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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青】入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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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取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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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0-31 23:05: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诸葛青有时喜欢拎着壶酒靠在木雕窗台边沉默地饮,风呼啦啦从窗口涌进来,吹在身上大抵是冷的,可他向来不在意,眼神散漫毫无目的地不知落在何处。
王也从一开始出声提醒,到现在已经习惯地走过去关好窗,再伸手把诸葛青的披风领口系紧。
诸葛青乖乖坐着任王也动作,垂着眼睛好像在看他又好像只是发呆。王也熟练地系好一个漂亮的蝴蝶结,顺手理了理毛领的绒毛,他做得认真,忽地听见诸葛青的笑声轻飘飘地落下来。他抬头去看诸葛青,他的师父酒量不是很好,这会儿已经半醉了,胭脂似的红润翩然浮现在他脂玉般的脸上,让人莫名想起“人面桃花”四字。
诸葛青伸出指尖勾了勾王也额前的碎发,低语道:“今天是大寒呢。”
王也没好气地回道:“您也知道,这么冷的天坐窗边吹风,冻不死你。”
诸葛青忽略了王也的埋怨,继续道:“今天是特别的日子,说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大寒吧。”
诸葛青和王也的初见,是在大雪纷飞的大寒夜里。诸葛青像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山魅精怪闯进王府,满身风霜,眉梢发端还落着未消融的雪,冰冷地像是要破碎。这个不速之客一来就说要带走当时年仅九岁的王也,王家夫妇自然是不肯,可诸葛青不知道跟他们说了什么,没一会儿,就听见王夫人凄凄切切的呜咽声。
“为什么非得是我儿啊——”
王老爷叹了口气,沉默地揽着夫人的肩。
年幼的王也不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一开始甚至不感兴趣,是被两个哥哥拖着过来,隔着半个院子探头探脑地观望。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哭泣,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叹气,他像所有这个年纪单纯天真的小孩一样,对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只是隔着风与雪,跟诸葛青遥遥相望。
第二天王也才知道来人叫诸葛青,即将成为他的师父。王夫人抱着他絮絮叨叨地叮嘱,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听师父的话,不要顶撞师长。说着说着,又落下泪来。
小王也茫然地替母亲擦去眼泪,笨拙地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母亲,别哭。”
却起了反作用,王夫人哭得更厉害了:“你还这么小啊……”
王也不明白,多了一个师父而已,为什么大家都这么难过。
他好不容易被母亲放开,带着疑惑地走出母亲房门,抬头看见诸葛青拢着袖子站在檐下,看样子是在等他。
果不其然,诸葛青朝他招手:“呀,王小少爷。”
王也走过去,想了想,作了个礼:“诸葛先生。”
诸葛青心情不错地揉了把他梳好的头,揉得乱糟糟,在王也无言的瞪视下收回手。
实在是冷得很,诸葛青把手揣回袖里,呼出一口白雾,慢慢问:“你父母跟你说了吗?年后你可就要拜我为师,跟我走了。”
小王也点点头,也学他的模样把手揣好。
“害怕吗?”
王也奇怪地看他一眼:“为什么要怕?”
诸葛青意外地偏头:“你这么小就要离开父母跟我远游,不害怕吗?”
王也后知后觉自己应该害怕,但是实际上他并没有很大的感觉。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道:“我以后也会离开爹娘的,只不过现在早了点儿罢了。”
“理儿是这个理儿,但是你还这么小,还是贪恋父母怀抱的时候吧。都不难过吗?
王也想起两个哥哥出去胡闹回来后塞给他的玩具糖人儿,想起父亲抱起他时坚实的臂膀,想起母亲的眼泪……
雪在枝丫积得厚了,细瘦的枝条承受不住重量,“啪”一下弯了一下腰,抖落层层白雪。幼儿奶声奶气的回应也在雪落的声音中响起:
“还是难过的。”
因着王也即将离开,王府除夕夜办得格外隆重,红灯笼高挂,照得夜晚也红艳一片亮堂堂。
王也被打扮得活像个团子,裹得严严实实,大红袄子外穿,瞧起来喜庆极了。
大年夜的团圆饭时刻,诸葛青作为王也的准师父,本也该一同参与,但他万般推脱,王老爷只好作罢。阖家欢乐吃完一餐团圆饭,小孩子耐不住跑出去玩烟花,大人们在后院准备压岁钱。哪怕离别在即,喜庆欢乐依旧弥漫在整个人间。
王也跟着哥哥放爆竹,没一会儿倦了,捂着耳朵躲在一旁,不久前摆盘上的糕点也被他吃干净了。
小王也看看玩得正高兴的哥哥,再看看空了的盘子,决定还是自己去膳房拿些吃的。
走着走着他开始嫌路远风寒,速度越来越慢。路过诸葛青房间,恰恰看见他坐在廊下梅花树旁,抬头赏红梅。天气称得上不错,雪下到清晨停了,如今月儿明朗,清澈地撒下柔光。诸葛青就坐在树下,身边搁着坛酒,已经启了封,王也动了动冻得通红的鼻子,果不其然闻见一股酒香。寒夜风大,不一会儿摇落一树梅花,诸葛青伸手去接,那殷红的花瓣落在他的指尖,红得越发照人。
屋檐上的灯笼还红艳艳地照着,前院欢声笑语不断,而此处却好像与世隔绝了一般,在惨白的月光下,凋落的梅花如同绝唱的诗歌,孤寂从每一个角落弥漫开来。诸葛青取酒豪饮一口,任由孤独压上他的眉梢心头。
王也看得有些难受,忍不住上前行礼:“诸葛先生,除夕安康。”
诸葛青看见他先是一笑,眉眼一弯顿时便从刚刚的寂寥里跳脱出来。
“除夕安康。怎么有空到后院来,这会儿还早,不应该趁机多玩会儿吗?”
