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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赛普林林林

【2022.8.4全篇完结】《做妖也要狐假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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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5 15:08:09 | 显示全部楼层
23 鲲的故事(下)

超乎寻常的愈合速度,强大的能力,距离入道登仙仅咫尺之遥……王也隐隐预感到,鲲接下来说的话对于他,对于诸葛青,都十分
重要。

鲲:那时我刚脱离北冥,心高气傲,自以为世间再无人能困住我。

他像是刚长成的少年郎,意气风发,春风得意。鹏偶尔劝他行走人间不应太过招摇,他们身份特殊,还是低调行事为好。
可他哪里听得进去?

这千滋百味的人间,他要尝个遍。他龟缩在北冥已不知多久,一朝解放,便要痛痛快快、酣畅淋漓地走一遭。

王也:那位替你收拾了不少烂摊子吧……

鲲的话音一顿,转向王也。虽说王也和他当年一样,都是妖气纯净的体质,但很多时候,他从对方身上反而能看到鹏的影子,而
非自己。

鹏与他不同,他是一只年长许多岁的妖,但温和、慈悲得不像妖。鲲当年嚣张跋扈,惹了许多麻烦,也有其他妖族觊觎他的能力!
想要取他性命。

这些都被鹏解决了。有些他知道,更多的是他不知道的。

鲲:谁要你当老好人?我又不是残废,下次他们再敢来,我就把他们通通扔进海里喂鱼。
鹏:你是要成仙的,手上不要沾血呀。
鲲:成仙成仙!成了仙有什么好处?
鹏想了想:你会变得更厉害,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

鲲自认现在也很厉害,因此兴趣寥寥。但鹏是妖,他若成了仙,两人不就不一样了?

鲲:那我还能同你一起玩吗?
鹏:恐怕那时候……你该嫌弃我是妖了。

鲲“涮”地站起来,满桌的杯盏瓷盘被拂到地上,碎了一地。那是他们第一次吵架,不过是鲲单方面的宣泄怒火。他生气,鹏怎么能
说出这样的话,自己可是把他当作唯一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鹏却依然一副笑模样:朋友嘛,以后还会有很多。
鲲拂袖离去。
鹏收拾了一地狼藉,看着光洁如初的桌面,无声地叹了口气。

鹏总说鲲是孩子脾气,这种性格其实很好哄,一把糖,一个新鲜玩意儿,一场烟火就能哄好。

他在绽放的烟火下注视着身侧的鲲,焰火在鲲的白衣上折出斑斓的色彩。他的眼瞳中闪过一抹金色,仿佛看见了遥远的未来——掌管北冥的鲲神。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刀鞘朴实无华,刀刃削铁如泥。刀柄上坠着一根羽毛,是从发带上解下来的,但愿这条蠢鱼别再扫兴……
鲲:这是什么,送我的?
鹏:嗯,为上次的话道歉。
鲲:哪有人道歉送刀的,要我砍你一下解气么?
鹏忍了忍:是用我身上最锋利坚硬的羽毛制成的,世间仅此一把,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鲲冷哼一声接过刀,表情却是止不住的雀跃开心。他宝贝地擦了擦刀鞘,努力压下嘴角,说,那就勉为其难原谅你啦。

羽刀赠一生所爱。鹏看着时不时低头看刀的鲲,笑着摇了摇头。
傻子。

可是这傻子却忽然抬起头看着自己,认真地说,我不要成仙了。

王也始终沉默着。

鲲:你猜到了吧。事情远非我想的那么简单,那时我正值妖力鼎盛期,丝毫不觉有异,连异变都是鹏先发现的。

他们这类妖,除了入道,没有第二条路。鲲刚化形的那段时间是力量最鼎盛的时候,如果顺利入道,之后修道也会很顺利,升仙更
是轻而易举。

但是如果不入道,他们则无法和普通的妖一样修炼,力量只会越来越弱。更糟糕的是,他们对其他妖而言就相当于一颗无敌洗骨
丹,一旦开始衰弱,立刻就会被群妖盯上,被分而食之,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身边的人都会因为他而遭受无妄之灾。

鲲:最令人无法忍受的是回到那暗无天日的海底。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一开始只是法力的流失,然后像凡人一样脆弱,最后我无
法离开北冥一步,只能依靠海域内的灵力,苟延残喘,等待死亡。

鲲:我必须入道。
王也:可你心存私念。
鲲:当年鹏也是这么告诉我的,他似乎总是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王也:其实还有另一条路,但你没选。

鲲笑了一下:等死?我不怕死,但我绝对不会回到那座囚牢。
王也:主动赴死。
鲲:若是换成诸葛青,他愿意看着你去死吗?

鹏不准鲲了结生命,他第一次那么强硬,目光幽冷,鲲看不懂里面的情绪。

王也:他最后怎么样了?

鲲转向王也,他的手指抚摸过自己脸上的鱼鳞,银白色的鳞片微微闪烁着光。他向上摸到了那条两指宽的布带,慢慢扯了下来。

夜色中,那双眼睛完好无损,只是瞳孔中间有一条细细的金线,明明与一身雪白的鲲格格不入,却又有种奇异的美感。

鲲:大鹏一族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他们靠的就是这双眼睛。

世人只知北冥有鱼名鲲,化而为鸟为鹏,故称鲲鹏,却不知鲲鹏从何而来。

鲲:翅膀、眼睛、鱼鳞,他只留给我这三样东西。
王也:刀呢?
鲲:扔了。扔进北冥,永不见天日。

他虚弱至极企图自毁时,鹏紧紧抱着他,求他不要放弃。那是他得到的第一个吻,落在右脸颊的银白鱼鳞上。

也是那一刻,他才明白,原来自己的私念是鹏。

当他亲手把匕首捅进鹏的心脏时,对方看上去像是解脱了,微微笑着,抚摸他的发顶。

鹏:不痛,放心。
削铁如泥的刀瞬间捅穿胸膛,这刀出自他身上,这会儿回归本体,贴心地替他降低了痛感。
鲲抬头看着鲲的眼睛,那条金色的细线美得妖异,他的眼神平和而从容。

鲲渐渐开始颤抖,手几乎握不住刀柄。
鲲: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说话啊,你早就看到今天了是吗!

鸟族的心跳比别的妖更快,鹏的血大量涌出来,脸色很快变得苍白。
鹏:我看到你……变成神了……别哭。
鹏:我心甘情愿。
鲲:送我这把刀,是为了今天吗?
鹏: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鲲茫然地接住鹏滑落的身体。鹏快要死了,只剩下他了。
天地之大,再也没有人领着他。

他抱着鹏,在海边坐了很久很久,然后他吃掉了自己的爱人。

鲲:我第一次这么称呼他,却是在咬下他的肉之后,真是讽刺。
鲲:与其到了穷途未路不得不动手,不如趁羁绊未深之时了断。

王也凝视着那双眼睛,透过那抹金色,仿佛看见了那个人的灵魂。

王也:所以你跟着我,是想看看我会怎么选择吗?
王也:可是你得明白一点,无论我最后杀不杀诸葛青,鹏都已经死了。
王也:你已经做出了属于你的选择,亲手杀掉了他。

鲲的脸色一变,怒意勃发:我是好心……
王也:你撒谎了,前辈。

王也露出一抹笑容,鲲从这张脸上看到了当年的鹏。他猛然掐住了王也的脖子,把他摁在墙上。
王也的笑容越来越大,这会儿他又不像鹏了,多了邪气。

王也:他怎么会求你不要死……他明明告诉你,无论你要入道还是要赴死,他都会陪着你。赴死,他便为你战到最后一刻;入道,
他便等你将那把刀送进胸口……

王也:是你……对自由的欲望胜于对他的爱……我们不同,你不了解我。

鲲松开手,退后几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王也,那些被他扭曲的记忆山呼海啸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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鲲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太太好牛啊有你了不起  发表于 2022-8-6 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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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5 15:08:31 | 显示全部楼层
24 没入无尽的地底

鲲离去时神思恍惚,那些他为了自我保护而掩盖的细节浮出水面,这副不属于他的眼睛和翅膀开始疼痛不已,令他的背影看上去十分狼狈。

王也捂着脖子,贴着墙壁滑落。他想,自己刚才的话已经彻底惹怒了鲲,那人应该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他的生活终于可以短暂地恢复平静了。

外面传来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是起早贪黑卖早饭的小贩。再过不久,这个城市就该醒了。

他费了很大功夫才消掉脖子上的痕迹,缓了缓神,撑着墙壁站起来,慢慢朝巷子口走去。往左拐了个弯,一个人出现在视野里。

王也:……
诸葛青插兜站着,抬头盯着上方。今夜是弦月,细细的一轮,像美人的柳叶眉。这会儿月色已经十分黯淡,它低低地坠在屋脊上面,要落不落。

诸葛青:今晚的月色其实很美,可惜时间不对,你已经错过了。
王也:你什么时候来的?
诸葛青笑了一下:王也,你的声音都发紧了。你在紧张?

王也心一沉,他都听见了。

诸葛青走向王也,他亮起火光,去照王也的颈项,上面没有痕迹。要不是他方才把里面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恐怕还会被对方糊弄过去。

明艳的火光衬得他的脸多了层冷意。
诸葛青:回玉倾山之前就已经不舒服了,是吗?
王也:没有那么严重。
诸葛青:你可真能忍啊,你是老虎还是王八?

王也不吭声,以他的经验,诸葛青嘴上越损,气性越小。他宁愿挨一顿骂,也不想冷战。可对方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把嘴闭紧了,火光倏的熄灭,两人都陷进了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王也伸出手,想拉住诸葛青。那人躲了一下,突然欺身撞倒了他,胳膊横在他的喉结上,微微使劲,他立刻有了窒息的感觉。

在受到威胁的本能之下他露出了獠牙和利爪,诸葛青同样如此。他们像两头水火不容的野兽,但谁也没先动手。

王也:你听我解释。
诸葛青:是听你解释还是听你编故事?王也,我最恨别人骗我。

如果王也不入道就会死,如果王也不杀他就不能入道。那他现在在干什么?诸葛青的呼吸陡然急促,是坐以待毙,还是在送爱人上黄泉?

