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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诸葛青第一次看见王也吐血的时候,还是很难得的手足无措了一阵子。
当时他正带他过一条才没过脚面的小溪,对岸有一片诸葛家的人包下的杨梅林,负责管理的伯伯从诸葛青小的时候就是最疼他的。那天天气很好,天上有明晃晃的太阳,头顶上有浓郁的树荫,溪边有风,空气里是草木和花朵清淡的香气,王也在他背后踢着河边的卵石,诸葛青把脚踩进凉凉的溪水。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两方的家长都希望让他们多做接触,诸葛青并不抵触跟王也的沟通和接触,王也也不多说什么,两个人简单互通了姓名后只随意的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至于什么家族联姻一类的话题彼此都很有默契地避过去,这样过了一阵子诸葛青问王也要不要自己带他在村子里逛逛,王也同意了。他们就像是暑假时两个结伴来游玩的大学生,彼此之间平和而友善,隔着一个礼貌的社交距离,氛围清爽安全。
而王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忽然倒下去的。
病症发作的毫无预兆,一开始走在前面的诸葛青只听见背后哗啦一声响,他还以为是王也笨手笨脚地摔倒在了浅浅的小溪里,嘴边一句调侃正准备说出口,结果刚回过头就看见王也跪倒在溪水里,膝盖被水下滑而坚硬的卵石磕碰着,指缝间淋漓的红色落下去在水中开出鲜艳的花朵。
“胃出血……小事儿。”
诸葛青费了老大劲才把王也连拖带拽地从水里架起来带到岸边,现在王也躺在绵软的草地上看着头顶笼罩着他们茂密的树冠和枝叶间闪烁的碎光,嘴里还有淡淡铁锈的味道,手脚打开摊在地上,疼痛似乎已经止住,诸葛青和王也并排坐在一边,手指按着自己肩膀上一点已经凉下来逐渐干涸的血迹,他忍不住多看了王也几眼,对方发现后明显是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是自己吐血的样子吓坏了他——此时的他们对彼此都还不熟悉,诸葛青尚无任何应对的经验,况且肩头背后还被血乎拉碴的淋了一身,尽管下一次诸葛青再遇到王也胃部大出血的情况的时候已经可以做到冷静的拿个盆搁在他面前等他吐完,但这毕竟是后话,眼下不管是出于关切、利益还是卫生的考究他都理所应当的该是会身体僵硬、神色紧张。
“……你该小心点。”
过了好一会儿诸葛青才又开口,王也当然知道自己该小心点儿,眼下有多少人图着自己,图钱图命都是最简单的,还有些不仅仅图着自己,琢磨着怎么趁此机会钻进王家这个豪门只等他一死就直接躺在金山上享福的人用一把算盘都算不过来,所以虽然听起来挺可笑的但是——他从小就得注意周围每一个主动或被动接近自己的人,他得保护自己,甚至直到现在依然是。
现在这句话被诸葛青说了出来,虽然乍一听好像说的是他健康上的事,脸上也恢复了以往笑呵呵的神情,可那弯弯的眉眼间却有了算计的冷淡:“……你这个人啊,可是真的金贵得很,为了能从你这边捞到的任何好处,无论有人做出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我都不会意外。”
王也双眼望着高高的树枝呆了片刻,片刻后他认同诸葛青说的在理,于是沉下声音反问了一句:“那你呢?”
其实他不该问这句话的,就算不去管那冷淡疏远的口气,单论内容就太过咄咄逼人。王也不是情商低的人,明明从小到大相不相干亲不亲近的朋友师长他都能应对的好,而他跟诸葛青才认识了多久,又有什么交情呢?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该说这一句话,可是他明明思虑得到这些道理,却又偏偏这么问了。
或许又是冥冥之中的那种感应,叫他近乎盲目地相信诸葛青不会叫他失望。
“我当然也有这样的想法,当看见你这么一块行走的肥肉。”
即便他们并没有到达交心交命的交情,哪怕只是一面之缘。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因此使用龌龊的手段去害你,不是我的东西,你白给我我也不会要。”
他也会给他最真实的回应。
诸葛青说完这话后,他们头顶的树荫忽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一阵响,摇乱的树影与漏下日光在两人的脸上婆娑一阵,“起风了。”他转开脸不再去看王也:“我们回去吧?”