“嗯……今日一整天未见先生,想起先生还没给我压岁钱。”
诸葛青一愣,嗤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小子,怎么还在意起这个来了?”笑了半晌才收声,他拭去眼角的泪花,故作苦恼道:“怎么办呢,我没准备。”
王也:“……”
“你别这样看我,我真没准备。我一开始想的是我来了马上就能把你带走,也没想到会拖到年后。”诸葛青两手一摊,无辜道。
王也有点怀疑自己放弃点心跟他说话的目的,转身就要走。没走两步感觉到衣角一股阻力,他转头去看诸葛青,诸葛青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别急嘛,既然你要成为我徒弟了,那我得给你一份礼物。”
王也眨巴眨巴眼睛,带着轻微好奇看见诸葛青从身后掏出……一本道德经。
诸葛青把书塞进他怀里,拍了拍:“不客气,咱们修仙求道的,免不了多向祖师爷学习,回去多多研习,他日大有裨益。”
小王也觉得自己被这狐狸似的人骗了,这样古灵精怪的人怎么会露出那种神情呢?于是气鼓鼓地跑了,连要去膳房拿点心的事情也忘了。
等晚上回到房间,他翻开那本道德经,才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祝签,上书四个有力的大字“岁岁平安”。还夹着一个元宝袋,里面装着羊脂玉的平安扣。
二、
第二日王府全家前往武当山拜访,诸葛青说来都来了得跟故人打个招呼,于是也跟着去了。今年也是跟往年一样的流程,王老爷跟观里的道人一番寒暄,照例捐了一笔钱,甚至比去年捐得更多,因为王也要离开了,希望他离了家也能平安顺逐。
但今年接引的道人与往年不同,是个年轻许多的道童,问了也只是答云龙师父有事不能来。
倒也不影响什么,一行人前往大殿参拜三清祖师,道童按照规训好的话说:“有什么愿望可以告诉祖师爷。”
王又和王亦跪着双手合十,嘴里念念叨叨的无非是希望成绩进步功成名就之类。小王也却站在大殿内,看着巨大庄严的雕像,不跪也不拜,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大家都在许愿呢,你怎么站着?”诸葛青的声音从身后冒出来,这人刚刚不知道去后山干什么了,现在才溜达回来。
王也吓了一跳,身子抖了抖,怨愤地看了诸葛青一眼,对上后者无辜的眼神,无可奈何地收回视线。
“我在想,”他迟缓地开口,“这么多人许愿,真人听得到吗?”
“嗯......不管能不能听见,试试又不亏——大家不都这样想?你呢,不试试吗?”
小王也摇摇头:“我没有什么想要的,如果他真的能听见,我倒是想问问他,我是个什么东西。”
诸葛青闻言神情复杂,随后却又勾唇一笑:“是你会问出来的问题。”
他跟王也一起抬头看着神像,泥塑的雕像无慈悲地低眉微笑,接纳众生苦乐。
“不管祂们能不能听见,都回答不了你的问题。”诸葛青道。
王也微愣,看向诸葛青。诸葛青背着光,垂首看着他,眼睑微敛,情绪被轻轻盖住,但他依稀感觉到,此时的诸葛青是极温柔的。
“能告诉你你是谁的只有你自己,要成为怎样的人也只有你自己能决定。神佛不能告诉你答案,父母也不能替你做决定。你的人生道路,你得自己去走,沿途有什么风景,你要自己去看看啊。”
王也眨了眨眼睛,有什么在心里成型,有什么亟需表达,但他张了张口,最终只用力点头。
如何舍不得,离别的日子依旧越来越近。年儿一过,王家夫妇就没有理由再留王也了。王夫人哭了好些时候,送别的时候下意识想跟着走,被王老爷拦住。
“娘亲,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王夫人闻言哭得更凶了:“我的儿啊,你要常回来看看啊——”
王也没有回答,他看着这座养育了他十年的宅子和里面的亲人,挥了挥手,作了最后的道别。
诸葛青看起来就不怎么会教导孩子。王也表示不是看起来,这是真的。离开家已经一个月了,诸葛青带着他大江南北地随意走,平时只教导他学习识字读书,闲了便上街游玩,与王也印象中的寻仙问道丝毫不搭边儿。
此时他们在平城,街角有几个乞丐小声八卦,声音丝丝缕缕飘进耳朵里:“欸,你知不知道,李家过不久要结亲了哩。”“嚯,这么大个事,怎么才说——是跟哪个?”“听说是杨家的小姐。”“那白家那位......?”“别提了,听说消息一出就病倒了,这几日又寻死觅活的,白家现在焦头烂额的。”
......
诸葛青笑眯眯地买了串糖葫芦,吃了一颗又嫌甜,随手塞给了王也。
“修道这种事情,急不得,修道先修心,心定了,道才稳。你还这么芝麻大小的,多看看人间百态没什么不好。”
话是这么说,王也看着诸葛青又去撩拨小姑娘,把人小姑娘哄得喜笑颜开,觉得还是诸葛青自己贪玩。
他默默咬下糖葫芦,被表皮的糖齁着了,忍不住皱了皱鼻尖。下一瞬,他的肩膀被轻轻搭住,他抬头,就看见诸葛青带着歉意跟姑娘说道:“抱歉,我已经有孩子了。耽误姑娘就不好了。”
王也:“?”
那姑娘顿时神情黯然,诸葛青继续说道:“是我没有早些遇见姑娘,没有福气,不过像姑娘这般好的人,定能遇见比小生更好的人。”
姑娘摇摇头,垂泪道:“不,你不懂......
诸葛青轻叹,递过去一张手帕:“我可能不懂,但我懂得,姑娘还年轻,人又温柔可爱,断不能因一段感情就荒废余生。恕小生直言,这世上,没有人比自己更重要。回去吧,睡一觉就好了。”
诸葛青笑得温柔,姑娘揪紧手帕,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抹泪行礼,转身走了。
诸葛青目送她走远,大松一口气,做作地抚抚胸口:“好险好险。”
此时王也正好把最后一颗糖葫芦吃完,闻言抬眼看他:“我看人家姑娘对你可是真心实意,你就这般负了人家?”
诸葛青噗地笑出声,伸手拍拍王也的脑袋,被王也不满地躲开。
“想什么呢?我还没有给你找一个师娘的打算。”
看王也满眼不信,诸葛青无奈:“怎么你才相信啊,修道之人不能随意结缘的。”
“那你还去招惹人家。”
“那是有原因的!”
王也挑了挑眉,示意他详细讲讲。
诸葛青倒不急了,在卖面具的摊子上仔细挑选一番,给自己拿了个狐狸的戴上,又给王也挑了个老虎的。
“给,你们小男孩不就喜欢小老虎吗。”
王也没说喜不喜欢,乖乖戴上了。
诸葛青牵着他游走在拥挤的人流之中,平静轻缓地解释刚刚行为的举动。
“你有注意那姑娘是打哪儿来,又打算往哪儿去吗?”