诸葛青:你混账!
他没忍住,扇了王也一巴掌。这脆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突兀,他改而揪住王也的衣领,死死盯着那双眼睛——往日总让他沉迷的眼睛。

诸葛青:王也,你把我当做什么?一个物件儿吗?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需要的时候哄两句,不需要的时候就丢开!
诸葛青:是,我薄情,我寡义,别人都可以这么看我,可你不许,你当真觉得诸葛青便没有心,便不会痛吗?!

王也瞪大眼睛,露出了惶急的目光。这局面远超他的意料,令他措手不及。他的手被诸葛青狠狠按在那片胸口,狐狸的心脏撞击着肋骨、皮肉,撞着他的掌心。

他的一片真心,年少时匆匆交付,再也没能收回来。王也取走了,他该知道,狐狸的心脏也是血肉长得,为他而生的喜怒哀乐,一分也不少。

哦……他想起来了,王也早就感觉不到了。诸葛青面容扭曲,久违的恨意如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狂滋长,眼白覆上了一层红色。

王也头一次这般慌张,说不出一句自辩的话。他用另一只手去摸诸葛青的脸,说着别哭,你别哭,却发现触手干燥。

诸葛青血红着眼,却没掉一滴泪。
他扯着嘴角大笑:我为谁哭?为什么哭?等你死后,我自去逍遥,你是这么想的对吧?很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王也几乎有些哀求的意思了:青,你别这样……

诸葛青:哪样?
他疯了一阵,似乎又冷静了下来,恢复了平日彬彬有礼的语气。
诸葛青:那鱼不愧是活了上万年,说话做事都比你明白些。你该听他的,趁早杀了我。

王也脸色霎那间变了:诸葛青,你答应过我的!
王也:你允了我一辈子!

诸葛青冷冷地瞧着他:王也,是你先骗了我,那我的承诺自然也不算数。要我为一个必死之人守到最后,我做不到。

诸葛青自认没有鹏的那份觉悟,没办法心甘情愿地跳入死局,饮鸩止渴,最后看王也因自己而死。

他们最好的归宿是敌人,而非爱人。
鲲说的没错,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命运在那一天已经注定,逆天而行,没有善果。

弦月已经彻底被升起的白色太阳遮掩了光芒。诸葛青松开手,从王也身上起来。

诸葛青:王也,到此为止吧。

他转过身,王也却忽然从背后扑了上来。王也的双臂紧紧勒着他,冰冷的面庞贴着他的侧脸,急促地念着他的名字。

王也:你答应我了,你明明答应了!不许反悔,诸葛青你不能食言而肥,你听见了吗!
王也:你不能总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你不准离开我。

诸葛青被勒得生疼,那双铁臂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他低头一看,王也的利爪已经把自己掐出了血,但他却仿佛失去了痛觉,仍在自说自话。

王也:会有办法的,我不会死,我们一起解决这个问题。
王也:你相信我啊,我不骗你。

见他始终没有回应,王也几乎要崩溃了。
他哀求道:宝贝儿,你不要这样对我,好吗?

这已经不是他熟悉的王也了。诸葛青感到不对劲,他假意点了点头,又说,你先松开我。等王也松开,他便立刻转身仔细打量面前的人。

的确是王也没错,只是面色惨白,漆黑的瞳孔微微放大,像是遭受了重大打击,与方才判若两人。

诸葛青心尖一疼,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大老虎。

王也眼神亮了亮:嗯?

诸葛青闭上眼:我给你一次机会,杀了我,我不反抗。
诸葛青:当初在鲲的面前,我说愿意为了你死,那是真心话。

王也:诸—葛—青——

诸葛青:王也,你疼疼我吧,不要让我做最后的坏人。

这一刻,似乎连风也静止了,王也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良久,诸葛青睁开眼,叹了口气:小气鬼。

那人却说,诸葛青,我杀你也无济于事。阻挠我入道的,从不仅仅是你。

诸葛青当他说气话,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他迎着初升的朝阳走去,感觉自己身体的另一部分,乃至灵魂,却往反方向离开,没入无尽的地底。

诸葛青:再也不要见面了,王也。

话音戛然而止,他的后颈一阵剧痛,那是牙齿咬断脊椎的濒死感。在视线黑掉前,他看见王也的嘴边淌着血。

翌日,诸葛青与助理的车开上进山的盘山公路,在最险的路段,前后空无一人时,车子突然起火。

火从轮胎开始烧,很快山体都被剧烈的爆炸震得抖了抖,大量碎石滚落。破碎的车子像一颗火球冲下悬崖,仿佛落了一场火雨。

搜救队在山下全力搜索,但是连人带车,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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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5 15:08:56 | 显示全部楼层
25 多管闲事

北冥的海水黑如墨汁,此刻缓缓翻动着,海面下隐约可见聚集的鱼群,数量越来越多,动静越来越大。

海面上空猛地掀起一阵狂风,鱼群受到惊扰,吓得四散奔逃,一片遮天蔽日的阴影压了下来。

鲲鹏回来了,鲲鹏回来了,是鲲鹏啊……鱼儿潜入深处,奔走相告。那些新生的孩子,无不兴奋激动。

鲲鹏掌北冥之位,却已离开北冥多年,他在很多鱼的记忆中,只是个传说。

上了年纪的听见了,便笑,傻孩子,那是鲲,不是鹏。

-可是他有翅膀呀!

巨大的双翼掠过水面,倏的消失了。一条银白色的大鱼浅浅地浮在水面上,他尝到了海水的味道,对于已经被人间养刁的味蕾而言,这味道涩得发苦。海风轻轻吹过他的脊背,风中飘着细碎的话音,很模糊。

那是海螺记录下来的对话,是鹏曾经讲给他的人间烟火。物仍在,人已去。鲲愣了许久,身体一点点变黑了。

如今再没人与他相配。

-他的翅膀去哪里了呀!
-嘘——快走,鲲神要休息了。

四周的海域陷入寂静,鲲任由身体不断下沉,他闭着眼,熟悉的黑暗与孤寂像藤蔓缠住了他,他被禁锢着,却又感到了回家的安心。

下落停止了。右手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他捡起来看了看——是羽刀。鲲眼中的金色更亮了,透过那把刀,他又看见了送刀的那个人。

这些年里,他有意无意地模仿着鹏,仿佛活成那人的样子,就可以假装那人还活着。后来连他自己有时候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可赝品终究还是赝品。他是鲲,哪怕翱翔于天际,他的归宿依然是万丈深渊。他不愿再看到自己的眼睛,这双眼睛里面全是鹏的影子,早已没有了属于鲲的神采。

羽刀紧紧贴在鲲的胸口,他以怀抱的姿势握住刀柄,合上眼,堕入梦境。

-
诸葛青的意识逐渐苏醒,他尝试着动了动,下半身却没有任何感觉。第一反应是完了,瘫痪了。如果王也真的咬伤了他的脊椎,那他该怎么办?自己这副样子要怎么逃出去,还能恢复吗,是要做一辈子残废还是干脆现在咬舌自尽?

王也:醒了?

声音从下方传来,诸葛青忍不住睁开一条缝,瞥了一眼——一只老虎盘踞在他的腿上,已经不知道躺了多久,把他的两条腿全压麻了。

诸葛青:……
王也轻笑:以为自己残废了?
诸葛青移开目光,打量周围的环境。身下垫着枯草,空气里弥漫着泥石的腥气,大概是某个藏身的洞穴。

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对于王也不把他安置到公寓或酒店的行为十分不满。

在人间呆了这么久,还是爱住洞里,什么毛病!

王也站起来,柔软的肉垫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他走到诸葛青眼前,对方转开头,他就跟着动,非要占着这人的眼不可。

诸葛青索性闭上眼。

王也叹了口气:你以前把我想的太好,现在又把我想的太坏。其实我就一普普通通的妖怪。

诸葛青不动声色。普通妖怪?分明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王也:我当时情绪有些激动,不是故意要重伤你。

呵,谁信?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谁知道下次自己的脑袋还能不能继续幸运地呆在脖子上。

王也:不过你如果再不醒来,双腿长期血液循环不畅,真的会坏死。

这是拜谁所赐?一只成年老虎有多重心里没点数?有地方不坐偏要压在他的腿上,其心可诛。更何况要不是元气大伤,法力全失,他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下半身逐渐恢复知觉,难以言喻的痛麻感从小腿蔓延至大腿,诸葛青痛苦地皱了皱眉。

王也:你就打算这么一直不开口吗?
王也:随便说点什么吧,你昏睡了一个月。我只能自言自语,说实话,挺没趣的。
王也:骂我两句也行。

诸葛青: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鲲化形之时,满心满眼都是离去的鹏。他想要追随鹏,或者依赖鹏。鹏的存在阻碍了他入道,所以他最终杀掉了对方。

那么王也呢?要搞清楚这个问题,恐怕还得追溯到王也化形那天,可惜自己当时不在,无法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王也没有否认他执着的东西与自己有关,却又说不仅如此,那还会有什么呢?

诸葛青想着想着,眼神便有些发虚,手指不自觉地捻着袖边。忽然,眼前一黑。

王也盖住诸葛青的脸:思虑太重,不利于休养。
诸葛青:是你先要我开口的。
王也:……你这人真不会聊天儿。既然不想聊就再睡会儿吧,我守着你。

诸葛青犟着脾气说不睡,但不知道是王也施了法还是他身体太差,很快脑袋就变得昏昏沉沉。

再醒来时,诸葛青看见了艳丽的夕阳。堵在洞口的石头被搬掉了,王也站在洞口,听见声音时转过身,因背着光,所以看不清神情。

王也:醒了?我们该上路了。

诸葛青心里一咯噔,心想这是要走黄泉路吗?王也慢慢朝他走来,蹲下身,这时他才发现对方的气色不太好。

王也朝他的脖子伸出手,他浑身皮一紧,尽管很快地克制住逃跑的冲动,但刚才一瞬间的恐惧还是难以掩饰。

王也愣了愣,面露歉意。他无措地搓了搓手指,试探着碰到诸葛青的后颈,摸到那一块疤痕。

王也:还痛吗?

