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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29 11: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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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老人的屋子是单层的平房。房间不多,地方不大。
老太太说,床也不多,委屈你俩后生挤挤。于是,也和诸葛青二人现在正紧贴着躺在一张床上。
这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比一般的单人床宽了一节,又比双人床窄了一段。睡下两个大老爷们虽说不是问题,但地方狭促,翻身的动作大了都有掉下地的危险,二人平素睡姿要多放浪形骸有多放浪形骸,这会儿也只得面对面侧躺着,几乎是紧紧靠在一块儿。
诸葛青动了动身子,只听得一片“簌簌”的响声——床是用剁得齐整的干稻草铺的,上面罩一层薄棉絮,再铺一层土布床单。这房间虽然在背阳的一侧,床铺上却没有半点霉味,反而是一股稻杆的清香。看得出来,老人家平时都在费心打理着,随时等着儿子回来住。
诸葛青平生第一次睡这样的床铺,感觉居然不坏,不知是因为新奇还是因为身边有一个几乎和他贴上脸的王道长。
这是老两口独子的房间。
……
方才进屋时。
王也一进门就暗自卜了一卦,上坎下乾,是需卦,“入于穴,有不速之客三人来,敬之终吉”。不是凶卦,他松了口气。但是,“不速之客三人”,如果他和诸葛青是其中两人,那么,另一人呢?
于是他开口问道,“老人家,是还有客人吗?那可叨扰了。”
“要还有别人就该叫你们去别个屋里了,我们这儿地方太小,就一个空房间,没四婆那地方大,平常来客人总得借她的地方。”老太太笑道,皱纹挤作一团。
“阿婆,这儿常来客人呀?”诸葛青笑眯眯地坐到了桌边,自在得仿佛把这儿当了自己家。开朗些的老人家最喜欢年轻人不见外,老婆婆果然被哄得开心极了。
这狐狸太能招人喜欢,王也心想,哄人这种事交给老青吧,老本行啊。
“常有呀,我们儿子逢喜在外边做生意,认识朋友多,有时候就带他们回家来玩。还有外乡的小伙子呀,惦记我们这儿的姑娘长得水灵,你们不是?”
王也一口茶水差点噎住,“不不不,我们来山里旅游的,走岔路就走到这儿了。”
“我说呢,看俩端端正正的小伙子大半夜的蹲在外头”,老头子接过话,“旅游过路的也常有,还有好几个外乡的看这儿地方好,干脆就住下了。”
“兴华那小子住下有三五年了吧?哈哈,媳妇儿都生二小子了。”
诸葛青试探道,“阿公阿婆,你们在这儿住多少年了?”
老人想了想,摇摇头,“记不得了,岁数大了,过一年是一年呗。”
似乎是嫌蜡烛太暗,老太太换了盏煤油灯。王也环顾四下,旧木桌上是斑斑驳驳的裂纹,桌角似乎被磕掉过一块,但是已被磨得光滑圆润,墙是土墙,脚下是夯实的泥地,西侧的一扇门上挂了块帘子,颜色不太分明,门框边上烟熏的痕迹比别处明显些,估计是厨房了。屋舍虽旧,却打理得挺干净,不见什么蛛网土虱。东墙上贴了两张旧年画,黄历之类的东西却哪都找不到。
“逢喜还没回来,屋里头空着,你俩后生凑合一晚吧,总不能在外面过夜。”老婆婆指了指后面的一扇门,向他们努努嘴。
“兴华那会儿也像你们,莽头莽脑的,也不认路。”老头笑道。
王也向诸葛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开溜。
虽然聊下来没觉得老人家有什么恶意,这对老夫妻身上也没有炁的痕迹,想来只是普通人。但是,当年碧游村不也是一开始风平浪静,后来就惊涛骇浪了吗?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特别是在这种奇奇怪怪的村落,王也想,还是谨慎些好。
诸葛青假装看懂了王也的示意,却笑盈盈地朝老人家拱了拱手,“那就打扰一晚啦。”
王也:??又来??
他心想这狐狸总能找事儿,虽然无奈,却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诸葛青白了他一眼,将人拉进了屋子。
得嘞,还能丢下人跑了不成?丢得了吗?
