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青】王也在诸葛青的床上叫别人的名字
Summary: 诸葛青一时兴起偷了王也的文章。王也问他叫什么,诸葛青想了想,说他叫张楚岚。
※正剧,只写甜文
※架空,古了但没完全古
※全文完结约19k
江南诸葛家,世代从戎。
到了这代,诸葛青横空出世。他从小扎着马步苦练功夫,长大后却决心弃武从文。
他说这天下最需要风花雪月。
于是诸葛青志得意满地进京赶考。会试中选,殿试榜首,一切都那么顺风顺水。
长安读书人对他赞不绝口,说是继三年前的状元王也后最有才气的一位。就是诸葛青的文章稍微俗了那么一点,还是王也更胜一筹。
王也在中书省担了个虚职。其他文官觉得他有本事,起草文书都要他过目。王也要么说言之有理,要么说公道大明,总之没一句数落的。
诸葛青被人压了一头,开始还挺不服气,特意找来王也殿试的文章拜读一番。
好家伙。
文采斐然,行云流水。别人引经据典,他自己就是未来的经和典。完了字还特别好看。
诸葛青想,人生在世棋逢对手,因缘际会同他当个朋友也不错。
恰逢王也生辰,卫国王爷设宴摆酒席,广邀天下读书人品茶论道。
诸葛青也去了。
王也和那群文官在院子里,跟屋子隔了一扇长长的屏风。
诸葛青本打算同王也交谈一二。他从走廊经过,正好听见那群人说话。
有个文官把诸葛青的文章拿给王也看。
王也读完,声调毫无起伏地评价:“还成吧,挺好的。”
诸葛青跨出屏风的脚停了,一甩袖子回头就走。
他心想,好你个王也,评价那群酸了吧唧又臭又长的公文为辞顺理正,到我这儿就一句还成吧,How dare you.
-
夜黑风高。
诸葛青一身夜行衣蹲在王也屋顶上。
诸葛青文武双全,轻功尤其出色,走在屋顶上瓦片都不响一声。家学渊源现在全用来当贼,可以说是祖上积德。
他倒挂屋檐,刚想戳破窗户纸,就听到震天响的呼噜声。诸葛青给听愣了,他想王也这才二十多岁就这么虚啦。
他带着那点嫌弃往窗上戳了个洞。
一抹月光落在王也案头。
毛笔、镇纸摆得乱七八糟,蹭了一台面墨迹。桌子中间倒是整齐地码了几张纸,洋洋洒洒写满了字。
这就是诸葛青此行的目的。
王也这人蛮有意思,文章很好,但写得很少。没有师傅,也不爱用功,一身诗骨宛若天成,随手泼墨便能造就万千气象。
可惜,他自进翰林院后就没传出过新文章。
诸葛青哪能服气,非得找到王也近作,同他论个高下。
等诸葛青卷着那几张纸回到自己府上,已是五更。
他点了蜡烛,挑灯夜读。
影子和烛火一起映在帐幔上,摇摇晃晃。
屋内唯余翻页声。
后来暖光白了,影子淡了,蜡烛烧得只剩下短短的一截。
诸葛青读了两遍,抬笔在文章末尾写下一句话。
-
天刚蒙蒙亮。
卫国王爷府门前围着不少人。
“嚷嚷什么呢都!”管事的人不耐烦地开门教训。
路人把门前石阶上的那叠纸拿起来,递给管事的,问:“这是你们家三少爷的文章吧?”
又有人凑热闹:“嗨谁不知道你们三少爷的文章是个宝啊,我们都没敢随便翻。”
管事儿的一看字迹,大惊失色,这可不就是王也的嘛。
说曹操曹操到。他刚想把人都打发走,正主就来了。
“大清早的吵什么呢?”王也打着哈欠,蓬头垢面地蹓跶过来。
管事儿的问:“三少爷您文章怎么在大门口呢?”
王也也纳闷儿啊。
他还没琢磨出个头绪,混在人群中的一个书生就期期艾艾地插嘴:“平时也不见您的新墨宝,这次可否能借来赏阅一番呐?”
王也嘟囔了句“算了这篇看了也没事儿”,然后对着人说:“成吧,看完还回来啊。别见天儿抢我文章,都被撕烂了,我誊起来手不酸的啊?”
书生喜出望外,赶忙答应。
僧多肉少,求知若渴的人哪能等得急。他们也不管前后顺序,一人一张地看了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有个书生突然大叫一声:“你、你们看啊!”