王也哼了一声权当回应,这个话题就这样适时地翻篇了。
在这之后他们并没有再进一步的交流,很快王也又一次吐血的事情就被王卫国知道了,他也就很理所当然地给人关在在房间里静养,再也不敢给放出来。同时王卫国在与诸葛栱会面中也表现出了更加强硬的态度,当然最基本的道理和尊重他依然坚守着,诸葛青始终没有出面表过态,又或者,他的家主父亲干脆把所有的压力都自己揽了过来,不给眼前这个生意人一点接触到自己儿子并予以施压的机会。
就这样不上不下的僵持了几天,没人知道这两个人到底谈了些什么,就在其他人以为双方风度与耐心都已经耗到极致,接下来怕不是就要仪态尽失地谈崩的时候,诸葛栱却忽然以诸葛家族长、诸葛青生身父亲以及宗家祖产唯一所有者的身份宣布——
他同意和中海王家结为亲家,虽然国内法律上在这块有空白,但是诸葛家完全承认两人的姻亲关系,并且对于王卫国后续加码的希望诸葛青能去到北京和王也同住的要求,他居然也同意了。
这翻转的有些惊人,毕竟一直以来诸葛栱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强硬姿态,而这消息落在旁人耳朵里无非就是那个意思,诸葛青和王也这个事儿在双方磋商到最后已经不会只是合个八字那么简单了,诸葛青会成为两家亲属、以及能延伸出去的关系网所能覆盖的所有人的认知中名副其实的王也的伴侣,他要跟王也正儿八经的处在一起,甚至直接被从兰溪丢出去跟人一起回北京。
然后他们又开始猜测,诸葛栱用自己儿子交换过来的该是什么样令旁人想都不敢想的权势或财富,但这方面相关的消息却被两家死死地压住,硬是没有走路一星半点的风声。至于诸葛青本人则温顺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这件事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他这个当事人说话的余地,他就像一件商品那样,沉默地被安排好了全部的事情后依然挂着得体的微笑和买家握手上路,如果不是诸葛白一路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着把他送进车门,这送别的场景也没觉得有多令人尴尬难言。
王也跟他都坐在后座,显然被自己名义上的小叔子的阵势吓得够呛,抱着手缩在一边,直到诸葛青把车门关上后才敢跟他说上一句话:“你弟弟……气势挺惊人的啊……”
说完他都觉得这话尴尬,毕竟现在是他们家要把诸葛青带走,而带走的原因是他们俩就要变成那样的关系了,但诸葛青只是笑笑,正好这时前面的王卫国跟他搭话,他把身体往前探了探,那姿态像是很殷勤热络,但是言辞和语气依然是礼貌和得体的,整体一如既往的是那个大方而不谄媚的诸葛青,王也坐在一边想,这样的一个人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情况都该是讨喜的。
北京的房子是王卫国给他们俩挑的,别墅区,绿化面积惊人,栋与栋之间疏落宽敞,整体交通便利又不会吵闹,据说还是明星小区,星罗棋布的都是些有名人物的私宅,也挺符合诸葛青曾经在娱乐圈混过的身份。
“都是以前的事儿了,早就不干了。”诸葛青跟王也随口提起,倒也没什么避讳:“原因?把导演得罪了,就退了嘛。”
诸葛青当初当四十八线小明星把想潜规则他的副导演揍趴的事儿现在去网上搜一搜还有相关的新闻,他本人不是很在意这个,诸葛家也不管,并不出什么公关给他清除痕迹,一开始中海调查诸葛青的时候当然也知道这件事,后来也琢磨过要不要帮他把这些陈年旧料清一清,但是人自己都不在意,他们这上赶着的反倒像是封建家庭的男方做派,于是干脆也不管了。
