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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8 15:5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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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是哪家的老祖宗来跑了个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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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了梦。
这是一件稀罕事,毕竟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梦了。之前借着自己侵入到诸葛青体内的炁劲用了些术法入他的内景捏造出一个荒唐梦境,本想把他关在里面方便日后来用,结果却莫名其妙地铩羽而归,不仅如此,更加没有料到的是在退出来之前他反倒因为对方精神上的反击而被迫进入了一个自己的梦境里。
梦境的内容是一段他还有印象的记忆,这同样是十分难得的,因为他能记住的东西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少了,更何况是这样久远的事情。
那时的他还不叫诸葛因,那时的地上也没有现在这样多而密集的人,他凑活套着另一具捡来的壳子带着几千年来第一次就快聚好魂魄的她在山林间漫无目地走,撞到一间隐士搭建的草庐。
那个时候世道不好,很多贫穷或富有、卑贱或富贵的人都躲在山林里妄图避世,所以一开始他并没有怎么在意,但这个草庐的主人却显然和他们都不一样。
他穿着玄色的袍服,长发披散,赤着脚坐在路边的一棵树下,风在他的指尖流过然后扑向南阳层叠的山岗,他笑眯眯地主动跟过路的自己打招呼,此时的他还很年轻,胸中还只有一片模糊不清的天下和抱负,人中龙凤就算是做出一副放浪形骸的样子也格外风雅,他看着误入人烟之地的不速之客,只一眼就将他们全部看穿。
所以他毫无避讳地指着他背上的那个女孩对他说,不必瞎忙了,她就要死了。
他知道,这具身体是他花了千年找到的八字最为合适的一具,可是依然无法承受她全部的神魂,如今碎片还未凑全她的身体却已经像朵开的太好花,开始摇摇欲坠。
但是错过这次,我不知道下一次又要多久。他把女孩放下,让她安静地依偎着自己。
或许没有下次了呢?那个人说着十分残忍的话,脸上却还是温柔地笑着,叫人觉得可怖、叫人参不透他的真正的想法。
“好啦,现如今世道不好,天色也不早了……”最后那人站起来拢了拢衣袖,然后弯下腰在女孩的头顶揉了揉,白皙的像羊脂玉石雕琢成的手指细瘦隽秀:“今晚可以特别允许你们在我这里过夜。”
他只能跟着他走进草庐之中,因为在做完那样看似温柔和善的举动之后,这人在他肩膀上轻轻按了一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还是说你更想要我亲自送你们上路,就现在?”
那一瞬间仿佛有流火窜过他的经脉,灼伤的错觉叫他几乎站立不稳,眼前这个人明明不过肉体凡胎,却好像已经拥有了通天的力量。
“乖,”他笑着转身:“还没有自我介绍吧——”然后说出了那个将会因他而永远镌刻进史书中的复姓、那两个字的表字和一个字的名字。
现在再回想起来自己依然很不喜欢这个人,即便他确实给了自己另一个无法舍弃的希望。但人类的寿命终归是太短暂了——最初他以为至少这个人会活的久一些,但事实上他却并没有比其他泯然众人的凡胎肉骨更长寿,就连他的遗产也是如此,流淌在他所谓子孙的血脉里,最终逃不过被时光湮灭无迹。
时至今日,那人这一代的族裔——那个与年轻时的他有诸多外貌上的相似性情却相去甚远的年轻人,自己试图利用他心中那一点软弱的情动将他困进一个捏造的内景却无功而返——好像这个氏族的人总是有办法叫他无法如愿。