王也一愣:“没有。”
“她出现时神色恍惚,眼角发红,应是伤心哭泣多日了。观她衣着,少说也是家境不错、受人疼爱的小姐,但衣裳发饰却是稍有凌乱的,大概是偷跑出来的。而她步履匆匆,目的明确,走的路线,应该是去湖边的。”
王也心里有个成形的可能,不可思议地道:“你的意思是,她是去......
“对,她是去寻死的。”
王也想起什么,试探道:“她是白家那位.....?”
诸葛青意外地看他一眼,赞许道:“小小年纪观察力不错嘛。”
王也抿紧了唇。半晌开口道:“我还是不懂,既然她已经爱到可以把死亡置之度外了,又为何会被你吸引呢。”
“因为这个时候,困住她的,不是那个人不爱她,而是为什么被选择的不是她,是不是她不值得。在这样环境下产生的自厌,才是她了无生趣的原因。”
王也似懂非懂:“我一直以为,这世间的爱恨,都是分明的,所以我才......”才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苦痛缠身,不得解脱。
“所以才要去看啊。用眼睛看,用心看。”
诸葛青笑着说。
他们离家之后一路向南,沿途经过大大小小的城,王也才知道,不同的地方,人们有不同的生活习惯,所处的境地也不同。比如越是靠近皇城,就越是丰饶,普通百姓过得越好;而越是偏僻的地方,就越是穷苦,人民肉眼可见衣衫破旧、面黄肌瘦。
王也开始渐渐明白诸葛青说的这人间要自己去看是什么意思,当书中的大道理化为一个个鲜活的例子,带来的冲击力才更大。
除了一开始收到的那本道德经,诸葛青依旧没有教导王也关于修道的知识,倒是有教许多掷骰子、投壶的技巧。然而他本人并没有不务正业误人子弟的自觉。
某一天王也终于忍不住问他:“师父,你收我是为了什么?”
彼时诸葛青正倚着窗台饮酒,这日春色正好,乱花迷眼,他不胜酒力般红了眼角,倒显得人比花艳。
王也上前一步,伸手在诸葛青眼前晃了晃:“师父?”
“听着呢。”诸葛青拂开他的手,顺势支起脑袋,“虽然我不喜欢天命这种说法,但我找到你确实有这方面的因素。”
“天命?”
“荒谬吧,一个说着不要迷信神佛,要自己追寻‘道’的人,却是听信天命收徒,轻率改变一个小孩人生的人。”诸葛青笑了一下,带着讥讽。
王也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诸葛青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教导你寻仙问道的本事和道理吧,我是很想故作高深地说一句时候未到,但是很遗憾,只是因为我没能力教导你。我走的道,你并不一定适合,我修的法,基于一些原因也没办法教你。”
“那天命为什么要将我交给你。”王也喃喃。
“谁知道呢?”诸葛青无奈道,“如果不是各门派和朝堂那边给的压力太大,你以为我想接这个担子啊。”
他大概真的醉了,嘟嘟嚷嚷说了好多:“有什么是有一个小孩非做不可的,我老人家就算了,欺负人家小孩干什么。”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那玩意儿是人学的吗......这么大个......非得一个小孩......
王也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等到声音消失,他上前给诸葛青披了一件披风。孰料诸葛青突然睁开眼睛深深地注视他,难得认真地说:“你可不要随便输给天命啊,听见没。”话音一落,未等回复,他又闭上了眼睛。
王也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天命啊,是什么东西呢......
窗外鸟雀叽喳,行人热闹,一切还笼罩在烟火当中。
跟着诸葛青生活是不会无聊的,也不知道他打哪儿来,不仅见多识广,而且总有稀奇古怪的想法。离开王府的时候王家塞了好一笔银子,王也秉着对修仙的刻板印象,以为要清贫以修心,本想拒绝掉,谁知诸葛青爽快地接了下来。原话是修仙不是叫你受苦受难,日子能过好为什么不过好。明明可以不愁吃喝,但诸葛青有颗上进的心,美名其曰钱还是自己赚的安心,虽然现在咱不差钱,但也不能坐吃山空。于是摆摊提上日程。
在王也看来,他并不是真的想赚钱,更多是玩乐。诸葛青的字写得漂亮,偶尔会拉着王也往街角支好摊子,等“懂得欣赏的人”上门请字。当然,他那张俊俏的脸没少给他带来生意。他也会给普通百姓写喜庆的帖子,少时候也会有走投无路的人找到这里求他写状书,诸葛青来者不拒,也不收费。
“就当积德了。”他如是说。
王也随着出摊,总能看见为着诸葛青而来的娇羞女儿家,也有上面说的后两种人,前者喜气洋洋地来高高兴兴地走,后者眼神中总带着绝望,离开时背影透着麻木。他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们从简陋的小摊前来往经过,时不时会想起最开始被诸葛青三言两语解救的白家姑娘。人类的爱恨这么复杂又那么普通无趣,那些烦恼像一根根丝线把人包成了茧,人困在茧里面挣扎、流泪、痛苦、哀鸣。
王也下意识回头看诸葛青,他笑着迎来顾客又笑着送走顾客,看起来沾满世俗,但眼睛里总是淡然的。他游离在世俗和规矩条框的缝隙里,他离人间这么近,又这么远。
“师父,你的道是什么呢?”王也突然迫切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嗯?不告诉你。”诸葛青促狭地眨眨眼。
又要我自己去看吗?王也想。
他会找到的。
这趟旅程出乎意料得长,他们已在外流浪了大半年,王也逐渐了解到诸葛青的能力和一点儿水面之下的冰川。应是与“诸葛”这个姓氏有关,诸葛青对奇门八卦颇有研究,兴致上来也会给人算命,往往八九不离十。一开始王也以为他凭着一张伶牙俐齿忽悠人,后面才发现他真的会。诸葛青算卦很有一套,几颗石子,几枚铜钱,就足够他推演出星图。他常常告诫王也不要轻易拨动命盘,牵一发而动全身,动了一个人的星盘,有可能会搅乱整个时局。
话是这么说,但若有作奸犯科仗势欺人者,诸葛青每每都是先在表面安抚住王也,回头就深更半夜带着人摸到府邸,轻则对人家石狮子或大堂的匾动手脚,重则稍稍动乱风水布局。
“不是说不能随意拨乱命盘,扰乱风水吗?”王也看着诸葛青偷摸着把人门口的石狮子掰裂一个角,有些无语道。
“只是动了石狮子成不了大气候,再说了,这种小人就是在吞噬风水福泽,迟早会耗尽气运,我只是稍微加速了一点点。”诸葛青眨了眨眼,王也仿佛看见他身后有条狐狸尾巴在晃。
再后面,王也才知道,诸葛青是修奇门一术,而不止是研究。奇门有多神奇呢,王也回忆起诸葛青为数不多开奇门局的时刻。
他脚下踏着八卦图,那一刻天地雷风水火山泽都在局中,而整个局由他控制,掐诀念咒,山水灵气被引动,而他一派风轻云淡游刃有余,仿若世间规则都尽在他掌下运转。
不得不承认,帅极了,给尚且年幼的王也留下了美好的印象,至今犹如午夜萤火熠熠生辉。
三、
离家两年,他们终于停在姑苏一带。南边的吴侬软语、水乡人家,糯糯地晕染出温柔清淡的底色。
诸葛青说:以后我们就在此处修行了。
王也已经抽条成半个俊秀少年,轮廓初现,剑眉星眼,大略能看出未来丰神俊朗的样子。
为什么停在这里,这里有什么特殊的?王也隐隐约约感觉到诸葛青对这儿的感情不一般。
小孩长大了,敏锐得过分,诸葛青顿了顿,还是道:这儿是我本家。
本家?