三层的别墅装了电梯,还带着不大不小一个院子,周围圈起一道四季常绿的高高树篱,私密性很好。一楼装了大块的落地玻璃,餐厅客厅的采光性都很好,厨房用具都已经备得很齐全,二楼是书房茶室,还有杂物间和客房,三楼是主人的卧室,诸葛青发现他们应该是在这里稍微做了些改动,他们有两个一样宽敞的卧室,每个卧室都带着齐备的卫生间和浴室。亲密无间的表象之下,他们彼此的生活依然能最大程度地互相分割开来。
王家的人倒也没有把希望全都寄托在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上,王也每天仍然需要同步接受着多种药物治疗,并遵医嘱坚持身体锻炼,结果住在一起后他的生活模式甚至比诸葛青这个半夜蹦迪中午不起的家伙更健康。来到北京后诸葛青的人身和行事自由没有受到任何限制,刚搬进来后他有一个星期几乎每晚都通宵泡在三里屯酒吧街,对此王也和王家都没有任何微词,他们对他的态度近乎放纵,王也并不热衷社交,之前因为他的身体缘故王家更是主动替他回绝了很多,但是随着诸葛青这个名字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王家的各个家族基金、堂而皇之地划走那些内部公司的股份的时候,那些绿着眼睛盯着他们的人这才纷纷恍然大悟地回过味儿来——他们费尽心思想要巴结的王家,已经不动声色地多了一个举足轻重的人。
说实话,就利益共体这方面而言王家真的待诸葛青不薄,金钱上他们几乎是在不计成本与后果的满足他可能或应该存在的要求和欲望。除此之外在名分上,虽说王也本人的态度也同样重要,但他毕竟是个病人,本性上又很避世,原本就很少在人前露面,没有场合、没有习惯、更没有那个意识去做一些坐实他跟诸葛青之间的关系的事。但是好事之徒总是无孔不入,那些试图获得劲爆新闻或扒取利益的人想尽办法去获取两个人实际相处的近况,真是有志者事竟成啊,最后居然真被他们逮到了一次——那时王也的身体已经有一阵没出现什么异样了,诸葛青半夜突发奇想要动身去近郊的某个美式大超市采购,于是王也跟他一块开车出门,最后结账的时候诸葛青从王也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用自己的指纹解开了锁。
或许因为之前有在娱乐圈待过的经历,诸葛青对来暗处的视线格外敏感,盯人盯梢的那个只是转身发了个短信的功夫,再抬起头诸葛青已经站在了他面前,手里还递过来杯自动贩卖机里买的咖啡。
后来王也在超市的门口接上双手抄兜的诸葛青,这个人的笑容还是云淡风轻的没有一丝破绽,他问诸葛青忘记买的东西买好了没,对方就答非所问地说他想吃海鲜意面。
“没海鲜也没意面,回家。”王也一脚油门踩下去,最后把车停在银鼎轩的门口。
诸葛青倒不挑,水晶虾饺他也能凑活,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王也把菜单推给诸葛青全权决定,自己把手抄在口袋里,背一弓靠到椅子里闭目养神。诸葛青一边说着跟你这人吃饭真没意思一边翻着菜单,王也合着眼说那您多担待,结果忽然觉得身边有什么挨着靠过来,他吓得一下子睁开眼,背都挺直了,结果发现是诸葛青从对面换了过来,要挨着他坐下。
“并排吃不别扭的慌啊……对面儿去对面儿去……赶紧的哎祖宗。”
最后王也还是把他撵了回去,换来诸葛青理直气壮的好一通埋汰:“我这还不是想让你多接触点人气!”
他直说王道长不明白他的苦心,自从王也跟他提过之前在武当山上的经历后,这人除了偶尔跟他讨论些周易道德经里面的卦象词句,做的最多的就是拿着王也出过家这件事作为由头胡搅蛮缠:“你在那些干净的地方呆久了,难保出来后没冲撞到什么神啊仙的,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才会久病不愈嘛。”
王也偏开身体躲了一把诸葛青动作夸张、装模作样的手臂:“搞错顺序了吧……怎么,嫌我招鬼啊?”
