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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青】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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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取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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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2-20 22:36:3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右位诸葛青,左位:王也/陆琳/马仙洪/诸葛白
2.其他要素:架空/伪骨/骨科/有王也and马仙洪情节
3.OOC,现实相关内容胡编乱造,逻辑不通,看个乐得了(
4.如有不适请及时退出
⚠️⚠️⚠️

长子

清华开学时大门口有人帮新生拎行李顺便进行登记,王也的一袋子东西和一个二十八寸行李箱是陆琳接过的。门口放了欢迎新生的立牌,有人问他要不要到校徽前面去拍张照。帅哥,我们是校记者团,给你拍一张吧,拍完可以参与抽奖哦,王也突然间两手空空,被人一拽就拽到了大立牌前。咔嚓咔嚓,这男生长得有点像金城武看出来没?王也压根没听清拍照的同学说了什么,拍完马不停蹄回到迎新帐篷前,拎着他行李的人换了。二维码扫了吗,原来陆琳已经坐下,戴着口罩在帐篷里这么问他。扫了,王也看向他背后拿着自己行李的人,没看陆琳在纸上写写画画了什么。他带你去宿舍,陆琳指指背后的诸葛青,王也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理学院是吧,诸葛青不知何时已看到了他的全部信息,可能是给他学生卡的时候看的,王也想。好厉害啊,诸葛青说。王也不好意思要他一个人拿全部东西,袋子在他手里拎着,行李箱在诸葛青手里推着。嗐,没啥,高三熬夜熬来的,王也说,问他在哪个学院。我不是你们学校的,诸葛青看他一眼,他半张脸被口罩遮着,让王也猜他在哪上学。一个提示,他说,王也看到他口罩下的脸笑起来:也在北京。不知是阳光还是诸葛青,冲他眨了眨眼,王也眼前一亮,九月阳光如同盛夏。

当然要从最好的开始猜。北大?不是。北航?不是。人大?不是。北师大吗?不是。央民?再猜猜看。途中诸葛青遇到迷路的新生,主动过去拍拍人肩膀,为他指了正确的方向。不知不觉来到宿舍楼下,搬一层行李后他们停在楼梯口休息。最后一次机会,诸葛青说,说着摘下口罩,一条腿随意搭在更高的台阶上放松。水能给我喝吗,他指的是王也包里那瓶,王也说好啊,埋头递去,抬头看到诸葛青仰着头,喉结在楼梯间散落的阳光下滚动。几滴水顺着这人的嘴角流下,看起来像汗珠,他脖颈间的白皮肤被抹得闪闪发亮。喝完了,低下头,拧好瓶盖,用舌头舔舔嘴角,王也盯着这一幕看得愣了。北电吗?他问。诸葛青笑了,说你怎么知道。你太好看了,王也想,我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还不是明星的人。当然这话他没说出口,只是轻巧答道,随便猜的。

接着他们又上楼梯。几步后王也就不让诸葛青拿那只箱子了。从他手中接过行李,王也碰到了那些骨节分明白里透红的手指。你叫什么名字啊,他问,诸葛青转身要走,问他问这个干什么。王也真后悔走前没听老妈的拿一箱牛奶来——谁开学时肉身背着一箱牛奶来啊?除非你一进学校就想把东西送给谁。你火了找你要签名啊,王也嬉皮笑脸,诸葛青也笑着走下楼梯,他听到拐角处传来声音:诸葛青。

之后知道诸葛青是陆琳的弟弟,不过怎么长得不像姓氏也不同,没人深究。陆琳和他同专业,学校里见了面最好要叫学长的,选课、介绍实习、职业规划通通都可以去问。王也对这些不感兴趣,课程分数及格就好,毕业后他自有打算,来前就和老爹说好的出家。老师,下课后有人敲开教室的门,这个您现在可以签字吗?进来站在讲台边的是陆琳,王也却总是想起诸葛青来。诸葛青多高?有陆琳这么高吗?多重?写字怎么样?读什么专业?那天没仔细看,也没问,想不起来了。寥寥几分钟,陆琳转身走出教室时,王也想对身边趴着睡觉的同学说,诶,我认识他弟弟。可是同学八成会问,他是谁啊?他弟弟又是谁?认识?所以呢?所以呢,王也也不知道,没有这样说话的道理。

