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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青】王也快放你男人出来拍戏! *0421更新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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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2 14:14: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乱刀狂花 于 2024-4-22 11:39 编辑

预警:16+(?)有隐晦性描写*非原著背景+师生+旧情复燃


王也快放你男人出来拍戏
真君夜奔,观音思凡



01 百乐门里玉观音

诸葛青穿一件真丝睡袍,从旋转楼梯上施施然走下来。他指尖点着黄铜扶手,葱白的手指在拉丝金属上投下模糊的倒影。说是睡袍,更像裙子,盘丝扣斜斜在肋下收住。他是温泉泡过了头的观音,湿头发在肩膀上洇了一圈。不待他踏到最后一阶,王也没脱手套,攥住他的脚腕,诸葛青停住了。
皮革蛇行,环住他膝盖。诸葛青手攥紧扶手,抬腿踩在小少爷肩膀。
衣服是王也挑的,他今天点映礼穿的也是他亲自请人量体裁衣。王也不拘小节,诸葛青的行头折腾起来却最是上心。溽暑桑蚕丝,隆冬开士米,顶好的都放在家里穿。
丝如水,从他腿上退到腰际,影影绰绰里漏出了里面的内容。躲在中间的,已经难耐,抬了头。
没开灯,只门厅小夜灯的光远远借过来,王也盯着他没有血色的嘴唇,没有停手。
“自己玩过了?”并不是在问。他指尖探进去搅动,进得并不艰涩。软热的肉吃他的手指。诸葛青腿往下滑,王也一把把人抱起来钉在墙上。丝绸裙摆遮住皮革手套、玉石袖扣、羊毛西装外套包装的一节小臂。诸葛青斜对着门廊里的镜子,他打了个哆嗦,肩膀撞到王也结实的手臂。
“我今天”王也贴着他鬓角讲“去见你了”。
“你看见我没?”诸葛青低着头,王也用鼻子蹭他脸颊,鼻尖摩他下巴颏僵硬的线条。这人,又咬牙。王也重量往前压了压,让他腿分得更开。诸葛青不得已腿夹住他后腰。王也叹气,“诸葛青”,他终于可以匀出一只手,硬是掰着让人抬起头来,“你看看我”。
“我今天去看阿青,真好看”。诸葛青闭着眼,没声哭,脖子上沾的眼泪水都闪光。“别吓我”,王也摸他嘴唇,“出个声儿”。隔着皮革,诸葛青狠狠咬他。王也忍住了,往里按他虎牙。“多大点儿事儿”,王也绷紧的西裤前襟湿漉漉,“阿青最好看”,诸葛青手下发了疯,和他的手掺和在一起,急着解他裤子。


张楚岚主演的片子首映礼。暑假档,张灵玉和他同一家公司,这个片子是拿来冲票房,又能顺带巩固路人缘。片子拍得和和乐乐,小情侣或是拖家带口都能值回票价。轻喜剧侦探片,里面有个两三分钟讨喜的反串桥段,摆明了是制造话题。观众倒也乐得看,热搜挂了好几天。预告片里张楚岚画着夸张的烟熏搔首弄姿,张灵玉和诸葛青在后头探头探脑。首映借了这个噱头,张楚岚踩着恨天高,叉着腰,三扭四扭上了台,台下又是尖叫又是喝倒彩。
“我还特地除毛了!牺牲可大!”张楚岚说着说着动上手,主动撩裙子,故作扭捏“诸位可要给奴家做主”,大家都嘘他。张灵玉有通告没来,诸葛青穿了藏青色的一套,手里像模像样攥了一把扇子。张楚岚嘴碎,说着勾搭上诸葛青肩膀,老青要不要也出卖一下色相?
诸葛青轻松下来,打趣自己不够敬业,恐怕下面老头花裤衩吓到女孩子。主持人和粉丝跟着笑,这是在说碧莲不要脸了。张楚岚在他背后拍了两拍放手了,主动往下走流程,请粉丝上台互动。诸葛青拿扇子敲手心,松了肩膀坐在沙发上。主持人挑粉丝的间隙,张楚岚回头给他递了一个眼神,诸葛青摇了摇头,笑了,大恩不言谢。
后台试衣服上妆。诸葛青的衣服提前打好招呼他自己带。张楚岚啧啧称奇,到底是大户人家不一样。王震球手上失了准头,曲别针戳到他肉了,“卧槽!”张楚岚一蹦三尺高,“杀人了!”,王震球挥舞曲别针故作委屈,“奴家怎么会谋杀亲夫”。张楚岚哑火,爷爷我不和你一般计较。王震球今天也是T恤热裤,花花绿绿红红黄黄,他新近染了黄中带粉的长毛,秀发飘飘,背影杀手。喝酒骂街碧莲却还要让三分。“化妆师咯,没你们那么多穷讲究。”王震球手一捋他价值五位数的头发。张楚岚让他看烦了,“去去去”。
衣装停当,张楚岚朝王震球伸手“拿来吧”。
诸葛青比他快,坐在凳子上撑着下巴看稀罕。高开叉的裙子,王震球在开口收了一节,不至于让他又做光腚总司令。张楚岚毫无形象,一脚踏在凳子上。他咬牙,手上发力,“嘶拉”一声,“哎呦我操!”王震球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张楚岚拎着一条腿毛得瑟,工作人员里有年轻小姑娘没见过这阵势,花容失色小声尖叫。熟一点儿的笑着骂他,你离我远点。王震球狗腿凑上来,不要给我,我要。“二尾子死变态”张楚岚不玩了,粘毛贴不靠谱,花絮拍够了,张楚岚借了剃毛刀。拍摄的问他,张老师还真剃啊?张楚岚大手一挥,那当然。笑闹间他往诸葛青这边看了一眼,诸葛青涂完唇膏,化妆师给他脸上扫了腮红;又经他这么一闹,看起来有生气许多。张楚岚耸了耸肩。


你们俩闹那样儿?露台抽烟,张楚岚朝他借烟,他这个人不像诸葛青,有烟抽不看牌子。诸葛青抽进口的洋烟,骚包细条,倒是没有爆珠。味道淡出鸟的生烟,他本来就风流倜傥公子哥的样子,烟点起,抽烟抽出拍片的气场。
你干嘛和他过不去,张楚岚深吞了一口烟,过肺慢慢呼出去。行里这么多人,干嘛非得和成仙的比。张楚岚问他。诸葛青抽烟不抽到底,掐灭了换新的一根。“不是我自夸”,张楚岚自顾自往下说,我要是正经去演戏,有你们这个钱去折腾,未必赢不过你。
诸葛青等着换他那套昂贵的旗袍,眼下只穿了一身白的运动套装,对着远处的路灯电线杆子吐烟,“你说得没错”,张楚岚虽然是半路出家,但是他并不弱,只不过这个人聪明,不要这些。他带着一个傻女冯宝宝,在业内耍宝撒泼,吃得开赚得满。
“你也厉害啊老青”,张楚岚无所谓,挂在栏杆上抻胳膊晃悠“你这不是也把我看穿了”。