诸葛青低下头,不愿意看见他这副样子,他难受,他也不好过。

诸葛青:既然咬了我,干脆一了百了咬死,做什么又花大力气救,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

王也轻轻地吻了一下诸葛青的后颈。
王也:我咎由自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四肢无力,使不出法术,自然很不好,所以诸葛青沉默不语。

王也:你现在的状况还是很差,建议你恢复原身。
诸葛青:不必,我自己能走。
他慢慢站起来,扶着洞壁往外走。

好吧。王也点了点头,然后把诸葛青变回了狐狸,弯腰抄住腹部抱了起来。

诸葛青:王也!!!
王也迎着落日下山,嘴里叼着一根草,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王也:不听哥哥言,吃亏在眼前。

诸葛青:你多管闲事!
王也轻声嘀咕:你哪只眼看见我管别人了。

太阳沉入地平线下,周遭黑了下来。这里的气候环境十分陌生,也不知道王也带着他到了哪里。诸葛青盘着身子,脑袋搭在王也的小臂上,忽然发现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崖柏香。
现在王也的身上,全是他留下的各种气味。

一只老鼠从草丛里钻出来,鬼鬼祟祟地停在王也脚边。
王也俯身听了一会儿:知道了,你去吧。

诸葛青抬起头:堂堂百兽之王,什么时候和老鼠勾搭上了?
王也瞥了他一眼:上次多管闲事的时候。

诸葛青:我们现在去哪?要做什么?他刚才说人已经到了,是什么意思?

王也走累了,随便挑了棵树歇脚。他捏了捏狐狸的爪子,笑着说,你问题太多了,我只能回答一个。

诸葛青选了最后一个。

王也:刚才那座山很快就会被奉命来杀我的妖找到,幸亏咱俩逃得快。这一个月以来,我带着你躲躲藏藏,别提多憋屈了。要不是你的伤还没好利索,我今晚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

诸葛青:除了鼠妖,还有谁在给你传消息?

王也:你怎么那么爱——多管闲事啊?
诸葛青:事关我自己的生命安全,当然要问。
王也:你不是聪明么?自己猜啊。
诸葛青:你!

王也在枝桠上侧了侧身,把狐狸搂得更紧,声音慢慢低下去:放心,有我在呢,死不了你。我睡会儿……

王也睡着了。
诸葛青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他爬下树,望着四通八达的路,计算着现在逃跑成功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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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5 15:09:14 | 显示全部楼层
26 甜糕

这一个多月以来,王也其实过得还算滋润。如鲲所言,他的法力已经不如鼎盛时期,但衰弱将是一个缓慢而漫长的过程,以他现在的修为,带着昏迷不醒的小狐狸,解决三两个小妖怪还是绰绰有余。

他没有受到大规模的围攻,严格来说,目前他碰上的对手都是“自找的麻烦”。这些小妖负责监视他,随时汇报他的情况和动向,但他们并没有主动攻击王也,因为他们接到的命令里没有这一项。

那位幕后食客不愿意浪费一丝多余的力气,只等王也山穷水尽,他再出来坐享其成。

这些消息来自张楚岚。张楚岚还劝王也,敌不动我不动。但是王也心里烦躁不安,这种被窥视,被觊觎的感觉令他难以忍受,在他看来,对方的行为无异于侵占他的领地,掌控他的生活。所以他必须拔除这些“钉子”。

张楚岚具体是怎么打入敌人内部的,王也并不清楚。某天正午,他给诸葛青输完法力,下山溜达时碰见了一个老熟人——当初接受过他“爱的教育”的那只老鼠精。鼠妖回去之后洗心革命,再也不想着吸阳气,又因为那天目睹王也扭断蛇妖女人的头,生怕卷进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之后就一直夹着尾巴低调做鼠。

不曾想现在却成为了王也和张楚岚联系的关键人物。老鼠这类生物,遍布城市和乡村的各个角落,渺小,不起眼,却又狡黠聪慧。成千上万的老鼠能形成一张巨网,隐蔽而高效地传递信息。

王也一开始很好奇胆怯的鼠妖怎么会和张楚岚搅和在一起,张楚岚告诉他,这是用洗骨丹换来的,我告诉他,找到王也,就能先拿定金。于是王也和草丛里那只老鼠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几分钟,无奈地把仅剩的一颗洗骨丹交出去了。

他交代完正事,本来还想给张楚岚捎句话,哪怕富有如王家,也没有那么多洗骨丹可以挥霍。但怕动摇己方的团结,想了想还是算了。大不了再坑一把王卫国,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惹亲爹生气了。

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把这些“钉子”拔完,幕后之人能知难而退最好,如果仍然执迷不悟,那就等张楚岚挖出他的真实身份和藏身之处,自己过去杀了他。杀完之后,他就有大把时间来处理诸葛青……对,诸葛青才是他的头号麻烦,打不得骂不得,因为完事儿还得自己哄。要怎么解释,怎么挽留,这些问题烦扰了他一个多月,搅得他睡不安稳。
想到这儿,王也便醒了。

怀里没有了小狐狸。诸葛青高坐在枝头,翘着二郎腿,抱臂休憩。

王也:怎么没跑,舍不得我啊?
诸葛青看都不看他一眼。

王也: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诸葛青:等我恢复法力,你就对着空气自说自话吧。
王也:我不会放你走的。
诸葛青睁了眼,寒光一闪:到时候,手底下见真章。

王也闷笑:从小到大,你在我手下吃过的败仗还少么?当年是谁输了被我摁在龙潭边上打屁股——哎,有话好好说怎么还搞偷袭呢!

叶子裹挟着微弱的法力,不等剜了王也的眼睛,就在距离他鼻尖几寸远的地方悠悠落下。诸葛青刚才只是试着催动了一下妖力,就冒了一身大汗,手臂酸软得抬不起来。他垂着头,胸膛急促起伏,原本就白的脸色更难看了。

王也把他扶到身边,埋怨他不爱惜身体,手掌贴住他的后心位置,要给他疗伤。
诸葛青推开他: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王也沉下声:这话过了。

诸葛青和他僵持片刻,审时度势地软了嗓子:你还是省着点力气,万一碰上敌人,只能靠你了。
说完他“唰”地一下变回狐狸,盘进了王也的怀里。王也一肚子火成了哑炮,只好狠狠捻了两下狐狸的尾巴尖。诸葛青这个大麻烦,比他预料中更难对付……

出了山之后,一条人烟稀少的公路落入视野。这是唯一一条通往附近村镇的路,王也突然良心发现,模仿记忆中诸葛青那辆保姆车的样子,变出了一辆车。他拉开车门,邀请诸葛青上副驾休息。

诸葛青:你没驾照。
王也:那有什么,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不成?
当初他不会骑自行车,照样能和张楚岚“并驾齐驱”。

诸葛青上车之后才明白王也的意思,对方手搭方向盘——做做样子,脚就更离谱了,直接踩在刹车上,然后吆喝:出发喽!
车辆在法术的催动下,平稳地开上公路。诸葛青扶额,他早该知道,不能指望一个半夜带他去“烧烤”的老虎正经开车。

诸葛青:脚踩这个。
王也从善如流,改正了自己的错误。他有模有样地开了一段路,两侧从荒无人烟到逐渐有了生活的痕迹,偶尔还能看见附近的居民路过。他们离城镇越来越近,刚才路过一个路标,诸葛青通过标识,判断他们进入了西南地区。

诸葛青:你要带我去哪里?
王也随口答道:先找个落脚点安顿下来,你住惯了人间,这段时间委屈你了。
说完他往副驾瞥了一眼,发现诸葛青神情严肃,目视前方,下颌不自觉地绷紧,整个人处于紧张的状态。
王也:你不用这么害怕……我不会再咬你了。

诸葛青:不,我只是害怕碰到交警。
事实证明,诸葛青可能被乌鸦附身了。他们果真在下个路口被拦住,诸葛青没有法力,爱莫能助,面无表情地看着王也和对方扯皮。最后还是靠障眼法混了过去,王也不敢再开车,牵着诸葛青,改为步行。

诸葛青往回抽了一下手,没抽回来,也就随他去了。
镇上十分热闹,街边商铺里飘出诱人的食物香味。王也右手始终牢牢抓着诸葛青,像是怕他跑了似的,左手接过店家递出来的甜糕,自己先尝了一口,再递给诸葛青。

诸葛青却突然停了下来,目光死死盯住不远处的报刊亭。
王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报刊亭的货架上,在最显眼的位置上摆了一排杂志,封面印着诸葛青,“纪念”两字十分醒目。诸葛青死了,资本闻着血味而来,把他的最后一丝价值吃干抹净。

王也贴在诸葛青耳边轻声说:那个万人迷诸葛青已经死了,世间只剩下小狐狸诸葛青了。
诸葛青:你简直胡闹!
王也掰过他的肩膀,把咬了一口的甜糕送到他的嘴边,嫩白的糕点衬得诸葛青的嘴唇多了几分血色。

王也:你看看这满街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人记得你,认得你。哪怕那位经纪人和那些爱你的粉丝此刻站到你面前,她们也不会知道你就是诸葛青。

诸葛青的目光随着他说的话,飘忽不定,最后落在王也那双暗得发沉的眼睛上。

王也:你猜猜现在他们眼中的我们又是怎样的一副皮囊?她们曾经看到的,深爱的,都是镜花水月。既然一切本就是妖的幻术,你也该玩够了,这红尘又有什么值得你贪恋的呢?

诸葛青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王也:好了,甜糕凉了,你快吃一口。

诸葛青张开嘴,咬了一小口,抬眼看见王也露出了满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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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5 15:09:37 | 显示全部楼层
27 月影

张楚岚总是梦见张灵玉。

他离开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下楼之后雨势转大,他不得不折返再取一把伞,因为张灵玉出门时天气尚晴,一定没带。推开门,客厅里多了一个女人,确切地说,是女妖。张楚岚慢慢后退,后背抵住门,他把长伞当作武器横在胸前,过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这个姿势好笑,于是就放下了。

张楚岚:你就是上次咬伤王也的蛇妖?

女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迷醉,似乎在回味王也的味道。张楚岚思考着要不要趁此时机冲上去,打蛇打七寸,看这女人身量苗条,咬穿不会太难。不过她长得这么美艳,毒性或许很强,自己没有随身携带解毒的药物,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

蛇妖:你在想什么?

原来她一直在观察自己!张楚岚暗道一声好险,随即答道:在猜你的品种。

蛇妖哼了一声:王也连受伤的事情都告诉你,看来你们的关系很好。
张楚岚:兄弟么,有酒一起喝,有伤一起扛。
蛇妖话音一转:关系这么好,你怎么还要杀他?