“原来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他自言自语,那个人歪在橘黄的一点灯火下靠着一只掣肘,面容清癯湛然,笑眯眯的眼睛叫人看不出任何情绪,这是曾经的他们之间没有过的台词,自然不会有所回应。女孩乖巧地伏在那人的膝头像是疲倦地睡去了,她身上盖着一件素色的外衣,在灯盏的斑驳的光影下如同一段柔和的晚霞。
那人为她安了魂,第二天送他们离开草庐的时候,他袖着手倚靠着一旁的柴扉说,我等你放弃的那一天,或者伤天害理的那一天,到时候你来找我,或者我去找你。
他把手从衣袖里拿出来,纤长的五指笼着一朵天青色的火焰。
“待到那时,我送你们上路。”
——死亡,这便他给他们允诺的希望。
因从梦境中挣出,映入眼帘的是镶嵌在石室之顶的莹亮星图。
他知道这一次的梦境所给予的并不是一个温柔的虚妄,不如说恰恰相反,那是一个清醒的警示,提醒他自己正在回到阔别了多年了的残酷的现实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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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夜晚可真安静。
茂密的枝桠交织成密不透风的暗影,像一口倒扣下来的鼎,而他就被定在这天地之间,仿佛这里有着一股奇异的力量,但其实,哪里山林的晚上都差不多一个样。
有不知道是什么虫子扑棱着硕大的翅膀撞在他的身上,王也在黑暗中无比精准地摄住它的翅膀,捏到一手滑腻腻的鳞粉。松开手指的瞬间昆虫用力振翅的声音叫他莫名地想起诸葛青对因说出的那句话——该放手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话是不只是对那一个人说的。
诸葛青这个人,他是那样的聪明,好像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对任何人说出任何他们最想听的话,还会把他们最不想听的话用最得体的方式叫他们接受,所以当他不开心的时候,当他不愿意叫你听懂的时候,他的弦外之音又是那样的多,叫人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叫人开始小心翼翼地怯懦。
他怯懦,因为他不愿意失去诸葛青——树林中层叠掩映的枝桠间偶尔露出一小块空隙,月光便从那里落下来,白莹湛蓝,如同透明的焰火,手指间的鳞粉在月光下反射出细小的碎光,如同迸溅在他身上的火星。
是火——王也很清楚的明白,那就是焰火,那天晚上他在即将倾颓的院落里看到那场仿佛能烧尽漫天神佛的火,就是在那一瞬间他才忽然意识到,原来那场大火从来就没有熄灭过。从碧游村的那个夜晚开始,在那个荒凉的山坡,原本他以为那都过去了,原本他以为他已经走开了,甚至他以为那不过是下山后不得不去经历的种种俗事中的一件,却原来,竟不是。
王也还深陷在那场火里,还在那瞧不见也摸不着诸葛青单薄背影的震惊失措里,即便术法早就解开,即便被烧成灰的野草也已经开始冒出新芽,却仍能叫他在想起的一瞬间被轻而易举地烧到心口发颤。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将会不得不去折损一些人,但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同时在能力范围以内他也想尽可能地维护既定的轨道,不叫他们偏离太远。一开始他并不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什么矛盾,他按照这样方针去行事,并未出现太大的岔子。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之间——他开始拿不准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事,而什么又才是真正的万全之法呢?是再一次回到那个本不必被牵扯的人身边将自己也置于浪中,还是站在局外踩着那条边缘去尽可能冷静客观地拨弄轮盘?