为什么偏偏是王也。
为什么王也偏偏要在他拿第一次男主片子去冲奖的时候横空出世。
黑马踏遗珠。


傅蓉和王震球在喊人换衣服,张楚岚烟一按,“得,我先进去了,老青你别掉下去啊”。诸葛青最后抽了一口,烟直接在手指间掐灭了,裤兜掏出铁皮口香糖盒子,磕出来一颗倒进嘴里。“有经验啊老青”,张楚岚找他讨要,诸葛青晃了晃盒子,“哎呀,不巧”,好像是已经空了,没给。



02 我叫你玉蝴蝶

四九城没有夜生活,烧钱的地方集中在什刹海,新秀是工体三里屯一线。更深露重簋街最红火。金元元约他,又不敢约在人多的酒池肉林,忍痛找了人均消费六位数的场子。这人自己一点儿没自觉,帽子一戴,大摇大摆来了。金元元忙给他往暗处拽。她骂,您别光长一张欠扁的脸,也长点儿脑子。影帝出入夜店,闹上新闻还了得。
王也没什么想法,影帝也是人么,晚上出门遛弯儿总不能给全国人民报备。他落座,没一分钟垮在座位上,“你倒是换个地儿约”。金元元抬手腕看时间,劳力士新出的女款手链表,粉红的钻石亮晶晶,“请您出来一次,比登天还难!”这个点儿我上哪儿约,上你家去啊?
又看他面露疲态,金元元点点旁边晾着的杯子,推给他。
金元元编排他,怎么舍得放下您那位回北京了?
王也无奈,“回来看看”。戏拍了,奖兑了,人也送走了,回家来看看。
金元元嗅觉敏锐,端着酒杯撑着下巴盯住他,“我怎么觉着你今儿不对头,谢了黄儿的鸡子儿样”。
王也没搭腔,她自己先笑了,嗨,王大拿能有什么问题,怕是心里光惦记您那位了吧?
金元元编排他,“你怎么谈个恋爱,净操老父亲的心”。王也不留神被她诓了一口金朗姆,正要白开水漱口。
他方才入口尝到不对,本已经要吐回去,金元元捏着他的脸皮,“给我咽了!四位数!百年橡木桶!”王也没办法,混着口水的一口咽了,呛得嗓子疼。
“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怀里怕摔了”,“敝帚自珍”金元元干了一杯烈酒又补了一句。
王也还被酒劲儿辣着呢,拿袖子擦嘴说您饶了我吧,“我哪儿敢”。
金元元伸了一个中指,用红艳艳的指甲戳他肋骨,有没有我说了不算,你心里清楚。“人小孩儿摊上你,倒了八辈子霉。”
别说你们这行里,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我看着您那位也不是怕摔摔打打的人。
“唉”,王也叹气,干脆往沙发上一瘫,“您说得在理”,他手收在肚子上,闭了闭眼,“这不是分了么”。
金元元手里酒杯停了停,“我去”。
“你没事儿吧?”说着往他手里硬塞了一杯短饮烈酒。
“你说说你,回来干嘛?”
王也挠头,杯子没有动,搁桌上了——这不是祖国需要我么,响应号召。回来给文艺建设添砖加瓦。


本来不该是诸葛青,邪门儿回回撞上,人仰马翻。


王也收拾了他在国外的实验电影工作室,遣散一票人,又讹了几个好用的打包带走,说回就回。圈子就这么磨盘大的地方,遇到同门师兄弟是迟早的事。
然则诸葛青什么都会,唱歌能开巡演,演戏次次入围三金大奖,余下时间在剧场配配角,配得活灵活现。王也有自己投资,无所谓上座率,就是拍电影的。论资排辈,说起来他们还差着几届,不合该两个人撞得头破血流。


王也归国处女作一炮打响,杀进各大颁奖典礼。
维港之夜,王也见到诸葛青。他现在不是毕业戏里面的唐璜,是电影里下岗待业的小镇青年。
王也一举拿了两项最佳。
诸葛青这年又是陪跑。


“老师”,诸葛青在走廊里回头叫他。
电梯门要关,诸葛青站着没动,歪了歪头对他笑。
王也伸手,镀金奖杯拦住电梯门
——王也提前几楼出了电梯。


“青”王也托住他后背,“你醉了”。
诸葛青抓住他衣领,他眼睛很亮,“师哥”。诸葛青把他按在门上,凑近了要亲。“听话,等一下”,王也从他裤兜里抽出门卡。
他把奖杯顺手搁在玄关柜上。
诸葛青点他的手指,“戒指?”
王也捉住他的手,“就没结”。
他手顺着诸葛青肩背划到后脖颈,诸葛青下意识躲了一下,王也没让,按住他后脑勺,亲他。诸葛青哼出半声笑,舌头往他嘴里钻。


阴差阳错,维港之夜两位最佳男主候选人旧情复燃;这次溽暑到台北看雨,他们两个又同时上了最佳配角的单子。
陆瑾收官之作,媒体哀叹最后的武侠情节。诸葛青演一位命薄的小王爷。大银幕放的正是他摔得惨兮兮那一段。演刺客死侍的王也,雁翎刀抵着他脖子。
刺客不忍下杀手,小公子不知深浅。诸葛青顶适合这个角色,这一摔,几乎神来之笔,刚踩空时他有七分惊讶慌张,真摔下去又补了三分自嘲和不以为意。
王也在座位上攥了一把自己大腿,坏了。


输了。


酒店高层套间,诸葛青对着落地窗两个人叠成一片的影子甩了王也。
他兢兢业业,打不过他。
他浑然天成,依旧败给他。
诸葛青挤在透明玻璃上,俯瞰市井夜色霓虹璀璨,车流蚁行,极缓慢穿梭在楼宇之间;光怪陆离的万丈深渊。诸葛青心如擂鼓,王也埋在里面用了耐心伺候他;诸葛青忍着反胃与目眩爬上高潮。


王也摸到他腿上新愈合的伤疤,答应了。他说,行。


诸葛青不断地索要,他的心烧起来,摧枯拉朽吞噬一切活物。
“老师”,
诸葛青被肏懵了,呐呐求他,
“我认输”,
诸葛青呜咽,手上脱了力气,头顶着他肩膀,脖颈欲折。叶莺啼血。王也退出来,抱他在怀里。“别用嘴喘气”,王也捂住他的口鼻,“对不起”,王也小心把他和台北茫茫夜隔离。
两个人肉贴肉,一身冷汗热汗,看外面的渐红的朝阳。王也沉默中困住他,好了好了,够了。