后来在宿舍楼下又遇见诸葛青,王也一眼认出了他。他没想好怎么去打招呼,刚靠近诸葛青,是他说,呀,王也呀,熟悉得好像两人相识已久。我等我哥,诸葛青说,就猜王也要问他在这里干嘛。你哥也住这栋?你们不是一个专业的吗,当然了。吃了吗?没呢,等等我哥一块去。哦,那我先上去了。对话在这里终止掉,王也在大厅遇到陆琳,他们两个实打实不熟,他没资格再拉住陆琳说一句你弟弟在门口等你。擦肩而过时他决定要到陆琳所在的部门去,印象中学生会刚刚开始招新。应该可以通过面试吧,王也想,迄今为止他做过最难的事就是高三熬夜,但也考上这所学校了不是么。

学生会里更容易遇见诸葛青,他和陆琳常结伴去吃饭,要不就是在聚会的饭店外等着,怕他哥喝醉了。王也每次都和他打招呼,陆琳从不好奇他们是怎么认识的,由诸葛青自己解释说,这和他在清华校园内不怎么摘口罩的原因一致——总有人会记得他这张脸的,常在校园里晃悠,被误以为是本校生发去校内小喇叭就不好了。也对,诸葛青好看又会做人,朋友多多才是常事。一次王也聚餐时偷溜出来,看到在路边等候的诸葛青,跟他说了没几句话,他部门里别的人也过来,不和王也打招呼,直接拍拍诸葛青的肩膀问他抽烟吗,递过来的是一支点燃的万宝路。诸葛青摇摇头,不过那动作很轻,那人又将烟让给王也,王也没来得及反应也说不抽。我抽,诸葛青突然开口说,你别告诉我哥哦,他还朝那人眨眨眼。是看这根烟没去处吧,王也想,他自己怎么没反应过来。诸葛青抽烟的动作娴熟,不像不常抽的样子,但王也就是觉得万宝路和他不相配,天真的脸不该烟雾缭绕,或许因为这烟是替他挡的。陆琳一出来就缆住诸葛青的肩膀,说今天没事,我送你回宿舍,王也看他并不惊讶的样子,诸葛青也不掐掉那支烟,是真不许抽吗?他给我的烟——诸葛青眼神指向刚刚那人,嘴边的烟蒂是陆琳帮他取下的。知道了,陆琳说,听他语气,王也敢肯定,过几天部门开过会他就会私下跟那人说了:以后不许带我弟抽烟。

那天晚上,王也问起诸葛青的学业。诸葛青穿一条短裤套着紧身裤,王也以为他刚打完球,问他也打篮球吗,诸葛青说不是,天黑前最后一节舞蹈课,老师拖堂,怕赶不来这边,直接穿着练功服过来了。干嘛赶这么急,陆琳挺大一人了,还有室友同学在这边能出什么事?我以为是运动紧身裤,王也说,学表演也要跳舞吗?当然了,诸葛青答,艺考有学校初试就考,冬天候场的时候羽绒服脱掉,全是一模一样颜色白花花黑黝黝的身子,哈哈哈,可好玩了。诸葛青笑着,王也想他知道那种练功服,紧紧包裹在身体上显示出舞者的姿态,身材展露无遗。服装大多是连体的,活动方便吗?他看诸葛青一眼,看他穿了体恤套着件卫衣外套,没有丝毫不适的样子。还没去过你们学校呢,他说,期待诸葛青对此提出些实践性意见。

诸葛青果然记住,几天后说我们演舞台剧,来不来看?王也边拒绝室友出行的提议边回说好。原来是他们校内学生社团的作品,王也和诸葛青坐在台下,身边观众寥寥。王也看得一知半解,不好意思说话,诸葛青先凑来他耳边,诚实讲:看不懂。王也噗嗤笑了。你也看不懂啊,王也学着他的样子凑过去说悄悄话。诸葛青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很严肃:一会跟你说,他说。

灯光全开,演员谢幕,台下请来的老师开始对着台上点评。你看懂了吗?诸葛青问王也,没有,王也诚实答说。怎么会觉得我能看懂,我不是学这个的,就陪我妈看过八点档,他说。他们说灵感来自于科幻小说,诸葛青说,你们理学院真研究这个吗?这个嘛…王也说,和一般人想象的一定有差距,理论是枯燥的。我前几天看有人说梦中的事发生在平行宇宙,是真的吗?王也不知如何回答,待验证的真理总是处于真假两界之间,不能认为它真也不能认为它假,可解释这个有点太过麻烦。怎么不问你哥,他说,你哥也学这个。他不告诉我啊,诸葛青说,我前几天梦见我在另一个世界,生活异常顺利,那是不是我经历的事?你现在也挺顺利的啊,王也顺势夸赞:帅哥考上北电的很多么?那时他不知道自己傲慢得说错了话。诸葛青笑笑然后对他说谢谢。