大家伙凑过去,齐声朗读文末的朱笔小字——
“不过如此。”
-
当日下午,诸葛青随伴出行,去平康里的妓馆玩乐。
雅间里纱幔低垂,散着脂粉的幽香。
几个同期的翰林院学士与清倌嬉笑打闹,莺声燕语。
诸葛青没那么好兴致,一个人坐在窗边,支着头赏花。
有人跟他搭话,说:“诸葛老弟知道今早卫国王府的事儿不?”
那妓馆邻着树,枝桠恰好伸进窗里,桃花在诸葛青的耳旁含苞待放。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不知。是何事?”
那人神秘兮兮地讲:“王三少的文章不知被谁偷走了,批注‘不过如此’之后又还了回去。”
诸葛青答:“那可真是奇事啊。”
那人一边跟姑娘亲昵,一边饶有兴致地说:“那文章大家都看了,写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诸葛老弟,你说那人为什么只评‘不过如此’啊?难不成是恼羞成怒?”
窗外熙熙攘攘,衬得诸葛青有些寂寞。
他把那根桃花枝推出窗框,看它凭空绽放于红尘间,叹息道:
“谁知道呢。可能是因为王三少的文章辜负了月光吧。”
-
王也的文章三番两次窃而复还。头两次还到门口,后几次还到屋里。还稿时有赤字评注,总之不是好话。
天下读书人眼巴巴地等,却再没机会看着。
卫国王府兵也布了,陷阱也造了,文稿也锁了,还是能被偷。
王也无法,只好把文章压枕头底下睡觉。
他有心事,他睡不着,他回忆自己到底惹上了谁。
忽而,一阵妖风刮过,支着窗的杆儿掉了,木窗撞击墙壁发出“嘭”的一声。
屋内又变得很静。
床帐上渐渐显出一人高的黑影。
王也一骨碌坐了起来,也不害怕,挠了挠头试图搭话。
“兄弟,咱聊聊?”
黑影站住了,没有继续靠近,也不说话。
王也又说:“我不报官抓你,就跟你聊两句,成不?”
“聊什么?”
那黑影回答。声音端得是珠圆玉润,像院子里盛满水的竹筒敲击石头。
王也听了有点心痒,他掏了掏耳朵,憨笑一声,又说:
“我也不绕圈子,就想问问您为什么要偷我文章。”
“听闻长安王三少生就文骨,当世无人能出其右,便想来讨教讨教。”
“嘿,就这么个讨教法?用偷的总不是办法嘛。这样,您明天白天来,我一定接待。”
“要不是王三少从不将文章抛于市井,鄙人又怎会出此下策。偷都偷了,再由暗转明,我不要脸的啊?”
王也腹诽,那您可不就是不要脸嘛。但他赤手空拳哪里打得过这神出鬼没的人,只好顺着他的话说:
“行行,讨教讨教,但您都说了我文章不过如此,那就请高抬贵手别再拿了,眼不见为净哈。”
黑影仿佛被王也的话噎了一下,直接把寝室入口矮柜上的玉花瓶给碎了。砸完跺跺脚就消失了。
王也心想,嚯,这人脾气还挺大。也不知道到底谁才该生气。
他又把窗户支起来。
早春的夜风挺凉,掺着几丝淡淡的杏花香。
“喂!别再来了,有些东西是不该看的!我为您好呐!”
王也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叫了一声。
树枝颤抖,枯叶打着转儿落到池塘里,漾起一圈涟漪。
王也叹了口气,挠挠肚皮倒头睡了。
-
第二天,王也起床,发现自己案头的镇纸下压着一张纸。
落笔浑厚,拐角婀娜,笔锋潇洒。
不是王也的字迹。
上面又写了四个字——
我偏要看。
-
正是人间三月天,卫国王府内池塘的冰开始化了。
阖府上下百来号人全挤在正厅门口,眼珠子盯着屋檐下筑巢的燕子,耳朵竖起来听王卫国父子俩的八卦。
可真是父慈子孝啊。他们想。
王也跪在他爹王卫国跟前,一磕头,义正言辞地说:“孩儿不孝,引来如此逆贼,为了府内大家的安全,孩儿决定离开长安四海云游!”
王卫国端茶的手一抖,震声道:“说什么混账话!守卫不够可以加,人不在府上谁能保证你安全呐?”
王也本想来点煽情的,可脸皱成了一朵老菊花,眼泪愣是半滴没有,只好继续长吁短叹愁眉苦脸。
王卫国瞧他这样子,好声好气地商量:“本王去求皇上派点两个禁军来,你别走了。”
王也眼睛一亮,抬头反驳:“您当年还是将军的时候,打遍禁军无敌手。眼下连您都抓不住那小贼,那禁军来也没用呐。”
王卫国被捧得有点飘。
王也嘿嘿一笑,口出狂言:“还是说您承认自己老了不中用啦?”
