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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9 00: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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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师祖周蒙道长也给王道长发了语音,问他家里如何。他回了个,乱。
周蒙没问他详情,却问他,苦不苦啊?他老实说,苦。之后,周蒙发来了一段挺长的话,一分钟都没说完,说起了很久远的事情。
老道回忆起第一次在武当山上见到五六岁时的王道长,仰望着真武大帝,也不磕头也不许愿,只问了个问题,“我是什么?”
他年纪轻轻就出了世,态度平和谦逊,可他俯瞰下的尘世中人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他并不真的懂那些人,究竟生有何乐,像他生来就坐拥旁人期望的一切,也从未感觉心中欢悦;他也不懂那些人的悲苦,无论当事人觉得自己的遭遇有多么骇人听闻,无外乎失恋、婚变、破财、丧命……云云……
可谁又不是呢?太阳之下,并无新事。这些纷繁困扰的俗事一再上演,哪怕是生老病死,其中运转的“理”是不变的。
在这凡尘之外,应该有一点更透彻更纯粹的“道”。一点透,推演出千条万绪的理,宇宙之于人,也可看得清楚明晰。
王道长自己的故事,要是找个情感丰沛点的人来讲述,听起来大约也是惨绝人寰,二十三年来,就活了个寂寞。可他却是真的不伤心,也不怨恨。
所以王道长只觉得,贪嗔痴慢、恩怨情仇,都是世人浅薄。但,未受他人苦楚,就莫劝人超然物外。
隔了这十几年,周蒙忽然又问他,“这个问题,你还在想么?”
王道长很惭愧,太乱了,真是有阵子顾不上想这些个了。如今冷不丁被周蒙一问,脑子里却忽然有了和从前迥然不同的感受。这个问题他还是答不出来,但是……他说,我知道了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事儿。
说出来好像也没什么稀奇,他只是忽然知道了,那些愚蠢世人的痛苦是有多痛苦,他们的孤独又有多孤独。
周蒙说很好,修道是让你炼,本就不是让你逃。
王道长反思过往,自己也是咎由自取,也承受恶果。而在做出愚蠢而匪夷所思的选择之时,所有人原来其实根本没得选择……
手机又是一震,王道长低头看到,祖师只是发来了两句前人诗句:
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王道长此次抓人无功而返。
他现在虽然是个如假包换的霸道总裁,手底下真能叫得动、靠得住的人也就只有一个杜哥。杜哥忠心不二,可昭日月,久经考验的老资产阶级战士了,然则毕竟只是司机加保镖出身,在这个跨国集团公司里就属于半文盲,顶多能帮大少爷看个场子,干点粗活。执行力出乎意料地低。
要说又有脑子又可信的人,诸葛青临走时给王道长留下过他从武侯系搬来的一整套管理团队。有这帮人在,好歹下面人不敢瞎糊弄这个《从入门到放弃,10天看懂财务报表》刚读到第12页的富三代。
但,王道长显然不能用诸葛家的喽喽们去帮他抓诸葛家的嫡长子。
但王道长所不知道的是,集团里其实大把的有志中、青年,之前错过了站队时机,现在心急火燎地想向王董投诚。他们听说了一些语焉不详的风声,就自作聪明地要纳投名状,想他所想,急他所急。
于是,一份很不讲究程序正义的,关于“中海集团董事长未成年的弟弟王也遭人拐卖”的公安内部协查就发向全国各分局了。
这协查传到浙江,自然绕不过听觉敏锐的诸葛家。
那个午后,诸葛栱喝着明前龙井,事不关己地跟小儿子嘲笑。看看,看看,这暴发户啊,就是富不过三代,什么幺蛾子都能出。王也?不就是我们那天在老王家见到那个身高一米八长得还挺周正的半大小子?都这么大人了,还能被拐卖?那得傻成啥样啊?都这么傻了,能卖多少钱?就这智商,之前还敢说考清华?民办的吧。不过那人牙子也够缺德的,快高考了把人孩子拐了,这就算找回来也得留一级啊。
诸葛白对王家全家也没什么好感,也跟着老爹幸灾乐祸地吐槽,说不定根本没人拐他,王家那小少爷看着蔫卜楞登的,说不定丧父之痛加上高考压力,一时精神崩溃,跟个小女朋友私奔了。
诸葛父子俩一派和气地嘲笑完了这门准亲家,老爹跟小白说:“对了,最近你哥怎么没消息了,给他去个电话,催催他回来,跟那一家子憨憨能混出个什么好来。”
然后他们才发现,已经联系不上诸葛青了。
等他们再找上王道长,事情掐头去尾这么一了解,前因后果不知道,总之拐卖了人家小儿子的人就是自家大儿子。
诸葛栱挂了电话之后,刚才笑得多欢快,现在就有多尴尬,真想把自己当初那句“同一系列,还是新款”的心声给堵回去,怎么没说出口的flag都会显灵呢?敢情王也那儿才是最新款,可新款是新款,人家这还没出厂呢吧……这是犯罪吧?
他端起那杯已经冷了的龙井,心头百味杂陈地拿杯盖拨弄了几下茶水,一声长叹。在他半百的人生里也没遇到过什么傻的事儿,于是回头问比较了解法律的小白:“这事你哥要是被警察逮住了要紧么?要不要事先打点一下?”