出了学校他向王也道歉,说抱歉让你看了不感兴趣的东西,我请你吃饭。王也说没关系,听到他邀请他去吃饭嘴笨得问他不过为什么带我来看?听我哥说你想出家啊,诸葛青答,不觉得出家和寻求真理异曲同工么?王也一愣,他自己都忘了什么时候在陆琳面前说了这事,是某次别人额问起他的长发?还是聚餐时喝多了?一般他不往外说的。诸葛青不和别人一样对此感到惊讶,只是好奇他缘何产生此种想法,王也将去道观时的感受一一说与他听,诸葛青听完点头:我就说吧,和物理学有异曲同工之妙。王也明白他的意思,话多起来。诸葛青听他说完,不知是否在搪塞或敷衍他,突然没来由地说了句那天在饭店门口见你就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和谁?哪里不一样?王也问。我哥的那些同学,诸葛青说。你想出家这算不算不一样?后来想想,有时一厢情愿地认为诸葛青跟自己更要好,就是因为有了他这句话,虽然这句话被他重复了多少次,所有人都不得而知。

我哥,诸葛青说,也整天都很累。那干嘛不退出学生会?王也问,明年他就有个机会不再继续,但他看陆琳每次都身体力行将工作做得面面俱到,不像想放手的样子。他是长子啊,诸葛青说,长子就是要处处争先才行。学生会而已——实习而已——论文而已——你们这些顶尖大学的,很多人觉得总这样想不行。陆家的孩子一个个都很厉害,陆琳又是当哥哥的。他觉得要拼命的。高三那年病了好多场,我去他房间他拿着练习册在看。我哥从小对我们很好,我们有个堂妹,他不是那种犯了错会让弟弟妹妹承担的人。听到这里王也想起自家,他在家中是老三,父亲最小的儿子,这么多年顺顺利利倒没注意过哥哥们对自己怎么样。没有特别好也没有哪里不好吧,他想。

是不是想问他是不是我亲哥,诸葛青突然说。王也听得一愣,这样私密的话题让他害羞起来,直觉告诉他这是外人不便知晓的内容。诸葛青没让他尴尬,直说是的是我亲哥,知道这个就行了,吃饭吧。没人觉得突然在这里提起陆琳有些莫名其妙。

那之后不知不觉,王也同陆琳亲近起来,这种亲近最直接的动力是诸葛青。他们三个在一起的时候,陆琳放心地让王也带他出去,我还有事你们俩先去吃吧,然后诸葛青就和王也一起跑遍校园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地方。他们有次在公园里闲逛,因为诸葛青说来北京这么多天还没去过,王也就带他去,那时天气已经渐冷,诸葛青嘴边开始萦绕哈气。王也在冰上推他,长大后就没再这么放肆地跟人玩过,高声打赌说待会比赛滑冰如果你赢过我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好吗?不许撒谎。诸葛青说好啊,滑着滑着在岸边摔了一跤。认输,他说,扶着王也的胳膊起身。你有喜欢的人吗?王也就这突然间问他,有一分钟诸葛青失去表情,再抬头时目光坚定:有。

王也看着他也花了点时间才笑出来。没关系,他想,其实他有没有他都不能现在就和他在一起。将来他是要出家的,不可能这个时候谈什么恋爱,问一下比较心安而已。这样挺好的。那时候他还坚信自己能顺利出家。

你有吗?诸葛青反问。王也没发现只有输了的人才能回答问题。没有,他说,好像知道诸葛青要说什么。就是啊,他听到他说,要了断尘缘是吗,那话是这么说的吗?