……
“老王啊”,诸葛青向王也身边靠了靠,“来之前我卜了一卦,既来之,则安之。”
既来之,则安之,也是需卦的卦象。
王也正想说什么,突然听到隔墙传来床板的咯吱声,原来老人的卧室和这里不过一墙之隔。他想了想,拉过诸葛青的手,在他手上写,“墙”。
万一隔墙有耳。
诸葛青点点头,也不说话了。
王也又写道,“不速之客三人”。
诸葛青又点点头,却在被窝里伸手戳了戳王也的肚子,一笔一划道,“静观其变”。
王也脸上微微发烫,不知道是因为憋笑还是别的原因。他道,“别闹”,这回是开口了。
王也心里不住地哀嚎,这算哪门子的静观其变啊!他和诸葛青二人早就过上了老夫老妻的生活,然而这会儿挤在一个陌生山村的小床上,竟多了些莫名的暧昧。
没有灯火喧嚣,只闻虫声伴耳。难得一方纯净的夜色。
还好,很快,诸葛青拉过王也的手,伸出食指在掌心上轻轻地写,“困了”。
王也会意,这屋子和老夫妻的卧房只有一墙之隔,不便讲话,也不便有什么动作。另外,老夫妻所说的“外乡的儿子”、“时常的客人”,放在黑水村实在有违常理,但这也多少给了二人一些提示,村中的异状,还得从“人”身上找突破口。如此,要找村人打探只能等明天天亮,这会儿还是先养精蓄锐好。
或许是因为谁都不想睡一半滚到床下吧,两人都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腰身,十分默契地搂成一团。
王也和周公亲如本家,一会儿就传来轻轻的鼾声。
月光在窗棂投下雾色的轻纱,身侧人均匀呼吸拂过碎发,样样催人好梦。
“这样过下去感觉也不坏。”入睡前,诸葛青如是想到。
07
第二天一早,老太太端来一大锅粥。老头卸下门板,清早的日光照进屋里,整座房子都亮堂了起来,村口传来几声悠长的鸡鸣,隔壁的水井开始传来铁桶叮当的打水声。
四人围坐在一方小小的八仙桌旁,竟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
老头儿失手打碎了一个碗,而这点村舍里的家庭琐事并没有引起一场拌嘴,反而是老太太打趣道,“人和碗年纪都大咯,可惜它没你金贵。”
老头儿笑笑,“家里最金贵的还不是老婆子你嘛。”
王也眼见二老竟比他和诸葛青还腻歪,不由地想起他们二人拌嘴的时候,那可真叫“人前开口笑,人后土河车”——然而同样有趣得很。不知到了二老的年纪会怎么样?他看向诸葛青,本就是一副极好看的皮囊,笑盈盈地似是盛满了江南的春色。
察觉到自家道长的目光,诸葛青向王也眨了眨眼,“老王”,并向他碟中添了一筷子咸菜,似是无意地蹭过王也的指节,“你看二老感情真好。”
撩拨,赤裸裸的撩拨。
可这种感觉,出乎寻常地舒服。
王也本就不是多喜欢入世的人,只是偏生一副看不惯乱世贼寇的古道热肠;诸葛青呢,口口声声凡事考虑自己,实则对这红尘中的人事温柔得很。
如果世事也温柔就好了。
没有那些八奇技的纷争,没有狗血的家庭八点档,没有…没有那些无可回避的责任,天知道诸葛青当初向家人出柜时顶了多大的压力。王也深知武侯世家对诸葛青的分量,实在不忍心他陷入这种情感上的分裂,他甚至想过,“要不我走吧”,好在难得福至心灵地意识到,不论这人做什么结果如何,他奉陪到底就是了。幸而两人终于在情理之间挣出一条路来,只是一年到头得两边跑罢了。
是他对不起他,王也想。
“小伙子。”老头开口,打断了纷乱的思绪。
王也突然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思虑似乎过多了,然而,那些平时可以坦荡荡就过去了的东西,这会不知怎么就细密地生长起来,蜿蜒着爬满了他的整个心脏。
“今儿个逢喜回来,实在对不住,只能麻烦你们挪去四婆那儿了。”
王也下意识道,“好。”
轮到诸葛青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
谢绝了二老的远送,两人走上去四婆家的路。
村里活动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担水的,赶鸭的,村道边的桑树林里层叠着油绿的叶子,日光下熠熠生辉。妇人提一桶水哗地浇上洗衣的石台,清风吹过,带走一缕水汽和皂角香。
这里的村民似乎天生热情,也或许是见多了来客,看到二人并不惊讶。
“小伙子,外边来的?”
“来我们这儿耍的?”
多数是这样的问候。
诸葛青拉着王也避开主路,终于到了一处僻静些的地方。
“老王,你怎么了?”他正色道。
“没事,只是进村之后一直有些多心。”
“多心什么?”
多心……你。
“说不上来。”王也只得这样答道。
“老王”,诸葛青看了看四周,轻声说,“我不管你在多心什么,现在,你清醒地想一想,昨晚急着要走的是你,今早却答应继续留宿;而且,这村里一看就没手机没电话,那两个老人却知道儿子今天要回来,你不奇怪吗?”
