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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4 09: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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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王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一片虚空。他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在太虚之境里行走,谨慎而笨拙,像刚学会走路的孩童。
他一开始以为自己死了,看着这地方既不像天堂又不像地狱,还纳闷是不是自己太过不着调,两个地方都不愿意收他。可他在书上看到过,人死之后,生前经历的一切都隔了一层膜,包括疼痛,这都是属于前世的东西,想起来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王也稍稍一回忆“生前”和大蛇妖干架的壮举,强行冲开奇经八脉的那股撕心裂肺之痛就让他忍不住心肝儿颤。
这说明他没死成。
既然还活着,那就得想办法出去。王也停下脚步,随意地盘腿坐下,开始思考人生。他能感受到身体的变化,炁海茫茫,涓涓细流自在地在他经脉之内流淌,周而复始,他的四肢蓦然感觉比以前轻了几倍。
看来他不但没死成,还误打误撞打破了瓶颈,修为更上一层。王也不禁摸着下巴想:好人有好报,话糙理不糙。
“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张楚岚那小子平时放隔离罩就漏洞百出,万一罩子破了,群妖发现我在他们的地盘上杀他们的人,岂不是要趁火打劫,把我生吞活剥了?还有诸葛青这个赶着去投胎的倒霉狐狸……”王也嘟囔了一声,自言自语:“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
茫茫虚空之内忽然闪过一道蓝光,紧接着,以王也为中宫,出现了风后奇门。
王也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屁股,“我没布阵啊?”
风后奇门转了转,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小火球。火球屁颠屁颠地蹦到王也面前,王也猛地后退,眼睛睁得更大,“我也没卜卦啊?”
火球死皮赖脸地缠上去,脚下的奇门阵也转得更快了,王也莫名其妙地从这两个玩意儿上面看出了几个大字:快来拆我。
他嘴角抽了抽,额上冒出一滴冷汗,试探性地伸出手,去解卦相。
王也并不经常算卦,一是因为算命这东西等于窥伺天机,“算命”二字,算出来的是命,赔上的也是命。老天爷从不做赔本买卖,算多了自己折寿,没必要。二是因为王也得到的卦象批语总是神神叨叨,语焉不详。既看不明白,还显得自己特蠢,实在犯晦气,他不乐意看。
没想到这次的批语格外朴素——“养好之后”。
王也一愣,意识到这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
“哎哟我去,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您开始走亲民路线了?”王也搓搓手,喜上眉梢,“那我还想知道,张楚岚这个蹭饭的什么时候滚蛋。”
奇门阵转速加快,然后突然卡住不动了。王也福至心灵,知道这是在和自己抗议。他啧啧称奇,这是阵法有了灵?他以前可从没听过。又转念一想,这阵灵怎么欠嗖嗖的,随了谁的脾气?
“行了,不开玩笑。我问点正经的。”王也突然沉下声,“之前我给自己算过一卦,这个‘劫’字,到底什么意思?”
风后奇门没吭声。
“你总不能对我见死不救吧?我死了你也没了。”
过了一会儿,奇门阵哼哧哼哧不情不愿地吐出一个玻璃弹珠大小的球,表示自己的不满。
王也打开的时候有点忐忑,他之前以为自己的“劫”是修行,可现在瓶颈破了,他又没死,这个“劫”到底是什么?
批语依旧言简意赅:天打五雷轰。
王也:“……”
太欠了!
卦相要王也养伤,实在是大实话。王也说诸葛青赶着投胎,他自己也没强到哪儿去,作得一手好死,在床上躺足半个月,元气才恢复一半。
“小也子这回着实莽撞了些。”周蒙双手背在身后,脊柱弯成一道弓,仿佛苍老了几十岁。“他为了让风后奇门能完全覆盖禁术延伸的范围,强行提升修为,原本的经脉承受不住暴涨的炁流,硬生生被拓宽,险些要了他的命。”
张楚岚宽慰老人家,“老王做事一向有分寸,当时虽然惊险,可现在不还活着嘛,他一定心里有数。”
“他有数个屁!”周蒙怒了,暴躁地指着身后紧闭的房门,“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他那天要么爆体而亡要么被赶来的群妖当夜宵吃了!还有你,布的那叫隔离罩吗?冯宝宝关鸡的笼子都比你的罩结实些,下回张灵玉来,我一定要和他好好说道一番。”
冯宝宝一本正经地解释:“虽然张楚岚雷法不行,隔离罩搭得还是蛮好的。”
张楚岚被训得灰头土脸,又没理由反驳,只好给老人家赔笑,哄他别生气。
“您别气坏身子。对了,咱聊聊风后奇门,这东西这么厉害,最大能有多大啊?”
