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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28 05:5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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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小也快乐局开始
诸葛青从小就是个天才,过目不忘,触类旁通。
别的孩子还在学走路的时候,他就会背出师表;别的孩子学说话的时候,他在满院子跳着打八极拳;别的孩子上学背出师表的时候,他开始研究k线图走势,拿零花钱办假证开了个证券账户赚了小几十万;别的孩子准备冲刺高考了,他拿着稳上浙大的文化课成绩去参加了上戏的艺考,考上之后转头去做偶像明星。而他作为一个偶像练习生参加选秀节目的时候,导师问他表演什么才艺?他傲然一笑,魅力四射地比了个心:“我给大家带来油锤灌顶铁尺拍肋。”
导师让他滚出去,台下一群小姑娘哭着喊着:你才滚出去!阿青就是道!阿青就是理!
诸葛青是一股从青金石矿里冲下来的泥石流,恃才傲物,恣情随心,也毫不掩饰自己的优越。因为他确实就是这么优越。在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他玩不转的,也没有多少人是值得他关注的。
他太骄傲了。尽管他待人接物的态度丝毫不傲慢,但是内心太骄傲了,其实容不得别人比他强。
而除了王家父子,诸葛青平生都没有遇到过挫折。或者反过来说,只要事关王家父子,他就没有做成过任何一件事。他们像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数,慧极必伤,强极则辱,情深不寿……
——
第二天一大早,王道长在老王的书房里找到了诸葛青整理好的全套遗书、股权交割、购买的合葬墓地,甚至为他们两人之后十年的每一个纪念日都预先订好了他自己喜欢的花。
紧接着,殡葬公司和运输公司准点同时上门,都说是一位诸葛先生五天前预定好的今日此时落葬,手续齐全,钱都已经付过了。
王道长看得额头青筋直跳,如果不是他这个不孝子从中作梗,这人还真是把身后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殡葬的人还在等待,既然来了,也就别浪费了。
王道长进了灵堂,把昨晚所有见不得人的罪证,那些可疑的痕迹都用破碎的衣料擦掉,然后全都囫囵扔进那具空棺材里,封好。临走前殡葬公司问他们家是不是有人跟去看着,王道长说不用了,又补了一句,埋深点。
殡葬公司唯唯诺诺地走了,腹诽这位大少爷看着就不仁不孝,对老爸的棺材简直像是处理掉了一个大件垃圾似的,果然无情最是帝王家啊。
等那具棺材被运走了之后,王道长才忽然意识到,老王和诸葛青穿过的衣冠冢,终究还是合葬在一处了。
他也该算称心如意了一半儿了吧。
王也不明就里地从楼上下来吃早饭,向那搬运的动静张望了一下,他对那副空棺材寄托的感情还不如老爸生前的座驾,所以也没什么不舍,坐到桌边就低头喝豆汁。
这玩意儿除了他们北京土著谁都喝不惯,更别说诸葛青这种精致的小矫情了。可他看见桌上除了豆汁儿什么咖啡牛奶都没有,显然诸葛青根本就不会来吃早餐。
王也皱眉问他哥:“诸葛青人呢?”
王道长说:“你先把豆汁喝了,喝完了我告诉你。”
他这么言辞闪烁,王也可喝不下去了,把豆汁儿的碗一放,筷子往桌上一拍:“直接说吧,您又怎么他了?”
我怎么他了?!
王道长听了这话觉得心口一闷,心想你认识他才几天,我可是你十八年的亲哥哥!你怎么就能一开口认定了是我怎么他了呢!
他觉得自己特冤枉,诸葛青那条命还是他捞回来的。可是要真的一五一十跟弟弟把昨晚的事情交待清楚的话,那听上去也确实一点儿都没冤枉他。
在弟弟面前,王道长还是有点要脸的,所以没敢全认,把那些少儿不宜的片段全剪了,只告诉了王也,昨天诸葛青把自己关在那口棺材里,想给老爹陪葬,差点就闷死了。
王也听了目瞪口呆,王道长坐到他面前,说:“他之后可能还会钻牛角尖儿,所以我没辙,只能先把他制住。”
王也没吭声,心里头在想别的事。
他想起来那一天刚知道父亲去世,自己看老相册躲着哭的时候,只有诸葛青过来敲门,给他送饼干吃。他那么体贴入微,带着他从哀伤里走出来,最后拥抱了他。那个浸润了眼泪湿气的拥抱里,所能感受到的温存溢于言表。
诸葛青那时候说:“那我就放心了。”
原来,他那时候其实是这个意思……
王也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一直以为诸葛青对他是特别的……原来只是一种一厢情愿的错觉。
诸葛青照顾他,不过看在他是老王的拖油瓶罢了。
当要诸葛青要离开的时候,根本不会为了他踯躅,只会临走时给他在脖子上套个大饼,让他自己转着吃就算仁至义尽了。
王也问王道长说:“能让我去瞧瞧他么?”
