Cut!”导演喊。 他哭得撕心裂肺,这场戏却没过。连NG了几次,导演招招手,让他过去讲戏。诸葛青不比体验派,他确实尝试过将自己代入角色,然而一代入却哭不出来,他是个心防挺重的人,完全把自我交给角色,赤.裸地展示在无数双眼睛之前,他办不到。 讲戏过后,又一条No Good,要眼泪就没有情绪,要情绪便哭不出来。诸葛青咬着嘴唇犯难,他倒没有玻璃心,不怕丢脸,只不过让全组那么多人陪他一起耗着,心中过意不去。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你是想着死掉的猫啊狗啊拍的哭戏吗?” 诸葛青猛然回首,王也站在他身后无奈地笑:“我可不是猫猫狗狗啊,想想我。”星光加身、荣誉满贯的影帝并非在嘲讽,状似不经意的玩笑,保护他自尊的同时,一语道破了目前的困境。 “请影帝教我?”诸葛青歪着头虚心求教。 “有个趁人之危的条件……”王也伸手轻柔地覆上他眼睛,附在耳边低声说,“暂时喜欢我一下。”资深演员会很多种声线,这次温润得像玉,没有任何侵略性,诸葛青却觉得自己被压迫得动弹不得。 “假设现在你喜欢我了,很容易对不对?”王也循循诱导,诸葛青视野里一片黑暗,只有那个蛊惑的声音,像要将他拉进一池深潭,“假设,只是一种假设,你不需要为此负任何责任,或是背负任何道德枷锁,你仅仅想象你喜欢我,这种幻想对我们双方都没有影响。” “嗯。”诸葛青点了点头。他根本不需想象就喜欢着王也,这点对方恐怕不知道。 “现在,你要想象自己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片刻少我都不可以;思君不见,如隔三秋。”王也说,诸葛青想起之前分在AB两组,压抑着渴望见到对方的迫切心情,“但这个时候,我突然从你的世界消失不见,死亡,就是再,也,不,见,就是永诀……” “你落下一把剑在冥河里,船舷边做了个记号。你顺着那个记号去找,但那是时间之河,任凭如何悔悟,跋涉着深水前行,永远回不到掉下剑的地方了,这就是死亡,你的爱人是你遗落的剑,如何对着记号痛哭他都不会回来。你在想从前石榴树下跟我谈话,灯节上喝我喝过的酒,暗夜骤雨里握着我的手写字,但是一切和时间河流一起流走,永远碰不到了。”王也慢慢放开覆在他眼前的手,“……这种感觉。现在,去吧。” 诸葛青似乎被某种情感攫住,怔怔地走到镜头前。随着导演满意的“Cut”,毫无疑问一条过。监视器回放着拍摄场景,最后一幕他转过脸来,哭得无声无息,种种痛苦都被更深的绝望压住,没有多余动作,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落泪。 监视器镜头缓缓推向他手里的香囊,镜头外人们已经收工,诸葛青不知何时消失了。王也在一个很偏僻的休息室里找到对方,诸葛青静静地蹲在地上,脸埋进衣袖,气窗透进橙色斑马线似的阳光。 王也触碰到他的肩膀:“老青?” “别过来。”诸葛青闷闷地说。王也于是像打开一只蚌壳一般,扶着胳膊让诸葛青站起来,把对方抱进怀里。“我在。”他安抚道。 诸葛青说:“你不在那里。不管是戏里的你,还是戏外的你,你在……不断消逝的时间之河。” “戏外的我在追你,看不出来吗?这无关体验派,”王也轻笑,“我是不会溜走的。” “我们都还分不太清。”诸葛青摇了摇头,“你凭什么认为出戏的自己会喜欢我?或许你活得浑浑噩噩,还在戏中。” 王也良久无言。他只说:“我会证明给你看。” * 《春宵一箭》杀青是在大草原,预算还有剩余,剧组壕气冲天地退掉摄影棚,相关人员带着设备到内蒙古出外景。杀青那晚烤了只全羊,大家围着火堆喝酒,第二天头痛欲裂地各奔东西。 诸葛青喝到断片,只记得火光边王也那张在大银幕里出现过无数次的侧脸。仅此一个长镜头,被他的记忆胶片保留下来,镜头里王也似乎对他许了个诺言。