他们错过了第一班飞机。


傅蓉找不到诸葛青人,打他电话。铃声一响,王也马上接了,傅蓉破口大骂,王也你不要欺人太甚。王也没有立马回话,傅蓉哑火;两个人隔着手机静了足有五分钟。诸葛青窝在他怀里,睡梦中不满,哼唧了两声。王也给他拍背哄他。王也对着电话轻声说对不住,诸葛青病了,过两天他亲自送回去。
傅蓉没等他说完,挂了。


过了胡天胡地的两天,诸葛青嗓子哑,腕子上一圈红;王也好不到哪儿去,同样一身青。
再睡过半天,诸葛青醒了,自己收拾东西去机场。王也要送,诸葛青墨镜一戴,拖着箱子冲他摆手,不用啦。
那成,有事儿打我电话。王也指了指自己丢在床头柜的手机,诺基亚翻盖儿,三五天不断电。诸葛青笑了笑。
王也又说了一遍,诸葛青背对着他已经走出门。
“青”,王也最后喊了他一声,也不知是喊什么。他平常喊人单喊字,带着一点儿儿化音,不太正经的样子。正经的时候连名带姓叫他“诸葛青”。这次不知怎么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京片儿没有带出来,仿佛一句话没有说完断了气。
诸葛青带上了门,这回是真走掉了。
王也咽了咽喉咙。早上爬起来肚子里还没来得及有进项,口水喇嗓子。王也起身去找他的保温杯泡热茶水。隔夜茶软塌塌散在杯底,陈茶发涩。
“唉”,
王也呼噜一把脸,冲新茶,生茶叶在热水中央立起来,打着旋儿起起伏伏。



03 乱花渐欲迷人眼
“吃得住劲儿么?”冯宝宝给诸葛青上威亚,王也凑在旁边探头探脑看。傅蓉揣着一兜子垫片,盯着往诸葛青衣服里塞。诸葛青是她手把手带出来的,也就她,哪儿都敢上手。荧幕上飞起来很唯美的轻功,幕后实则很丑,人要穿进钢丝绞成的尿裤。诸葛青的角色的动作要潇洒、轻柔。人用三条“过江龙”拽起来,要好看,就要多受罪,垫片尽量薄,傅蓉板着脸给他抻衣服和衬裤。做戏,小擦小碰总是无法避免。古装戏一天下来勒得皮开肉绽的不是没有。诸葛青又太能唬人。他有前科,钢丝上上刑一天还能人前说笑,晚上伏在傅蓉腿上“哎呀”叫好姐姐,傅蓉气不打一处来,给他上药,眉头紧得夹死苍蝇。
这部片子是群像片,难拍,拍武侠片意在爽快。陆瑾这部片,却要拍杀侠客,拍江湖的落寞。最终被朝廷招安的主角更像线索人物。配角戏份或轻或重,各有各的故事。
小王爷的角色,选角时诸葛青不是第一顺位。
陆瑾看中了张灵玉。张灵玉科班出身,没毕业先挑大梁演了民国小说改编的电影。他人长得周正性格又直,戏路姑且不算宽,只是年轻人多变,当得起一句“后生可畏”。他这一辈的青年演员,就数得上他抢手,点他等于是押宝,买他的潜力。他第一部电影合作的导演,至今在媒体上被问起,仍然表示有兴趣和张灵玉合作。
陆玲珑家宴席间提议,爷爷知不知道新生代里的诸葛青?陆瑾起先不买账,以为小丫头又迷上哪个小年轻。陆瑾去问好友张之维,这个后生,比你手下的怎样?张之维哈哈笑,他看诸葛青也比张灵玉合适。“你别看灵玉,是个憨直的小年轻”;“诸葛青不错的,只在灵玉之上”。
陆瑾拍了一辈子武侠片,武侠片要拍好,是靠钱和人堆出来。钱要多,还要有人会用。他与张之维,嘴皮子功夫扯淡了一辈子,但是张之维的眼光,他信。拍武侠和真武打差得远,会打的,打出来往往不好看。陆瑾常年合作的武指做了轮椅;张之维给他推荐冯宝宝。陆瑾说话直,气冲,指着张之维骂,你当我冤大头,拿小丫头片子来糊弄我。张之维故作高深,你让二哥看看,再做决定不迟。一看,看傻了众人。
陆老头子有怪癖,要求演员尽量用真人、真打。冯宝宝过关的一套拳,陆瑾看直了眼,从椅子上站起来,直叹可惜,陆某是假江湖,姑娘是真侠女。
冯宝宝做武指,疯丫头在嚼着巧克力看自己两个便宜徒弟。别看这姑娘个头小,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爆发力强,技术了得;她教人也快准狠,同剧组没有一个傻瓜,就连王也两周内也学得八九分模样。


刺客盗宝库,得手逃跑,小王爷再其后飞身去追。诸葛青取剑、蹬墙、踏屋檐,飞身进竹林。王也在前面踩着竹子做飞奔状。受人之托终人之事,他此番来,无意取人性命。庙堂之上暗流涌动,小王爷虽非愚钝,天子善妒,对他多有顾忌,他到底是被蒙在鼓里;他知国将有难,却不曾想钦定的祭品是自己。
竹子细而韧,踩得越实,反劲儿越大,越不稳。纵是他们已经试过很多次,王也还是狼狈。但他心里知道诸葛青不是第一次吊威亚,并不担心。小王爷身法比他轻盈,轻功在他之上,拦了他去路,两个人分别踩在竹枝两端对峙。


地面上武行拉钢丝。两个大男人,每人百十来斤重的钢丝。诸葛青人瘦,仍然要十二三个人去拉。王也的角色要表现干练与狠厉,一举一动带风,更吃力,多则要二十二三人去拖。定点的竹子额外又绑了钢丝下面有一队人马拉拽。
王也抽刀,诸葛青提剑相迎。王也举刀过顶,从高处重重劈砍下去,冽冽风。诸葛青躲避不及,持剑平肩,双手抵剑格挡。小王爷习武为修身养性,此刻难以招架,被逼退。刺客无情,劈裂了他一边袖子,是以为警醒,劝他莫要再追。
前面今天威亚戏都很好,虽苦,进行得还算顺利。再上威亚,拍诸葛青穷追不舍,是一个从高向低,由近处向远处的镜头。取景地在长三角,黄梅天就在眼前,得和梅雨赶着拍。
向下落的时候出了岔子。黑子先手白子后手。刺客一身劲装纵身向竹林深处去,小王爷仓促间出门,穿白、散发,手臂上见了血,不服气,偏生要追。
“当心!”身后突然一片倒抽冷气,“你别动!”“莫要动!松不得!”王也下意识要回头,生生被一大一小两嗓子吼住。一片嘈杂,他被吊在半空,满把抱住一根翠绿的竹竿,竹林里湿气重,雾蒙蒙一片,太阳要往高处升,光粘腻地和雾气缠成一片。王也往下瞧,下面一群各色人等刷啦聚拢,诸葛青那一点白被遮得没边没影儿。
“放下来!放下来!”王也着了地,没站住,腿软一屁股蹲下去,马上爬起来,举高胳膊找人解威亚。