回去的路上他们还救了一个人。好像刚刚从高处跳下,大楼旁没有其他人。王也说过去看看,诸葛青拿出电话报警,王也俯下身去,他叫他报个警就行了不要再接触他,他没听,诸葛青只好也俯下身去。王也手放在那人嘴边感受他的鼻息,诸葛青看出他想要咳嗽,把王也的手打掉。咳出的血盖在诸葛青手掌上,诸葛青握着王也的手。他手心的温暖来自大学开学的那个夏天,诸葛青拿开手后王也的夏天彻底结束。




不像旁人认为的那样,陆琳花了点时间才接受他突然出现在家中的弟弟。诸葛青来的那天,头发乱着,衣衫不整,眼神怯怯,远看去还以为是学校里一年级的小女生。那天父母做了一桌子菜,时间比平时都早,饭桌上语重心长跟陆琳说,以后这是你的弟弟,咱们自家人,你们两个一块玩,照顾好弟弟。陆琳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是诸葛青,听声音他才确信这真的是他弟弟而不是妹妹。就是诸葛这二字听得刺耳,诸葛青眉眼、容貌、头发、衣着没一样是他们家的。

父母让干什么,陆琳就会去干什么。学校里带诸葛青去吃饭,等他一起放学,教他做功课这些都可以。但是父母没说让他在他小辫被人拽的时候帮他,课间陆琳看到了也默不作声。怎么跟女孩一样留辫子啊,诸葛青后桌的同学一下课就拉起他蓝色的头发,你是女生吗?诸葛青不说话,快上课了突然抓起那人的钢笔扔得老远。他们上小学时父母就被叫来过学校一次,就是这次,父母来了却问陆琳平时怎么不关心弟弟。陆琳委屈,但没法说,因为他早已发现弟弟是天大的两个字:零食跟弟弟分点,怎么不带你弟弟去?过年偷吃了没做好的年夜饭导致妈妈一整锅食物废掉,诸葛青也不跟他站在一起罚站,两个人犯错永远是陆琳一个人挨罚。陆玲珑和诸葛青一样是他的后辈,他们两个就总是站在一起,陆琳想,记忆里陆玲珑的粉色头发总在自己眼下,她罚站时喜欢唱歌。

升初中那年父母说送他们礼物,诸葛青是预支的生日礼物,陆琳的是升学礼物。问两个人各自想要什么,陆琳可以说英语培训班,也可以说游戏机,他纠结,但也没什么可纠结。父母奉行快乐教育,从不送他上补习班,陆琳成绩不错,考去了最好的中学却发现别人的英语早学到课本之外。说出英语培训班的时候父母并不惊讶,他们的儿子总是懂事——一沓奖状和邻里的夸奖可以证明。陆琳看着诸葛青,听他说出游戏机时,心想你不明白当哥哥是什么意思,当哥哥就是不许玩闹、不许独占鳌头但又要处处过人。至少在陆家是这样的。你父亲爷爷曾祖父——陆琳挨骂时要挨上好些人的骂,尽管他们都不在场。

初中寄宿,开学那天诸葛青也来送他。父母看他整理好内务后跟他分别,过了两分钟诸葛青独自折回宿舍。给你的,他说,拿来那台新的游戏机,包装还没拆。不要,陆琳拒绝,这是你的生日礼物。给你许的愿,诸葛青说,你不是一直想要,再不玩的话就不是最新款了。诸葛青没问他就进入他宿舍的深处,打开陆琳的柜子放进去。藏这里应该没问题了,不会被老师发现的。你们成绩好的学生不会都不玩吧?那时陆琳注意到诸葛青长高了,他柜子在第二层他也够得到。那你生日时怎么办,爸妈看到会问你的。说给老师收了,诸葛青笑起来,陆琳也跟着笑,诸葛青的班主任他知道,以前也教过他,严厉的小老头发脾气时说话总不顺畅,听上去语调滑稽。别这么说,陆琳说,说给我了就行。说我想跟你一起玩。诸葛青点点头。

或许是因为说到做到,那之后他果真开始和诸葛青一块玩。周末回家时诸葛青敲开他房门借东西,叫陆琳,电脑能借我用用吗?陆琳说别叫我名字,叫我哥。诸葛青一怔,他补充说,我不是你哥么?诸葛青点点头,很不习惯地说,哥。陆琳指指电脑。

诸葛青初二那年个子猛窜,陆琳提早放假去学校接他,看到他被人堵在厕所。这么大啊——几个同学对着诸葛青喊。陆琳比他高两年级,那时已上了高中,一听便听得出这是什么污言秽语。他快步走进卫生间,诸葛青见他来了目光越过那些人,叫了声哥。回家了诸葛青,陆琳推开其他人拉起诸葛青的胳膊,诸葛青看出他心情不好。在这等我,他把诸葛青留在原地,诸葛青听到他进去喊了声别跟我弟说这些。他笑了一下,自己也搞不清那笑什么意思,因为这是陆琳第一次叫他弟弟,尽管不是对着他叫的。