张楚岚明白蛇妖为何而来了,只不过来的比他预想中更快,他恐怕连和张灵玉告别的机会也没有了。想到这儿,他眸光一黯,本来都已经约好一起去看舞剧,可惜他要爽约了。

张楚岚:你们既然能找上我,这些事应该也早就调查清楚了,何必多此一问。
蛇妖停顿片刻:你在等我们来……你很聪明。
张楚岚:和聪明人打交道总比和蠢人要好。
蛇妖:所以你的决定是?
张楚岚:加入你们有什么好处?

蛇妖的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停在客厅墙上的大尺寸合照上,她笑得意味深长:包你得偿所愿。
张楚岚跟着笑了。

他跟蛇妖离开时,想得很简单:他欠王也和诸葛青一个人情,他不喜欢欠朋友,这回打入敌营,帮王也除了这群人就算是还了情。

但是来了之后他发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一个多月的时间,他竟然连蛇妖口中那位“大人”的面都没见到。他一边给他们提供王也的行踪,一边偷偷向王也递情报,可他没想到的是王也压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竟然想利用他的情报将这边派出去的妖怪全杀了。

王也的思路不难理解,通过剪掉敌人的爪牙,激怒乃至逼迫对方现身。易地而处,张楚岚下手不见得会比王也温柔。但他冥冥中有种直觉,这次的敌人比以往都要强大,而强大意味着狂妄,意味着变数。他们不能用常理来推测对方被激怒后的行为,甚至可能会为此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他们需要更多的耐心,更周密的计划。

显然,王也这会儿很难采纳他的意见,要不下次试试直接把口信递给诸葛青,让诸葛青去劝……张楚岚又想,诸葛青也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主,说不定比王也还要冲动。真是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啊,不像张灵玉……他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想到了张灵玉身上。

他看到自己留的信之后是什么心情?他现在在做什么?这段时间一个人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我呢?张楚岚一想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思念像春风吹过的野草,在心里疯长。

凡人有句话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张楚岚很想念张灵玉,但他不会做梦,所以有人在他身上下了魇术——多半是那条女蛇干的。目的很明确,他是个外人,要抓着软肋才能用得安心。张楚岚懒得去质问,能在魇术中见张灵玉一面,颠鸾倒凤巫山云雨,也别有一番滋味。

王也和诸葛青蹲在树上,刚才两人齐齐打了一个喷嚏,互相瞪了一眼,都以为对方在腹诽自己。

诸葛青的法力恢复了九成,王也声称要不是他坚持人形,早就好透了。虽然法力恢复了,但因为缺乏彻底的静养,精神还是有些虚弱。他们已经在这里盯了快四个小时,诸葛青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王也:过来。

白给的靠垫不用白不用。诸葛青本着这样的心理把自己挪过去,王也调整了姿势,把诸葛青搂在身前。诸葛青的长生辫垂在腰侧,他攥在手里玩了一会儿。

王也:小时候我也是这么抱着你,那会儿你还是小狐狸,我还是大老虎。冬天,玉倾山上的阳光又白又暖,咱俩就在洞口那块碑前靠着,你非要挨着我的肚皮,我说这么坐着对我的脊椎不好,你非但不听,还气得不准我玩你尾巴。

诸葛青:现在你我也是老虎和狐狸。

王也摇了摇头:不一样。
诸葛青:哪里不一样?

王也:不说这个,你还记得你抱着自己的尾巴时和我说了什么吗?你说我这么爱玩大尾巴,变人之后自己留个长马尾就行了。你呢,就留一条细细的长生辫,像虎尾一样。
王也谈起往事,笑意便从眼角流出来。诸葛青心里一动,故意皱了皱眉,说不记得了。

王也笑容一收,之后果然沉默下来,不再聊别的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诸葛青发现王也对儿时的事情有异乎寻常的执着,经常会在他面前提起以前的事情,如果他记得,对方就会兴致高昂,反之则郁郁寡欢。而对于化形之后,甚至两人重新确定关系之后发生的种种,他几乎没有主动交谈的欲望,显然兴趣寥寥。

王也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考: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诸葛青:风声?

山谷中容易起风,常常比野鬼哭嚎还要凄厉,今天的风却格外和软。

王也:不是这个。
诸葛青犹疑片刻:你的心跳声?

他贴着王也的胸膛,能明显地感觉到那处跳动的频率比平常要快。

王也:……没个正经。我是说脚步声!
诸葛青:哦,十点钟方向一个, 四点钟方向一个,分头行动。

王也揽住诸葛青的腰,把他拉了回来。
诸葛青:不放心我?
王也:你会跑吗?
诸葛青笑得眉眼弯弯:我跑了,你会把我抓回来吗?

嗯。王也捏着诸葛青的下巴,四片唇贴在一起,气音温柔地从他的唇缝中泄露出来:我会打断你的手脚,把你关在我的笼子里。
然后他重重地咬了一下诸葛青的下唇,舔掉渗出来的血珠,说,去吧,小狐狸。

诸葛青跳下去,身影瞬间消失在黑暗中。王也注视了许久,转身朝反方向伏击。他的对手是一条竹叶青,除了需要小心剧毒之外,料理起来并不费劲。他把尸体处理了,又招来附近的鼠妖,让他转告张楚岚:一切以安全为重,如果实在套不出那人的消息,想个办法回来,到玉倾山避一避。

做完这些事之后,他回到原地等诸葛青。诸葛青的耳朵比他更灵,能凭借听音,粗略估计来者的修为。王也知道诸葛青一定是把更难对付的留给了自己,所以花费的时间也会更久,自己只需要耐心等着。

他不会跑的。王也摩挲着食指关节,像是在说服自己,诸葛青不会离开他的。

月亮慢慢爬上了树梢,越升越高。王也披着月色,面色阴郁,像庙里的鬼阎罗。他真的不会跑吗,如果他逃了,自己该怎么办?

十点钟的方向,两侧草丛茂盛,小路尽头空空荡荡。王也死死盯着那里,忽然,一个纤长的影子出现在视野里,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诸葛青打了场恶战,身上没有受伤,脖子和脸却都是对方的血。他忍着恶心,用袖子擦了半天也没擦干净,皱着眉瞪向王也。

诸葛青:你笑什么?我这个样子有什么好笑的,幸灾乐祸?

王也笑着摇头,忽然牵起诸葛青的手飞向山谷深处:我知道这儿有个温泉,带你去洗洗。

静谧的温泉在皎洁的月色下冒着丝丝缕缕的白气,泉面呈月牙状,狭长,宽肚。王也带着诸葛青跃入泉中,动静大得惊跑了周围的山雀,两人都被溅了一脸水。他把诸葛青压在泉边,掬起一捧水,替他擦干净脖子上的血,然后是脸上的,白皙的皮肤重新露出来,下唇上的口子已经结痂了,王也意犹未尽地抚摸着,像是抚摸一件战利品。

诸葛青张嘴咬住他的手指,斜斜地扫了一眼: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回来?

他吐出被自己舔湿的手指,猩红的一小截舌头还来不及收回去就低下头在王也的左胸上咬了一口。诸葛青红润的嘴唇不停摩挲着那片肌肤,温泉的白气浮起来,模糊了他的面容。

诸葛青:你刚才骂我不正经,我不真的做点什么,岂不是很吃亏?

王也深吸一口气,单手捏紧了诸葛青的后颈,让他张开腿,环住自己的腰。

水面剧烈地起伏,泉中的月影被撞得破碎不堪。诸葛青脚趾蜷缩,舒服得骨头都要酥了。他仰面朝天,断断续续地喘气,那轮月亮过于明亮,刺得他睁不开眼。他只好把脸埋进王也的颈侧,听着那人一声声地喊自己的名字。

他被弄得浑身发抖,一片空白的大脑只余一个想法:现在王也应该对他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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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5 15:09:55 | 显示全部楼层
28 狐狸

玉倾山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山,风景虽好,但还没有到网红打卡景点的级别。工作日游客更少,石阶上落了一层厚厚的花瓣,风一吹,扑簌簌地滚落。张灵玉仰起头,石阶两侧绿树成荫,金绿色的叶片晃动着,漏下斑驳的光影。他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发给张楚岚。再往上滑,全是他发给张楚岚的消息,对方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次也没有回复过。他叹了口气,用手扫掉地上的尘土,慢慢坐下来。

玉倾山从未向凡人露出它真实的面目,这些花草树木只是它蒙着的面纱。张灵玉跑了这么多趟,仍然没有找到入口。他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不自量力。这世上有许多事会让人觉得有心无力,他是一介凡人,能做的事情太有限,没有人真的指望他能帮上忙。张楚岚和他相处时,总是全身心地信赖他,依赖他,让他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无所不能。

可现在张楚岚走了,这个幻想瞬间被现实戳破,原来他只不过是一个需要对方保护的脆弱个体。他为这个认知感到痛苦,丧气地几乎没有再站起来的力气。

树林里蹿出一只野猫,碧绿的眼睛警惕地盯着这个陌生人。它的脊柱弓起,尾巴下垂,静止片刻后,它一步步向张灵玉靠近。动物的嗅觉十分敏锐,它从张灵玉的身上,同时闻到了危险和无害的气息。这让它困惑地停下脚步,犹疑地甩了甩尾巴。

张灵玉才注意到这只猫。猫很瘦,肚子干瘪下去,隐约可见肋骨的形状。眼睛幽幽地发着绿光,虽然警惕,但掩饰不住身体的虚弱。它一定饿了很久,张灵玉忽然想起包里的午饭,这猫大概是闻到了味道。他把透明的食盒拿出来,打开盖子放到脚边,然后冲野猫招了招手。

无害的味道压过了另一种气息,野猫“嗖”一下跳上台阶,迅速叼住食盒里的肉,低着头咀嚼。张灵玉静静地看着这只猫,不禁想起初次见面的张楚岚,狗和猫一样,总是轻易惹人怜。

一阵风刮过,卷起张灵玉脚边的落花。花瓣掉进食盒里,野猫动作一顿,回头张望。张灵玉忽然皱了皱眉,但很快他的神色又恢复如常。他试探性地伸出手,落在野猫的脊背上,轻柔地抚摸着。

他低垂着头,散落的长发落在脸侧,挡住了视线。他一边摸着野猫并不顺滑的毛发,一边凝神细听,风中似有窃窃私语,但他听不明白。

那是妖和妖在交谈。
这人从哪来的?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咱们只要盯住这里就行了。
他这几天总过来,会不会……
他就是普通人,你别瞎想了。再说咱也不能杀人啊,你皮痒了想挨雷劈?