不得不承认,诸葛青说得很有道理。王也补充道,“……确实不太对劲,老人家记不清岁数,黄历找不着一本。这里的时间概念很模糊,简直像按天计算的。”却避开了关于自己的。
“老王。”诸葛青停下来,直直地望着他,没有说别的。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
王也叹了口气,“我猜……额,老青,进村之后,好像有一些东西在影响我。我会不由自主地去想一些……平时不会想的。”
我会想和你留下来。
“但是,”王也迎上诸葛青的目光,“我还有理智。”
用一个人的贪欲左右两个人的生活,他做不到。
“我相信你。”诸葛青突然开口。
“啊?”
“我说,”诸葛青走近了一步,眉眼弯弯,已是一片温和的笑意,“我相信我的王道长。”
王也被这句相信撞得有些愣神,“老青,谢谢你。”不知为什么,只脱口而出一句郑重的谢谢。
“再说”,诸葛青突然伸手,在王也脸上捏了一把,“要是道长被骗进什么魔窟,山人总会把你捞出来的。”
“你这狐狸,谁捞谁还不知道呢。”王也笑了出来,却觉得轻松不少。
“走吧,看看去。”
08
两人分头在村里转了大半日,傍晚时分才在四婆家碰头。
“老王,要瓜吗?井水冰过的。”诸葛青回来时抱了大半个西瓜,村民都热情,留饭不得,就硬塞了半个瓜。
然而这里似乎没有“塑料袋”这种东西。诸葛青只得一路上抱着大半个西瓜回来……手沉得很,还给T恤染了一小块粉红色。
不过进屋看到王也,诸葛青顿觉衣服被染色什么的都不是事了。
——王也,带回来一只鸡,活鸡。扑棱棱地弄得屋里一地鸡毛,斗智斗勇才把这祖宗送到院子里去,差点开阵。
于是乎——武侯家长子盘腿坐在床沿上吃瓜,中海集团三少爷被迫蹲在地上掸鸡毛。
“要瓜吗?”
“要。”料理完头发上最后一片浮毛,王也接过瓜,也坐到床上,“这家伙够鸡贼的。” 他吞下一大口瓜,刚才赶鸡弄得一身汗,现在急需些冰凉的东西降降温。诸葛青觉得身边传来一股汗水加鸡圈的味道,皱了皱眉,在“离他远一点”和“递把扇子”两个选项之间犹豫了一下,果断地递过去一把蒲扇。
等王也缓了两口,他开口道,“说说呗,发现啥了?”
“有,第一家,村口的王大爷。”
诸葛青瞥了眼身边摇扇吃瓜的王某人,不由地想,“嗯,王大爷。”
“王大爷应该和那对老夫妻一样,也是黑水村原住民,他和孙子一起住。那孙子……”王也顿了顿,感觉有些不对,改口道,“王大爷的孙子,掏鸟窝挖蚯蚓是个好手,性子活泼,跟他爷爷感情特别好。虽然喜欢搞搞恶作剧,但基本不去打扰邻家,所以闹腾腾地反而能哄得老人开心。我是没觉得王大爷会教训他,反而爷孙俩能一块儿上房揭瓦。”
诸葛青点点头,“还有呢?”
“然后是一个小伙子,叫二柱,还有他隔壁家的桂花。二柱是挺憨厚一小伙子,问起村里的人,讲的多半是那家大哥热心,那家大嫂手巧,似乎全村里没一个不好的,不过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说谎。话说正讲到村长家的时候,一个挺清秀的姑娘来送了一筐果子,估计是看到我在屋里,腾一下就脸红了,放下竹筐就跑。”
诸葛青笑道:“老王,你坏人好事呀。”
“得了吧,您老在那才坏人好事吧?哪个姑娘躲得了你那一手呀?”
“那我还不是栽在道长身上了?”
“咳咳,别贫,别贫。”王也赶紧转回话题,“我就问二柱,那姑娘是谁,他说是隔壁家桂花,再问就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我又说,‘小伙子你喜欢她吧’,然后他就更害臊了,得,感情这俩人互相喜欢着,都不敢开口,我又问,‘你不打算告诉人家姑娘?那姑娘看着也挺喜欢你的。’他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说他觉得这样就挺好的。害,还是不敢呗。”
王也看了眼诸葛青,只见这人笑意更甚。他心想,八卦就这么好听吗?再加碗茶水,您这活脱脱一个听人说书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二柱讲起村里其他人时虽然亲切,我总觉得他在说别人的故事,有一种距离感,整个村里,好像只有桂花是和他有联系的……喂,老青,你不讲讲?真就听我说书呐?”