不许带我弟喝酒。不许给我弟递情书。不许跟我弟玩到半夜。陆琳说话声音不大却总是很坚定,可能因为他从小做班长、学习委员一类的班干部,他那些朋友还都听他的。他自己倒不介意,诸葛青能收到的情书都是他递来的。写了什么啊,他问诸葛青,诸葛青读一段,陆琳听得脸红。他看诸葛青一眼,想起有女同学跟自己说:陆琳说句你不爱听的,你弟弟好像比你帅哦。陆琳笑笑不否认。第一天见你还以为你是女孩呢,他说,怪不得被叫小娘炮。哥,觉没觉得最近送东西的人很多。嗯,因为之前我说他们不准给你送,现在他们都知道递给我就能递给你了。一封封拆开不麻烦吗?诸葛青动作不停,那些信封和礼物被他一一查看后叠整齐:可是可能有给你的。你也很讨人喜欢啊。

诸葛青和他考上同一所高中,他高一时陆琳高三。有天上午下课后陆琳到诸葛青教室的门口等他,左等右等不见人,问了同学才知道他被老师叫去,陆琳又去办公室门口等。诸葛青出来时什么也没拿,不是去改卷子也不是去挨批,他跟陆琳说,哥,下午我出去一趟。出学校。陆琳愣住。去干嘛?回家吗?身体不舒服?没有,有点事,你先去吃饭吧。

心一下午不静。诸葛青不是没有瞒着他的事,但直觉告诉他这次不一样。果然,晚上放学后他到家已经十一点,诸葛青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睡衣搭在沙发上,走来时头发湿淋淋的。陆琳放下书包也坐沙发,一回头看到诸葛青没穿衣服,他们熟悉得太晚没经历过那个兄弟俩一起洗澡的时候,他看得很不习惯,叫诸葛青快把衣服穿上。诸葛青穿好坐来他身边,一身的沐浴液味道,陆琳问他下午去哪了,直接回家了吗。诸葛青先问他今天累不累,忙不忙,陆琳摇摇头,他给他剥了个橘子才继续说:我去见我弟弟。

都快忘了他不姓陆了。那天他才真正了解了诸葛青,我是被人骗走的,他说,是爸妈救了我。走的那年家里有个在肚子里的孩子,名字都起好了,东西也买了,但是我走丢了。他们找了几年,没音信,那时候我在孤儿院,被吓得想不起自己叫什么名字,后来想起来的时候他们去了国外,说因为找不到我,在故地太伤心。最近他们回国了。你弟弟叫什么名字,陆琳问,他只问了这么一个问题。诸葛白,诸葛青答,好像还是我给起的。

怪不得,陆琳想,诸葛青一直是当作哥哥给养大的。所以他们家没有那些养子与亲生儿子间的闹剧,诸葛青有时也把他当做了弟弟。那家人在浙江,最多每周来看诸葛青一次,周六,他们周测的日子,陆琳等不到诸葛青一个人去吃饭的日子。休大周的时候周六不上课,陆琳问诸葛青去不去新开的商场看看,诸葛青说不了,他才想起周六他是有事情的。小白想去游戏厅,诸葛青说,哥你也来玩一会吧。于是陆琳跟着他们去了商场。

你会走吗?陆琳和诸葛青一起坐在一边的摇椅上,路人夸说多好的哥俩时,他想到这句话。诸葛白果真和诸葛青很像,蓝色头发白净的脸,看上去没诸葛青那么稳重,看得出是和他一家子的人。诸葛青不是那种事无巨细的兄长,诸葛白要去哪里他就让他疯跑,懒得管他的样子,但弟弟摔了一跤时他又温柔责备,离开前诸葛白想要什么,诸葛青都掏出零花钱给他买。在模型店时陆琳说我买吧,拿了两个玩具准备付钱,诸葛青说买两个干嘛,他说给你一个。别,诸葛青挡住他的手,陆琳感到他指尖冰凉,去花店买束花吧。