张灵玉的动作很快,没人看清他做了什么,只见那只野猫像一道流星,突然飞进了林子。一阵嘈杂声过后,野猫再次出现,它把张灵玉扔出去的肉块叼了回来,嚼碎咽干净了才回到石阶上。

张灵玉笑了笑:你吃,我不闹你了。

野猫复又低下头。张灵玉缓缓闭上眼,他闻到了一股特殊的气味,从野猫的身上传来。这个味道方才还没有,他无法形容,但直觉告诉他,这或许就是“妖气”。他和张楚岚在一起,体质终究还是发生了一些变化。尽管无法准确地感知,但已经能察觉出异样。

一个小时后,张灵玉回到家。其实张楚岚走的时候给他留了另一个联系方式,这是一个不到迫不得已,不能使用的方式,他觉得现在是时候了。

潮湿的泥土上涌动着一团团黑影,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从女蛇恭敬的姿态中可以推测,这应该就是那藏头露尾的“大人”。黑影中猛然射出两道精光,张楚岚心下一惊,瞬间掠出数百米。他收敛气息回到住处,意识到那是一条接近化蛟的大蛇。
黑暗中亮起了宛如两盏大灯泡的黄光,在洞壁上投出一个巨大的头颅,那些蠕动的黑影正是他盘起来的身体。蛟龙的怒火让逼仄的空间更加压抑,女蛇的下巴几乎点到胸口,鼻尖冒出一层薄汗。随着一声怒吼,头顶和两边纷纷滚落碎石,女蛇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她飞快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脸色越来越难看。

自从她把张楚岚带回来之后,他们就一直在死人。但带他回来也是蛟龙的意思,想到这里,她又稍稍松了口气。

派出去的人有去无回,这已经够让人恼怒的了。直到昨天,苟延残喘的盯梢人带着同伴残缺的尸体回来,死在蛟龙的面前,这位“大人”才真正被触怒了。

蛟龙:好一个王也!
他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这两个字当作王也本人,嚼成肉沫,拆吃入腹。他应当沉住气,但如果任凭王也把他的脸面踩在脚底下还要忍气吞声,那也就不是他的作风了。
蛟龙:你去替我好好问候一下王也。

女蛇“唰”地抬起头:可是还不到时候。
蛟龙:我知道。你只需要给他捎上一件礼物……
女蛇听着,常年冰冷的血液似乎也热了起来。良久,她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仿佛已经看到了王也收到礼物时的模样。

王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收到张楚岚的消息了。他们进入了大山腹地,山中多瀑布泉水,飞瀑砸在山石上的轰鸣声让周遭的其他一切声音都消失了。穿过瀑布有无数天然形成的洞穴,这里适合掩藏气息,隐匿行踪。

诸葛青抹掉脸上的水汽,但很快身上又湿了。他的眼睛里也像是蒙了一层擦不干净的雾气,看起来温柔又多情。他的食指按住王也的眉心,把那道深深的纹路揉开。

诸葛青:张楚岚鬼灵精的,你不用过度担心。
王也:我最近右眼皮总是跳个不停。
诸葛青:你迷信啊。
他的手指下移,落在王也的眼皮上:我帮你揉一揉就不跳了。
王也捉住他的手腕:你想不想家?
诸葛家的狐狸全都散落人间,本家几乎成了一个空壳。诸葛青当然不想家,但他知道王也想念玉倾山了。
诸葛青:我们可以回去看看。
王也摇了摇头,他不回去,是不想打扰家人,更不想给他们带来麻烦。

水声震耳欲聋,王也的目光忽然直直射向外面,又有人来了。诸葛青本来没有听见,但看王也的脸色便懂了。他眯着眼,拍了拍王也的肩膀,让他呆在这里不要动,自己去处理。

这段时间他俩每次都是分开作战,再会合。王也不会阻拦诸葛青,诸葛青也每一次都乖乖回来了,像一只风筝,无论飞多远,线永远都攥在王也手里。

诸葛青脚尖轻轻一点地面,掠出飞瀑,转眼就消失了。他掠过水潭,身影在树冠间若隐若现,很快就飞出去很远,视线里终于出现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妖怪。他停在树梢,没有犹豫,掌心射出真火,那妖怪来不及哀鸣就化成一团飞灰。

灰烬被风吹了很久才散尽,诸葛青垂着眼皮看了许久。忽然,他回头朝王也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后头也不回地往反方向飞走了。

狐狸是最狡猾,最会藏匿的动物。一旦把它们放跑,就再也抓不回来了。人类驯服动物,可以拔掉牙齿和利爪,然后给四肢套上锁链,长此以往,动物就会丧失兽性,臣服于人类的欲望。王也的心里一直很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还是让诸葛青跑了。他毕竟不是人,也不想真的打断诸葛青的骨头。

四周窸窸窣窣的动静越来越大,大到他已经不能再忽视。

王也叹了口气,走出瀑布。他落在水潭边,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围了一圈碗口粗壮的水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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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5 15:10:18 | 显示全部楼层
29 算计

一声虎啸直冲云霄,似怒,似悲,在这一瞬间,满山的春色似乎都黯淡了。
诸葛青的脚步先是停了停,紧接着又加快速度。不能回头,绝不能回头。他等了这么久,忍了这么久,就为了这一次机会。更何况,在他逃跑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亲手杀死了信任自己的那个王也。
信任是很难建立的,但毁掉它却很快。

诸葛青漫无目的地游荡,他原本想回兰溪,但转念一想,族人各自有生活要打理,他回去也只能当一个闲人。娱乐圈他已经呆腻了,要不然跟张楚岚一样去当个学生?但念书对他来说又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没趣,想来想去尽是些无聊的东西。不知不觉,他回到了小镇上,定睛一看,两脚已经站在了甜糕铺子前。

老板打开笼屉,袅袅的热气带着一阵阵香气扑面而来。
诸葛青的心神忽然被一个念头占据——王也真的信任过他吗?
口口声声说着要打断自己双腿的人,会如此轻易地让他逃脱吗?狐狸多疑,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王也的行为在他看来就格外不合常理。

老板催促道,小伙子,你要的甜糕好了,小伙子?
诸葛青恍然回神,他接过塑料袋,手指尖被烫得一哆嗦。
王也的声音骤然在耳边炸响,这红尘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
雪白的甜糕掉在地上,在青石板上滚了两个跟头,沾了一身尘土。诸葛青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飘然远去,他又经过那片谷地,山风如刀割般划过他的面颊,把他的思绪吹得更乱。如果王也早就猜到自己会逃,为什么不阻止,他要放弃了吗?
放弃诸葛青,还是放弃他自己?

瀑布的轰鸣声越来越近,这里的温度比他离开时更低。潭面十分平静,靠近时似乎还冒着寒气。诸葛青扫了一圈,没有,什么也没有。
王也和那些水蛇都消失了。

地面上有打斗的痕迹,两侧的古树倒了一大片,王也必定和对方缠斗了很久。水蛇头尾衔接,将他缠住,粗壮的肢体越收越紧,他无法脱困,所以发出那声嘶吼。山体滚落的石头上沾了暗红色的血迹,诸葛青心一沉,跑过去抹了一点。他闻了闻,不是王也的血,但这非但没让他放心,反而更加不安。

往深处走去,血迹飞溅得到处都是。冷汗从诸葛青的额头上滑落,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揉捏挤压他的胃,他扶住树干,干呕了几声。蛇妖的血臭味熏得他眼前发昏,他本不该如此脆弱,但他的心已然乱了。心一乱,防线自然崩塌。这么大的出血量,围攻王也的到底有多少,诸葛青不敢细想,他甚至难以辨别里面有没有王也的味道。

他在手掌心划了一道,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从杂乱无章的痕迹中推测他们最后的位置。奇怪的是,他绕了一大圈,最后竟然又回到了水潭,只不过这一次是在对面。他的脚踩在岸边,这里有一处很深的凹陷,就好像重物压着这个地方慢慢滑到了水潭下面。

水蛇擅长水中作战,王也……王也爱好戏水,平时扑腾两下闹着玩的,绝不可能主动下去。诸葛青的心脏猛地一抽,下一秒水中冲出一条巨物,腥臭扑面而来。诸葛青扬手一挡,将漫天的水帘打了回去,只见一条碗口粗的大蛇直立在空中,蛇头前伸,歹毒的目光像是要扎进诸葛青的肉里。

它的毒牙上咬着一根细细的绳圈,赫然是王也的发绳。

诸葛青瞳孔骤缩,身体腾空而起,真火在空中幻化成他的原身,蓬勃的真气瞬间摧毁了附近仅存的树木。似乎是感受到了他胸中翻涌的怒火,空中的火狐烧得更加剧烈,火光把他的脸照得很暖,但凛冽的杀意裹挟其中,迅速刺向了蛇妖。

-
幽深而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奄奄一息的张楚岚倒在地上。他的四肢被压制法力的绳索捆住了,身上的伤痕每一道都极深,而且难以愈合,仍在缓慢地往外渗血。他的生命随着这些血一起慢慢流失,听见脚步声时,他很勉强地睁开眼。

蛟龙停在他面前,用脚尖轻轻踹了他一下,张楚岚便翻过身,仰面朝天。他身上的每一道伤代表一个死去的下属,蛟龙微微笑着,用手指撑开他胸口那个口子,随意地翻搅了两下。他欣赏着血肉模糊的张楚岚,看对方的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但即使如此,张楚岚也没有哼一声。

蛟龙:倒是个硬骨头,你的朋友也和你一样硬吗?