听壁角的下人们倒吸一口凉气。
王卫国深呼吸,呷了一口茶,平地拔起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
“滚!”
茶叶渣滓混着口水被喷到地上。
“得嘞!孩儿这就滚!”
王也喜上眉梢,回屋打包行李。他随身物件不多,大部分都是手稿,整整齐齐地被码在箱子里。
他环顾一圈自个儿住了二十多年的房间,然后被那张两个时辰前才出现的纸吸引了注意力。
王也真不知道那人是来克他的,还是来帮他的。
行李打包完了,他懒得拆,就把那张纸叠了两下揣在胸前的口袋里。
王也伸了个懒腰,思忖:罢了,要真跟来,看就看吧。
-
诸葛青去中书省办事儿,里里外外逛了一圈没见着王也。
他问人打听:“王也王主书人呐?”
那人回:“王主书今早上书告老还乡了。”
诸葛青说:“啊,王主书这不才二十又六?”
那人又回:“王主书说自己都这个年纪了还未做出过任何政绩,心中有愧,决意让位给其他能人贤士。”
诸葛青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抬手将官帽一脱,轻飘飘留下一句:
“也是,正经人谁上值啊。”
-
王也出了长安往东去。他赁了一条船,顺着黄河往下游漂。
他白日埋头写写划划,入夜了就把船系在岸边的树上,在一片水声中起起伏伏,酣然大梦。
一个满月夜。
月光洒满江面,波光粼粼。水路两边栽满了桃树李树。
王也用来固定的绳圈被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开。那艘小船便顺着水流,荡开河面上的粉白花瓣,泊向远处。
船体一沉。王也乍然惊醒。
他隔了层布幔,睡眼惺忪地望向船头模模糊糊的人影,然后又躺了回去。
“来啦。动静这么大,不像您一贯的风格啊。”
诸葛青堪堪避过脚边的桃花枝,在船头坐下。
“哦?我什么风格啊?”
“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诸葛青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微微睁开眼睛,冷淡地回:“王三少别是讽刺我吧。”
“字如其人呐。”
王也还有点困,翻身起来点燃烛灯,抄起葫芦喝了一大口水,抹了把嘴,继续说:“您本是这么个人,现下却追到我的船头。哎,不像您一贯的风格啊。”
“吱呀”一声,船底擦过河滩,惊动了岸边的垂枝。
花瓣抚过诸葛青的脸,颊上的温度蒸干残留的露水。
诸葛青的脸藏在夜色里看不真切,心里却实打实地被挠了一下。他故意压着嗓子扯开话题:“喂,你写出后文了没?”
“没呢,哪儿那么好写。”王也翻出一块茶饼,煮水煎茶,“都让您别看了。”
“这世上除了你我二人还有谁能看明白?”
诸葛青语调里带着矜骄,王也听笑了,感觉这人跟小孩儿似的。他有意顺着对方,不信似的问:“那您说说,我写了什么?”
诸葛青弯腰,伸手搅碎那轮水中明月,答:“你写‘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是还不是?”
茶壶里的水开始咕嘟咕嘟地冒泡。王也掰了一小块茶饼,放入壶中,专心致志地搅动,用鼻子应了一声。
诸葛青接着道:“你寻求天地之真理,万物之始源,并企图演算出世间万物不变的规律。是还不是?”
王也拿木勺敲了敲壶边,沉静道:“万物的规律,我哪有这本事。算算人罢了。”
“是了。你可知为何我评你文章‘不过如此’?”诸葛青问。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王也想。他使了个心眼,偏偏不回话。
诸葛青也梗着脖子不讲了。
水声哗哗。
不一会儿,船舱内传来馥郁的茶香,熏得诸葛青又面热起来。
他想,这王也怎么这样啊。行吧,我诸葛某人自讨没趣不如立马告辞。
诸葛青刚站起身,船舱前的两片布幔间就伸出一只手,握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您边喝茶边说吧。在下洗耳恭听。”
于是诸葛青捧着那杯茶又坐下了。
王也很会泡茶,入口温和,回味甘冽。诸葛青被一杯粗茶哄好了脾气,终于舍得开口:
“我的确很钦佩你。我写不出你写的东西,我也没有胆量去说那些不可说的东西。但我并不觉得自己逊你一筹。人不是月亮。月升月落,亘古不变,而人间多是无常。”
“是。人世无常,纷纷扰扰。”
“你能算出世间大势,但你算不出其中每个人的生死离合。人只活一辈子,其中最重要的不过是一个‘情’字。时移事迁与我何干,我要写情爱离愁、写嬉笑怒骂、写美丽光景,我要写尽天下风流。”
“好一个写尽天下风流。”王也放下茶盏,鼓掌,“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去年殿试的榜首,诸葛青。我虽与他缘悭一面,但读过他的文章。你们应该很聊得来。”
诸葛青心如擂鼓,状似不经意地问:“他是个怎样的人?”