送走诸葛白后诸葛青抱着一束花。进家门爸妈问他们怎么买了花,陆琳本想说青想要的,被诸葛青抢先一步说哥送我的。那时他已经表现出对艺术与创作的兴趣,花买回来了他要重插。陆琳和他两个人在厨房,他帮他醒花,不知道玫瑰是没剪刺的,动作太大划伤了手。他说没事,诸葛青非要把他手拉过来看看,陆琳看诸葛青低着头摆弄自己的手指,心里那句话突然间问不出口。你会走吗?他不想让诸葛青回答了。你弟弟家,他小心翼翼地问,是常驻浙江吗。嗯,诸葛青答得干脆,陆琳在心里算了算那离这有多远。

相安无事许多年,陆琳考上大学,诸葛青也高三。他艺考那年来北京赶校考,陆琳抽出时间在校门外给他拿着备考用的东西。考场周围有摄像机,分辨出镜头,陆琳就揽过诸葛青肩膀,拿手给他挡一下脸。他记得很清楚,诸葛青那句话就是这时候告诉他的,那次他借机在他耳边安慰他,考不上也没关系,这家里不缺你一个高材生也没人会怪你,诸葛青等他放下手掌,声音低沉地说小白说过几年打算搬出国去。陆琳心下一沉,红灯变绿了也没看见。哥,诸葛青叫了一声,拉起他的手,他年龄不小了,在街上拉手很引人注目,但他没放下来,过了路口后谁都没再说话。许久,快要到酒店门口了,诸葛青说,他们早问我了,你那时候高三,就没告诉你。

陆琳生气。气诸葛青就这样决定要走了。游戏和同学一起去酒吧玩,他们要带上诸葛青,陆琳破例同意,凌晨的煽情环节他通常觉得尴尬,那天没有。音响播放一首突然好想你,主持人问你有什么话想对心中的那个她说?诸葛青的耳朵被人捂住,但捂得松松垮垮,那话还是让他听到且就在他耳边:你为什么要走?我不够爱你吗?话是陆琳说的。




被陆琳按在浴室墙上时他不意外,比他哥更早,诸葛青意识到陆琳对自己的感情不同寻常。以前和小白出来时,小白要拉他的手,被陆琳知道了,回家路上和他两个人走,他就会请求诸葛青把他的手也给他牵。我也要拉我弟弟啊,小时候都没怎么拉过你手——话是这么说的。诸葛青暧昧过的每个女朋友他都不满意,这里不好那里也不好,无可挑剔就鸡蛋里挑骨头般说她与你相处的时间不够长。总不能每天都见面,他说,大家有自己的事情很正常吧。可我们不就天天见面吗,陆琳说。可是那是女朋友啊,哥,诸葛青无奈笑笑,听到陆琳说有我就行了,心下一沉。

那段时间还总被陆琳要求到他的学校去,不是帮点小忙就是一起吃饭。九月时刚开学的明明是他,最忙的也是他,诸葛青却被陆琳拽去和他一起在帐篷里迎新。什么也不用做,陆琳说,在这坐着就行了。可是什么也不用做的话干嘛非要我在这,诸葛青想说,但那是他的哥哥,他们一家救了自己的,他没法说。总坐着也不是办法,那就去帮新生拉拉行李,有时遇到很有意思的人还能逗上两嘴,你是我们学校的吗,你原来不是我们学校的呀,转折重复千遍,也就头几次有点意思。哥,明天小白来北京我带他去玩,晚上早点回去。哦,可以啊。你去吗?我不去了,你陪你弟弟。弟弟两个字咬得很重,诸葛青只在爱而不得的人口中听过那种语气。吃醋啊,他心想,陆琳这是在干嘛呢。

于是每次提起要走都小心翼翼,但不能不提。陆琳给他这个,给他那个,那些好像一辈子用不完的东西,一条新的毯子、一件衣服、一个美丽的雕花水杯、剃须刀,诸葛青次次小声地提醒他这些东西用不完的,也不方便带走,装进行李很重,陆琳都说行了我知道的,你先用着就是,语气极不耐烦,仿佛一早预演过这一幕。哥,诸葛青语重心长,你自己用多好。不愿意收我的东西吗?陆琳突然间就会问出这种生分的话。不是的,我…我要走了,诸葛青说。