张楚岚咬得牙酸,嘴里尽是铁锈似的血味。他又闭上了眼,冷汗从他苍白的鼻梁上流下,他尝试着放松自己,在心底默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肉体上的痛苦似乎也减少了许多。他不说话,因为他不愿意浪费力气。
在他进来之前,报信的鼠妖已经离开了这里,算算时间,王也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
张灵玉联系他的方式是一次性的,他走的时候没有让张灵玉等他,所以他至少不会耽误对方以后的生活。
该留下的线索都已布置好,这一趟没白来,他欠王也的人情还清了。

至于他自己,是死是活,关系不大。

蛟龙撬不开他的嘴,听不到求饶和哀鸣,觉得十分扫兴。他狠狠踩住张楚岚的肚子,逼他睁开眼睛,然后把一只死老鼠扔在他脸上。

张楚岚瞳孔一缩,心已经沉了下去。

蛟龙舔了舔嘴唇,嘶声道:如果我扔下的是那个凡人的尸体,你的表情一定更加生动。

张楚岚浑身发冷,他不怕恶人,也不怕疯子,但他怕张灵玉受伤。但他也知道,面对像蛟龙这种以别人的痛苦为乐的疯子,绝不能如他的意。
张楚岚提了提嘴角,笑道:妖不能杀人。
这是铁律,妖杀人,会受到天道的惩戒。
张楚岚:你不会为了对付我,冒送死的风险。
蛟龙叹了口气:你很聪明,到了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冷静。不知道王也是否和你一样,够不够格做你的朋友?

张楚岚的心被刺了一下,他冷冷地说:妖不能杀人,却可以杀妖。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斩草不除根,将来我一定会亲手拧断你的脖子。

蛟龙不以为意地大笑,看着张楚岚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团没有攻击性的死肉。他背着手踱来踱去,在张楚岚冰冷的目光中开口:我不能杀他,也不会杀你。没有你,我的人怎么进玉倾山?

张楚岚面色一变。

蛟龙的动作比他更快,迅速蹲下身,撑开张楚岚的嘴,扔了丸药进去,防止他自毁妖丹。
蛟龙:死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痛苦地活着才难。我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你生不如死,但想来想去,都比不上让那个凡人守着半死不活的你一辈子,你觉得呢?

张楚岚没有再笑,他第一次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对张灵玉做清洗。蛟龙离开了,他的耳边还回荡着那句话——那个凡人,日日都去玉倾山。

夜色沉沉,骤然响起一声闷雷。张灵玉猛地惊醒,前胸后背都湿透了,心脏似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梦见张楚岚蜷缩在角落里,可怜兮兮的,仿佛已经断气了。他往窗外看去,大雨倾盆而下,天地瞬间被雨幕遮住了。

-
诸葛青肺里的氧气越来越少,几乎无法呼吸。那蛇被他烧掉了一大截尾巴依旧力大无穷,利用濒死时爆发出的力量把诸葛青紧紧缚住。诸葛青眯着眼,瞳孔散了散,很快又缩成一条细线。他的指尖蹿出一小簇火焰,但很快就熄灭了。

用三昧真火化出原身消耗了太多法力,这是一招必杀技,本不该在没有万分把握的时候使出来,但他没有权衡的余地。雷声碾过山川,雨滴像石头一样砸在他的脸上,手上,砸在扭动的水蛇和激荡的潭面上。

这蛇已渐渐没了力气,察觉到束缚松了一点儿,诸葛青又挣扎起来,但他的身体仍不断下滑。他知道对方想干什么——把他拖到潭底,这既能消耗他的力量,又有利于自身的恢复。

潭底有王也吗?
想到这儿,诸葛青忽然僵住了。他仰面向天,让雨水把自己浇得更清醒。他和这条蛇缠斗了多久?似乎很久,其实不到一小时,但动静足够大了,如果王也还活着,还在这里,他怎么还没出现?

雨水淡而无味,诸葛青却尝出了一丝苦涩。意志的土崩瓦解来得猝不及防,他侧颈一痛,依稀想起刚才自己被咬了一口。他再也没有力气支撑,只觉得毒性和疲倦一起,迅速从脖子蔓延到四肢。他不断地下滑,身体在岸边留下一道深深的凹陷,潭水漫过了他的口鼻,他慢慢闭上眼睛,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水中起了一丝波澜,这动静微乎其微,一般人注意不到,但已经快坠入黑暗的诸葛青却立刻睁开了眼,难以置信地往潭底看去。一个影子倏忽出现,眨眼间,他身上的压力消失了。

水蛇疯狂地扭动,整潭池水被它搅动得一塌糊涂,泥沙、水草以及不知名的生物都像被一齐扔进了滚筒洗衣机,水底一片浑浊,但诸葛青那双睁大的双眼却看得清清楚楚。

王也的长发像水草一样铺开,面容冷峻。他凭空出现,手里握着真气化成的短刀,正好砍在水蛇的七寸上,将它齐齐斩断。蛇头因为吃痛而乱甩,他一手捏住,虎爪伸出,生生将那颗头扯了下来。渐渐僵硬的躯体沉了下去,诸葛青看到下面还堆着其余的水蛇。

装死骗过敌人,这是狐狸擅长的伎俩,王也倒是从他这里学了个十成十。

诸葛青无声地叹了口气,忽然累得很。他懒得再去揣测王也的算计又或是别的心思,径直躲开对方伸过来的手,自己转身浮出了水面。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生起一堆火,也没空挑拣干净的地方,随意坐下,先处理自己的毒伤。背后的伤口难以处理,站在一旁的王也立刻上前接手,他没有拒绝。

两人之间异常安静,诸葛青反而有些奇怪,他以为王也会主动开口,解释原委,或者问他为什么要逃,逃了又为何去而复返,再不济也要调侃几句。可王也什么也没有说,倒惹得他沉不住气。

诸葛青:你知道我会回来?
王也停顿一会儿才答:不知道。
诸葛青: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
王也:不知道。

诸葛青蓦地笑了,眼里却全无笑意。他的手肘重重往后一怼,将王也撞飞出去,转身又补了一脚。做完这些,他的眼睛已经红了,他背过身不让这副样子落在王也眼里,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一根根青筋暴起。

诸葛青:我竟然已经分辨不出你有没有在说谎了。

身后没有声音。
诸葛青迈开一步,又忍不住回头看,却忽然神色大变。

王也半跪在地上,像是要挣扎着起来,他的右手捂在刚才诸葛青打中的地方,血已经流到了地上,他本来被潭水涤荡干净的衣服又沾满了暗红色的液体。
他刚才既是装死,也是力竭。

诸葛青扑过去,拉开了他的手查看伤口。
王也的血很热,手心也很热,他用这只黏糊糊的手,一把抓住了诸葛青。他抬起头,露出一个安心又无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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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5 15:10:43 | 显示全部楼层
30 得失

诸葛青心甘情愿地回来,而且不会再离开。王也对这一点十分肯定,他的目的达到了,所以嘴边总挂着笑意。尽管他前不久才吃了一个大亏,现在脸色还很苍白,但看起来却像是外出捕猎收获颇丰。

诸葛青:傻笑什么?
王也“嘿”了一声:哪里傻?
诸葛青横看竖看,觉得哪里都傻:再在我面前晃悠你那口白牙,我就把它们都敲碎。
王也捂住嘴,耷拉着眉毛连连摇头:家有悍妻,家有悍妻啊。

他这副样子,哪有半点精明算计的神态。诸葛青叹了口气,忽地伸手扣住了王也的下巴,用力捏紧,这下王也那张嘴再也无法说话了,只能支支吾吾地发出求饶声。

诸葛青眨了眨眼,问:谁才是妻?
王也抬起手臂正要指向自己,忽然全身抖了一下,表情痛苦,右手也无力地垂落,按在左侧小腹上。
诸葛青吓了一跳,忙松开手,一边低头去看一边问:伤口又疼了?

王也却猛地后退,几个弹跳就落在了百米开外,身形再一晃便消失了,空中传来他的朗声大笑。诸葛青双眼微眯,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脚尖轻点地面,化作一道蓝光追了上去。

王也落在一团半人多高的草丛中,脊背微微弯曲,身体伏下去。他眼睛里原先那种散漫和轻松已经不见了,眼瞳发亮,闪着精光,完全进入了狩猎的状态。诸葛青悄无声息地停在他旁边,冷不丁地伸手拧了一下王也的脸颊。这一下结结实实,王也那块皮肤立刻红了,可他不敢吭声,怕惊扰了村寨里的人。

诸葛青勾了勾唇,又去揪他的鼻子。王也迅速伸出三指,搭住诸葛青的脉门,动作看似轻飘飘,却其中蕴含的气劲却能使人无法动弹。却不知诸葛青用了什么办法,手腕一旋一扭,脱骨似的从王也的桎梏中滑了出来,再次骚扰对方的鼻子。

王也抬手格挡,瞬息之间,两人已经你来我往地拆了几十招,动静却很小,身边的草叶微微晃动,看起来就像是风吹过的草浪。最后诸葛青还是得逞了,狠狠揪了一次王也的鼻子。报复成功后,他无声地笑了笑,总算安分下来。

王也的眼睛湿润着,无奈地看向诸葛青,完全拿他没办法。可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他们追踪了半个月,才找到这里。不远处的村寨静默地矗立在薄雾中,它背靠群山,入口狭窄,立着一块无字石碑。雾中的房屋若隐若现,沿着一条主路错落有致地分布在两侧。这里看起来就像是普通人家居住的地方,谁也想不到里面会住着一群妖怪。王也一向沉稳,此刻也免不了露出一丝兴奋,身体微微向上抬,跃跃欲试。

诸葛青却忽然按住他的肩膀:你怎么确定就是这里?
王也:他们以为张楚岚通过鼠妖和我联系,其实这只是个障眼法,张楚岚自己才是最好的定位器,他只需要来到这里,然后等待那个人的出现。
诸葛青:我却不知道,原来你俩背着我谋划了这么多?
王也惊讶地回望:你在吃醋?

诸葛青当然不可能吃张楚岚的醋,但也不能不在意。在他心里,如果王也需要帮手,自己应该排在第一位。他不是需要宠爱呵护的宠物,而是能比肩作战的爱人。
王也懂不懂这道理,诸葛青不清楚,但他有自信,对方很快就会懂了。
诸葛青:可惜这次张楚岚却错了,因为村寨里根本没有人。
王也:没有人,却有妖。
诸葛青:打个赌,如何?

王也心里隐隐不安,他又看向那些房屋,朦胧的雾气似乎更重了,但那股妖气作不得假。
可是诸葛青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王也:赌什么?