王也沉吟了一会儿,说:“潇洒倜傥,才情绝艳。”
诸葛青一边窃喜一边在心里暗骂,你明明人前说的是“还成吧”,怎么人后就改口啊。
船行十余里,又近岸边。
诸葛青将脚边的桃花枝插回泥土里,努了努嘴,总结道:
“你看到了所有人,却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我甘愿随世道沉浮,但要纵情高歌。我是多情,而你是无情。”
他本打算将空杯放置布幔前,怎料王也在里面看到他的动作探手来接,宽大的手掌包住诸葛青的五指。
温热的碰上微凉的,一触即分。
瓷茶杯掉在船板上,磕掉一个角。
王也屈指搔了搔下巴,略微不自在地说:“那个,您是不是每次见我都要打坏我一样东西啊?”
诸葛青不认账,同他分辩:“这次明明是你打碎的。”
他们又不讲话了,开始听彼此的呼吸声。
茶有余香缭绕。
或许是乏了,或许是醉了。没有边际的黑夜和不断重复的水声搞得他们头脑发昏。
半晌,诸葛青讷讷道:“你给我一张纸可好。”
他本是说给自己听的,可暧昧的春风将那声如蚊呐的一句送进了王也的耳朵里。
王也不动声色地递出一张白纸。
诸葛青捻起纸张,沉默许久。
他写过无数妙言佳句,此刻空对明月,竟一时不知该书点什么好。
他把白纸对折,再对折。然后放了回去。
王也展开,想问人这是什么意思。一抬头,那人已经走了。
夜还很长。
月色泠泠,流水潺潺,永不止息。
诸葛青就近找了间客栈歇息。一闭上眼就是那张白纸,那双手,那个人。
他辗转反侧,他心猿意马。
他想,我折月光入纸张,应是许了一段情的罢。
-
王也路过蒲州,下船去城里补点吃食。
他经过一片闹市,街道两侧立着红墙酒肆,头顶的飞檐一个顶着另一个。马车声和叫卖声不绝于耳。
在高高挂起的绸缎、珠宝和灯笼中,王也的身影若隐若现。
他这人垮是垮了点儿,身上总有股从容的气质,非富即贵。商贩的手就没从他衣服上下来过。
“诶——诶——您别扯了!下次一定光顾!我赶时、别扯了!衣服坏了我就两件!”
他正跟卖胭脂的纠缠,一抹红色倩影就跟蝴蝶似的扑进他怀里。
发簪流苏摇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纱裙在空中飘扬。
王也瞪大了眼睛。他的脸颊挤着一片滑嫩柔软的皮肤。
他哪敢怠慢,立马把人给扶正了。
恍惚间,一股馥郁的香气萦绕在王也鼻头,他没忍住,直直对着人脸打了个喷嚏。
那人赶忙推开他,但还是没能来得及,粉雕玉琢的脸被喷个正着。
那卖胭脂的也不敢吱声了,退到一边偷偷瞧这对冤家。
“内什么、阿嚏!内什么姑娘,对不住啊,这胭脂铺和你身上香粉的味儿太冲了。”
王也又打了几个喷嚏,方才皱皱鼻子,抬头打量眼前的妙人。
头发靛青,面若桃花,穿着水红色襦裙,是平淡无奇的世间百景图中唯一浓墨重彩的那笔。
这位绝世美人正用袖子狠狠擦自己的脸。
有了这一遭,王也也顾不上问人为什么往自己身上撞,张口便是:
“实在是不好意思啊,这样吧,姑娘您看这街上有什么喜欢的,随便挑,我给您买了当作补偿。”
美人隐有怒色,本想转身离去,又气不过似的胡乱指了个方向,别过脸去不看王也了。
王也话不多说,买了把最贵的,毕恭毕敬地给人递了过去——
一把空白折扇。紫花湘妃竹,扇骨讲究。
那美人这才知道自己随手一指指的是折扇铺子。
他青葱般的手指利落一晃,扇面哗的展开。一举一动皆是与繁冗装束毫不相衬的飒爽飞扬。
“且饶了你这一回。”他说。
王也一听这声音,全明白了。
他瞬时心潮澎湃,想抓住那缠了他好多日的人,哪知那人反而欺身而上,将他抱个满怀。
怎么、怎么又来啊?王也两眼一黑。
“咱们可是老相好了,这扇子你可别要回去啊?”诸葛青在他耳边说小话,“王三少,回见呐。”
诸葛青一哂,小鹿般轻巧地溜走了。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王也望着诸葛青消失的方向,心想,他这到底是欠了什么债啊。
-
日照中天。
王也在一家馆子里用完午饭,招小二准备付账。他掏了掏左袖,又掏了掏右袖,神色逐渐凝固。
店小二觉着不对,朝酒馆门卫挤了挤眼睛,阴阳怪气地说:“这位客官,您不是想吃白食吧?”
