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陷入沉睡,所有理智和逻辑都停摆,只剩下清醒时无法被感知的潜意识里浮上来,从凌乱的记忆中胡乱捞出闪烁的碎片,编织起梦境,拼出无法言说的真正心意。
人是这样,狐狸也是一样,但诸葛青没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清晨的薄雾缠在高大的树枝上,阳光从枝叶间透下来,闪闪烁烁地晃着他一双狭长的狐狸眼,他抖抖浑身的毛,从耳朵尖儿一直抖到尾巴尖儿,甩出的一团水汽里隐约照出一轮虹影。毫无疑问,他是世间最漂亮的一只小狐狸。
他踮起小爪子,迈着小碎步,轻捷地在松软的落叶上踩过,在枝头上鸟鸣的掩护下,静悄悄地向不远处一个男孩子的背影靠近。
此时于他,好景良风,不觉得时光漫长无聊,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那个男孩毫无察觉,狐狸每每靠近他一步,那个男孩的背影就长大长高了一点。因为诸葛青在做梦,他深溺于梦中,所以一点没感到奇怪。
狐狸越是靠近,越是谨慎,极力保持安静,震动着他耳膜的声音只是自己的心跳,越跳越快。
狐狸全身伏低,一对尖耳朵向后压在背脊的皮毛上,那个人还站在原地,仅是一个背影都看得出沉静,像是心胸里怀着这整座山林。
诸葛青是藏身这山林中的一只坏心眼的狐狸,想要突然扑上去,吓那人一跳,把那沉静砸碎成绵绵不绝的涟漪。
他想让那颗安定自在的道心,也像他这颗焦虑的狐狸心一样跳动起来。
酝酿好了一切准备,小狐狸嗖地跳了出去,划出一道青色的弧线,扑向着那人的肩背。可是他的前爪尖儿即将触碰到的时候,那人早就算准了似的原地转了半圈,双臂一舒,稳稳地接住了他。
那手势自然又熟稔,太极不是白练的,抱熟了的“一个大西瓜”换成一颗毛蓬蓬的大狐球也一样抱得很溜。
道人双臂一团,一手揉着狐狸后颈,一手托着狐狸屁股,也没什么“一半给你一半给他”的慷慨了,这一抱一满怀,暖烘烘的狐狸毛,沉甸甸的狐狸肉,全都是他一个人的。
他的手指陷进狐狸尾巴蓬松的皮毛里,来回摸了两把手掌就像被吸上了,舍不得再把手抽回来,由衷地赞了句:“真软乎。”
狐狸被他摸得很舒服,眯着眼睛,人类圆润光滑的指甲捋开毛皮,被持续轻搔的尾巴根儿处像过电似的一阵阵酥麻。诸葛青团起的身体舒展开来,那人的指尖转而沿着他的肋下滑动。人说集腋成裘,摸的可就是最金贵的一片儿毛,最敏感的一块儿肉。
痒死了……狐狸忍不住咧嘴笑起来,尖细的嘴里吱吱地哼出声,四爪朝天在胡乱踢腾。
那人都快抱不住他了,顺势把他放在厚实的枯叶子上,分花拂柳似的拨开他的爪子,低下头,鼻尖从他那尤其丰厚的围脖长毛开始轻蹭,逐渐埋首进他柔软的肚子。
胸腹间漫上异样的舒适,激得他浑身的狐狸毛一波波地打颤,他看见自己的前爪偶尔在空气里抓挠一把,无力地搭着那人身披着道袍的肩背。
一惊之下,诸葛青眼睛一睁,清醒了。
昨天王也折腾得太狠了,在他身体里肆意妄为,哪儿经不住碰就死命往哪儿捣鼓。以至于他到后来精疲力尽,彻底失去了意识,竟然在昏睡中现出了自己狐狸的原形。
此时,他被摆弄成四爪朝天仰躺在地,王也伏身将脸埋在他的狐狸腹毛里,来回摩蹭着他的软肋,双手捏着他的两只前爪,拇指指尖摁着狐狸爪心五颗圆滚滚的肉垫儿。
诸葛青这是被人挠着脚心那样痒得受不了,大尾巴甩得噗噗响,后腿连环蹬在王也的胸口,却像是给他挠痒一点儿用都没有。
他张口叫出来却不成人语,狐狸噫噫呜呜的声音像撒娇又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叫得人心都要化了。
道人挺直的鼻尖和嘴唇,抵着他的腹部四下磨蹭,说话声音被满脸的狐狸毛糊得朦朦胧胧的:“哎哟……闹腾什么呀?怎么啦你,小宝贝儿?噗噗噗……吃我一嘴毛儿……”
王也抬起了脸呸出嘴里的狐狸毛,又低头爱恋地用鼻尖轻触狐狸湿漉漉的黑鼻头。狐狸兜头一口,差点给这牛鼻子穿个鼻环。
整个狐族的脸都要被他丢光了!