诸葛青:你输了,陪我在这里再住上一个月。
王也沉默,他明白诸葛青的意思。
找到那个人,对王也十分重要。他必须在自己还有一战之力之前杀掉对方,所以他这一路上都不肯好好休养。为此,诸葛青的不满全都写在脸上。他身体的自我修复能力也在不断下降,日夜与他待在一起的诸葛青肯定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提出这个要求。
王也明白,所以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诸葛青:如果你赢了,从此你去哪,我去哪。
王也苦笑:怎么着你都不亏啊?
诸葛青:答不答应?
王也:我有拒绝的权利?
自然是没有。诸葛青轻笑一声,率先朝村寨走去。他步子迈得很快,却又不失闲适,仿佛已经算准里面既没有人,也没有妖。

他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薄雾中。

村寨内一片死寂,虽然空气中弥漫着浓郁、鲜活的妖气,但的确是座“空城”。王也站在一片空地上,环顾四周,这里是整座寨子的中心,屋宇环抱此地,像涟漪一圈圈往外扩散。他眉头紧锁,已经能确定这妖气是特地被阵法锁住留下的,这里早已人去楼空了。

诸葛青:你输了。
王也:为什么?
诸葛青:可能是那个人不敢与你一战,所以故意引你到这儿,自己带着其余人跑了。像他这种只会趁虚而入的鼠辈,这么做不是很正常吗?
王也:我觉得,他不是会逃跑的人。
王也的语气带着几分迟疑,他虽这么说,却不能百分之一百保证。
诸葛青板起脸:你别忘记你已经答应我了。住一个月,少一天也不行。

夜里,王也辗转反侧,吵醒了一旁的诸葛青。他索性起来,在村子里闲逛。他没有回头,但知道诸葛青就在身后。那轻盈的脚步声,合着他的步子,像是踩在他的心上,让他忽然想起那一次,诸葛青对他说“今晚的月色其实很美,可惜时间不对,你已经错过了。”

王也怅惘:可惜今晚没有月亮。
诸葛青停在他身侧,也望向漆黑的夜空:以后会有的。但现在我更想带你去看一个地方,刚才发现的。

地牢里的血气很淡,却又没有完全消失,像是有人故意留下,又装作没有清理干净的样子。
王也的心脏一下跳到喉咙口,他跪下去,手掌盖在干燥的地面上,手指微微颤抖。
是张楚岚的血。

诸葛青显然也没想到张楚岚已经遭受过这般虐待,他死了,还是活着?如果还活着,为什么他们没有杀死他,又带着他去了哪里?仿佛是直觉,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脸色突变。

同一瞬间,王也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诸葛青:你等等,去哪儿?!

不知为何,诸葛青十分慌乱,这种慌张的情绪毫无来由,也让他感到陌生。他甚至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淡淡的血腥气在口齿间弥漫开来,心乱如麻间他听见了外面的响动。

这声音并不小,很闷,就像有什么东西撞在了门上。

王也也听见了,他们对视一眼,瞬间抵达门边。

诸葛青快王也一步,手碰到了门把。他下意识地侧过肩,用半边身体挡住了身后的王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他打开了那扇门。

一只老虎躺在地上,它还没有成年,体型偏小,那双眼睛里属于孩子的童真已经被恐惧彻底取代,眼瞳是红的,王也过了很久才意识到那是血,无数的血,从这只幼虎的身上流出来。它的呼吸十分微弱,连呜咽的力气都没了,但是在看见王也的那一刻,突然开始拼命地挣扎。

王也的身体晃了晃,视线一阵晕眩。等他又能看清楚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跪在地上,把那只老虎抱在了怀里。

王也:淘淘……淘淘,你醒醒,别睡……淘淘……

诸葛青不忍心地闭了闭眼,他能看出来,这孩子早该命断气绝,如今是被人强吊住一口气。

淘淘努力睁大眼睛,看见的却只有一片血雾中的模糊人影。他变成了人的样子,抬起手臂,便在王也脸上留下了一个血掌印,随着那只手的无力滑落,血印拖出长长的轨迹,然后戛然而止。

王也的眼泪渐渐和血融合,他想给淘淘输送法力,但只要轻轻一动,就有更多的血从淘淘嘴里涌出来。他仿佛抱着一堆即将散架的零件,双臂僵直,不敢动弹。

淘淘浑身都疼,那伤自内而外,他的每根骨头,每块肉,仿佛都在疼,都在流血。他很想再喊一声“二大爷”,但他最终只不过发出了几声猫叫一般的呜咽,连一句“疼”也说不出口。

王也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他愣愣地跪着,直到诸葛青的手掌轻柔地落在他脸上,他才意识到,怀里的人已经断气了,躯体已经开始发僵,发冷。

诸葛青抱住他:走,我们带淘淘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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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5 15:11:05 | 显示全部楼层
31 弃子

现在正是玉倾山一年中最美的时候,空气中暗香浮动,各色叫不上名字的花儿缀满了山间。阔别已久,王也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似乎听见了草木的叹息。他身上背着一个巨大的双肩包,黑色的包袋鼓囊囊的,看起来很沉。他小心翼翼地把包换到胸前,拉开一段拉链,里面露出了一片黄黑相间的毛发。

王也:回家了,淘淘。

诸葛青又露出忧虑的神情,看着王也的侧脸,他知道王也病了,却不知道要怎么治。山上异常安静,回到这里或许会让王也的病更加严重,但后悔已经晚了。

一条人影从旁边猛冲过来,差点儿把王也撞倒。

诸葛青险些没有认出来,这是张灵玉。他看上去竟然比王也还要憔悴,脸色白里透着青,嘴唇起了皮,原本束好的长发结成一绺一绺,衣服上还有泥土,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少天。

张灵玉:救救楚岚,我求求你们救救他……

他本来是那么孤傲的人,现在却紧紧抓着王也的衣袖不肯松手,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空洞的眼里满是绝望。他能感应到,张楚岚就在里面,他甚至能体会到对方的生命一点点流失的痛苦,可是他进不去。

王也:张楚岚怎么会在这里?!

不仅张楚岚在,所有人都在。

和煦的春风拂来,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冷颤。

长方形的餐桌上,王卫国像平常一样,坐在主位,右手搭在桌面上,手指不自然地弯曲。他的脑袋垂着,脊背弯曲,仿佛在打盹儿。王也的母亲坐在他右手边,伏在桌上,脸被披散的短发遮住。他的哥哥、嫂子坐姿端正而僵硬,腰部紧紧贴在椅子上,面朝门口,此刻竟全部看向王也。

他们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眼睛却像两个无底洞,毫无神彩。

只因他们全是死人。

张灵玉见到此情此景,双腿一软,他搜寻了一圈,却没有找到张楚岚,于是踉跄着跑了出去。

在场唯一还算清醒的人是诸葛青,但他要顾着王也。餐桌旁还有两把空椅子,为谁准备的不言而喻。王也走过去,卸下背包,小心地把淘淘抱出来放在椅子上。

血已经擦干净了,他把孩子的刘海拨弄好,露出清秀的脸蛋,在那青白冰冷的额头上亲了一下。随后他站起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

王家的人,到齐了。

王也面前摆的是一盘仙豆糕,盘底压着一张纸。他抽出那张纸,只见上面留了一行小字。

“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纸片随即化为一缕青烟。王也垂眉敛目,面无表情地拈起一块糕点,慢慢嚼碎,咽了。

他越是冷静,诸葛青的心越往下沉:王也……

王也猛地摔碎瓷盘,瓷片飞溅。

诸葛青替他挡了一下,可还是有一片碎瓷割破了王也的脸,他转头又急又气地问:你拿自己撒气干什么!

鲜血从王也抿紧的嘴唇里流出来,他的眼神冷得像块冰,坚硬,固执,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诸葛青担心他走火入魔,连忙扶住他的胳膊,要用自己的修为替他稳住灵体。

王也制止了他。他的七窍都流出了血,仿佛眼里噙着血泪,一张口便不停地咳嗽:不用,我不会入魔。

虽然这一刻他宁愿变成魔,去疯,去狂,去撕碎一切。可他是王也,最纯净的妖气让他无法堕落成魔。

他的愤怒只能往内积聚,伤害他自己。

诸葛青抹掉王也眼角、唇边、颈侧的血迹,轻声说:好,你不必入魔,还有我呢。

王也忽然抱住了诸葛青,两条胳膊几乎要勒进对方的肉里,他明白诸葛青的意思,他差点儿就忘了——现在他家破人亡,诸葛青心中肯定把其中一份责任算在了他的头上,报完仇后,他决计不会再和自己在一起!

恐慌和愤怒占据了他的头脑,王也失声道:我只有你了!

诸葛青心神一震,许久说不出话来。最后,他抚着王也的背,心想:是啊,他只剩下我了,哪怕余生都要背负着悔恨和歉疚,我也不能丢下他。

透过王也的肩膀,诸葛青看见张灵玉从外面进来,怀里多了一个人。

张灵玉:你们……救救他……

张楚岚没有死,但和死也差不多了。王也把家里珍藏的救命灵药给他一股脑儿地喂进去,反正也用不上了,然后告诉张灵玉一个字——等。
张灵玉就守着张楚岚,寸步不离。

夜里,诸葛青忽然醒了,然后才意识到有人在哭。哭声来自身旁,响在黑暗里,被枕头和被子闷住。

这里再也没有人会追着王也满山打,再也没有人与他斗嘴,受他的气,也再没人宠他、护他,由着他任性妄为,没人与他玩闹撒娇,没人与他唠叨。甚至连嫂子的那点儿猜忌,都成了可望不可及。

曾经的玉倾山那么热闹,如今一夜倾覆,成了一座巨大的坟。

诸葛青静静地听着,直到哭声渐渐平息,他才侧过身,摸索着,将王也的脑袋搂在胸前。他一手梳开那些发丝,另一手轻轻地揉着王也的耳朵。怀里的人贴着他更近了一点,依偎在他怀里,渐渐睡了。

这一变故令王也元气大伤,他身体的变化开始加速,甚至连张灵玉都能看出异样了。

张楚岚仍然没醒,张灵玉看着比平时更虚弱的王也,问:除了等,还有别的办法吗?比如有没有人可以救他?

