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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5 15:1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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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妖骨
医生问,最近睡眠怎么样?
张灵玉垂着头思考了许久,他的睡眠应该不错,说“应该”是因为他也没法完全确定。每当他闭上眼,意识瞬间就消失在黑暗中,等他再度睁眼,天已经大亮。一秒入睡,一夜无梦,理当是高质量睡眠。可他非但没有神采奕奕,反而一日比一日疲倦,神思恍惚,经常走神而不自知。
夏禾对面的患者迟迟不应答,她叫了好几声,把手里的圆珠笔摁得啪嗒啪嗒响,这人全无反应。这位患者来医院好几趟了,每回描述症状,接受治疗都很配合,看上去也确实一副久病缠身的样子,可是该做的检查都做了,什么毛病也没查出来。她叹了口气,犹豫了会儿,建议对方还是去心理科看看。
张灵玉不认为自己有心理问题,这一切都如此奇怪且莫名其妙,而他又说不出缘由。进门前,医院走廊两侧坐满了排队的人,他不好意思再赖下去,只好先回去。下楼时,身后有个年轻男孩急匆匆地经过他,斜挎包拉链没拉,里边儿的课本都快漏出来了。可这男孩儿丝毫不觉,脑后扎的小辫子随着他风风火火的动作晃悠着。
张灵玉晃了神,立在台阶上一动不动。他觉得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东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头脑中记忆流失的感觉很清楚,很难去形容这种感受,好像小孩儿挖冰激凌,一块一块,很快就挖空了。他极力要阻止,在外人看来,却只是站着发愣。大厅的护士上来,拍了拍他的胳膊,问他需不需要帮助。这一下回神,便只能任由脑海中那块空白的区域越来越大,已是无力回天。
张灵玉心中涌起难以名状的悲伤,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谢过护士后,行尸走肉般离开了。
医院组织进社区活动,夏禾运气比较寸,又被抽中。她没想到竟然还能碰见张灵玉,对方和上次相比又瘦了一圈,起初看见那个只剩一把骨头的背影,她没敢认。直到看见熟悉的侧脸,她才叫住了对方。
张灵玉第一遍没听见,这段时间,他不光记忆越来越差,精神不济,连听力、视力似乎都跟着出了毛病。他这会儿正在琢磨着把学生工作辞了,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再不济,就要休学了。
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夏禾:好久不见,你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
张灵玉惊讶地看了看她:夏医生,你怎么来了?
夏禾:你管我为什么来呢,上回让你去挂心理科,没去?
张灵玉抿了抿嘴,正要解释。
夏禾打断他:你不用和我解释,你爱看不看,反正咱俩也没关系。但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你家里人不担心?
这些事情,张灵玉自然是瞒着父母。但是夏禾指着他的包和钥匙扣,促狭一笑:你女朋友不教育你?
张灵玉低头看了看明显是情侣款的钥匙扣,满脸茫然:我没有女朋友。
夏禾来了兴趣,一边八卦,一边陪着他走了一段。张灵玉和她聊了一路,心情好了不少,大概是因为夏禾说话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分开后,他想了想,打开手机,报名了昨天同学推给他的近郊一日游旅行团,目的地是玉倾山,风景宜人,是一个散心的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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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忽现异象,游鱼浩浩荡荡,逃难似的南下。鲲岿然不动,端坐在震荡的中心。这里沉睡着另一个庞然大物——真正的蛟龙。记忆里,为了和他那条不成器的叛逆儿子区分,大家称呼他为老龙。上一次老龙苏醒时,鲲还是幼年。此番醒来,不知道是因为父子间的心灵感应,还是因为雷劫将至。
老龙还未完全苏醒,已经搅得北冥不得安宁。若他醒了之后去找王也算账,那可真是够他们受罪的。
但鲲仍然气定神闲地坐着,他了解老龙的性格,和他那个邪佞的儿子天差地别,父子俩关系也一直很僵。相比王也和诸葛青的处境,他更担心玉倾山那只小狗。原以为是个贪生怕死的,不曾想却是不要命的。剔妖骨,亏他敢想。
老龙:你挡着我的路了。
浑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鲲好整以暇地回头,问:您往哪去?