“不说,我听得正舒坦呢,你继续。”吃瓜听戏,还能蹭点蒲扇的凉风,诸葛青表示好不自在。
王也无奈,只得继续道,“最后一家,是昨天那老两口提到的兴华一家。夫妻俩刚有第二胎,走进门就感觉整个屋里都乐呵呵的。兴华媳妇看着挺大气,虽然还在坐月子,一直没下床,但指挥起家里来干练得很,兴华自己看起来文绉绉的,一直围着他媳妇转,兴冲冲地端茶送水洗尿布啥的。”
“我记得,老人说,他们是三年前来的吧。”
“没错,我问他们,从前是做什么的,他只说是做生意的,后来想想钱赚得再多也没有家里人重要,就到村里住下了。问起细节来,两人都一副记不清的样子。我又问,孩子以后也都在村里吗?他们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好像不太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问。”
“这就有点奇怪了,”诸葛青微微皱眉,“想回归田园的人也不少,但是当父母的多少会在意孩子的教育、社交等等,不会像他们这么理所当然。”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王也说道,“这个村子里,无论是物件还是生活,都给我一种非常古老的感觉,你还记得早上那对老夫妻摔碎的碗吗,我刚想起来,那瓷碗的款印像是清末的。还有,兴华,你想想,什么年代的人会叫这样的名字?清末的碗,兴华的名字,三年前进村。这时间怎么看都有断代啊。”
“还有一个问题,”诸葛青开口,“这个村里每个人都太幸福了。”
“我走了几户人家,虽然每家有各自的家长里短,但是,有一点和你那几家一样,就是每个人都特别幸福,对自己的生活特别满意。一整天下来,居然一个脾气坏的吵架的都没见过。”
“村里的左邻右舍,走得近,摩擦也多。民风淳朴的地方,碰着事说两句就过去了的也有,但是这么大一个村子,一点矛盾都没,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在桃花源里,我觉得不可能。”
趁着诸葛青说话的档口,王也赶紧啃了两块瓜,跟说书一样讲了一大串,他实在口渴得很。咽下最后一口瓜,他才说道,“嗯,不是村里的人有问题,就是村子有问题。但是,他们又都不像在说谎——除非这里的人都是碧莲做的——那也太恐怖了。”
远处的张楚岚此时打了一个喷嚏。
“其他人不好说,有一个人不一定 ,”诸葛青笑了笑,露出个神秘的表情,“那对老夫妻的儿子,逢喜,我今天见到他了。”
“答的话都没问题,也乐得待在这桃花源里,但是和其他人相比,会让人觉得他很清醒。还有,他给人的感觉,很像一个人。”
“谁?”
“马仙洪。”
王也猛然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扣住了诸葛青的手腕,“老青!你……”
“别紧张,”诸葛青被王也的动作吓了一跳,赶忙道,“不是他,只是感觉相似而已。”
王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暗道一声奇怪。他冷静下来理了理自己的思绪,“我大概猜到‘不速之客三人’了。”
“如果他就是第三人,我们一来他就跟着来了,这两天一定会有动作。”王也的声音沉沉的,诸葛青莫名觉得王也已经给这位逢喜兄弟贴上了一个碧游村buff,还是怨气叠满的那种。“今晚,盯上他。”
“嗯,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诸葛青沉吟,“老王,联系老张,我要和黑水村有关的失踪名单,有多少要多少。”
“难。昨晚我试了下手机,这儿半点网都没有。”
“所以,要麻烦道长您了呀。”诸葛青偏过头,不怀好意地笑道。
王也:???
——既然这地方的时间和空间都不讲道理,诸葛青的方法就要“以歪理服人”。
既然这儿的时间流动不按章法,那他俩就进内景,让王也开风后奇门局。反正风后局中“四方万物,皆我主宰”,那——蹭个网,应该也没问题吧?
王也想,要是老祖宗知道风后奇门被拿来蹭网,会不会跳起来给他一记爆栗?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诸葛青这法子确实挺绝。
他们成功了。
——另一边。
张楚岚和冯宝宝围坐在篝火边,冯宝宝刚吸完一瓶啤酒,觉得不得劲,正准备找瓶白的。
这时,张楚岚的手机响了,是王也的消息。
张楚岚一乐,发过去一句,“哟,老王啊,这才十分钟,你俩就看出门道了 ?”
……
见到这句话,内景中的二人脸色一沉。
“可是,老张,我们已经在村里待了两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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