小白此时立场已经完全转换了,他愤怒地说:“老王家真是无法无天,这警方协查怎么发得出来!绝对权钱勾结,太黑了!拐卖的对象只能是妇女、儿童,王也一男的,早都超过14岁了,别说只是拐了,就算哥真把丫儿给卖了,也就退个款的事儿。”
“那就好,那就好。”诸葛栱嘴上这么说,但终究不像小白这么帮亲不帮理,保险起见还是给包邮区的方方面面都打了声招呼,对方级别都不低,对他也都挺客气。
“您不说我们也有数的,肯定是乌龙嘛。不就两家孩子旅游没跟家里打招呼么,这种事情见得多了。我们那么多大案要案,会帮北京查这种狗屁倒灶?要么是吃太饱了哦。不过栱爷,他们玩好了,记得早点回去就好了,他们家里人也要担心的呀,对伐?”
刚才还对权钱勾结义愤填膺的小白此时旁观他老爹这在包邮区一手遮天的做派,只觉得浙江警察简直通情达理,警界楷模!
诸葛栱打完这个招呼,算是松了口气,总之诸葛青不可能在自家地盘上被人逮了。
然后他咳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心情:“那什么……不过,要说厉害还是你哥厉害,狗熊掰苞米,掉了一个再掰一个,手到擒来。就是尽往一根苞米上薅……有点死心眼儿。”
——
出了小镇,汽车在高速上跑了五六个小时,诸葛青戴着一副新买的偏光镜,虽然没带驾照,但他车开得又飒又稳,却根本没人怀疑来盘查。
毕竟这男女老幼的一大家子人中,诸葛青是唯一一个合法司机,
他们租车时特意给小草加了婴儿座,如花在后座陪着她。
而作为车里唯一一个可以合法喝酒的人,她打开一罐啤酒,冰镇的气泡噗地从拉环里冲出来溅了她一手,她仰头猛灌了一口长嘘了一声,“真是怪了,我这辈子干了那么多没谱的事,可是从来没像现在这么自由和畅快。”
虽然处境没有一丝一毫地改善,账单也没有一分一厘的减少,但好像什么也不用担心,哪里都可以去。
如花回首自己的人生,总觉得方方面面都卡在一个不高不低却恰恰最糟糕的位置,之后一环扣一环地恶性循环,就好像生来就是历劫的。
从她的出生,一个城乡结合的小地方,要是更乡一点也许她就不会心思这么活络;要是更城一点,也许眼皮子不会那么浅。读书要是更好一点显然就不会沦落至此,要是更烂一点倒也不会沉迷意淫小说,拿无脑的霸道总裁爱上我的言情小说当爱情手册。
诸葛青却笑笑,“我也喜欢看霸道总裁爱上我啊,甜甜的恋爱有什么不好?”
王也在副驾,听得友邦惊诧:“你不是喜欢看无限流么?”
诸葛青拖长了音,说:“我看的书可是很杂的。”
如花以为他只是性格里温柔,总是会自降身份地走下台阶,坐在一道,就没有人会觉得孤独或自卑。
“可是以我的生活圈子里哪能见到活的霸道总裁,之后的故事,就不新鲜了。”如花像是吐烟圈似的仰头吐了一口空气,“小说只是小说,真实世界是不一样的,要是真的相信了,就是傻X了。”
“怎么骂人呐。”诸葛青不怎么正经地笑说,让人听不出真假,“我可是真信啊。”
他这样活过,当然信。曾经真的有一个霸道总裁爱过他,一生只爱过他一个,而且至死都爱着他。
“那你们,肯定不是兄弟吧。”
她忽然转了话题,之前与他们是萍水相逢,现在算是同路人,她当然也有好奇心,能不能听他们的故事了?
诸葛青嘿然:“差着辈儿呢,他是我儿子。”
这当然是开玩笑的吧。
但以如花这个阅人无数的眼睛,楞是吃不准这俩人什么关系。她看得出来,他们年龄差别其实不大,但是出没出过社会的差异造成了气质迥然。
蓝发青年对小王自带着自封长辈的关照,就像是双胞胎兄弟哪怕只年长一小时,但哥哥就是哥哥。小王身上还是纯然的学生气,看起来挺老实乖巧,“哥哥”让他往东他就不往西,但是他的听话,却反而透着一种诡异的宠溺和放任。
“那,之前警察说的……你们是谁拐了谁啊?”
王也之前一直歪在副驾座上迷迷瞪瞪的,没心事得跟小草儿似的,此时接了一句:“我拐的他。”
诸葛青视线偏转了一下,撇了他一眼,王也纯良地看着他,难道不是么?
又不是什么好事,诸葛青犯不上跟他抢,便收回了视线。
“前面有个休息站。”
王也说,“你累了,下一段路换我来开。”
诸葛青叫他别瞎闹,“你才多大?有本儿么?”
王也完全不当回事地应答,“我在国外16岁就拿好驾照了,只是换不了国内的。”
诸葛青想行吧,是我狭隘了,但,“这可是高速。”
“多高的速啊?赛车我都跑过,差了0.334秒没晋级。说到这茬,你们想体验一下NASCAR加利福尼亚赛区的第七名的速度么?”
诸葛青一打方向,汽车划了一条漂亮的弧线,一气呵成地嵌入狭窄的车位里,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如花,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家人一开口哪儿有一点真实世界的味道?
“省省吧。这破车,你留神别把油门踩断了。”
王也扬起眉毛,有那么一点故作惊讶的不怀好意:“怎么?怕死啊?”
专心找死的诸葛青把车熄了火,左手抽了几张现金揣在兜里,右手一根手指着王也警告他,“别激我啊,车上还有小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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