“我嫌你六根太清净。”他似笑非笑地说着半真半假的话,正好虾饺端上来,这人才终于消停下来捡起筷子啊呜一口吃了一个。
如果单这样看来,他们已经像是一对理论上颇有默契,或许在无人的时候也可以有点小暧昧的情侣,但事实上不管两个人的关系如何融洽,无人的时候他们依然是相对而坐、各自为营的视线和兴趣、两个洗浴套间、两个卧室——或许比起那种如胶似漆的亲密关系,他们更适合成为一对相见恨晚、迅速熟络的知己。
最初的三个月他们就是这样相处的,所以那个时候的王也也一直认为,这已经是他们在这样仓促无解的情况下能成为的最好的关系。
直到那个雨天。
那天傍晚的时候北京又下起了暴雨,王也手机里接到一条国家气象局发来的防汛通知,今年夏天的雨水特别的多,各地都有不同程度的涝灾,他抬头看看窗外阴沉的天,试着给诸葛青去了个电话,果然没有打通,这人大概又是去了什么信号奇差的地下酒吧——王也忽然开始没理由的烦躁,这样醉生梦死的日子不该是诸葛青该过的,最开始的三个月他之所以不闻不问是因为知道他遇到这一系列的事情心里肯定有不自在,肯定需要自己的空间,甚至需要躲开和王家相关的一切东西,所以他无论想去做什么都由他去了,但是现在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已经缓和这么多了,诸葛青不该这样……动不动就失踪、混日子了。
那天王也在沙发等日常晚归的诸葛青等到睡着,迷迷糊糊地听见大门上密码欢迎回家的电子语音一响,睁开眼正瞧见诸葛青站在大门口,T恤和九分裤都湿淋淋的裹在身上,向下淋漓的淌着水。他身上散发着夏夜青草和泥土的气味,还有酒精淡淡甜苦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如同一部老旧的文艺电影,给人以惆怅和诡异的预感。
王也用手指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啧了一声给他递过去一块毛巾:“赶紧擦擦吧……水我给你烧上了,去洗澡。”
而诸葛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乖乖地接过毛巾,苍白的脸色看不出醉态,最后把手指插进湿漉漉的头发里扫过去:“老王,”他叹息一样地说了一句,“你总是这样的好。”
其实原本王也在这里等着他只是想跟他说声不要再这么晚回家,尤其是在天气不好的时候,但现在他面对着诸葛青,就是在这个时候王也忽然意识到,诸葛青或许并非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没心没肺、轻松浪荡。
诸葛青回去自己的卧室洗完澡,完吹头发的时候他意识有些放空,但是忽然就直觉着卧室外面有人在等他,打开门一看果然王也就靠在门边,就算是驼着背他的身高依然很可观,像王也这样一幅天生好皮囊的家伙,即便是懒懒散散地一副泄气的样子也不会叫人觉得讨厌。
“有事?”
“啊,嗯,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那还是有事呀?”
诸葛青把他让进屋里来坐,房间里没有开大灯,贴着墙角落地书柜的双人懒人沙发是除了床唯一能坐的地方,旁边打开一盏落地灯,淡黄的暖光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王也当然不可能坐到床上,于是虽然有点儿矮,他还是缩手缩脚地在那豆袋沙发上坐了下去,“你要是觉得心里有什么事儿……有气什么的,别憋着……”他抓抓头皮:“你跟我说说。”
他这话说的也算是掏心贴肺了,所以刚说完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结果对方半天没回应,半天后王也眼睁睁看着诸葛青捂着脸笑到不能自已,一下子坐倒在沙发上。
两个人的大腿和膝盖亲密地贴在一起,诸葛青身上清爽干净的味道搞的他心脏莫名其妙地一阵乱跳,一开始王也还无奈地说着“坐远点、你不热啊”一类的话,而诸葛青只傻了一样地看着他笑最后直到这个人笑够了,却还只把身子向着他的方向探过来,认认真真地对着他的脸问:“王道长,你喝酒吗?”