他实在不擅长思考这些十分自私的东西,于是时间与直觉替他做出了选择:当他狼狈地逃出海岛一口气还未喘匀就收到张楚岚催命一样的信息的时候,他看着对方啰哩啰嗦的对白中出现的另一个名字,选择了前者。
当时的王也告诉自己,总归还是该有些其他的原因的,该是一些更顾全大局的、更关键的、更与个人的意愿无关的原因让他权衡到最后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但事实上一切早已经无比清晰无比的残酷,甚至或许从披星戴月一头扎进碧游村那滩浑水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失去了所有冠冕堂皇的借口。
没有——时至今日他终于肯承认——从来都没有什么事关大局的考究,在他脑袋难得空白的那一瞬间,那颗抓住了机会的他的心,只是为了诸葛青。
玩世不恭又安定有力、独善其身却并非丧失恻隐之心,不屈服、不谄媚、不麻木亦不怀以憎恨,每当想到这样的他的时候,心中本不应该存在的怜爱就会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
但这样的话实在过于酸涩腻味,叫他磕磕绊绊难以启齿,然而其实不说也没有关系,那人不愿意听也没有关系,因为说到底这只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而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带去坟墓的问题。
所以就只叫这天地去听吧,听他在心里说完这些胡话后把它们尽数付诸流水,再不叫那人瞧出一点痕迹。
王也在黑暗的林间走了很久,就像曾经他在八卦村黑暗的小巷里行走,直到忽然天清地朗,他看见月夜下黑色的水潭,而这一次等待他的不会是那些柔软湿润的东西了,他打开手电,照亮一片空地和嶙峋尖锐的石头。
之前他们从地下长河通过计算排盘抓住机关开启的瞬间逃出生天,结果却从地下长河直接来到八卦村附近——这两个地点明明相隔甚远,简直像是被不动声色地使用了八门搬运。
但如果这就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呢?
王也毫不吝啬地发挥出了他全部的想象力,摒弃逻辑,地下长河中他们遇到的种种足以表明它的内里并不单纯,而更像是奇门与机关的结合。它按照着某种固定的规律自行运作着——那是一个无法被人为轻易操纵的变量,时间。
王也在乱石间的空地上貌似随意地转了一圈,他踩出了一条滑稽的轨迹,仿佛蜜蜂召唤同伴的八字舞,最后他在一个位置站定,踏地。
那一瞬间仿佛有蜉蝣从暮死重返朝生,又或者是枝头新芽忽的绽开,发出轻若蚊呐的一声响。原本沧海中渺小的一粟竟忽的把天道踩在了脚下,他把时间肆意地拨转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刻,就像在旋转一个轻薄的齿轮。
而在齿轮契合的那一瞬间,流水与黑暗再一次将他彻底吞没。
王也睁着眼睛,他感到自己正在下坠,但那些疯狂掠过周身的流水和风声无法令他生出哪怕一丝的胆怯。黑暗含着他,将他向下撕扯,而他却像无知无觉一样。就这样停住自己全部的行动不知过了多久,王也忽然在半空中从容地迈开一步。
一步下去,脚下便有了坚实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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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躺在石室坚硬的地面上,他看着那些次第明灭的光点,这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看上去格外的温和,平庸的仿佛不会有任何危险。
石板上残存的积水与潮气蚕食着人的体温,但因并不介意寒冷,手上那枚不停闪烁着的戒指才真的叫他心烦。本不想搭理,但这一次对方却表现出了极其顽固的耐心,像是一定要耗到他肯接起来说话,于是最后因从地面上坐起来,伸手在那红点上按了一下。
“听说你受了伤。”女人的声音是静而冷的,仿佛没有任何情绪:“希望不会妨碍到接下来与社里的合作。”
“放心吧,就算你们都死了,化了灰,我也会千秋万代地活着。”他温和地回应,两个人隔着千山万水,却好像有暗箭在空中锵的一撞,短兵相接发出尖锐的嘶鸣。
女人的声音短暂地沉默了片刻,然后忽然软了了几分:“……仙鸿,他在你那里。”尽管依然干脆而不客气,但却多少有了点人的味道,“他还好吗?”