王也道:兰溪诸葛?
诸葛青了一声,带着他往城内走,随意道:先吃点东西吧,赶了这么久路也累了。而后就随便找了个小摊,叫了两碗面。
诸葛青坐在简陋的椅子上,和往常一样脊背挺得笔直,但王也总觉得他此刻有些……紧绷。
忽然,真的是忽然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诸葛青猛地踹了一把王也的椅子,把人连同椅子踹远几尺,而他一个侧身避开凌厉的劈腿,手臂立马跟上擒住那双力度十足的小腿。然而来人不好对付,另一只腿顺势砍上诸葛青的肩膀就要来一个剪刀腿绞住他的脖颈。诸葛青微一皱眉,只得松手退开。
王也早已识趣地跑到一旁躲好了,偷袭来得突然,此时他才看清偷袭者是一个女人,披头散发,从蓬乱的发间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无情的眼眸。
王也回忆起诸葛青的反应,觉得他似乎不是很意外、早有防备。但即便如此对手依旧难缠,几个回合下来诸葛青没有占到丝毫上风,但又不至于落于下风,局势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卡在一个微妙的位置。
王也听见诸葛青了一声,下一瞬土河车拔地而起,困住了那女人。
但诸葛青还是谨慎地掐着诀,防止女人的挣脱。不出所料,困住她的土河车摇摇欲坠。
巽字。风起。
意外的是,那风没有形成攻击,只是翻滚着如同拥有生命一般盘旋在四周。
张楚岚,滚出来,我要是松手这一会儿的动静我可说不好,我倒是无所谓,你恐怕不好交代吧?
哎呀。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王也一惊,才发现现场还有一个人。
那声音的主人慢悠悠地出现,站在斗争中心,挡住两人的视线。
老青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和宝儿姐这不是欢迎你吗?
诸葛青冷哼,收回手,一时什么土什么风都消失不见,仿佛刚刚的风沙走石是一场幻境。
冯宝宝轻巧落地,沉默地站在张楚岚背后。
你那是欢迎的架势吗?
张楚岚还是那副笑模样,一拱手:您知道的,我有要务在身,得罪得罪。
诸葛青也没真想跟他计较,把王也拎出来,再把踢翻的桌子椅子摆回原位,掸掸袖子上的灰,施施然坐下,又是一派翩翩公子的模样。
张楚岚和冯宝宝在他们对面坐下,眼珠一转,视线落在王也身上,话却是对诸葛青说的:你徒弟?
对。怎么样,是不是一表人才?
张楚岚熟练地接道:诸葛大师的徒弟,那必是不凡。
诸葛青似笑非笑地抬眼:你这小子倒是一如既往地嘴巧。
张楚岚嘿嘿笑:谬赞谬赞。
店小二把面端上来,先是照常说声慢用,拿搭在脖子上的布擦了擦汗,状似无意地问:刚刚我听见这边有吵闹声,客人没事吧?
张楚岚摆摆手:没事没事,我们哥俩太久没见,动静大了些,叨扰店家了,对不住对不住。
店小二笑道:客人什么话,没事就好,有什么事叫俺就行。
那小哥,再来两碗面。
得嘞!
张楚岚目送小二离开,静了一瞬,瞥见诸葛青的面,嫌弃地一咂嘴:不是,老青,你们这儿吃得也忒素了吧,这清汤寡水的看着就不好吃。
诸葛青翻了个白眼:我可没求着你吃。
张楚岚装作没听见,指挥王也:小王啊,去帮哥哥拿个辣椒酱。
王也还没来得及拒绝,又听张楚岚说:宝儿姐你陪着他,免得这小子细皮嫩肉的被谁瞧上抓了。
哦。冯宝宝站起来,拎着王也就往店老板那边走。
王也挣扎了一阵,挣不开,向他师父投去求助的目光,却见诸葛青轻一颔首,默许了张楚岚的作为,他一顿,安静下来。
他们两个离开后,桌子周围小小一方天地氛围顿时有些微妙,诸葛青慢条斯理嗦着面,张楚岚食指一下一下轻敲着桌面。
的声音忽地停了下来,张楚岚双手交叉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问诸葛青:我记着两年前你就去上京了吧,但是我观着那王小少爷灵根还没开,两年,不至于一点儿进度都没有吧。老青啊,你在拖延什么?
诸葛青冷笑:既然说了人交给我,那我怎么做,还轮不到你们置喙吧。
唉,张楚岚摊手,您误会了,我可不想管这事儿,但奈何上头催得紧啊,我这不是没办法嘛。您呢,不管怎么样,先给那王少爷开个灵根,我好交代,您也别为难我,都不容易是不?”
开了灵根,然后呢?诸葛青冷冷抬眼,你们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他听见张楚岚轻轻啧了一声,嘀咕了一句我就知道没这么容易对付。
张楚岚极快地看了冯宝宝王也的方向一眼,收敛神色,看着诸葛青:你为什么不肯教授王也修行之术呢?他顿了顿,轻轻抿唇,眼底压着冷静:是因为你不想看他小小年纪走进这条既定之路,还是……
你嫉妒?