傅蓉扶着诸葛青,冯宝宝伸手去摸,肩窝位置按下去没摸到锁骨。冯宝宝摇头,说,不行,断了。王也连滚带爬跑过来,跪在他旁边,摸他的手,说不拍了,赶紧地咱们去医院。旁人侧目。傅蓉看王也,恨不能拿他做叉烧。


04 夜机
诸葛青大四最后一学期,要开始准备毕业戏。听说这一届野心不小,排了唐璜。
王也在西海岸进修,与国内失联。
坊间甚至有传闻他客死他乡,王也辗转从别人嘴里听到,和朋友两个人都乐。国内外消息不灵通,飞短流长一来二去净是笑话。
电影节,他跟着做的片子进了提名,王也提着一兜带子去,遇到国内来同门;对方是来蹭一票,两人见到皆是一愣,聊天说起来诸葛青这一届。诸葛青演了为爱而死的唐璜,王也想,诸葛青必然是演得不错的。
诸葛青早早承诺的留他半个座位,王也是用不着了。但愿有心人不辜负好排场。


王也临走前,去参加未婚妻同学的婚礼。未婚妻决计要在国外结婚,省去安排一票亲戚的麻烦。国内仍然要摆一场铺张的酒席。去别人婚礼,一是捧场,二是去“取经”。
王也去婚礼作陪,十人一桌或八人一桌的圆台面,铺满宴会厅,是取了“十全十美”,与“八方来财”的意思。往来宾客男女分坐,女眷们还有带着小孩来的,竭力摆弄着张牙舞爪的摆出正经样子。
王也记事以来不知参加多少场红白喜事。大哥的婚礼他还没成年,二哥的婚礼上他是陪着逗孩子的,大嫂已经客居他乡多年,看见这阵仗一阵阵恍惚,抓着了他,小也可要帮帮大嫂。怕是当年做新妇也没有这样慌张。
婚礼是赶在正月里办的,新娘勉力换了长袖的旗袍,挎着丈夫的胳膊来轮桌敬酒。酒席吃到一半,新郎杯子里的已经是白开水,他们这桌没有熟客,没人发难要和新人换酒杯。王也抬起杯子贴在嘴边装了装样子。
倒是同行的未婚妻吃了酒,王也问她要不要早回去休息。他手支在椅背上弯腰讲话。旁人听不到他们讲什么,调侃,哟,瞧人家心疼你。哄孩子的放了酒羡慕,金童玉女我们哪儿能比。
叫了计程车回去,先送女方。差着几条街,对方说要下车走走。王也要跟着下去,被对方堵住了。未婚妻问他,你和那个男学生,真的没有事。
司机熄了火,从后视镜小心瞄他们。
王也被她问得摸不着头脑,一边给她递包一边往外迈腿。
你想什么呢,人一个学生。
未婚妻噗嗤一下笑了,你还当老师当上瘾了啊。


元宵节两个人各自回家,吃过饭父亲在阳台抽烟,招呼他过去。妈责备他,你把烟掐了,明知道你儿子不喜欢这些。
“小也,你搞文艺,爸爸支持你;你要留洋,我也不反对”。他终于掐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家里不准抽烟,他在阳台抽烟按的花盆沿儿都是烟灰,后来阳台就备了烟灰缸。
家里先有了两个捣蛋的儿子,王卫国盼着老小是个小棉袄,没成想是个比老大老二更难弄的儿子。
请吃过茶的亲家闹翻脸了。人家说不结了。


王也当天送人安全到家自己走了两条街又找到车才回去。刚进门没一会儿功夫,外面有人叫门。
“我不去了”,对方把撕成两半的机票丢在鞋柜上。
屋里暖气足,王也衣服正脱了一半,说行。
“王也”,门口的人生气,喊他,王也应声说,唉,在,怎么?
对方气到一半笑了,“算了,我进去”,说着脱高跟鞋光脚进屋,直接坐在餐桌上,“这婚,我不结了”,戒指当啷啷在玻璃台面上蹦跶。
王也摸后脑勺,说我给你倒杯水吧先,桌子凉不凉?你去沙发坐。
他在原地转了半圈,想他把烧水壶放在哪了。镶钻的戒指就在半步以外,要扎着人怪疼的,王也弯腰伸手去拿。
未婚妻从后面给了他屁股一脚,踹得他踉跄,摔个狗啃泥。
“王也你个王八蛋”,未婚妻从桌子上蹦下来,居高临下看他。王也坐在地板上看她,她酒劲儿退了,眼泪落下来,又哭又笑骂他,“气死我了”,说着王也小腿上挨了一脚。


寒假短,十五一过,教职工要返校。王也回去一番签字画押,把自己从学校赎出来。
春天长,连日下雨,树梢蒙着一层雾,四处生气勃勃。办公室里还没来人,公家东西还完了,借了纸箱子装其他的,桌子上旧台灯是同事赊给他的,还放回公用的铁皮柜里。他在这个地方待了快七年,最后只剩一个空座位。
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院里零散几株精心养护的广玉兰,绿叶正等着顶替或白或紫的花。王也脱了外套裹住纸箱子,里面是些说不上来的物件,没看成的碟片,看了一半的书,打湿了总是可惜。
王也猫腰往雨里走,有人从教学楼拐角转过来,雨伞斜过他头顶。
王老师。
王也抬头看他。
诸葛青面上被冷风吹得些许粉红,眼睛很亮,眼里有笑,很是活泼地看过来。
王也愣了神。
他穿一件薄但是织得紧密的绒线衫,细雨斜风打过来,人眼下被吹透了,胸前有箱子挡着,心却是热的,滚烫。
王也说他车就在门口,近得很。
电影学院很小,没有几步路,来不及想闲聊的内容,已经走到了。诸葛青站在人行道上撑着伞,王也拧开车门。
下雨不便开窗,两个人隔着玻璃摆摆手。王也这一趟是回家,要开过半座城。诸葛青指了指他胸口,王也跟着他的手指摸到自己肋骨。这时候人们还没领教过车祸的厉害,安全带更像恼人的装饰,王也这次是真忘了,得了提醒,马上扯过来系,金属的卡扣“科托”一下就卡死。
诸葛青在外面退了两步,抄着口袋等他开走。他穿着一件灰蓝的短外套,半敞着怀,里面是宽领口的奶白色内衬。生养在南方的后生是不怕冷的。
礼拜四的晌午,车不多,雨水蹭花了后视镜,映出广玉兰树下一片早夭的花骨朵。雨刷有一搭没一搭地划过玻璃,王也只看前方的交通灯。车窗留着一丝缝,他手心里发的那一点烧很快就冷下去。
如果真有什么也就罢了。
他终于不能再说是问心无愧。