王也叹了口气:你还不明白吗?他们能干出这种事,意味着我已经被管理处放弃了。没有其他妖会帮我们,我现在在他们眼里,和死人没多大区别。

杀一个妖和灭人全家是不一样的,前者属于情理之中,后者则是严重违反规定。但事情仍然发生了,意味着管理处默认允许这种行为。群狼逐鹿,聪明人不会为了鹿,和狼群作对。

诸葛青:或许还有一个人。

王也低头思索:他吗……这倒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张灵玉:谁?!

王也:鲲。

诸葛青:鲲想必不愿意见我和王也。你敢孤身一人前往北冥——

不等他说完,张灵玉:我去!

北冥的海水黑如墨汁,翻涌的海面像一只奇形怪状的巨兽,忽而远去,忽而逼至眼前,普通船只根本无法在北冥航行。凡人无法抵达北冥的尽头——鲲的所在之处。张灵玉带着王也给他的引路符和护身灵器,伶仃地立在船头。

他已经完全被海水打湿了,船身好几次差点儿翻到,他在船上摇摇晃晃,先是把胃里的食物全吐出来,后来是胆汁,最后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能对着咸腥的海面干呕。

引路符牵着船头一路往前,越走越深。张灵玉紧紧攥着护身的东西,他的睫毛上结了一层盐霜,让他的眼睛刺痛难忍。他拼命撑开眼皮,似乎看见远处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很高,像是一座塔。

可是海上怎么会有这样一座塔?张灵玉正要细看,一个浪头突然扑来,吞噬了他的小船。

张灵玉瞬间失去了意识,身体渐渐沉入海底。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一声细微的叹息。

知觉慢慢恢复,身上的不适和疲劳感都消失了,他像是被一个光晕笼罩着,温暖,舒服。他睁开眼,看见了鲲。

鲲这一次没有蒙布,他第一次看见对方的眼睛,里面竟然流淌着金色的光芒。

鲲:我难得睡一觉,你却把我吵醒了,我该怎么处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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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5 15:11:35 | 显示全部楼层
32 欺骗
诸葛青:张楚岚醒了,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王也转过身,嘴里咬着烟,烟已经燃了一半,他含糊不清地说:有张灵玉陪着,我凑什么热闹。

北冥这一程,张灵玉吃了不少苦头,回来之后的这段时间日夜守着张楚岚,也无法休息。现在人终于醒了,他抓着张楚岚的手,话没说两句就已经累得昏过去。他俩劫后余生,正是需要彼此陪伴的时候。这道理,王也和诸葛青都懂。

诸葛青上前夺过王也的烟,双指一捻就掐灭了,他挥散烟味,说:少抽这东西,对身体不好。

王也笑了,紧接着又开始咳嗽。诸葛青抚过他的背,虽然没说话,两道眉毛已经皱了起来。

王也:闹着玩的,还能真伤身不成?你呀,有时候就爱瞎操心。
他叹了口气,又说:不过这凡人的小玩意儿,用了倒真能解愁,人有时候,比我们聪明。
诸葛青:那你怎么不喝酒?
王也想了想,皱着鼻子说:难喝。
他这样子,倒像是被酒给欺负了。诸葛青终于笑了,王也也跟着他笑。

王也:哎,你家那边……没事儿吧?
诸葛青:他们个个在人间混得有头有脸,随便出点小事儿都不好糊弄,你放心吧。
王也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连累诸葛青的家人,看来管理处也不是真变成了死人。
王也:这么一看,入世虽然麻烦,起码性命无虞。
诸葛青:抱歉,勾起你的伤心事。
王也:再给我一根?

烟自然是没给。诸葛青示意他往后看,王也回身,只见鲲远远站着,似乎有话要单独与自己说。

鲲看了他们一眼,转身朝山顶走。王也跟上去,两人在山顶停下。此时正好赶上日落,血红的太阳一点点往下沉。王也不禁感慨万千,此情此景,让他想到了自己化形的那一天。不过这里现在多了一片坟冢,他把家人葬在这个地方,从此不会错过玉倾山的的日升月落。

鲲恭敬地给坟冢行了礼,话却是对王也说的:你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的。
王也:很多时候我们想到了可能的后果,但是不愿意采取行动去制止,就会抱有侥幸心理,希望是另一个结果。
鲲:这是懦弱,是自私。
王也似笑非笑:你把刀送进鹏的胸膛时,是否也存在一丝侥幸呢?

鲲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
王也望向鸡血般的残阳:很长时间内,我自己也不明白。

过去,他就是坐在这里,目送诸葛青离开,然后是或长或短的等待。等待很枯燥,尤其是你无法确定对方是否一定会回来。山风静静地吹着他,就像诸葛青,无处不在,又从不停留。他很少去想那段日子,试着淡化这一部分的记忆,但他也清楚这一切努力都是白费功夫。

他没办法忘记。如果化形对他来说是一次重生,那诸葛青这三个字就是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

王也:说来有缘,我化为人形的那天,心中想的就是鲲化而为鹏,扶摇直上,自由如风。那会儿我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情爱根已经断了,可是为什么只要诸葛青一离开,恐惧、愤怒就如影随形。

鲲:你以为自己想做一缕清风,但事实并非如此。
王也叹道:是啊,原来比起成为来无影去无踪的风,我更想把风关进瓶子里。

太阳没入山下,明天仍会升起,但与今天的并不相同。

鲲摘下了蒙眼的布带,金色的眼睛注视着王也,他从这个人身上看到的命运依然是多年前的结果。他在心里笑,鹏啊鹏,你看见了吗,你的这双眼睛,看错过太多东西。
其实掌管北冥的神,当真是无趣极了,远不如一场烟火。

鲲:你真是个下地狱的好苗子,白白浪费了这一身纯净的妖气。
王也:我也这么想,最该死的人是我。
诸葛青:谁准你这么说?
王也猛地回头,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诸葛青,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又转过头,眼里多了愤怒,瞪着一脸淡然的鲲。
鲲:我已知晓你是个坏坯子,就不能不让他知道,免得你害了人家。
诸葛青:你几次三番挑拨我们,已经坏到了骨子里。
鲲哑然失笑:小狐狸,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诸葛青经过他,微微颔首:那么,多谢。
说完他来到王也面前,跟开了天眼似的,手伸进王也外套的内兜,从里面摸出一根烟,然后戳了戳王也的胸口,说:下不为例。

诸葛青缴获最后一根烟之后又走了,剩下王也和鲲面面相觑。
鲲:你俩可真是……罢了,今后有何打算?
王也:报仇。
鲲:还有呢?
王也:没了。
鲲:你对自己的生死倒是看得洒脱。
王也:但我实在不愿再看到无辜的人死去了。
鲲:是在求我?
王也一笑,弯腰拱手:求你。
无论是玉倾山,还是兰溪,都不要再有人为这件事丧生。鲲点了点头,应下这件事。

王也回来时,诸葛青却在吸烟。王也之前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不肯惊扰,站在门口多看了会儿。
诸葛青吐了个烟圈儿:人呢?
王也:走了。
他径直走到诸葛青身边,透过窗,发现这里正对着他和鲲所在的方向。他看着诸葛青的烟,说:你是放火的州官。
诸葛青:去把灯点上。
很冷的笑话,王也没笑。在暮色中站了许久,他轻声问:你不和我生气?
诸葛青晃了晃手里的烟:罚过了,现在不生气。
王也:以后会生气吗?
诸葛青:看你表现。
王也默默地去把灯打开了。

诸葛青心里有很多话,只是不想告诉王也。他狠狠吸进最后一口烟,勾过王也的脖子吻上去,把烟缓缓渡进去。他的手越收越紧,直到喘不过气:王也,我们做吧。

过了今夜,他们是时候离开了。

张楚岚留下来修养,张灵玉陪着他。王也想把玉倾山交给张楚岚管理,他自己是断不能再呆在这里了。不过张楚岚却面露难色,王也的目光在他和张灵玉之间打了个转,隐约感觉出两个人或许闹了矛盾,他等张灵玉出门后才说:你俩在折腾什么?

张楚岚久病初愈,靠在床头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低头凝眉时,连王也也要心疼他。
可他一张口,那点心疼就灰飞烟灭了。
张楚岚:人能变成妖吗?
王也:我劝你早点打消这念头,绝无可能。妖变人都比这靠谱。
张楚岚眼睛一亮:我能做人?
王也这才感觉出不对劲,可是话已出口,再要收回也来不及了。
张楚岚:老王,我帮你守玉倾山,你告诉我办法,行不行?

王也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一边想一边说:我把玉倾山交给你,你如果不愿意,我也绝不逼你,你不用把这个当成责任。妖变成人,我只是有所耳闻,谈不上是好办法。传闻需要剔除妖骨,可是你想想,咱没了妖骨,还能活吗?到时候别说守山,你连个人都守不住!
张楚岚:当真不可能?
王也:几乎不可能。
张楚岚:同样的话,鲲其实已经和我说过一次了,只是我不肯死心。
王也:我爹的藏书丰富,你若不信,就去翻一翻。但是我劝你一句,不要去赌那千万分之一。

张灵玉的脚步声近了,王也不再吭声,张楚岚很快换了话题。
张楚岚:你们这次走了还回来吗?
王也:不回来了,别再给你们惹一身腥。
张灵玉推门进来:你要去找那个人?
张楚岚:可惜兄弟我不能和你并肩作战了,那以后怎么联系呢?
王也听弦知音,就知道张楚岚贼心不死,他暗自瞪了对方一眼,然后说道:没有大事,不必联系。
说完一刻也不多待,转身就走。

张灵玉奇怪地看着王也的背影:他怎么走得这么急?
张楚岚:当然是不想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
张灵玉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张楚岚的脑门,骂他没羞没臊。
张楚岚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认真说:我问过王也了,人是绝无可能变成妖的,这下你能死心了吧?
见张灵玉一脸失望,他立刻又说:不过妖却能变成人,只要找对了方法就行。

张灵玉迟疑地看了看他:会不会有危险?
张楚岚露出自信的笑容:绝对不会。你还记得当初我找鲲卜过命吗?他说我们这一生都会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那时张楚岚神态松弛,面带微笑。
张灵玉的疑虑渐消:真的?
张楚岚:我绝对不会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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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r|小黑屋|龙虎山相亲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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