王道长的头又开始疼,他就跟个不会带孩子新手妈咪一样崩溃,没好气地说:“他现在好不容易睡着了,我才能下来吃顿饭,你别去吵醒他!”
王也眉头一皱,语气不善地说:“你是不是又给他吃药了?”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当妈的!
王道长的粗劣手段被弟弟一言戳中,顿时恼羞成怒,“都几点了,你不上学了?”
王也知道自己的确快迟到了,在这个家里现在他哥真是可谓一手遮天,谁也奈何不了他。他上楼背了书包下来,临走不咸不淡就甩了半句:“要是爸还活着……”
王道长端着手里那碗豆汁儿嘴里直泛苦,一点都喝不下去了。
他比不上老王……
他曾经以为自己和父亲很像,以为差别不过是那些庸俗至极的财产和千金难买的年龄,他曾经以为自己早早看穿世情冷暖,并且断然离尘出世,比很多人都要通透。
原来,更通透的是父亲,那个任由光阴蹉跎和打磨,明明历经了更加恶毒卑劣的冷和更加趋炎附势的暖之后,仍不动声色地留在浊世之间,温厚地照拂着每一个他力所能及的人。
当王道长站上了老王当初的位置,掌管那偌大的产业和这狗血的家,他做一切事情都是左支右绌的狼狈。他无法确信自己在公司里做出的决策是否正确,也安抚不了亲人的情绪……王道长逃避红尘那么久,他不擅长在里面摸爬滚打。
至此,他才沉沉切切地明白了诸葛青当年……是多么有眼光。
尽管他和父亲是如此相似,尽管是他先认识了诸葛青,并且已经到了可以与之抵足而眠的关系……诸葛青却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老王,不顾一切地追他而去,简直是再合理也没有了。
过了几个小时,华医生按照他的要求,给他送来了一些“不会伤到人的锁”,取代药物的控制。
王道长这次发现这老头儿非常不靠谱,除了医术稀松平常之外,还满脑子的黄色思想。他从那一大盒林林总总里面扔出好些内圈装饰着毛皮的手铐脚镣。
他质问这玩意儿有什么用?论坚固度还不如真的手铐,论安全度用死劲挣的话照样会受伤。华医生死活找出个优点,说这样比较软和,不会受凉得关节炎。
不过好在,除了这些,还是有些专业的、能用的。
——
王也见到诸葛青,已经是那天放学之后了。
王也踩着点回了家就看到哥哥的情绪非常差。王道长本来也是一个很能看得开的人,对什么事都不执着,所以是谁让他心烦了根本不做他想。
王道长把诸葛青完全控制住,就以为他再也无法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可是诸葛青根本什么都不用做,他只是不吃东西,也不喝水。
王道长解决诸葛青的手段像在解一道物理试题,他想让小石子继续跑,就会施以多大力去撞,并且自己也承受相应的反作用力。物理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他能轻易拨动一颗小石子,然而诸葛青正在向着九泉之下坠落,他又怎么能以一己之力改变生死之间的引力。
王也想见诸葛青,他更是没有理由阻止。
王也进了关诸葛青的那间客房,刚一进门几乎就打了个寒噤。
短短一个白天,王道长把那间客房里带尖角的家具都搬走,墙上地面都临时加了软包,窗户封了,门上也加了特殊的锁。
诸葛青很清醒,乍一看像是抱膝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直到他发现进来的人并不是王道长,而是王也。他神色一变,很快地挣扎了几下,靠墙坐得端正一些,似乎想要无济于事地维持自己的形象,但脸上仍残留着难以掩饰的羞耻。
诸葛青并不想被王也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他被穿上了一套对待精神病人的白色约束服,衣袖很长,像戏剧中的水袖,缠绕着他的身体,在背后用皮带扣束紧,使他的双臂只能维持着拥抱自己的姿势,长时间捆绑也不会压迫他的血管经脉。
他的腿柔韧又有劲,灵巧得几乎可以和一般人的手媲美,还更有攻击性,所以王道长把他的脚踝也用皮带锁起来,向上松松垮垮地连着他的大腿根。他不得不屈起小腿,双膝微张。看起来,他是一副那么脆弱又逆来顺受的样子。
王也从短暂的错愕中恢复过来,他当然知道诸葛青不是疯子,他只是太伤心了,让人没法放他不管。
他靠近诸葛青,像之前他们习惯相处的方式,盘腿儿坐在他跟前,把一碟黄油饼干和牛奶放在两人之间,诸葛青自然没有手去拿,他也不急着给他塞。
王也沉重地叹了口气,然后笑道:“听我哥说您昨晚想找我爸去了?”