05来日纵使千千阙歌

“王也,你有没有想过”,金元元问他,
你要是没遇到诸葛青……
她又看了一眼王也,截住话头说不下去了。
王也订婚得早,金元元自来熟,见了女方直叫嫂子,两个人都是爽快的北方妮子,很快耍熟了。王也跟着一起出去,像是跟在后面的小尾巴。门当户对很体面的婚姻,女方问他,王也小时候什么样。“就那样呗”,金元元说不上来。该说王也少年老成,还是少年心气。
来的快去得也快,金元元倒是不介意,两家的家长在上面压着,倒不至于闹出满城风雨。她只是没有主动联系对方,但是也知道她是女中豪杰,现在家里已经有了个顶可爱的小姑娘。金元元没见过照片,听说男方是普通工薪家庭,酒席是国外办的,自然没有她的份。但是想到新娘子眼光毒辣,必定是令人欣羡的一家。
难得他们没有约在吃吃喝喝的场所,两个人起了大早来看升旗。金元元问,王也,咱们上次来什么时候?两个人为了御寒在广场上溜达,走过来又走过去,便衣都看烦了。王也打着呵欠说,什么时候?小学?金元元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儿。
她想一出是一出,亲近的朋友让着她。她想,但是王也什么时候不让着别人呢?偌大的四九城,从东边的坟到西边的墓,他们这些年能玩儿的都玩儿遍了。哪怕是长城,也在小时候被大人捉去爬过。她打小就认识王也。别说他出国了又回来了,满世界老鼠打洞有几套房。王也和四九城一样,是总在那儿的。他近些年住到南方去,四九城似乎有些走样。但是这次他又回来,两个人发神经大早晨起来轧马路。金元元有点懵了。
真可惜,金元元想,想着就说出来了。王也支吾了一声,意思是他听着呢。
两个人看完升旗,漫无目地走。出了天安门,在西长安街上过新华门,金元元瞎走拐进胡同里,她脑子里大致计划由南往北去。
王也,金元元说,我都没见过诸葛青呢,大明星啊,签名照拍卖好多钱。王也错后她走,说,大姐你身价好几个亿。金元元是睡得晚,王也则是平常起得就早,日头上来了,太阳一晒精神了些,眼角微微笑出细纹。
走回城墙下边了,现在参观故宫只能在南边的正门买票,其他出入口都不能进。
两个人抬头看墙上的角楼,王也来了一句,
我是真的想。
金元元没忍住扭过脸看他,王也怕是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金元元看他到眼角不褪的细纹,忘了,他们也是个在名利场滚过好几番的了。
地铁口人流逐渐接起来,金元元说,“吃豆汁儿么你”。


老了,王也心里冷不丁崩出这么一句。凌晨起来拍戏,闹到现在天擦黑,人困马乏。
这家医院是二甲的骨科专门医院,他明白傅蓉为什么找诸葛栱来。他们拍戏的地方离诸葛青本家近,诸葛栱更能帮得上忙。如果没有这番波折,他是要择日登门拜访的。
准备手术的时候,王也一路跑上来,凑在诸葛青身边闭着嘴倒气,医院电梯慢。
医生问,“有对什么过敏么?”
王也说生西红柿不行。“西红柿?”年轻的护士抬头,王也马上改口“番茄,生的他不太能吃”。南方不叫这个。
傅蓉拉着医生讲小话,王也听着像是说了两种药名儿。他没见过,看傅蓉,傅蓉不理睬他。倒是医生来回打量他两眼,王也摸不到头脑,也帮不上忙。诸葛青不和护士打趣了,说“老王,这么紧张啊?”
傅蓉和诸葛栱都没有等手术。
傅蓉当是去交钱和打点工作,诸葛栱恐怕是去抹平这份人情。不大不小的手术,他免不了托了关系。


“真要命”王也低着头撑着膝盖叹气。
他今天可以算杀青。
这场戏,当初不该接。
他想的是能多看着诸葛青两眼,差点儿心肝让人剜去。


片场开出来,他们直奔三甲急诊。
医生尝试物理复位,“家属外面等着”,王也松了手退到一边。两个医生一前一后卡住诸葛青,“有点疼,忍一忍啊,受不了了说话”,站在诸葛青身后的医生上膝盖顶住他后背,按住他双肩。诸葛青刚说了“没事”,马上失声痛呼。
王也在旁边看着,诸葛青一皱眉头,他下意识要往前伸手去拦医生,很快反应过来,不敢动。
医生打发诸葛青去拍片子,看看成了没有。王也虚揽着他腰,悄声问,能走么?诸葛青衣服透湿,说不出话来,两个人慢慢走了几步,挪到电梯间。王也驾着胳膊挡住人群,诸葛青轻声说,你怎么嗓子也哑了。诸葛青抬眼看他,眼底还是红的。王也轻轻搂了搂他腰,疼得厉害么?诸葛青方才一直顶着一口气,这时慢慢吐出来,说,疼。马上又笑了,问,你是不是心疼死了?
片子照出来,医生拿着看了一眼,也哀叹,得再来一把。
又试了一次,“接不上”。诸葛青这次吃住劲儿没有喊,却几乎是疼昏过去。王也不让再动手了。“大夫,能不能打个麻药?”王也问。
“是要打——需要手术”。
锁骨骨折不算急症,医生问要不要在本院排期等手术。“你待着”,傅蓉站、王也坐,她指挥王也陪病号,自己去打电话安排。急诊室人来人往,大厅里停满病床。诸葛青又累又疼,傅蓉借来轮椅,他坐不住。两个人依靠着窗边的护栏,他窝在王也怀里要睡着。王也守着诸葛青,风雪里捧着一只雏鸟。王也问诸葛青,能行么?他们这几周都是高强度作业,现下要开刀,他心里没谱。
傅蓉开车,载人转到下家医院。开车门的和诸葛青三分相,鬓边头发半白,王也心神不定,一下没认出来。医院附近不能多停,傅蓉喊王也去停车,她跑过来扶住诸葛青的轮椅,先给对面鞠躬赔不是。做长辈的并不恼,诸葛栱宽慰她。王也还没松开手,诸葛青往后拖他手,马上松开了,他讲当地方言,给长辈卖乖。三个人谁也没看王也。
诸葛青要局麻,王也坐在手术室外面等。手术室灯一亮,傅蓉风风火火继续打她的电话,她要赶在其他人之前拦住娱记。
王也大衣里面穿着一身戏服,不伦不类。张楚岚杀到医院给他带了应急包,顺便敲竹杠。这次多亏有冯宝宝在下面,若不是她指挥人拉住了——王也闭了闭眼,不敢再想。
冯宝宝跟着来,张楚岚递给她糖,分了两支能量棒硬塞给王也。王也没有动。冯宝宝和张楚岚两个人低声在一边讲话。张楚岚前几天跟刚在隔壁省录完节目,来这是看看冯宝宝收工,顺便玩儿。他们一高一低的交谈声渐渐远了。王也头一沉,清醒了,猛地站起来,他盯着手术室,往里走了一步。
“哎哎哎”,张楚岚瞄着他呢,喊他。
王也伸手摸墙想扶一下,没摸着。张楚岚及时把他按在座位上。王也顺着椅背泄了劲儿。
“快吃一口”,张楚岚从冯宝宝手里掰下来半块拆好包装的巧克力,直接给他塞进嘴里,“吃了”。冯宝宝递了一瓶水过去,王也不知想什么,盖子没拧开往嘴里送。张楚岚好心夺回来帮了忙。王也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
坏菜了,三个人排排坐,张楚岚余光看王也,不编排他了,在旁边拿着瓶半满的矿泉水玩儿。
都说这位是神仙,不在天上住,就要受受凡人的苦。


