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二十天后,樊阳县城。
鸣泉山庄灭门案与玄乎其神的宝藏位置查证的后续由徐三等人跟进,骆轩作为重要涉案之人,被天枢重重保护在某个边陲重镇上。张楚岚的职权不足以了解更多细节,他近来与沈崖枫改换方向,四处奔波,磨破了三双鞋底,查出了当年『田康诱拐案』要犯康四丸的下落,而与刺鳞曹家兄弟有所勾连的曲彤却不知去向。诸葛青之父诸葛珙派人送来一封信,语焉不详,诸葛青翻来覆去地读,大概是想提醒他们暂时别涉及曲彤的事儿。
王也对着光源一脸凝重地擦起了乌黑佩刀,诸葛青眯起眼细看,见到刀刃靠近握把的地方上有一条游蛇似的、极细的罅隙。
遮遮掩掩的反倒更令人浮想联翩,王也的悬赏金榜被悄悄撤除,倚寒山上又回复了往日的平静,但王也打算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去上山拜访师门诸位长辈。诸葛青将将把伤养好,便吵着等张楚岚回转后,要去永宜楼宰他个一顿,被王也假惺惺拦了一回,最后拗不过,还是借了接风洗尘的名头与他同去接人。
走在闹市街头,诸葛青忽然东张西望,拍去衣袍表面的浮灰,扯住王也的衣角道:“我忘了一件东西在房里,要回去取,你先去吧。”
说完他便挥了挥手,逆着人流走向住所,王也站在原地凝望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诸葛青走过一座小桥,便拧身朝着远离住所的方向疾走,直到望见了一处没开演的瓦肆坐了下来,身着姜黄小衫与襦裙的少女悄无声息地落座于他的身旁,幽幽开口:“顾九。”
“怎么现在不称呼公子了?”
“……我第一次见到你和王也时,你还没有化名顾九,”谢棠盯着鞋尖,“我以为你会一直用诸葛青那个名字行走江湖,王道长不就没有别号?以前一直会想,人要是永远不变该多好啊,王道长倒是基本没什么变化。阿爹,诸葛公子,大家保持刚遇到时的模样,像这颗蓝琉璃珠子,一眼就能看透内里,毫无伪饰,如果这样该多好。”
哽咽的泣声几不可闻,诸葛青佯装没有觉察,摇头无奈道:“王也?不熟悉的人看不出,他其实还是有一些变化的。”直到听到“琉璃珠”这三个字,诸葛青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焦急询问道:“是什么样的琉璃珠,能让我看看吗?”
诸葛青从谢棠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一颗圆润的冰蓝珠子,托在手心看了半晌,眼睛湿润道:“是小岷的,有一年的生辰,他同我要一颗腰带钩上的琉璃珠,虽然是从海外得来自家工匠打磨的,但也称不上贵重,就给他串了绳系在身上。”
谢棠微张着唇,颤抖着问:“他是你的谁?”
“是我的堂弟,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应该还要比你大个两岁,无论谁见到了他,都会喜欢上他的,他有一颗小小的、褐色的眉间痣……”
诸葛青凝眸望着谢棠,悲戚的眼神像滞涩的冰泉:“算起来,他与你都是过了小满后走失的,那年有几起武林世家的孩子的诱拐案。我们后来才想到,你既是原小双的后人,或许偶然见过他一面……他已经不在世了,对吗?”
谢棠捂住脸,哭得肩膀一耸一耸,她扑在自己的双膝之上,不复往日形象。
“我不明白……为什么世上有这般残暴凌虐,人面兽心之人,我们当时还是孩子啊,小岷哥哥他只是个孩子啊——”
并非仅因为是女孩才被欺凌,并非仅因为弱小而招致人祸,作恶之人的欲念从不加以克制。但是,诸葛青无力说出事实。
哥哥,哥哥我害怕,别走。当年谢棠在噩梦醒来后攥着手指喃喃自语,王也与诸葛青领着她再度探访交易发生的破庙周围,一无所获,只好离开了。
在谢棠的嚎啕哭声之中,诸葛青双眼微红,忽有所觉地抬头,发现王也站在墙根看着他们。不知他看了多久,与诸葛青的视线对上,才径直走过来。
王也拉起诸葛青的手,用指腹抹去他眼角的晶莹,而后以舌头顶了顶腮,他耳语道:“阿青,我本来有些恼你又瞒着我独身行动,但是这回就算了,下不为例。”
说完,王也犯难地看着哭得缩成一团没有力气的小姑娘,最后一边用眼神与诸葛青求助,一边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权当安慰。
诸葛青猛地一拽交握的手,将王也拽得伏低上身,稍显无力的右臂也勾着他脖子,紧紧拥抱住他,几个呼吸之后诸葛青才稍微松开禁锢,脸颊一片湿润。
“诸葛青?”
诸葛青闷闷地说道:“王也,你知道我尤其厌恶这个时候的自己,我来迟了,我没有办到,我救不了所有该救的人。我不停地诘问,但好在我没有瘫软成烂泥,无法动弹。”
“还有,谢姑娘,我不能找出令你满意的答案,无论是诸葛青和顾九,重要的不是生来是什么样的人,应当是现在要去做什么。昔日的诸葛青被我亲手杀掉了,你看这个人弃剑从刀,而我家传的功法并不适于我将要选择的道路。”
“抛开先辈的心得与功法注解,我要锻的,是属于自己的剑器。”谢棠的哭声小了一些,她露出了红润的双眼,以一种看向奇迹的眼神惊诧地注视着仍然相拥着的二人。
“我要活着,我们爱的人和爱我们的人都还在身边,所以我还不能服输,我要习武,锻兵,要去帮助我的朋友,我要活得比谁都长,都快乐。”
诸葛青突然停了下来,微笑着朗声宣布:“接下来我要游历一年,然后闭关锻一组刀剑,分别是直刃唐刀与六尺剑。”
“这组刀剑取同名,名为——斩、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