风声变了。
风变得锋利、轻薄,携裹着杀意凝滞,亟待出鞘。
张楚岚攥紧拳头,感受着冷汗从背脊滑落,极力保持表情不变,静静诸葛青对视。诸葛青平静地看着张楚岚,靛蓝的眼睛蓝得发沉,他还是一派风流公子的模样,但张楚岚知道,此刻他是真正动了杀意。
过了许久,又或许只是一刹,诸葛青轻轻一笑,冰冷冷的气氛便在他那好似春水的笑容中消融了,他弯着嘴角,嗔道:瞎说什么呢,我嫉妒一个小孩做什么?我这样做自有我的道理,不过你既然都来了,该怎么办我还是晓得的,不用担心。王也天资好,给我三年,届时我便会带他再上一次武当,你大可以放心。
张楚岚亦笑着回他:那就有劳诸葛兄了。
话题刚刚落地,冯宝宝和王也端着面和辣椒酱回来了,敏锐嗅到气氛不对,她朝张楚岚歪了歪头表示疑惑,张楚岚松开攥久了有些发僵的拳头,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
王也坐回诸葛青旁边,莫名觉得他心情不好,想了想往诸葛青碗里加了一勺辣椒。
“……”
噗。张楚岚把脸埋进碗里。
“……王也,你这是做什么?
我以为你也觉得这面太寡淡了但你不好意思说所以给你加点料。
诸葛青炸毛,腾地站起来,眼见着就要清理门户,张楚岚赶忙一把拉住他,猛拍他后背顺气。
小孩子嘛,别生气别生气……”
诸葛青幽幽地看着变得红艳艳的面,毫不犹豫把王也的换了过来。
钱找你张叔要,我可不给。
张楚岚:“……
王也看向张楚岚,一拱手:有劳张叔了。
我没这么老!不对不是说这个……凭什么我付!诸葛青才是地主吧!
诸葛青哼了一声,慢悠悠嚼着面,一派听不进去的模样。
不过,这么一打岔,心里郁气散去了不少,他偷偷看向王也,少年垂着眼安安静静地吃面,不笑的时候总有悲天悯人的苦相。诸葛青抿了抿唇,收回了视线。
四、
张楚岚只是来带个话,饭后便匆匆告了别,与冯宝宝离开了兰溪。事后王也倒是有询问张楚岚俩人的背景,诸葛青只给出麻烦两字评价,便不再多说
诸葛青带着王也在兰溪郊外山上寻了块风景秀丽的地儿驻扎,建了个木屋,屋外栽了棵桃树,树下埋好一坛女儿红,诸葛青调侃王也等哪日他娶了媳妇就可以启封了。
山上与世隔绝,平时只有他们两个人,诸葛青这么闹的一个人,竟也这么住了下来,平日里酿酒修行,也不亦乐乎的模样。
与张楚岚一遇必然带来了什么影响,王也清楚,诸葛青因此开始教导他修行之道,本以为诸葛青爱玩的性子当不一个好老师,结果却出乎意料,他讲得极仔细,什么心境筑什么道,什么修行速度快但易剑走偏锋,连修行几日容易疲惫饥饿这种小事都讲得清清楚楚。修行中容易犯的小错误都一一被提醒排除,清晰地如同亲身经历。然而诸葛青的反应却是:怎么可能!你师父可是天才,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不得不说诸葛青是个好老师,在修行一事上细致又耐心,早期王也筑基时,他总是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检查他的基础功。但王也实在是个令人省心的好学生,度过了初期容易犯错的筑基,后面的修行几乎是一点就通,他心性干净,修行速度也是一骑绝尘。
修行是修身修心,更多是自己的事情,王也悟性高天赋好,诸葛青能给王也修行起的作用小了之后,他就换了个方向教学。他开始教体术,教剑法,教奇门遁甲。
日上三竿,诸葛青才悠悠起床,此时王也正在练剑,诸葛青倚在门边静静看着,等王也练完一套,才开口指点:第七式,手臂再低一点。
王也按他说的练了一阵,诸葛青直到姿势标准才满意点头,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心情明媚,蹦跶到王也身边,一把揽住王也的肩膀,笑道:家里没酒了,乖徒弟你帮为师下山一趟打个酒呗。天气这么好,晚上边饮酒边赏月岂不美哉?
王也看了一眼搭在肩头的手,抿了抿唇,道:晚上会下雨,没有月亮。
你怎么知道?
我算过了。王也甩开诸葛青的手,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往屋里走。
不要我教你的算卦用在这种小事上啊!诸葛青在他身后喊。
总之,晚上饮酒赏月的计划泡汤了,但诸葛青兴起的时候总能找到享乐的法子,伴着雨声,在屋里烧了火炭下火锅,屋子烘得暖洋洋,得人骨头也懒了一半。
在诸葛青的培养下,王也担起了做饭一务。王也调好酱料放在诸葛青手边,诸葛青盯着水面浮起的气泡发呆。
想啥呢?王也百忙之中抬头看诸葛青一眼,等水开了就可以下了,再等等。
嗯,诸葛青放松的时候说话总有些慢,声调也跟着柔下来,我只是在想,往后每年雨季、冬日都能像这样,我们俩在一块儿吃火锅就好了。
王也敏锐地察觉到异样,但一时说不出怪味出在哪,只能皱着眉顺道:以后你想吃就说呗,不必分时间。
诸葛青看着他,没说话,很轻地笑了一下。
咕噜咕噜,水开了。
王也沉默地下菜,心里不大舒服。
什么啊,这种说法,这种神情,好像要被丢下了一样。
五、
体术锻体,冥想修心,至于奇门遁甲,术式起卦,则属于理论。王也修行这么久,隐隐约约觉得缺了点什么,就好像阴阳十八局自由运转,却少了支撑的中宫。按民间和通俗说法,他没有一套完整的功法。
功法是支撑后期修行的核心,没有功法修炼进度便会停滞不前。
正当王也以为诸葛青是想像几年前一样压下他的修行时,诸葛青却提出要带他回上京。
回上京做什么?
你离家这么多年,不想家人吗?