“还活着,顶着一颗乱七八糟的脑子,有趣极了。”
“我派人去接他。”对方没有理会他不合时宜的冷笑话,又恢复了那副油盐不进的傲慢姿态:“不用我说你也该明白,他是为你工作的人,如果你还想要炉子,就不要动他。”
“你似乎把他和你们都看的太高了……”他云淡风轻地笑,仰脸看着那片亘古不变的星图:“要知道,从来没有什么人是不可替代的。”
“现在不要动他。”对方的声音冷淡的像是淬了冰:“从十年前社里派去你那边的人就开始接二连三的下落不明,你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吗?只不过社长也好、我也好,都无意追究罢了,你现在如果敢动他,我可以保证,你会后悔。”
“你尽管兔死狐悲吧!”因忽然放肆地嗤笑出声,他捂住自己的眼,像是听到了一个无比有趣的笑话:“现在连亲手捏出来的娃娃都开始不听你的话了,等你连他都控制不了的时候,你以为你的下场能比他强到哪里……”
这话又尖锐又歹毒,仿佛毒蛇的絮语,但说着说着这冷血的爬行动物却忽然话锋一转:“好啦!”他叫起来,一时间仿佛雨过天青,所有的阴鸷机锋荡然无存:“既然你这么疼他,就快些来接走你的宝贝弟弟,我现在的确没有动他,但等下说不定会反悔。”
这一次因没有再等待对面的回音,说完这些话后他便自顾自地切断了通信。而原本好像应该永远寂静下去的石室甬道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踏地的轻响,脚步声的主人显然是无比熟悉奇门八卦的排布轮转,所以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走的异常合理,听这样一串步步破局的脚步声,是会叫人同时感到棘手与惊艳的。
脚步声在踏入石室入口之后停下,因回过头,却不期然地露出了一个困惑的表情:“奇怪……”
他看着眼前这个踏入石室中的人,在室内黯淡的微光下,那个人的眼睛呈现出平静而冷淡的灰色。
“几天不见,你好像有点变了。”
变了……好像也有一点,比如说眼前这个王也的行动似乎不明原因的变得比以往要更加迟缓,但面对着这个曾经叫自己吃过一次苦头的石室,他慢吞吞地、却依然不慌不忙地抬脚迈了进来,潮湿的碎发因为这些动作淋漓下一串透明的水珠,没进他深色的上衣里再也无迹可寻。
但因所指的显然并不是这个。
“以前你是这样的。”他在半空中划了一道不明所以的线,然后把手指沉下去,指向地面:“现在的你却忽然落到了这里。”
王也脸上没什么表情:“脚踏实地的挺好。”
“是啊。”那个只有肉体应该被叫做诸葛因的人看着他,面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叫人辨不出他真实的想法:“那清净的仙界天堂,哪比得上这繁华的人间地狱。”
大概活得久一点了的人都有一样的毛病,不是为老不尊脸皮丢尽就是说话的时候总要莫名其妙端着一点,但此刻的王也还很年轻,他不想跟这人故弄玄虚浪费时间,于是他只直说:
“你不是’诸葛因’。”
“我是不是诸葛因,有什么所谓呢?我就算什么都不是,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没有正面回应王也的话,只是看着他阴影下的脸,像是在看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这个姓什么、那个叫什么、自己又是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寻根究底,没意思……”
“人就是这么没意思的东西。”王也的手依然抄在口袋里,说完后他自顾自低下头踏了踏脚:“这里设计的确实精妙,奇门与神机相结合,根据时间的轮转带动机关和术法。之前没有防备差点着了它的道,但是现在……如果我想给你动点手脚,到也不是什么难事。”
因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讨厌风后奇门……我之前并没想到会这么快遇上你,不过看到现在的你,我忽然有点明白了。”
“你想说什么?”