诸葛青没搭话。
“我看你们是真不想我高考了。这么些大事儿连着来,哪一件都够让小孩儿理直气壮地复读一年了。我说人家单亲妈妈不还卖豆腐供儿子参加科考么?怎么到您这儿,就这么不负责任呢?”
诸葛青还是闷声不响,只是头垂得更低了。
王也挠头嘿了一声,“您说说看,天底下哪有您这样的呀?口头占我两天便宜不说,现在还真要我来孝顺您了。”
王也把饼干拿起来给他喂到嘴边儿,但诸葛青并没有乖乖张口,他也耐心极好地就这么候着,“您慢慢来,我不着急,算我欠您的。”
王也真的是欠了他的。他也曾经冷落着诸葛青向他伸出的手,也曾经放着诸葛青一个人自说自话不搭一句,现在都还给他罢了,所以他心特别平。
可是,他那时候再如何也没真忍心让诸葛青下不来台,但诸葛青却是真的狠得下心。王也想,他对自己都这么狠,更别说只是个便宜儿子了。
明白了诸葛青并不会轻易松口,他也只好自己挽尊,把饼干塞自己嘴里了,嚼吧着说道:“行吧,那就当是我给自己准备的。”
王也就着牛奶,吃着那碟香喷喷的饼干,嘴里有东西时他也不想喷得到处是饼干屑,良久没说话,咽下去之后,才慢悠悠地重新开口:“诸葛青,我不是来逼你的。我一直觉得我哥很多事情做得不对,他把什么都替你选好了,是个人都被他逼死了,我不会这样对你……但你应该知道,你这样没用。我哥他……无论如何都会让你活着,用灌的也好,用吊针也好,一个植物人都能活十年八年的,你也会活这么久……即使如此,你也想好了,非得寻死觅活的么?”
“对……”王也忽然听见了诸葛青的回答,“我想死。”
王也怔了一会儿,问:“你有没有想过我呢?或者……别的什么人?”
“小也,我不是什么好人……”
王也看见诸葛青从垂落的发丝之间挑起的眼睛,他现在已经不用装了,那眼神又锐利又冰凉,“我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先替我自己考虑的。”
这不是显而易见么,我对你有所求,因为你是他的儿子,我才哄着你而已。
诸葛青想,我就是这样的人,像我这样的人还很多,这世上像你和你爸这样的人才少……像王道长的也少,所以,以后可千万小心着点儿。
他垂下眼帘,没有去看王也的表情,这个经历了太多的孩子,还要听自己说这种话……诸葛青连他老爸都能追到,要骗到这少年的信任还是挺简单的。这个少年不忍心伤他,把浑身的刺都压伏下来,好让他厚颜无耻地靠近,还拿出一颗赤子之心给他,就像候在他嘴边的那块饼干。而他却不怕伤人,把少年的心,弃若敝履。
诸葛青自暴自弃地想,反正自己就是该死,也想死,等死成了,就天公地道,没毛病了。
王也的口袋里有一包辣条,他抽出来,像烟一样叼上一根,嘴里甜腻的余味仍在,混合出一种让人反胃的奇怪口感。
他猝不及防地说:“诸葛青,辣条什么营养也没有,吃了也不会让你活下去,来一根么?”
“……”
诸葛青可误会大了,王也根本一秒钟都没把他当过“妈”,只把他当做一条必须得有人管着的狐狸。
老爸不在了,哥哥照顾不好他,少年心性初成,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他坚定地许诺说:“诸葛青,你可以信我。我不会替你选的……即便你想死,我也会帮你的。”
看到诸葛青迟疑地吃下了那根没有营养的辣条,王也心想,不过就是哄人而已,这也不比考试难多少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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