……他这别不是醉了吧。王也忽然有一种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去喂狗的糟心感,但还是回他实话:“不喝,喝不了,不爱喝。”
“为什么?”
为什么?
王也忽然有种退无可退的感觉,诸葛青坐在他的身边,他们都穿着柔软朴素的家居服,肩膀和手臂亲昵地贴在一起,他的心脏忽然不再乱跳了——王也怀疑它是彻底罢工了,那诸葛青有没有应对这方面症状的经验啊……
他分神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嘴里胡乱应付:“又不好喝,头疼还没滋味……”
诸葛青喊他王道长的时候,脑袋里总是不知在转着什么鬼主意,就像现在,他的肩膀顶着王也的肩窝,越过了一直以来友善清淡的界限打断他的话:“道长,你的修行还没到家呢,这世间的水落在你的舌头上还有滋味……你假装不了……”
“你这话说得……”
忽然有柔软的东西在他的嘴巴上印了一印,薄薄的两瓣贴着轻抿一口很快离开,但没有退开多远、还是离的很近,清甜的味道从他的口唇里随着气息呼出来,若有似无地哺进王也的嘴里,把他要说的话堵了回去,接着彻底驱散在脑子里。
而那张嘴唇猫一样淘气地抿着他,还在笑:“老王,我说过你该注意提防周围的人,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可哪有你这样的坏人……王也想,那就算你是个坏人吧,你又想发什么坏呢……
诸葛青太瘦了,太单薄了,每一次靠近他的时候,每一次和他有所接触的时候,甚至会叫自己觉得病体虚弱的该是眼前这个人。他的体温永远带着不正常的低热,隔着一层碍事的皮肤,像他爱吃的甜点里热腾腾的果酱,或者地底下缓慢流淌的温泉水脉,纯棉的居家服薄而软,而这软软的表皮之下包裹的那具身体却是劲而韧的,透着一股意外年幼青涩的、不肯轻易为人所掌控的执拗,但是如果用手心慢慢地顺着腰线和脊骨推上去再捋下来,就会听到他发出颤颤巍巍的哼声。
那样低热的温度、那样柔韧的触感、那样绵软的音色,会令人难以自禁地联想到温暖的母体——或者潮湿的情欲,会让人想要搂抱上去,用自己的胸腹和唇舌去亲昵。
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怎么抱住这个人的,王也不知道,至少当他把自己的嘴巴贴在诸葛青耳边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其实是不好的,灯光下他们投在地板上斜斜的影子已经融的难解难分,诸葛青的一条腿跟他胡乱纠缠在一起,他佝偻着的背靠在王也右肩的肩窝里——这真是个奇妙的体验,王也从来没有这样与人亲近过,或许诸葛青也没有,因为当他听见王也贴在他耳边发出的声音的时候,背脊上细细的颤抖叫王也忍不住放开他一些,想去看清这个很擅长伪装的人的表情。
“刚哼唧什么呢,嗯?”最后一个嗯从像是从他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带动鼻腔的震动,连王也自己都不知道他原来会发出这样低沉的声音,这个声音即便是对他自己而言也过于陌生了,像是一个隐蔽了许久的陌生人,正在他这具身体的深处苏醒过来。
“没……有点痒……”而诸葛青还没有发现,他只是在真的十分不好意思地挣动身体藏起表情,那一点难得脸红羞怯的小姿态落在他的眼里,明明知道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妖孽的表情,却反被它轻而易举地点燃了。
他是想……他是想……
更何况那个人的手就在自己的肩膀上,原本只是抓着扶着,可这样原本一干二净的动作现在已经化成了他食指和中指并拢紧贴着王也脊柱与肩胛之间的那两道沟壑滑下去,叹息一样地落在他厚实的背上。他就这样搂着他的脖子,什么也不说,只是把王也往身上带着,让他们很亲近地贴着,并且暗示一样地叫彼此的气息逐渐交融,在这样告诉着他,他是愿意的呀,他们两个,是可以做这种事情的啊……
在嘴唇毫无阻碍地触上诸葛青颈窝的那片皮肤的一瞬间王也忽然明白,为何有的时候自己会移开视线不敢看他,为什么自己面对诸葛青的时候总是把手抄在口袋里无法自在友善地碰一碰他。
因为只要一眼他就会意识到,这是他的劫数,是他从未理解过的、从未当回事的、从未接触过所以过分小觑了的红尘劫数。