“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也会好奇你们这些人之间的感情……但我并没对它报以过太大的期望,就像池中的水,水不会自行波动,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喜乐,说到底,它们只是顺应了岁月挖出的渠。”他说着,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所以当水开始流淌的时候,谁也无法改变它的方向。”
“你在这之前也受过什么刺激吧?老琢磨这有的没的……”王也终于把手抽出来抓了抓自己的脖子,“唉,算了,我跟您直说了吧。”
“我来找你,是因为现在还不能叫你落在公司的手里。”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们周围一直浮躁晃荡着的空气终于开始不动声色地沉寂了下来。
“你其实并不在乎那个女孩的死活,我说的对不对。”王也居高临下地看着因,他背后那唯一一个出入口早已经消失在湿漉漉的黑暗里,王也察觉到了,却并没有因此而分神或动摇,他只是继续往下说。
“我猜,你真正在意的并不是那具身体。因为一开始冯宝宝说她死了的时候,你的镇定是真的,而在她紧接着咬定那具身体里连“神魂”都没有了的时候,你才忽然暴怒了。”
“那个女孩只是一个空壳子,你在乎的是你一直以来养在里面的那个东西,我猜那或许是一个和你一样的游魂,但是不管那曾是什么,现在都已经没有了。”
因听了这番话,却并不言语,他的背后一个青铜铸成的四足方鼎正自黑暗中显现出来,鼎身约有两米来高,待它完全自黑暗中显出后因轻巧地纵身一跃,然后他踩在这器物的边缘回头看了王也一眼,甚至很礼貌地伸出手对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王也略低下头垮了垮背脊,看起来他就像很不乐意、很勉强地叹了口气,然后也跟着一个纵身跃上。
方鼎的体积并不惊人,其中承纳的部分则更为有限,不管里面到底有什么玄机都尽可一眼望到底。而等王也真的站稳脚跟抬眼往里面去看的时候他才错愕地发现,这里面有的竟然不是玄机。
而是天地。
只见那方鼎本应不过一米左右的肚中竟如蓝洞一般幽深不知通向何方,如同深渊的入口,如同海洋与大地的眼。那其中静静流转着的、仿佛深海流水一般清澈、又如同地心之火一样精纯的,则是数以千计的魂魄。
对于一般异人而言,这或许只是个令他们感到震撼的场景,但在王也眼里,那是炼狱。
没有人比术士更明白“魂魄”的力量,而这样大量的生魂被聚集调和在一起能够产生的是足以让一切有形之物在一瞬间被化为微尘的强悍能量,而于此相对的,是这些连来历都不为人所知的魂魄将会因此被耗的灰飞烟灭、再无轮回。
“……你要炼魂。”
王也的声音好似一段坚硬的钢铁,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却令人感到本能的畏惧——这个一直温和大度的人正在愤怒,他眼底被压的很死的暗火,足够令任何一个站在对面的人寒毛卓竖。
而因面上却依旧淡淡的,好像这样的王也还不足以令他感到恐惧,又或者他只是很擅长伪装。那些天青色的流魂像水一样在炉中晃荡,他注视这样的景色,面对王也的说辞既不开口肯定、也不出声否定。
“但不是这些。”王也镇定地自问自答下去,仿佛也并不需要对方的回应,他只是这天地间一只微渺的蜉蝣,却已经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在将这个局一笔笔地填上:“这种流转的方式……说明了它们不是你真正要炼制的东西。这些于你而言只是硝火——你真正想要的东西还没到手。”
炼魂,这是无数做着飞升羽化的春秋大梦的邪门歪道都不约而同会选择的道路,摧残无辜之人的性命,以魂养魂。
但无论如何,那个女孩体内的魂魄都已经被诸葛青焚烧殆尽。而眼前这个人在经过一阵惊慌失措后显然又镇定了下来,他依然深陷在某种执念中没有放弃,甚至不明原因地把为了实现这个执念所做的一部分准备大方地展示给王也看。
黑暗中,危险的意味暗潮涌动。
要拘够眼前这样数量的生魂,这人即便达不到罪恶滔天的程度也只怕是已经血债累累,根本没有什么是他不敢做、不能做的……不对。王也脑中忽的掠过一个想法,他把视线从那些令人难以错眼的强大能量上移开,落在那黑黢黢、毫不起眼的青铜边缘——至今所说的这所有的一切都无法解释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为什么不肯放过马仙洪?神机百炼……这是马仙洪身上唯一特殊到让人可以毫无道理地针对他的理由,难道是这个炉子还有什么问题,所以这个人才……不,还是不太对。