那一次他们冲突爆发,是陆琳说诸葛青,你知不知道他们家现在拿不出钱。前几天来找爸妈借走了一大笔,说事情结束就走,出国了继续还。爸怎么说你知道吗?他说他们是不是要躲灾才回国的,还想骗走他们一个儿子。那时候是诸葛青第一次背叛陆琳:他在想着这事他怎么不知道,诸葛白是什么感受,而不是陆琳怎么这么生气地和他说这个。下次他再见到小白,就要求诸葛家的父母一同前来买他要当面问清楚这件事。那边的父母很惊讶诸葛青已经长了这么大,不是年龄的大,而是心智的大——他坚定要求他们道出实情。公司周转困难,父亲言简意赅地说,该借的都借了,账上还差一点。诸葛青点点头,临走前叫他们不用担心,他会帮忙。母亲叫住他,他在机场门口回头,她说青,陆家已经帮了大忙,别再麻烦他们。诸葛青点点头,他当然不会的。

但他要想办法。那段时间睡眠不好,夜里总梦到小白曾拉着他的说,青你回来给我当哥哥好不好。母亲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和他说过,说这孩子,刚上学不懂事时认真央求过我们给他生个姐姐出来。青就是姐姐——那时小白立刻接上,青头发长长的,很漂亮,他说。诸葛青一听就知道这孩子喜欢自己。没有小男孩不喜欢哥哥的,尤其是像姐姐一样不胡闹不讨人厌的哥哥。他小时候也喜欢,尽管来陆家的前几年陆琳待他冷漠。你现在有哥哥了,那时诸葛青蹲下身对诸葛白说。这是承诺。所以他必须跟他们走。

实际,这对诸葛青来说,从来都是他要解决的事。他当哥哥当得很习惯,小时候诸葛家父母早决定要个弟弟,他是被当作哥哥培养长大的。眼下要解决的事情统共两件,他躺在宿舍的床上想,一件钱,一件陆琳。他手机收到一条消息,一个备注马仙洪的人发来的,问他周末出不出去?他看一眼就关上窗口,忘了重标未读。他在为将陆琳称作一件事情感到抱歉,他不该这么想他哥哥,陆琳后来满足了他对一个哥哥的全部幻想。但正因如此,诸葛青想,他该断了陆琳的念想。什么念想,那些关于爱情而不是亲情的事情,他亲眼看过他哥早上起来时裤子撑得很高,去叫他的是父亲,他模模糊糊念出的是他的名字。

陆琳很好,处处比他要好,的确是个当哥哥的,诸葛青想。但有一处不好,他也跟别人说过,不过是当优点说的,他心中认为长子要处处争先,且精神总是紧绷。在校时成绩一次不好就在日记里写反思书,日记坚持不下去倒是成了他给自己写下的检讨账。你哥太卷了,在宿舍楼下经常有人拍拍他的肩膀这么跟他说。诸葛青高考时他安慰他的话也是这家不缺你一个高材生,是谁让这个家不缺的?陆琳,因为他已经是了。这样的人是很怕出错的,诸葛青知道,从前他自己也是。所以就要让他出错,出错了他会想办法解决他的错误。

于是诸葛青成为了那个错误,那天洗完澡要陆琳给他送件衣服,弯着腰露出后面的姿势是故意摆出的。诸葛青背对他,第一次这样对人露出自己的全貌,害怕,但还好陆琳如他所想的那样从背后抱了他。他们从未在一个母体中生长过,这时身体却紧紧联结成了一个,中途停下的时候,陆琳想拉他到床上,他躺在浴缸里,一字一句地问说哥你在干什么啊?陆琳被他的目光引导,看向他们结合的地方,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要他别叫他哥,叫他的名字。诸葛青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对,就是这样,忘记我们曾是兄弟,记起你自己是谁。他们并没有换地方,一直做到父母回家,玄关处的动静把陆琳吓了一跳。他们两个一起洗澡,陆琳先穿好衣服走出浴室,临走前诸葛青没忘记提醒他:没事,我走了之后不会有人知道。

如果不是做错事,他怎么可能安心让他走。

那时陆琳害怕、惶恐,对诸葛青满心愧疚,唯独没想过这是诸葛青设计好的。这事他始终不知情,直到看到诸葛青的尸体,他想再走近些却被人拦住,陆琳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是自己最大的错误:太想当一个完美的长子,以至于不能承担自己冲动时做下的事。当时他多么想让诸葛青来他的房间跟他说说话,如果当时他有勇气拦住诸葛青,如果后来他敢于和诸葛青表白心意,是不是至少有时候他们的心能再次相通,诸葛青会听他的认真再活上几年而不是纵身跃入大海。无从求证,答案寂静如同那片承载着诸葛青的海域,不发一语。他不知道诸葛青曾为策划了这场闹剧而反反复复地说对不起,巴不得要这三个字磨破他的嘴皮。