放浪不羁的诸葛青总算是被逼得羞愤欲死了,身为妖,也有妖的尊严的!作妖的人形,就像是作人的颜面,连这都没了以后也不要做人了。
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福利,没有足以震慑猎食者的尖牙利爪,要是没有一头老虎来为他撑腰,狐狸的战斗力只能欺负欺负兔子或鸡。他的身体虽然全是被毛,没有裸露出一寸皮肤,可这样的原形却正是他真正被扒得不着寸缕,还被艹到魂灵出窍的惨相。
他那一口咬空了还叽叽咕咕的不停,似乎在用狐狸话骂人。可王也任由他踢腾抓绕,都舍不得撒手。不管诸葛青自己什么想法,他现在这个样子,却是王也最喜欢的。
十七年前,阿青陪伴过他整整一个冬天,他们一起窝在暖阁里凑着火炉打瞌睡。
阿青那时候那么小,两个手掌就能拢住,半梦半醒之间小狐狸好像觉得还是冷,哼哼唧唧顶开他的手往他怀里拱。小王家三少被他闹醒了,无奈地拉开自己的棉袍衣襟,好让他钻进来,不冷了,消停了,大家才都能继续睡。
棉袍里面只剩一层贴身的绢丝,人心口的地方是最热的,被小狐狸这么一钻,王也却忽然睡不着了,抱着在他心口上蠕动的小狐狸,好像穿过了自己的皮肉和骨,心都被他钻开了一个小口子,一直钻到最深处。
他的脸庞贴着暖暖的狐狸。阿青长大了,毛量爆炸,可以把他整个脸都陷下去,按说幼时的绒毛也换过了,但是贴上去依然是从小就让他爱不释手的那种绵软。像王也这样慵懒随意的性格,喜欢亲近他这片温热的毛皮胜过世上任何一个美人的肌肤。他深拥着阿青,狐狸肉狐狸毛沉甸甸暖呼呼地挤满他的怀抱,心里被密密匝匝地塞满了,感觉特别满足,至于外面是风是雪,或者是花是月,他都抱着狐狸,不想再出门。
阿青的毛色很稀奇,被毛奶青奶青的,毛尖上带着一点渐层的银,胸腹和尾尖雪白雪白的,四个脚爪却纤细又乌黑,像是穿着一层黑丝织就的足套。
要不是因为这身皮毛漂亮得紧,他小时候也不会被打瞎了眼睛,直到现在也没全养好。那个猎户看到他时,就猜王家小少爷肯定会喜欢,多少钱都可以随便开,才不惜坏了不打三春的规矩。
他猜对了一小半,王家小少爷果真是喜欢,但他还是错得离谱。因为王也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喜欢就去伤着他。
王也现在之所以敢这么蛮横,为所欲为,还是因为确信诸葛青迟早不会跟他计较上船和补票的先后顺序。
他只是忘记了自己是王也的小狐狸。曾经为了保护他,不畏生死独对群狼,也曾经为了寻找他,披荆斩棘万水千山,到如今,他只是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形单影只,这么多年,守着这一方寒月清霜。
这些事,王也都帮他记着。
当年的小毛球,现在,都长这么胖了。王也捏捏他肚子上的肉,笑容中难掩淳朴的丰收喜悦。
玉树临风的诸葛青被这内涵深深地冒犯了,张牙舞爪地想要挠花他这张傻笑脸。
“别闹。”王也摁着两只狐爪子,“我就摸摸怎么啦?我说昨儿个晚上怎么会梦到泰山压顶,早上一睁眼就看到胸口压个胖狐狸。这您也能赖我?”
诸葛青大怒,还有没有人性,不赖你赖谁!
昨晚他都快被榨成狐狸干了,道士自己那几十年纯阳之体,倒是进退自如,抱元守一,一丁点便宜也不给他采补。这一夜下来,他能不虚么?能不现出原形么!
而且,现在你在干嘛呢!我现在是个狐狸啊!你做个人吧!
王也当然是个人,可在做人的前提下,他还是个男人。这一大早的……对吧……哪个猛男看了忍得了这个?哪个能受得了不上去大吸一口狐狸?
你有没有考虑过被吸的狐狸的感受?
诸葛青在他身下扭来扭去,四爪连蹬,终于在嘤嘤中憋出一句人话:“我警告你,狐狸可臭了!”
诸葛青做人的时候挺讲究的,每天都在山泉里洗白白还要熏香香。今天什么都来不及,依然是一只原味的狐狸。
“还成啊,闻着还挺上瘾。”
王也的脸埋在他胸腹的皮毛里,温软得仿佛是拂面的和煦春风,皮肤上痒酥酥的,呼吸间像在大自然里放肆打滚,混着初花新草的气息,还有小兽的味道——吸上去是一股纯然而且暖融融的生气。
王也想,阳光要是有实体,可能也是这么一蓬暖烘烘的毛,摸上去大概也应该是这么个圆咕隆咚的小毛球。
诸葛青尖利地嗷了一声,王也才意识到,自己手上不自觉盘着的这个小巧玲珑又暖烘烘的绒球……是他后腿间的一颗狐蛋。
游客,本帖隐藏的内容需要积分高于 30 才可浏览,您当前积分为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