电光火石间忽然有一个想法在王也脑袋里迅速的成型,随着它一点点地清晰,王也眼中的光逐渐冷了下去:“你失去的只是一部分……那个魂是已经被分裂了的,你处心积虑做这么多,是为了把它们合回去。”
“它的一部分被你豢养在那个女孩身体,而剩余的部分,就在马仙洪的体内。”
那是一个极度大胆而并无十分依据的猜测,但是王也的直觉却不由分说地将它死死抓住。
“所以你并不在意他的性命,但这些天你废了这样大的劲跟我们绕圈子,却并不急着再对马仙洪动手,说明他身体里有的也只是一段残魂……失去了那个女孩的身体作为容器,你就不能再贸然把它取出来,所以你只能等,等到其他的部分全部聚齐再一同炼制……”
但为什么是马仙洪——以他轻的过分的八字命格绝并不是承担养魂这种“使命”的最佳人选,为什么会选择他去持有那段破碎的神魂?那么、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把所有的可能性都一条条摒弃,抽丝剥茧到最后剩下的唯一合理解释,也就是马仙洪身上那唯一能与这件事等价的秘密——
或许从一开始,因就没得选。
“……因为神机百炼,就是那段神魂!”
因没有看向王也,他耐心地听完王也全部的话,才慢慢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喜欢聪明的人……但是小聪明就够了,太过聪明反而叫人觉得讨厌。至于你——”
他说。
“你果然很令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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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楚岚坐在空出来的床上手里抱着个搪瓷缸子,他一边咔咔地剥着纸皮核桃一边说老青乖啊,别耍小孩儿脾气。诸葛青躺在那里意识还没完全恢复清醒,他一条手臂挡着眼睛说闭嘴,滚蛋,你们串通好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
张楚岚很冤枉:“可这事儿真跟我没关系啊!”
另一边张灵玉把放在电视柜上的那个药瓶子里剩下的药片全倒出来清点了一遍总数,“没事儿,就吃了两片。”说完他叹了口气:“王道长走之前确实说过他会先让诸葛兄好好休息……我确实没想到他……”
张楚岚在一边煽风点火:“他就这么一极端的人!”他唯恐天下不乱一样吵吵,“我电话肯定被他拉黑了,不然为啥不管什么时候拨都是占线。”
诸葛青给他声音搅的脑仁疼:“那不一样……你别再说话了!”
“嘿这时候咋还这么双标呢!”
早在诸葛青醒来之前王也就和张楚岚他们商量过,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还有要怎么安置诸葛青。眼下这场局正在被逐渐做大,所有人都已经意识到那个名为诸葛因的陌生力量正在试图渗透进这场本该只有两方势力的博弈里。王也想要保诸葛青不再继续深入这场乱局,张楚岚其实一开始特别想跟他挑明了说:“哥,喝了几斤啊?他跑不了!醒醒吧你!”但是他毕竟是张楚岚,所以他忍住了,并决定先表面上附和王也的想法,而在这之后——
张楚岚想,他答应是一回事,诸葛青答不答应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万一人不服从他们安排非要跟着继续掺和呢?果然几个小时后诸葛青醒了,张楚岚悄悄问对方那老青如果不同意该怎么办,其实我觉得不用如果,他肯定不同意。王也当时刚跟诸葛青短兵相接败下阵来,手臂交叉环在胸前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交给我来处理,我出去一下。
十分钟后他回来了,兜里鼓鼓囊囊的揣了个东西,然后他走进房间里,给当时还半睡半醒的诸葛青喂了半杯水——也就是当时诸葛青精神状态什么的都没恢复,不然安眠药就算碾成粉了那个微苦又不溶于水的性质他怎么可能尝不出来。
这手段真是令人叹为观止,王也有脾气的时候曾经威胁过一掌震死张楚岚,发起狠来也说过要当场废了马仙洪,结果这两件事他哪件都没干,反倒是一直给他好言相劝着的诸葛青,给人糊弄的放松警惕后被不动声色地灌进去两片安定。
现在王也一个人走了,留下诸葛青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躺在床上手还又软又止不住地发抖,张楚岚在一边哄小孩一样地劝咱们不跟他置这个气,咱们不理他。诸葛青想你个不摇碧莲的跟谁一伙我难道还不清楚吗,就算你确实不是王也那头的也绝不会是我这边的。于是等手脚稍稍恢复了些力气后他从床上撑起身体,勉强自己坐稳后和张楚岚面对面。