王也少见地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五年,对年幼离家的王也来说,这个时间过于久了,久到记忆模糊,忘了父母兄弟的笑容音色。
诸葛青拍拍他的肩,轻声道:回去看看吧,他们一定很想你。
此去上京也比当年离开上京快得多,目的明确,不消七日便已到达。
上京倒和记忆中一样繁华,过处人声鼎沸,商品琳琅。
循着记忆找到王府,王也反而迟不前。诸葛青站在他身后,沉默地陪伴着。
他看见父母头上多了白发,哥哥们长大了,变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哥娶了妻子,有了孩子,二哥从了商,学着打理家族产业。
或许并不完美,但安安稳稳,还算幸福。
王也站到日落,动了动发僵的腿,对诸葛青说:走吧。
不见面吗?
既然不能陪伴,那此时见面,只能徒添伤感。
诸葛青不再多说,上前一步和王也并肩:既然正事办完了,接下来该干点麻烦事了。走吧,我们去武当。
怎么这回又跟武当有关系了?
你不是愁着没有功法吗?我武侯奇门的功法不外传,教不了你,不过武当有一套适合你的,为师给你找来了,还不高高兴兴谢谢你师父。
诸葛青习惯性地搭上王也的肩,半天觉着有些别扭:说起来,你最近长得是不是有些快?他用手度量了一下两者的高度:快赶上我了。
我争取争取超过您。
你小子!
王也脑袋遭了一击。
诸葛青把人带到山下,让王也自己一个人上去。
你不陪我……
人家独家秘方,我不方便。已经打好招呼了,你上去报我名号,他们认得你。学习这个功法我也不知道要多久,总之我每月会来山下酒馆一趟,你若是可以下山了,在酒馆旌旗处绑一红飘带,我来了便知。
得嘞。
小王也,不要太想我哦。
诸葛青挥挥衣袖,目送王也离开。
果然如诸葛青所说,上山后自有人接引。道童领着他直往山后走,越走越偏僻,只走到一个山洞口才停下。
道童先是在洞口一叩首,提高声量说了句:周圣师祖,人带到了。而后起身转向王也:
王施主,就是这儿了。再往前我也不能进去了。您请。
王也拱手:多谢。
他接过道童的灯笼,缓步向山洞里走去。山洞里十分静谧,脚步声形成回音。
山洞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洞门,甫一进入,王也顿时感受到了异样。一个巨大的瑰丽的八卦阵在他脚下运转,最特殊的是中宫……
这个奇门局太过超出常理太过特殊,王也心惊,抬头看向洞穴最深处,端坐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目光如炬。
这是你要学的东西。这个功法,名唤,风后奇门。
六、
诸葛青没能在酒馆等到王也。
他怎么也想不到,王也会这么容易被截胡了去。他在酒馆等了几个时辰,等得无聊,一开始也没起疑心,只是以为王也被别的事绊住了。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跟酒馆里的客人聊天,顺带问了问有没有知道门口的红飘带是谁系的,竟真的问出来了,再一深入打听,才知道王也跟人走了。
诸葛青沉着脸,深吸一口气,轻轻按压突突跳着的太阳穴,强迫自己平复心情,随手掐指起了一卦,结果却令他忍不住骂出声:
“张楚岚你大爷的……”
哪怕诸葛青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了王也身边,当他看到阵法全开的奇门局和阵中对持的几人时,他就知道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千防万防,还是败在一夕。
说回王也这边,他按照诸葛青的嘱咐,先在酒馆系好红飘带,而后就在酒馆住下来等候。但在诸葛青寻来之前,他先等到了张楚岚。
第一次独自面对张楚岚,他总算懂得当初诸葛青给出“麻烦”评价的含义。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王也盯着毫无形象喝酒的张楚岚。
“啊,这里的酒不错,不愧是老青看上的地方。”张楚岚满意一咂嘴,“你说什么?哦,我怎么知道,你们踏进上京的第一步,我就知道了。”
啧。王也在心里咋舌。这人说话还是这么遮遮掩掩云里雾里。
“那又怎么知道我会在这个时候下山?”
“我不知道啊。我只是在你上山时就开始埋伏,哦不,是等候,等到今日你终于出现了。”
“这么大费周章,张先生找我必定有要紧事吧?”
一声“张先生”叫得张楚岚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忙摆摆手:“叫我老张就行——王仙长聪慧,此番前来确实有点小事想请您出手。”
“不去。”
“别急着推辞嘛。”
“我想不到什么事是需要我一个初出茅庐的修行者出手的,而且,为什么要特意避开我师父呢?”
一时间无人说话,王也无聊地转着酒杯,张楚岚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王也竟藏拙了,不,不是藏拙,他平时只是懒得露锋,有他师父在前,他可以选择露锋芒,或者安静当一个影子。可这也意味着,他远比表现出来的,还要厉害。
张楚岚默默把原先的计划推翻了,开门见山道:“如果我说,这件事可以告诉你,这么多年以来诸葛青瞒着你的事儿呢?”
“……”
“啧,果真是麻烦。”王也挠挠头,“行,那走吧。”
张楚岚带他来到一个偏僻的小村庄,不告诉他有什么事端要解决,也不说他的作用是什么。王也心也大,估摸着张楚岚不会害他,别大大方方地跟着人家了。
张楚岚走到村子溪水旁停下,招呼道:“马村长,不来迎接迎接吗?”
踩在溪水里的白发男人转过身来,温声道:“老张,好久不见。这位是……?”
张楚岚猛一拍王也后背,把人拍得往前踉跄两步。
“这位是诸葛青的徒弟,王也。”
白发男人惊奇地看着他:“原来你就是王也。”
又是这样。王也想,好像每个人都知道他。
白发男人友好地作礼:“我是马仙洪,碧游村的村长。”
王也回礼:“村长好。”
“那么,”张楚岚在后方笑着道,“开始吧。”
王也决定,以后打死也不会信张楚岚一句鬼话,比诸葛青还不靠谱的人,张楚岚必有发言权。
他怎么也想不到,所谓要王也出手解决的事,是一整个碧游村的修行者围攻他一人。
王也打得艰难,还不忘骂上两句:“张楚岚你个没安好心的孙贼!”
“诶诶,王也仙长别分神啊,小心小心。”
本以为只是切磋,一共八人,招数技能不同,却实实在在直攻死穴。
王也咬牙,只靠体术赢不了,要想脱身,只能用风后奇门……
风后奇门?原来如此,想逼我用风后奇门,可是为什么?
刀锋划过发梢,堪堪避开。顶不住了……
定中宫“开!”