老龙:如果你不知道,又为何拦我?
鲲叹了口气,索性有话直说,把这桩恩怨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期间老龙一直沉默不语,鲲知道,蛟招惹王也,倒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亲爹的雷劫。一年又一年,老龙终于熬到了飞升的时候,挺过这一劫,他便成了真正的龙,过不了,就是死。
鲲:您要是想吃了王也,我自然也拦不住您。
老龙那双精明的眼睛宛若两盏硕大的探照灯,将鲲上上下下扫了一遍,直到把对方看出一身冷汗,他一摆尾,一声不吭地游走了。鲲这才松了口气,这条龙活到这把岁数,脾性越发像个顽童。世人都说父子没有隔夜仇,可他却把自己的儿子当眼中钉。蛟越是想用王也来讨好他,他就越是要反着来。
再者,鲲也知道,自从爱妻被倒霉儿子闯祸害死后,老龙等待的不过是一个死去的契机。
老龙游出去没多远,开口说:我不杀他,多的是人要他的命。
鲲拱了拱手:剩下的是他们自己的造化,多谢您成全。
老龙:卖你一个面子,毕竟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见你对除了他之外的人这么上心。
鲲摸了摸怀里的匕首,轻轻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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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青第一次尝到灵体焚毁的苦头,当真以为自己会一睡不醒,就此送了命。但实际他第二天一早就睁了眼,瞥见王也抱着自己的胳膊,头垂着,眼微微眯着,大概是困了。他几乎在瞬间又昏了过去,再醒来已是三天后。
彼时王也在他脸上摸来摸去,他实在烦得不行,不得已扯着嗓子喊:别摸了!
王也吓了一跳,侧耳去听,眼里流露出一点点茫然,怕自己听错了。同时,手还在到处摸索。这不怪他,诸葛青自以为是中气十足的呵斥,其实比猫儿叫强不了多少。
可是他这副模样不对劲,诸葛青立刻挣扎着要坐起来,问:眼睛怎么了?
这下王也听得清清楚楚,他循声辨位,准确无误地把诸葛青抓进怀里,胳膊搂住肩膀,胸膛紧紧相贴,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想起要回答对方的问题:我没事,脑子里的伤还没好透,这几天视力时好时坏,刚才上了趟厕所回来,突然又看不见了。过一会儿就好,你别担心。
他们在火车上,老式的绿皮火车,床铺小得可怜,走道狭窄,进进出出很不方便。这会儿只剩他们两个人,王也抱着诸葛青不愿意撒手,因为看不见,只好紧紧搂着,不敢做别的,也不想再做别的。
王也: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不许骗我。
诸葛青除了虚弱,没有别的不舒服。灵体是妖千辛万苦修出来的,他把一小部分放进蛟的体内,催动灵体自焚,烧掉之后修为也要短一截,身体自然不如之前了。
王也听了便是长久的沉默,他愁容满面,又爱怜得紧,简直不知道要拿诸葛青如何是好,只好捏了捏诸葛青的掌心,意思是以后不许再这么做。
诸葛青:我们这是要去哪?
王也看向窗外,什么也看不见:玩捉迷藏。
藏在人群里,妖最难找到。逃到天涯海角,过自己的日子。
诸葛青:意思是再也不能回家了?