张楚岚把一张纸放在诸葛青的腿边,上面的文字灌注了禁制师的炁——接下来只需要一个很简单的仪式,诸葛青就可以体面的功成身退。这是王也之前跟张楚岚“商量”好的,而王也这个人……也不知道是太相信别人还是太相信他自己,或者根本就是那种所谓“悲天悯人”的心态作怪,在推脱和揽下麻烦之间他总是会选择后者,哪怕那其实根本就不是该由他去做的选择。
这一点诸葛青懂得,他相信张楚岚也会懂得,所以即便现在张楚岚拿出了这张纸,两个人却都不约而同地没有继续动作,诸葛青没有碰那份契,张楚岚也没有催促他。
“所以。”短暂的沉默后,诸葛青问张楚岚:“他一个人到底去哪里了?”
“唉我跟你说这事儿吧,王道长可真叫一个郎心似铁……呸,志在必得啊。”张楚岚拍了拍手上粘着的核桃壳。
他们之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默契,谁都不去提那张纸,张楚岚把之前王也怎么一口咬定因现在就在地下长河的那个地宫,又怎么牛逼哄哄地说自己一个人儿去也没问题的事儿跟诸葛青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然后从屁股后头摸出一台新的二手笔记本打开:“在老王去地下长河的这段时间,咱们几个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张楚岚用了一个十分模棱两可的主语,把屏幕转向诸葛青:“咱们这边如果处理得干净,说不定还能助老王一臂之力。”
画面上是一张大概是在这一带的山林拍摄的照片,错落的树影之间是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影。张楚岚说这一招叫守株待兔:早在得知他们在这一带险些丢掉小命后公司的情报网就在这几天尽可能地围绕着地下长河周围的山林布下了眼线——只要有足够多的眼睛,荒山野岭里平白钻进来几个活人是很容易就能被发现的。
诸葛青托着下巴问他:“这个,老王是知道的吧?”
“当然,就是因为这个我们最后才决定分开行动……这些人在那片山林里晃了好几天了,我看也不像迷路。”张楚岚反复摁着放大和缩小键,好像很无聊一样:“咱们摸过去会会他们……”忽然那张照片在张楚岚手下被迅速放大然后定住,通过这样的方式,大致可以看出那人影胸口位置上别着的已经显现出马赛克状的五角星标志。
“……我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张楚岚呐呐自语。
诸葛青伸手点了点屏幕:“我也是……我肯定我也在哪里见过。”
接着两个人沉默下来,诸葛青一下下戳着屏幕不知在想些什么,终于在张楚岚忍不住要去扒拉他那手的时候,这人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联系的公司?”
这话说的轻飘飘的,好像只是随口一问,但张楚岚已经意会到诸葛青态度的转变,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再开些有的没的的玩笑——可见聪明人之所以被称之为聪明人,并不仅仅因为他们懂得在什么时候闭嘴,更是因为他们懂得什么事该在什么时候开口。
所以张楚岚十分坦诚地开口了:“在你家里醒来的第二天……对不住,老青,没特意跟你说一声。除了地底下那些,之前为了给你看伤,在你家那边儿遇到的那些事儿不得已也只能捡着给公司汇报了一些。”
这些话说出去后并没有马上换来诸葛青的回应,他原本盘着腿坐在床上,现在塌下背脊手肘压在膝盖,把手交叉挡在了脸前。他这样遮蔽着自己的表情闭眼短暂地思索了一会儿,接着抬起头看向张楚岚的眼睛。
其实平心而论张楚岚的做法并无大不妥,他们并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但如果说毫无瓜葛,却也算互相交过命。
诸葛青说:“接下来的事,算我一个。”
“但我与你们的合作只是以我个人的名义,在这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任何事情、我做出的任何举动,都和诸葛家无关。”
他说的是“你们”,而不是“公司”——大家都是聪明人,能和聪明人做朋友,是很幸运、很无奈、很心力交猝的一件事。
于是张楚岚嘴里说着明白明白,只满口答应下来:“大家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嘛!”