“坤字,土河车。”
土河车拦住了两人,可还有好几人不受影响。
王也皱眉,深呼吸,沉声掐诀:“乱金柝。”
几乎是同时,阵中八人被定在一刻,王也承受不住,单膝砸在地上,诸葛青赶到现场。
“巽字,风啸。”
大风呼啸,把站直身体眼睛发亮的张楚岚掀翻。
“离字,赤练。”
火焰拔地而起,划开敌人和王也的距离,诸葛青趁机把王也拎了出来。
张楚岚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歪头吐掉嘴里的血,也不生气,语气和缓:“老青,别太上火。”
诸葛青压着火气冷笑道:“在我眼皮子底下这么做,张楚岚,你胆子也太大了。”
王也从未见过诸葛青如此生气,总是沉静如海水的眼眸此时沸腾的像蓝色的火焰,烫得灼人。
王也想,他师父总是自夸自己有一副好皮囊没有夸张,哪怕他都这样生气了,依旧艳丽动人。
哪有徒弟这样想师父的,王也迅速回过神,在心里默念两声罪过。
张楚岚这个麻烦鬼到现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境地依然坦然自若。
“诸葛兄,你不急我不急,上边急啊,没有亲眼看见王也练成,他们就安不下心。况且……”他一停顿,古怪地笑起来,“你猜我是怎么把王也哄骗过来的?如果不是你自始至终都不把真相告诉他,我也不能一句话就让他跟我走呀,前代理国师。”
诸葛青精心维护的太平被轻轻戳破了,无力感从心底翻涌而上。
为什么总是这样呢,总是不肯按着他的步调走。
王也则是偏过头,看向了诸葛青:“前代理国师?”
张楚岚接着对王也讲:“很奇怪吧?为什么是前任,又为什么只是代理。本来呢,下一任国师是应该由他继承的,国师一职世世代代是由诸葛家的人担任,但是这一任国师,就是诸葛青的父亲,某一日夜观天象,掐指一算,算出一位天选之子降生于上京,他才是这一任国师的最佳人选,没错,这个人就是你。于是,本来正着手接任国师事务的诸葛青,就被迫从这个位置上下来,听从国师旨意,成了你的师父。”
王也听得沉默,这番话解释了为什么诸葛青会突然闯入他家带走他,也解释了所谓“天命”,但还是有一点解释不清。
他看着诸葛青,后者没了刚才的气焰,敛目安静站着。明明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总在一些时候露出脆弱。
王也按耐住握住他的手的冲动,问张楚岚:“但是解释不通,为什么一定要我学习风后奇门,你们又为什么这么害怕我学不会。”
“因为大厦将倾。”说这话的是诸葛青。
“张楚岚说的有些差错,但大抵是这样。我没当上国师,是因为仪式出了问题,我的命格不够锁住龙脉了。一直以来都是诸葛家当国师,就是因为先祖“卧龙”的称号,不仅是称号,更是命格,跟武侯奇门一样,是可以绵长至家族的命格。靠这个命格镇守龙脉,可保江山安定。但随着岁月变迁,命格减弱,龙脉异动,诸葛家已经快要镇守不住了。本来我可以接替镇守的,但是我出错了……
诸葛青安静了一会儿,才继续讲:“天不灭我朝,父亲算出一位命格仁厚,功德无量的贵人会在上京降生,所以派我在合适的时期去接人并教导。啊,说起来,让我教导也是天命的一部分,真是可笑。
“但是命格再怎么重也只是一个人,如何去承受一个国家的龙脉之重,所以他们就想到了用命格和禁术风后结合的办法,练成之后就是锁住龙脉的坚固之锁。
“就是这样了……这么多年来,我瞒着你的,你想知道的,就是这样了。”
四周又静下来。马仙洪早已带着人退场,张楚岚、诸葛青、王也三人鼎立。
张楚岚舒了舒筋骨,朝王也伸出手:“就是这样啦,未来的国师大人,跟我走吧,这天下没你可不行。”
王也看着他的手,上前一步,却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阻力。
“不行。”诸葛青拉着他的衣袖道。
王也转过身看他,他又强硬地重复了一遍:“不行。”
又是这样,说出来啊,别假装冷硬,明明都这么不安了。
但王也还是什么都没说,轻轻握住了诸葛青的手道:“好,我不跟他走。”
七、
他们用传送阵回了兰溪。诸葛青情绪不大好,王也识趣地没有再提相关话题,煲了粥送去诸葛青房里,而后一个人在院子里想怎么不气着他师父的前提下去上京。
“你还是要去。”
诸葛青的声音幽幽从身后传来,王也吓了一跳,蹦起来摸摸心口:“您老人家走路没声儿的。”
“回答我的问题,你还是想去,对不对?”
王也闭上嘴。他向来不惯撒谎,面对不想回答的问题,宁愿沉默。
“啊,果然。毕竟是天选之子,生来就是要心怀天下、普渡众生的。哪怕我告诉你,风后有悖天理,长期使用会伤及身体,命格与龙脉捆绑,你的性命就不再属于你自己,即便如此,你也去吗?”
王也眼神坚定:“去。”
“……”
诸葛青抬手抚上王也的脑袋,动作轻柔,说话也轻柔,催人沉醉:“何必呢?你才十五,风华正茂,英俊潇洒,本可以领略人生大好时光,折于一刻,不可惜吗?”
王也喉结滚动,垂眸避开诸葛青的手,沉声回答:“不可惜,这山河大半我都和师父一同走过,这人间我也与你一同看过,没什么可惜的了。”
诸葛青收回手,眯眼笑着:“这么说来,我倒是未雨绸缪?”