06 我从来是冠军

骨头硬的,不免在乱世里以身相殉,“少年子弟江湖老”,是不得了的结局。风沙燕与贾正亮在贺岁片里演一对不得善终的怨侣。张力很强的银屏情侣,出戏之后几乎是闪婚。女主角几乎是以风沙燕为原型写的。电影最后是女主角在高速飙车,没用替身,据说拍摄当天风正豪亲自在场外带着医疗队候命。剧本挑人,贾正亮的哥哥是当红炸子鸡,他是出现在花边新闻里的联代伤害。
婚礼在国外办,风正豪为爱女一掷千金。
烫金请帖邮寄到王也本家,王卫国给王也打电话,老爷子摸着弥勒肚问家长里短,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吃饭。王也正在蹲在摄像机旁边吃盒饭,他多年飘萍不定,回国之后的邮寄地址图方便填的父母的宅子。考虑过改,转念一想,不必暴露。老头的房子没人敢上门找不痛快。
场工屁股底下垫着上个月的娱乐报纸,头条红字带着爆炸边框:“姐弟恋终成眷属?”“闪婚?为爱为财?”“打女与食草男共筑爱巢”。娱记倒是什么都敢写,想象力挺足。
王也嚼半截辣椒,嚼不出滋味。距离他上次回家已经一个夏天。
他说的是在沪上那套跃层。地段好,算不上了不得的豪宅。楼上卧室有一间单独辟给诸葛青装衣服。他自己常在着有单人床的书房,诸葛青不在他睡哪儿都是睡。打扫的人不是他找的,是傅蓉的安排。和诸葛青一起去拍戏是他第一次见这个经纪人。诸葛青搬走后,房子似乎还是有人打扫,他突然想起来这茬,问也不值当的。就这么撂着了。
柚木地板,诸葛青不喜欢穿鞋,轻得鬼一样在家里来来去去。王也在书房从不关门,他待见看诸葛青在他余光里偶尔出现,偶尔停在书房门口探头探脑看他两下再去该干嘛干嘛。
楼梯铜把手擦得锃光瓦亮,玻璃换成防滑的木头。要什么工业前卫,他怕摔到人。
诸葛青演过一个民国时期归洋的落拓少爷,爹不疼娘不爱,深宅大院里关出疯病。导演是客居沪上的香港人,痴迷百年前的上海。晚上诸葛青撒癔症,几乎从楼梯上滚下来。做戏做足,多少会发疯。王也从酒肉池子里出来,晚上回家在楼梯口截住他,魇住了的诸葛青和他在楼梯上胡闹一番。不知谁是哪家的救风尘。
诸葛青原不是这样。凌晨王也酒醒了人也清醒八九分,侧过身来看诸葛青,诸葛青腰套在他手臂里,还要小半圈。王也印象里他的小师弟演戏是“有样学样”,富家子弟出来的大少爷,用不得“体验派”。
凡事逃不了起变化。诸葛青愿意琢磨他的角色,是好事,旁人能有什么异议。
诸葛青见或提起片场的事请,导演为了一盏琉璃灯合适的角度,他台词反复演到嗓子沙。王也举着吹风机给他吹干头发,问,什么灯?诸葛青趴在床上,说,珐琅彩。王也调小了风力,匀出手来拨他头发,导演要他染发,要染出“自然褪色的棕”。王也停了一下手。诸葛青继续讲,“是父亲自法国带回来的玩物”,“法”字他咬的四声,他继续念他的台词,“你中意”,他声音没在吹风机暖意里。王也又拨到方才那根白头发,突然低头在他鬓角亲了一口。哪个不中意。


台北一别,他头一次回家常住。请阿姨的钱,多半是自动从傅蓉卡里划。厅堂明净,窗户是锁着的,但空气并不陈旧。厨房里空的,冷冻层有新补充的速热食品。王也煮开水下饺子。


王也在厨房鼓捣吃食,刀起刀落。是可以叫阿姨住家,但是他想诸葛青脸皮薄,还是自己来吧。王大少爷洗手做羹汤。“当心手”,冷不丁身后冒出一句。王也差点儿锛断一根手指。诸葛青睡醒了,下来看他做饭。“你别过来”,王也马上喊住他,诸葛青给他逗笑了。他绑着固定带,坐在餐桌上看王也丢在上面的菜谱。
走什么神呢。
灶台点火,王也起锅,他盯着锅,伸手从墙上取勺子,说,我也不是什么都会。诸葛青在他身后突然安静。


诸葛青片场摔坏骨头,躺在地上求导演拍了对手戏。
“陆导,摔都摔了”,诸葛青顺着冯宝宝和王也的手慢慢躺倒,满不在乎撒娇。
片场上百人安静,陆瑾呵斥,“别愣着!”化妆七手八脚扑过来,道具服装跟着一路小跑。王也起身,静了一会儿,重新握紧刀。
打板一响,王也虎着脸看也不看,手起刀落——诸葛青闭了眼——道具刀没有刃,但他分明听到刀身劈开空气的飒飒风声。他再睁眼,怒目金刚居高临下看他。刺客是死侍,守信寡言,片中几乎无对话,他居高临下看诸葛青——
摔倒的小王爷半欠身,勉强举了剑,面上还在笑吟吟,手与剑却皆是抖的。雁翎刀对龙泉剑。雨飘下来,去了冷兵器一半杀意。
刺客压下手腕,雨从刀背滑向剑身。王也轻松用刀拨开了他的剑锋。
落败的小王爷索性丢了剑,主动把脖子凑到刀尖。
他看着王也,不动不躲。