两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缓缓围了上来。
王也急出一脑门的汗,尴尬地打着哈哈:“诶,您再让我找找……”
店小二这种人见多了,没好气儿地说:“行,您管您找,我们管我们教训人。弟兄们,上吧。”
这世道竟如此险恶!王也长吁短叹,觉得自己今天可能真要栽在这儿了。眼看那拳头就要砸上王也优越的鼻梁骨,一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哎呀!王兄!不是说好今天我做东,怎么你自己先吃上了?”
劲风扑面,铁拳在王也鼻尖前停住了,相差毫厘。
王也回头,看到诸葛青那张玩世不恭的笑脸。步伐不紧不慢,一副看戏的混账模样。
那人换下女装,身着玄色窄袖长袍,美如冠玉,身形挺拔似翠竹。
“多少钱?”诸葛青问。
“二十文。”店小二笑得谄媚。
他从袖子里摸出半吊铜板,放到店小二的手上,把人打发走了。接着一甩袍子,迤迤然坐到王也身旁。
酒肆喧嚣,他们这桌静得诡异。
“这下你可欠我二十文啊。”诸葛青轻佻地说,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他被日光照着,竟还生出些岁月静好的意思。
王也斜睨他一眼,劫走他倒好的茶,猛灌一口,又把茶杯重重地拍回桌上。
“生气啦?”诸葛青不动声色地又倒一杯。他也不喝,双手交叠撑着脑袋打量对方。
“您这贼喊捉贼,玩得还开心?”王也语气沉静,黑幽幽的眼睛古井无波。
茶杯里有诸葛青面孔的倒影,他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
“我怎么啦?”
“还跟这儿装呐。说吧,什么时候拿的。”
诸葛青吐了吐舌头,说:“往你怀里扑的时候。”
“原来如此啊。”毫不意外的口气。
王也面无表情,像一个入定的老僧,无悲无喜。
诸葛青不知怎的背后寒毛直竖。
王也盯着自己放在台面上的手。展开,握拳,再展开。
深吸一口气——
脆生生地往人后脑勺上呼了一巴掌。
诸葛青人傻了。
王也捏住他后脖颈把人拽起来,另一只手戳他额头,疾言厉色地发作:
“拿我文章也就算了,现在钱袋都敢拿?可真是出息了!您是不是觉得耍我特好玩儿啊?我跟您什么仇什么怨呐,值得您跑这一趟两趟三趟的,啊?您倒是给我说道说道,说不出个道理我今天就非得教教您怎么做人!”
他骂得酣畅淋漓,唾沫星子飞了一地。
诸葛青哪经得起王也这么凶他,吓得肩膀一耸,慌慌张张地什么都听不进。只能听见王也让他讲道理,讲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缠着他。
可是这哪有什么道理。
诸葛青自己也没想明白,脸倒是红了,眼睛瞪得老大,亮晶晶的。
王也也不是真想拿诸葛青如何,他就是觉得这毛病得改。这回是遇上他了无事则已,那万一遇上别人了呢?被抓了可不得被好一顿毒打。但这人吧……
王也看诸葛青这副表情,心里又没了脾气。
不过是被骂两句,就摆出这副被欺负了的样子。给谁看呢?
难搞。
王也吐出一口浊气,额前碎发飘动。
算了,来日再议吧。
正好他也讲累了,松开手,喝口茶给自己顺顺气儿。
“诶,你怎么称……”
王也润完嗓子,打算跟人好好聊聊。没想到就一口茶的功夫,人又不见了。
他拳头好硬。他想刚刚怎么没把这人打一顿呢。
过了一会儿,从窗口扔进来一块包着手帕的石头,恰好落在桌上。
王也心想这又是玩儿的哪出啊。
他展开手帕,上面写着一行字——
你欠我二十文钱。晚上去西市典当铺找我。
没有落款。
王也这才猛然想起,靠啊,那小子钱袋还没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