他说了什么呢,诸葛青望着舷窗外的云想,不管是什么,这段隐秘的感情也该到此为止吧。王也继续做他的影帝,继续在一个又一个剧本里爱上一些人,但没有一个会是诸葛青。 傅蓉过来接机,一落地就风风火火地跟他通报接下来的工作。戏拍得太久,许多通告都积压了,只能挑没过期的那些参加。资方像闻风而来的鬣狗,都知道他演《春宵》,双男主、搭档影帝的本子,上映很有希望爆红,所以趁他便宜纷纷伸出橄榄枝。傅蓉挑拣着接了些节目,又丢给他一叠新剧本,诸葛青心怀侥幸地翻阅了每本第一页,幸运女神并未再眷顾他——没有一个邀请了王也。 到此为止。就像傅蓉说的,他咖还是太小,偶然与影帝搭一次戏是天大的幸运,不应该胡思乱想的。 他仿佛陀螺一般从春天忙到秋天,几乎不记得今夕何夕,等到反应过来之时,金秋十月,《春宵一箭》上映。 王也约他去看电影。他俩微信里还是只有间歇的寥寥数语,诸葛青与资方斡旋,忙得脚不沾地,不怎么关注对方的行程,自然是无话可讲;而对方从那句“我会证明给你看”之后就没了声息,料想是已经忘了。 诸葛青的确很久没在大众影院看过电影,《春宵》的成片他见过,但终究想实地听听观众的想法,于是大方应下。王也约在快下映的时候,一个冷门小影院,虽然《春宵》票房傲人,为两位主演带来了巨大人气,但接近下映,放映厅里还是略显冷清。 他们偷偷摸摸,带着棒球帽和口罩分头行动,等到灯灭才进场。厅内两对情侣、几个散客,没人回头注意他们所在的最后一排。诸葛青摘下墨镜,接过王也递来的爆米花,想起来究竟还是没有告诉对方,自己不喜欢吃甜的。 王也冲他点点头,主演电影爆火后,他们时常综艺里见,因而算不上多么生疏。周围没人,他们便一边看着电影,一边小声讨论演技和表现形式上需要改进的地方,俨然开成了成片研讨会。 夕阳金红的光由大银幕反射过来,到了最后的结局。剧情改动过,观众最后看到的只是两人在草原的风中越走越远,没有原著中相携到老、浪迹天涯的应允。尽管如此,前面几排还是有个女生疯狂地摇撼着她的同伴:“也青!我就知道,也青是真的!” “啊我跟你说,前面北镇抚司那里,王同知站在睡着的公子青面前,他绝对是想帮他拉一下衣服吧,什么兄弟情!”她的同伴也相当激动,“如果也青不是真的,那我就是假的!” 诸葛青差点笑得背过气去,心里的雀跃一下淹没了他。可以同身边这个人一道提起,他们共同的名字是也,青,王也的也,诸葛青的青……王也就在这时扣住了他椅子上的手。 “这一年来,我都没有再接戏。”王也说,“却还喜欢你。如果你不相信我已经出戏,我可以再等一年、再等两年;如果你还是不信,我可以用一生的时间去证明,那时你怎样认为都无所谓,或许我没有出戏,你是我无论如何挣脱不出的戏,一生都陷在戏中。” “你……一年都没有接戏?”诸葛青惊愕到极点,磕磕巴巴地问,台词功底全部忘掉。他当然知道一年不接戏对演员的黄金时期意味着什么,他太忙,几乎不关注圈内漫天的消息,而当问起王也时,对方总是含糊其辞,诸葛青把那当作一种拉开距离的表示,也便不再去问。 但是王也……在他不注意时玩了一把大的,就真的以这种轮盘赌的方式证明。 “你知道什么?”诸葛青横下心来,深吸一口气,“我一点也不喜欢甜食。” “嗯?”王也怔住了,像是跟不上话题。 “所以,去他妈的爆米花。”诸葛青把爆米花盒搁在扶手上,抓住王也的手腕往下一拽,两人蹲在椅前,身影被前排椅背完全遮挡住。黑暗中他的眼睛闪着光,将王也脸上的口罩向下扯,然后拉下自己的口罩,不由分说亲了上去。 莽莽草原里熟悉的人影并肩而行,逐渐消失在燃烧天地的夕阳中。椅背后,王也按着诸葛青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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