王也,你知道么——吃饭的时候诸葛青接上了方才在厨房没说的那句——我以为,你是什么都会。
他右手使不上力气,开玩笑问王也喂不喂,王也真规规矩矩坐到他旁边给他夹筷子,倒是被嫌弃。诸葛青左手拿调羹和叉子慢慢吃。王也做菜慢,刀工不齐,收拾菜手生,有些地方又有无可无不可的精细,切番茄前,也像鸡蛋,热水里滚过,剥壳。
饭厅里很静,空调只开客厅那边,偶尔后背过冷风。
王也看诸葛青,无意中看了又看。诸葛青给他看烦了,问他干吗,他放了勺子抬手,以为自己吃到脸上了。王也拿不准,要不要说。他一向心里有谱。面对诸葛青,怯。王也转过来,面对面看诸葛青。两个人都半拧着坐,诸葛青还不能动作太大,怪别扭。诸葛青,王也说,你如果愿意和我说的,我听着。诸葛青脸上看不出表情。王也补了一句,咱们不钻牛角尖儿。
几乎是一句废话。王也心道,犯傻了,不该吃饭的时候瞎说。
诸葛青拿起勺子吃他剩下的半碗汤,厨房西晒,百叶窗外面是咸蛋黄一样的夕阳,他没看王也,说,我知道。
但是谁好甘心。


金元元从前笑他,小也子清心寡欲,适合出家。
王也还真上山坐了个把月的居士。香火钱他自然是不缺,道观里让他住。住久了他见到主事的道长。周蒙客客气气把他扫地出门。王也来,就背着一个包,看不出年纪,好像是闹洋务的小年轻,来做间隔年“体验生活”。请神容易送神难,周蒙立在门前,不然他再回来。道长说他“意不在此”。
王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执念。山下的房子里,到现在已经不知空了多久。想到人去楼空,他心烦。
立地成佛的,是屠夫。
拿刀的看着囚鸟,不知是放是杀。王也伤了人,是意外。
傅蓉戳着他心窝子,王老板站着说话不腰疼。诸葛青这一伤,她不在这边做恶人,就要对着外面做恶人。王也没见过傅蓉点烟,傅蓉从兜里拿出来,老红双喜,喜字是如今婚礼上才会见到的,左右对称。傅蓉吃了一半,不气了,教育王也,长骨头的时候看着诸葛青,不准吃烟酒。
临走前,傅蓉又说,客客气气地:王导,您要是照顾不来,趁早别犹豫,给我打电话。
傅蓉比他矮了一头,站在台阶下面看他,如同看沙地里一只红蚂蚁。

TBC.
缓慢不定期更新中
下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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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个后续  发表于 2024-5-8 1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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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2 23:48:02 | 显示全部楼层
蹲个后文,这算正式在一起还是不明不白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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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3 00:00:05 | 显示全部楼层
呜哇⊙ω⊙好吧,很有风格,我好喜欢(「・ω・)「太太加油(ง •̀_•́)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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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3 00:18:06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不懂,但是很伤心,而且看起来很高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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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4 00:59:3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是插叙着写的吧,感觉像在看文艺片,好奇后面的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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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4 03:03:35 | 显示全部楼层
jieweixiemu 发表于 2020-12-4 00:59
这个是插叙着写的吧,感觉像在看文艺片,好奇后面的情节。

对的,非线性叙事。(我个人的偏好,经常被说“看不懂”……委委屈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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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4 18:54:3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呜呜呜呜我知道好喜欢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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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4 18:54:5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真的(错字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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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5 13:37: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乱刀狂花 于 2020-12-5 13:38 编辑
毵毵 发表于 2020-12-4 18:54
呜呜呜呜我知道好喜欢这篇!

~又见面啦,喜欢就好哈哈哈,今天也点灯熬油写了一章 ;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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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5 13:38: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乱刀狂花 于 2020-12-5 14:47 编辑

07 半梦半醒时,你发肤  

傅蓉带着诸葛青去拍杂志封面。她接手诸葛青后的第一个一线杂志。诸葛青从没有明说过要任何资源。但是谁不想出名。打样出来她看着封面上好看过头的一张脸,给编辑打电话,“哦呦,帮帮忙”,她和编辑说好换了一张内页上来。编辑在那边笑,送谁人情哪敢不送你人情,我晓得了,那你礼拜六请我吃生蚝。傅蓉面无表情瞧敲烟灰答应,声音里笑开,满汉全席要的来伐?
拍摄日傅蓉自然要亲自去接人,两个人下停车场,等不到电梯。傅蓉说走一下吧。她往楼梯间走,下了两层楼,从包里拿了一小瓶水出来。跟在后面的诸葛青停住,傅蓉看他。女经纪人眼睛不眨盯住他。诸葛青从兜里掏出一只糖盒,磕了一颗出来,生吞了,盒子往下一丢,花花绿绿的糖盒在空中翻了几番,落进傅蓉手心。傅蓉踩了两部台阶上来,水塞进他手里。
化妆室是诸葛青的主场,男人女人,跑不掉爱他妒他。
诸葛青哄得人人高兴。傅蓉和编辑摄影闲话,留着一只耳朵听诸葛青的动静。怎么会有人肯不爱他。她想不出有哪个竟胆敢对他出手。
摄影棚搬来独角兽雕塑,垂头合眼,搁浅在水泥地上,等着诸葛青。
诸葛青很配合摄影师,坐卧骑跨配合了一圈。
衣服一早挑好,雌雄莫辨,编辑试探傅蓉,傅蓉没有犹豫说,当然是听专业人士的意见。服装两眼放绿光,掐着诸葛青腰线,一层层一件件给他整理衣服。
诸葛青人缘好,在于他不多事,拍完向来不看,摄影和编辑都高兴。傅蓉把关,犹豫要不要扣下让摄影棚屏息又尖叫的一张。美过头,恐生是非。
“要脱么?”诸葛青自己开袖扣,问。摄影笑说,要是您愿意,那自然最好。诸葛青很给面子,不用顾虑,他都配合。先错位拍了一张,镜头侧面俯拍,摄影师踩在梯子上,诸葛青躺在地上抬手,石膏巨兽舔他的手腕与小臂。从地上爬起来外面披的全脱了,露出里面一件仿古制品。制式是十八世纪维多利亚时代睡袍,比起袍子更像是裙子。子夜蓝颜色重得近乎于黑,几乎遮盖住繁复的印花。丝绒质地,垂坠感极强。傅蓉看得直皱眉。这衣服要把诸葛青吃进去了。衣服衬得诸葛青脸色白到定格,仿佛是配给独角兽的希腊雕塑。妆造忙着给他手臂上彩与金的花样补拓颜色,摄影师大抵也发现了不妥。傅蓉上前去,伸手给他解开领口到锁骨下三指。谢谢蓉姐,诸葛青说;他仰着脖子方便她动作。包装拆了一个口,他又能呼吸了。傅蓉在他肩上捏了一把,坚持住。
诸葛青把鞋子踩掉,倒仰在跪卧的死兽身上,头与肩贴地毯,脚踩雕刻出的鬃毛。这个角度能拍出人样已经不易。偏生诸葛青美得无死角,甚至于很适合这个姿态。服装挑了一套暧昧的粉,光打得半明半暗,照得他半面白半面金一张脸。挑光的许是有一下打住他眼睛了,诸葛青微微偏了头,却仍是敬业没有闭眼。
那一期封面最终换了备选的一张,诸葛青背对野兽,半侧面鬓角贴着独角兽的脸,神话里走出少年同他活的祭台。
傅蓉头痛,骂自己不要再多想。她算不上迷信,但是那天照片出来,她惊心“倒吊人”的那张,似乎是钉住了诸葛青的死相。

