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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7 20:0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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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他就是我
各怀思绪的二人沉默了一阵,换作以往当有两碗温热的酽茶下肚以稍慰平生,然而即便诸葛青也没想到这一节,故友逝去之后,他倒是常常独酌一番。再说了,谁见过在内景里认真饮食的呢?
未曾料到,如今两个非人非鬼的异类在此处相顾无言……察觉到内景中隐有暗合心境的凄风,诸葛青一凛,抑制住了思绪无休止的蔓延。
他走向王圣猷,一如前时在四九城的台阶上执起王也的手掌,自然地、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一眼,表情微滞,上面掌纹缭乱,代表生命线的地纹浅淡近无,无法依照活人的相法来阐释命理。
“已跳出五行之外,不必在意。”王圣猷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微笑时眼角隐有细纹。
诸葛青却陷入沉思,王圣猷微舒容颜,揉揉眉心问道:“那么,有什么事想要问我的吗。”
闻言,诸葛青脊背挺直几分,递过去一个堪称咄咄逼人的眼神:“解释一下,‘我一直在注视着你’的意思。”
王圣猷无辜道:“于阴间食禄者,也挣功德,我渐渐发现护佑生灵、奖惩断狱这些事做久了,能助我对前世有更清晰的印象。其余那些遭受冥气侵蚀的魂灵,则往往浑浑噩噩。直到后来,我能够小幅干涉现世,虽然至多也只能以梦境的形式示人。”
诸葛青本已手掌滑落,听闻这话拽住他的袖角,紧锁眉头:“你做了什么?”
王圣猷:“我进入了那个孩子的梦境,事实上也只限于此。”他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情,“一开始很莫名,孩童的思维是跳跃的、凌乱的、碎片般的,理解起来不亚于无字天书,可我还是弄明白了这当中的联系。
“你让我证明自己是王也,难不成他就是……我?所以我才能看到他的梦境,才能看见你,在那些断续的梦里,我能感觉时间在变化,他的视角也在迅速转变。”
“你在他的梦里除了看到了我,还有别的什么?”
“我知道这种感觉有点奇怪,但时空错位滞后也是有先例的,”王圣猷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忽然道,“我觉得你其实更想看见的是另一个人,你开始的时候怀疑我是你幻想出来的吧,这儿是……你们叫做什么来着,对阴司来说,这是离虚境。”
而术士习惯将之称为内景,这里的内景果真有蹊跷……诸葛青呼吸急促地盯着他,好一阵儿才意识到连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也不知道希望对方发觉了些什么。
王圣猷仿佛毫无所觉,只是自顾自说道:“头一回入梦,我看到的场景很简单,就是一场大雪,我的部分意识附着在雪花上面,你肯定看不到我,可我能看到你啊。你孤身站在湖当中,看起来特别的……傻。那雪像上辈子我在北地见到的那样大,我想这人再这么下去,就得变成雪人了。”
“那是你去世的时候。”他说了如此周详的细节,诸葛青立时想到了王也七岁时离开大名府前所做的噩梦,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同源灵气被唤起的影响,只是那些意识中的信息过于散逸,并不能为宿主所解读。
“啊?”王圣猷像个被定格的鸮鹦鹉呆住了,他当城隍都多少年了,今次两度被提起死去的扎心事实,真是不知今夕何夕。
诸葛青平静地重复道:“你,在苑武郡写完遗书咽气的时候,是三月中旬,正好蓟州和庆州都下了雪,你虽然没有深入研修道学,却能引动天地灵气至此,得了这番造化。王也,你说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王圣猷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人对客观事物与规律的认识是发展的,是会变的,等到我真正有所参悟之时,已经为时过晚,任期满后我又得重入轮回……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我也是见过世面的,幽冥地府里也有死而复生者,也有不属于此世的命运诡变之人,三千世界,一茬茬地来,听闻还不少。”
“哎,对了,那你是吗?”
诸葛青看着他,突然笑了笑,笑得王圣猷心里发寒,诸葛青敛了笑意,轻盈道:“你猜啊。”
王圣猷:“……”
王圣猷突然心虚地摸了摸胸口,即便那里已经不再有脏器律动,他努力清了下嗓子:“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我不能久待,会对他有影响。”
诸葛青便说:“我想问你,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王圣猷几乎没有多想,边点头边直率回答道:“我非常欣赏你,你是个很好的朋友,嗯,挺喜欢你的。对了,他是否也和你相处得很融洽,我最多感觉得出他小时候和我应该长得一样。”
诸葛青倾身过来扳着王圣猷的肩膀,面无表情,黛蓝眼睛甚至泛出了点冷意:“我问的是你,老提他干什么?”
王圣猷惊诧地扬起眉毛,疑惑反问:“我就是他,他就是我,难道在你心中,我们是不一样的?”
诸葛青抿着唇,嘴唇张了张,总觉得这走向太过诡异,仿佛能听出什么弦外之音,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鼓胀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他后悔了,明知道王也王圣猷他们永远就是这副德行,为什么偏要钻牛角尖问个清楚呢。止步于当前的现状,不再贪心于朋友以外的名义,诸葛青,过去的幻影不可为之沉溺,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所以收手吧。
“抱歉,恐怕我言语上过于冒失,可是,难道你对待我和他是不同的——是了,我和他的确是不一样的,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说,这也难怪。”毕竟诸葛青遇到两世的王也之时,年龄差距与背景实在是过于悬殊了,王圣猷开始用理解的目光望着诸葛青,实打实地反省起小时候又皮又懒的自己。
又来了,诸葛青低下了头,任额发漫过自己的眼神,又是那样的目光,可以承载一切,可以包容所有的目光,阴影在其下无处匿踪,因为他坦荡无欺,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好失去;他仿佛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去理解世情百态,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因为他就从那里来,而周遭的浊流凡俗、爱憎欲求却不能在他身上侵蚀出一点痕迹。
这样一个人,给出上面的回答,已经够可以了,可诸葛青并非一个知足常乐的人,他知道,王也同样是一个再传统不过的、吝于表达的人。所以,他最多只会听进去前半句话。
这两个相互欺瞒的、心怀鬼胎之人,就在内景中默默并肩坐着,直到王圣猷超出时限自动被内景排斥出去而身影消散,诸葛青才松快了下自己僵硬的肩颈,不再迟疑地运念离开了内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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