因为只要一次简单的肌肤相亲他就会明白,诸葛青,他就是他压抑许久、不能自己的情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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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时候,诸葛青也会自省一样地承认自己确实很坏,对此他甚至也装模作样的很无奈。
接下来往往他都会这样安慰自己,受欢迎的男人嘛,就是这样坏而无奈的集合体,他们擅长掌控异性的情绪,短暂地满足他们心理或生理的欲望——这是好的事情,然后在离开的时候留下更多深而幽暗的破损——这是坏而无奈的部分。但欲望是无辜的,它始终是很好的东西,它能在合法的范围内给人带来最高亢的快乐,尽管春宵一梦后你还是你原来的样子,情欲实际上并不能改变任何东西。
所以倒也没有必要刻意把它美化,性并不代表着爱、希望或者其他什么如梦似幻叫人可以为之舍生忘死的东西。性只是一种很私人的体验,一种像凉凉的露珠或情人的香水一样给人以安慰、却很容易就会挥散在空气中的东西。
所以他的这种坏,是无伤大雅的坏,是可以被原谅的、或许对彼此都会有一点点好处的、甚至有所助益的小坏。
当他靠近王也的时候,心里是这样轻佻而不负责任的,然后不可理喻地期待着,期待着对方脸上惊愕失望的表情,严肃无奈地拒绝并训诫他,或者干脆把他打晕或推开。
——其实你只是看不下去他对你这样周全礼貌的好。
但一个声音突然从他脑海的最深处响起来,如同窗外降落的雨,从一滴两滴叫人难以察觉的微噪开始,逐渐喧哗、盛大,充斥他的神经与耳膜,掩盖掉所有的尘埃和浮躁。
诸葛青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冷下来,因为那个声音还在继续说道——
——你自知配不上这样的好,所以宁愿毁了它。
——你要告诉他,告诉他们所有人,他们找错人了,他们信错人了,你不是来救他的。
你是肮脏的,你是毁他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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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退潮后,人的神志就回来了,诸葛青浑身绵软的没有一点力气,他半阖着眼睛喘气,只凭感觉去猜测王也那一连串清醒后的状态——一开始先是同样放松下来,还重重地压着他,但没一会儿忽然就僵硬了一下,这是真的回魂了,接着越来越紧张,连体温好像都因此变低了,然后这人就这么手脚僵硬地从诸葛青身上滚下来,一直滚到地板上。
“!对不住!我没、我不是、我——你,你咋样啊……”他特别尴尬、特别懊恼、特别没底气地趴在床沿上,跟诸葛青疲惫的视线齐平。
“咋样?”诸葛青哑着嗓子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问我吗?”
王也嗯了一声,二十几岁的稳重浑厚的大男人的声音掺上点黏糊的鼻音后就显得格外的可爱。
于是诸葛青笑了笑,他的这一笑显然是很有舒缓气氛的效果,模糊的视野里那人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好像因此变得轻松了些许。
“很爽。”诸葛青诚实地交代。
“但还是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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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这还没爱呢,就先睡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轻浮!乐色!【说的是作者自己】
论坛真好,有了论坛我连逻辑都不想管,想搞黄色就能随时开搞,什么词暴露我就用什么词,这份快乐太真实了简直令人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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