但事实上,他并没想到诸葛青会服软的这样快。
坦白地说,诸葛武侯派在异人这个圈子中的位置很微妙,这个有着百年积蕴的大家族在一部分有着相应阅历与眼界的人口中即便沉寂蛰伏也犹如潜龙入渊。再怎么避世也依然是泰山北斗,令人不敢小觑造次。但在另一帮人眼中它又好像只是空有一个祖上阔过的好名声,奇门和神机听起来是挺像那么回事,但或许是深居简出的太过分,也并没有被十分认真地当回事。
在那些人眼里好像十佬里那些个家随便拎出哪个来都比他们更有势力,更叫人侧目谨慎,更叫人要小心地多盘算几圈利害关系,仰仰鼻息。而武侯这边最大的新闻也左不过是八卦村门口景区的大石头翻新了第几遍,以至于在好些年轻一辈的异人眼中他们只剩了一个靠着一位百年难有的先贤撑起的门面,至于那些没什么实绩的后辈,只不过是光环下自以为是的绣花枕头。
但不管外人到底如何看待,这个家族都是一副任凭雨打风吹去、我自岿然不动的姿态。武侯派的人即不图名也不图利,什么好处也不要,远离权利的中心、什么势力都不沾,人数不明、目的不明,过着红尘滚滚的日子,走着最中庸的一条道,稳妥到迂腐,却又像铁桶一般,反而叫外部的力量难以渗入。
然而——
诸葛青啊诸葛青,张楚岚在心里想着,你说你也算是个人情练达的人,怎么这时候忽然就不懂得掩藏了。还是说你已经放弃了,因为知道再怎么故作姿态也已经是徒费工夫,你最大的弱点已经被我捏在手里了。
只要放出消息——不,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走漏一点点风声:诸葛家的人和八奇技可能有所勾连 ,从此往后八卦村就别再想继续什么中庸。
这局面乍一看起来仿佛和出碧游村时别无二致,但当时的诸葛青问心无愧又有从宽凳作保,所以自然坦荡。可现在因为有了一个一笔烂账般的诸葛因,真到了不得不就这件事对峙的时候,诸葛青无法再坦荡——所以为了避免武侯派真的成为众矢之的,杜绝这件事被流传出去的任何一丝可能,他已经不得不和自己站在同一条战壕里。
把诸葛青也拉拢在自己这边作为助力,张楚岚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心思,在他的眼里诸葛青与王也在能力上不相上下,而在这之上更为便利的是他比王也更加贴近世俗,可是问题又偏偏出在这世俗上。
诸葛青的世俗就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和他们若有似无地贴近着。他的家族是他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是他的牵挂,是有可能叫他在关键时候做出其他选择的隐患,张楚岚自知无法彻底收服或牵制这样的诸葛青,他看不到诸葛青藏起的所思所想,参不透他所追求的目的和格局,所以他宁愿把全部精力压在王也身上,也不能叫这样的诸葛青接触到冯宝宝。
但是没想到,实在是没想到,这个曾经让他将诸葛青排除出去的最大因素现在反而成为了拴住这个人的最大优势,这人间百事,到底谁能说的准呢?
入局来吧,诸葛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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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更新就论坛这边和lof两边同步来更吧,有论坛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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