王也:咱俩在一起,就是一个家。
回玉倾山就是羊入虎口,他和王也心知肚明,只是不知道张楚岚的情况。王也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火车咣咣铛铛地开进了隧道,漫长的黑暗之后,刺眼的白光迎面而来,王也看见了两侧的黑山。他低头,诸葛青已经又睡过去了,安详的面容上挂上浅浅的笑。他吻了吻诸葛青的眉心,只觉得一切都美极了。
光明来得如此之快,而张楚岚的消息也插了翅膀一般,飞过白山黑水,冰天雪地,飞快地来到王也手上。他的眼睛已经彻底好了,但修为正在一点点消逝,以至于根本没听见诸葛青进门的脚步声。
诸葛青看着王也弯腰侍弄花草的背影,有点不忍心叫他。
王也起身时差点撞到他,“哎哟”一声,等看见诸葛青手里的东西,一下子闭紧嘴,脸色也沉下来。
诸葛青:原来走之前,你还是告诉了他联系方式。
王也面色痛苦,几乎不愿意打开那个黑色小匣子。诸葛青狠狠心,替他打开了——里面只有一小块白色的骨头。匣子一打开,骨头上附着的最后一缕妖气袅袅升起,浮现出一行小字。
“他已经忘了我。”
王也拾起这块骨头,如果他不说,别人绝不会再看出这是一块妖骨,因为上面没有一丝妖气。张楚岚最后或许成功了,但这胜利毫无意义。王也一手拎着浇水壶,一手攥着张楚岚的妖骨,心下一片茫然。明明他才是注定要死的那一个,可偏偏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赶着去投胎似的,都离他而去。
诸葛青轻轻搭住他的肩膀:你要回去了,对吗?
王也面朝南边儿,那是家的方向。他嘴角浮起苦笑:这不是留给我的东西,我要物归原主。
走时是绿草茵茵,回来时玉倾山已经飘起了小雪,山顶添了一座新坟。诸葛青给王也围了很厚的围巾,羽绒服拉链拉到领口,遮得严丝合缝。他们牵着手,自山上缓缓踱步下来,走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仍没有松手。
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诸葛青瞪了回去,王也哈哈大笑,一时笑岔了气,也挨了一记白眼。他摸摸鼻子,瞧见不远处有一家眼熟的店面,有些惊喜,指着那支使诸葛青去给他买好吃的。
诸葛青不放心,三步一回头,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王也就被别的妖怪拖走吃干抹净。王也哄着他往前走,一步又一步。对方越走越远,终于朝着那家店而去,他的眼睛还粘在诸葛青身上,情不自禁地跟了几步,猛地撞在别人身上。
那人手里的书册“哗啦啦”掉了一地,仔细一看,全是和心理、精神相关的。王也蹲下去帮他一起收拾,把最后一本书递过去的时候,两人对视了一眼。
王也定定地看着对方,嘴唇动了动,千言万语堵在心里,说不出口。他想问,你看起来怎么比我一个快死的人还狼狈?张楚岚说你都忘了,莫非是骗人?
张灵玉吃力地抱着那些书,拢紧领口,苍白的手背上有几个不显眼的针孔,因为吃了冷风,开口时先咳嗽了一阵。
张灵玉:我们……认识吗?
王也摇摇头,才想起来要说对不起。
张灵玉:不要紧……你看起来有点眼熟……
说完他又觉得这话很唐突,连忙解释:不好意思,我脑子出了点儿问题,许多事不记得了……
王也如鲠在喉,不知是为张楚岚,还是为张灵玉,他说:我们真的不认识。
张灵玉有些失望,他回头注视着这位熟悉的陌生人渐行渐远。雪越下越大,那人走出一段路身边忽然多了另一个男人,两人挽着手一起消失在了人群中。他收回目光,把领子扯得更高,埋头走出几步,忽然停住了。
雪落在他的手背上,转瞬间化成水滴,一股暖意自他的四肢百骸流淌而过,他愣愣地抬起头,白茫茫的天,白茫茫的雪,可他头脑里的空白似乎被慢慢填上了。
诸葛青:妖骨呢?
王也:放进他体内了。
诸葛青:你不应该擅动法力。
王也:我错了,原谅我这一次?
诸葛青:……
王也:别不说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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