初春还带着凉意,桃花开得正好,绚烂如梦。斑驳的花影映在诸葛青白玉般的脸上,衬得他更像易碎的琉璃。
“去把树下的女儿红挖出来吧。你既然决定要走,这酒用不上了,拿来饯别正好。”
王也应了,把酒挖出来启封,顿时酒香四溢,闻着也醉人。
诸葛青好似在酒香里醉了一半,絮絮叨叨说很多以前的事情。
“我算是很负责的人啦!一开始不让你修行,除了怕你年纪小去修那风后太危险,就是想让你先修心,国师要兼济天下,要有一颗仁厚之心,所以我先领你去看人间,想培养培养你的善心,现在想来似乎有些多余。”
王也把酒倒好放在诸葛青手边,闻言摇摇头:“我很开心。”
“嗯,那就好。你看,我一开始确实有好好培养你当国师的,但是后来……你好歹是我养了这么多年的徒弟,我舍不得。”
酒溢出来了。王也迅速擦去,掩盖住异样。离别在即,诸葛青诚实得过分,但对王也心脏有些不友好。
诸葛青端起酒杯跟王也碰杯,随后一饮而尽。
“我的使命也完成了,今后就不要再叫我师父了。”
他起身拎起剩下的酒回屋:“别再回来了,省得我看着心烦。”
门关上了,风起了。
诸葛青靠在门上喝酒,他知道王也正站在门外,不出声赶人。
直待到月上梢头,诸葛青听见衣衫摩擦的声音,猜测是王也跪了下来。果不其然,下一刻王也的声音响起:“多谢先生多年照拂。”
诸葛青无趣地闭上眼。
却不想王也还未走,继续道:“先生方才所言有误,思来想去还是解释一下为好。我不是生来就心怀天下,我愿意走这条路,还是因为先生。”
诸葛青惊讶地睁开眼。
“幼时先生曾说我的道要我自己寻,我跟着先生多年,先生的道令我向往,我所走之路,不过是先生余晖罢了。”
而后是叩首声。王也离开了。
诸葛青很久没动。他想到了很多。他想起王也小时候问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想起王也问他的道是什么而他笑着说你猜,想起他不明白为什么要他去教导时父亲说的天命。
他想起他的不甘、他的嫉妒、他的愧疚、他的不舍。
他慢慢笑起来。从低声轻笑越笑越大声,渐渐变成发声大笑,笑着笑着,却有什么晶莹的液体落入酒坛荡开涟漪。
“哈哈、哈哈哈哈……天命啊天命……”
术士一生都在窥探天机与天命作斗争,到头来还是白费力,他所做的一切,他的努力与挣扎,都是推向天命的步伐。
八、
王也下山已三年有余。接任仪式很顺利,他成了现任国师。当上国师后他才懂得诸葛青的忧虑,龙脉与命格相捆,像是时时刻刻都有座大山压在脊背上,叫人坐立难安。
风后奇门的使用倒是顺利,他大多数时候闭门不出,没什么机会使用。
日子清闲且无聊地过下去,直到这年冬日里张楚岚找上门来。
看见这个人王也就牙疼,想也不想道:“不管你找我什么事,我不同意。”
张楚岚耸耸肩:“这可由不得你,陛下亲自下旨,让国师大人与我们一同前往镇压叛军。当然国师大人尊贵得很,打打杀杀的不用您出手,等完事儿了您去给龙脉加个封印就行了。”
君有令,臣不得不从。王也纵有百般不情愿也只得顺从。
然而事态却超出了预期。
张楚岚一行损失惨重,张楚岚冷着脸,大有无从下手的意思。
“很麻烦吗?”王也把手揣进广袖里边,就着夜色问张楚岚。
“麻烦得很。八奇技之一,拘灵遣将,啧,果然不好对付。”
“那风后可有一争之力?”
张楚岚一愣:“可以是可以,但对你损伤太大了。”
王也摆摆手往回走:“可以就行了,我这条命,本就不长久。”
下一次对阵,王也果然上了场,第一次体会到八奇技之间超越普通功法的威力。仿佛高一维度的存在,违背常理,也违背天理。
即使是风后奇门,要压制拘灵遣将也很困难,几日下来,王也就有些吃不消了。
第四日对阵,乱金柝出了问题,或者说,王也出了问题。心脏一阵刺痛,王也一时不察,失手了。敌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空挡,正当王也以为自己要折在这里的时候,突然起火了。
蓝色的火焰,温暖的、美丽的,仿佛人灵魂深处的温度。
这蓝色的火焰所到之处,恶灵消散。完美克制拘灵遣将。
王也还在发愣,一只素白纤长的手把他拉了起来。
王也顺着那只漂亮的手往上看,看见的是一张熟悉的,曾经朝夕相对的脸。
“师父……”他喃喃。
“过去这么久竟还是要我来救,王也你不行啊。”嫌弃的神情也一如当年。
张楚岚适时插进来:“诶老青你来得正好。我就知道你那新得的神通对付这种东西正合适。”
“新的神通?”
诸葛青在掌心燃起小小一团青色的火焰:“三昧真火,专烧神魂。”
确实适合对付拘灵遣将。
张楚岚恭恭敬敬作礼:“接下来有劳诸葛先生了。”
诸葛青加入战局后攻势一往无前,以王蔼为首的叛军很快被镇压下去。
张楚岚陪着王也去给龙脉封印,王也趁机询问张楚岚:“人是你请来的?”
“对。”
“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我若是跟你说了,你必定不愿意。”
这倒是。王也承认,谁都可以,唯独不想诸葛青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我说你们师徒俩真够别扭的。明明都这么牵挂对方,却又不肯相见。你也是,诸葛青也是。一开始我以你的名义去请诸葛青出山,他死活不同意,后来我说你快死了,他一下子就愿意了。你说早答应不就好了,也不至于拖到你上阵……”
张楚岚絮絮叨叨地埋怨,看着王也设好封印,麻溜一拍手:“大功告成,哥们先走了,回见。”
这孙子溜得比兔子还快,王也抓不住他就随他去了,一个人慢慢踱步往回走。天空飘起了雪,王也思维开始发散,想这风后奇门副作用忒大,回去不知道又要养多久,想八奇技这么不安全怎么没人管管……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了一遍,避无可避地想到了诸葛青。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一如初见,踏雪而来时翩若仙人。
王也搓了搓脸强迫自己停止回想,然而一抬头,刚刚心里所想的人出现在了眼前。
诸葛青站在台阶上看雪,安安静静的仿佛随时会同雪一起化去。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不满地瘪嘴:“好慢。”这一刻,生机又在他身上复苏。
王也意外地指了指自己:“在等我?”
“对啊。”诸葛青撑伞下台阶,站在王也跟前,笑起来:“冬日难熬,一起去吃火锅吧。”
王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心情,只是万般辛辣都消失,一颗漂泊的心倒安定下来,他把额头抵在诸葛青肩上,如释重负一般,轻轻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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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1 18:32:46 | 显示全部楼层
哇哇哇这是这是发生了啥,好多帖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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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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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3 00:32:4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哇哇哇,很好看,还有后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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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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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10 01:47:16 | 显示全部楼层
天哪,真的很喜欢太太的文风,看完如沐春风。人物性格也刻画的好好!就是喜欢这种纠结的情感!吹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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