“你小子别给我岔开话题。”
“照这么说,覆盖整个世间也不是没可能啊。”张楚岚自顾自地接话。
周蒙一愣,转而声音低了些,呵斥道:“有什么人胆敢和天道相提并论,操纵世间万物,那是逆天而行……”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房间里的诸葛青动了动耳朵,外面那么吵,不用听风吟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他垂下眼皮,若有所思地把茶杯倒满水,然后回到床边坐下。
床上的人安分地躺着,看起来就像是在睡觉。王也身上没有皮外伤,只是气色很差。他一动不动的样子,诸葛青看了总觉得害怕,每隔几分钟就要伸出手指探他的鼻息。
微弱但均匀的呼吸打在他手上,他又摸上王也的胸口,感受到平缓而有力的心跳声才能松一口气。
这不能怪他,当时王也一声不吭倒在他身上,他恍惚感觉自己的心脏停了一下,接住对方的手臂僵得厉害。浓重的血腥气熏得他脑袋发懵,他跪在地上,把怀里的人翻过来。
诸葛青见过比这更多的血,可不知为什么,好像以前那些只是红色的液体,唯有从王也身上流出来的才是温热的、珍贵的命。他一时竟不知道该做什么,手腕抑制不住地发抖,直到周蒙在他背上猛抽了一下。
他如梦初醒,俯身要抱王也起来,可却使不上力气。他身上沾满了王也的血,就像背上了王也的命,逼得他喘不过气,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他们都已经回到武当。武当闭门谢客,后山上空的禁制每天都要加固,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过这段时间倒没有棘手的人找上门来,或许都被周蒙处理了,这些诸葛青不得而知。
他伤得不重,养好之后就主动接过了照顾王也的任务。直到刚才,他才确切地了解了王也的所作所为,心情十分复杂,面前的似乎已经不是人,而是菩萨。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冯宝宝探进来一个脑袋,“狐狸,出来一下。”
诸葛青把水杯搁下,跟着出去。
“有事?”
冯宝宝不会拐弯抹角,这个问题在她心里能憋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所以这会儿她干脆利落地问了出来。
“你那天是不是在跟踪我?”
诸葛青没料到她这么直接,反而被问住了。
冯宝宝继续说:“张楚岚说你不安好心,还说我傻。”
她嗤笑一声,“我看他才傻,我可聪明了。你不是坏人,我晓得。”
诸葛青笑了笑,慢慢开口:“你这么信任我,会让我产生误会。”
冯宝宝抬手打断诸葛青故作姿态的撩骚,直截了当地说:“你跟踪我是为了王也。我来历不明,又帮夏禾夺得妖王之位,你猜不到我要做什么,又觉得我不是好人,怕我加害王也,所以跟踪我,这我能理解。只有一件事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救我?”
诸葛青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半晌才吐出一句,“不全是为了他……”
“啧,你别避重就轻,回答我的问题。”冯宝宝脾气不好,不想和他绕圈子,“刷”地亮出菜刀,要修一修这狐狸不讲人话的毛病。
诸葛青连忙后退一步,坦白从宽:“不仅是为了救你,妖谷之外就是村庄城镇,我不知道那玩意儿有多大威力,不敢冒险,只能采取下下策。”
冯宝宝挑眉,“我凭什么相信你?”
诸葛青:“……爱信不信。”
“你又不是菩萨,哪来的慈悲心肠?”
这评价好耳熟,诸葛青哂笑一声,半开玩笑地说:“爱上了菩萨,被传染了,算不算啊?”
冯宝宝先是一愣,紧接着猛地往后蹿了一步,张大嘴巴瞪着诸葛青,又看了看王也所在的房间,转身拔腿就跑。
她一边跑回自己的院子一边想:还好没把诸葛青害死!这两人竟然这么快就搞上了!
诸葛青一头雾水地回房。
王也对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但他闲得快发霉了。肉体凡胎还需要卧床休养,可破损的筋脉和神识一天天好转,现在已经没太大问题,他便有点耐不住了。
“好歹先让我睁个眼,了解一下外面的状况。再说了,这么躺下去我就算不死四肢也废了!”
诸葛青捧着王也的胳膊按摩,从小臂一直按到肩膀。他平时穿着宽松的道袍,显不出身材,上手一摸才知道肌肉匀称,结实有力。不过毕竟是病人,诸葛青没抱太多旖旎的心思,正经地按完之后甩了甩手,忽然发现王也的嘴唇干得起皮了。
“光顾着偷听,忘记给你喂水了。”诸葛青懊恼地拍了一下额角,举起桌上的水杯,把水加温,然后自己先喝了一口,再俯下身慢慢给王也渡进去。
喂水当然有别的法子,可诸葛青偏要装傻,用最原始的方法。他有点迷这股滋味。
王也的嘴唇偏薄,和他热络的性子不一样,凉凉的。一些水流出来,诸葛青忍不住闭上眼,用舌尖舔了舔,沿着唇缝含住唇珠,渴极了似的,小心翼翼地吮吸。
他意犹未尽地睁开眼,然后对上了王也幽深的眸子。
尴尬的气氛瞬间充斥整个房间。诸葛青心中百感交集,连忙直起身,稳了稳心神,努力捡起风流老手厚脸皮的包袱,徐徐开口,
“你醒了?”
王也是在一股甘甜的泉水中受到感召醒来的,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场面。他现在觉得两瓣嘴唇又麻又痒,集体叛逃,已经不是他的了。诸葛青的温度还留在上面,烫得他不敢开口。
他直眉愣眼地盯着上空,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才张嘴。
“不厚道吧诸葛青,我救了你,一醒来就看见你在占我便宜。”
他嗓子有点哑,眼角眉梢都吊着一股疲倦。诸葛青不知为何眼眶一热,匆匆低下头,看着杯中晃荡的茶,问:“还喝水吗?”
王也没好气地答:“还像刚才那样喂?”
诸葛青不自主地露出一个笑。
“你也可以坐起来自己喝。”
王也和他贫了两三句,眼睛一闭又睡死过去。他觉得自己还得再养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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