可是要让她放弃诸葛亲这颗烫手山芋,她是不肯的。傅蓉养过的前男友欠了赌债,吃空她的家底。旁人不知,最敢放手豪赌的,却是她。她偏要倾家荡产去押宝。电影学院的学生,没出名的好几个人共用着一个经纪人。诸葛青在庆功宴当了刺儿头,他们巴不得撇清关系。她偏要拼一拼运气。她相信自己有这样的本事,她笃定她能,她能让诸葛青成为她最经济的本钱。
签字画押当天,面上还是要和和气气,对面比她长两辈的满脸遗憾,“小傅啊,这次可是让你捡了便宜”,接着又说了些他带这些新兵蛋子多么不容易,还没出校门就拉扯出一个大学生电影节的最佳新人,多么辛苦。
却是只字不提庆功宴上的事故。
傅蓉心里冷笑,老东西倒是把自己择得干净,公关的时候没见着你这么会说,不知道的还以为给老变态们送学生的不是你呢。
“哟,您再说我可就不敢签了”,傅蓉嗔怪,她说着手下当真没了动作,涂了紫的指甲扣在大理石桌面。对面收了调侃,过来握她的手,“瞧你说的,我来帮你签”。傅蓉丢下笔,避开要盖上她手背的肥肉。“和您开玩笑呢”,傅蓉撩了一把落在肩头的头发,下个月该去换个造型,剪剪短, “你瞧”,她拎起面上那张纸,这不是都好了”。

出了大厦天已经擦黑,傅蓉在苍蝇馆子里吃黄鱼面,这家黄鱼个头小但是煎得焦脆,二楼是隔出来的夹层,她穿高跟鞋,要低着头找桌子。窗户有一扇是裂了从未补好,日日有新鲜报纸敷上去,小报边角料写某某影院毕业生被名利冲昏头脑对资深导演大打出手。
傅蓉翻她手机上新收到的一条未读短信。诸葛青入围一金提名。
打都打过了,怕它什么。她要带诸葛青去维港。她舔掉口红,咬穿炸酥的鱼肉脆壳。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有王也这等人物。

王也同样出现在了这一期的杂志上。不过是说些新生代导演,爆冷杀入重围。
翻了两页的杂志丢在床头柜。诸葛青凌晨醒,王也的名字埋在稀疏的字里行间。图片是一张没有的。他昨夜睡得晚,没有噩梦。但是醒得太早并不舒服,肌肉很僵,索性爬起来去洗脸,刷牙,刮胡子。他用眉刀,精细。
他举刀,手腕在镜子里收拢成一条线。
酒肉场上说得上话的都笑他瘦,有猪头油手凑过来碾他的手腕上凸出的尺骨。
诸葛青撑了一把洗手池,浴室在阴面,池底反出冰凉的光。他手里刀攥紧了,又松开。刀片先着地,陶瓷池面磕开一处灰尘大的破口。浴缸的水还在流,他不记得刚才有开。或许在热水里轻松一些。几平米浴室间涌起雾。
他有点看不清镜子。正式工作之后他只比原来瘦,学校里人人有份的文化衫,拿来当睡衣穿。尺码分得粗糙,男生衣服肥大,拖过胯骨。
好笑。诸葛青用力握住水池边缘,甚至于有些愤怒。血随着他的手指缝间下流下去了。刀是划开了他虎口最软的那一处肉。
竟然有他用着不趁手的工具。拍摄的时候很沉的衣服——裙子——拽着他向下。
拍摄那天的裙子也并不合身,为了面上平整合衬,背后是用了别针捏起来,脱得时候有的迫不及待弹开,戳到他。
王也教的那门理论课,诸葛青是九十六分过的。独角兽与少女,是再常见不要的隐喻。
诸葛青跪在浴室地上,花砖在他大腿上刻出印子,蛛网密密麻麻爬进他身体。
杂志选他也是试水,他有他的噱头。
性、暴力。爱艺术的艺术、爱人的艺术。奥兰多。道德与欲望很难分明。
他们那几届,引进了不少新事务。学新戏,重排旧作品,前卫的经典的。排第十二夜,西方世界里的女驸马故事。得意的教授抓来王也示范公主,配角,公主爱上女扮男装的侍卫。二十郎当岁的人一上了台,做十六岁少女的声表形台。
他并不在台上。
但那算是他第一次和王也演对手戏。

王也,他想,呻吟出声。溢出来的热水扑过来。
他又有机会和他同台竞争。维港。
诸葛青握紧自己的手更用力更快,伤口蛰到,又痒又痛。
王也掰断粉笔的时候用力的关节——
他坐在舞台边上给别人打节奏的时候过长而可以结实踩到观众池地面的腿——
宽松但是格外体贴合身的裤腿,大约是稍微宽出一圈,裹在衣服里面
——他的腿间。
“师兄”
“老师”
“诸葛青”,王也回答他的时候叫他的名字。
王也。
他叫他的时候,他眼里宽容的暖意。
诸葛青在高潮中窒息。
王也出戏时候的那一双眼,向他这边看过来。他收放自如的情绪,被留在上一刻留在戏中的天真爱意。
是他棋差一招。
谁也怪不得。

他无心做体验派。
他想做王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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