和陆琳分开后,走出浴室的诸葛青,那时只知道马仙洪是能帮他解决掉钱的人。有次他发给他的消息诸葛青忘记回复,很多天后他也不生气,自顾自地跟诸葛青说,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适合来演我的短剧,没有人能像你一样,坐在飞驰的公交车上也会让人记住的。见到他是在学校附近的公交上,马仙洪是这么讲这个浪漫的故事的,他说他在路边抬头看一眼那公交就看到诸葛青张望的侧脸了。后来花大功夫打听到他的学校,送他一支玫瑰花,加上他的联系方式。最后起作用的是哪个,玫瑰花,预支大笔片酬的承诺,还是送他一部短剧,马仙洪好像知道,但又不需要知道,反正诸葛青已经到手。

诸葛青去找他,前几次真的拍戏,马仙洪和他讲他的剧本: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的人生?你可能活在你完全不知道的地方。措辞云里雾里,他很快听出这是老掉牙的创意,马仙洪这人,他想,不如那个叫王也的一半有意思。但后几次他就开始对他动手动脚了,片酬太高也算是意料之中,诸葛青早做好准备,身体被他弄得很疼,心理上并没有。那笔钱,他想,短时间内也没有别的办法凑出来了。马仙洪对他什么态度他不想深究,他是把马仙洪当做了生活的另一面的,跟他在一块时他抽烟,在酒店高层的房间里裸着身体站在窗前,你他妈的没事找事啊,马仙洪又要改剧本时他骂他。那些在陆家不能做的、在人前不能做的事让他在马仙洪这做了个遍。青老弟,马仙洪邀他躺在洁白的床上,今天脾气这么大,有烦心事?

我哥不理我。诸葛青闷闷地说。他在忙啦,要么就是等你道歉,马仙洪说,他根本不知道诸葛青和陆琳之间发生什么。那之后陆琳就有些害怕他了,诸葛青想,回家后在客厅撞见都不打招呼,而是背身回房间去。你想知道原因吗?诸葛青问马仙洪,问完又后悔,马仙洪不会想知道的,他和他姐有同样的疯狂,要知道诸葛青还跟家里哥哥上过床,他非当场杀了他不可。那个女人,马仙洪的姐姐,是叫曲彤吧,有次踹开房门问马仙洪把钱花在哪了,看到诸葛青又说原来买了个大学生呀,她打量他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原因是他把他弟弟睡了,这话还是不说的好。改说因为我骗了他吧,诸葛青的确骗了他。浴室那次其实是他主动招惹了他,陆琳还不知道。

我就说他在等你道歉吧。马仙洪说。诸葛青不做声。你信我吗?他碰碰诸葛青胳膊又问他。信,诸葛青说,他也信自己有一天会跟陆琳道歉的,该等他放下他,应该已经是他出国后很久了。谁能想到不久后实际情况是,诸葛青对王也说,你代我跟我哥说句对不起吧。王也问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诸葛青说,吵架了,我骗了他,我的错。

和马仙洪在一起,诸葛青也兢兢业业,随叫随到。所以日子过得并不舒服,只有马仙洪出差去外地的那段时间他很快活。那是他在北京经历的第一个冬天,王也带他去公园滑冰,短暂忘却陆琳和马仙洪,在路边摔伤手,也可以完全笑着爬起来。




看到诸葛青的照片是在一次演讲之后,那次王也因为路上和诸葛青一起救了人而收到感谢,室友看着送来寝室的那面锦旗都调侃他要他上台演讲。恰好宿舍里一名室友真切提出请求:我说真的老王,下周我女朋友飞来,演讲能不能报你名字?回来我请吃饭。王也答应了,宿舍里的麻烦事总是他做,没什么。

于是王也站在大礼堂的讲台上,念那些写好的无聊东西。他说话时大脑还能思考,很久没在人前高调露面的他突然间想起诸葛青。你是不是跟我哥一样总去实验室啊?你怎么整天有空,不写论文吗?王也,你的名字好简单,印在文章下面好不好看啊?诸葛青的关注点与众不同,他说我哥的名字就很好听,琳有美玉的意思,人们用来比喻美好珍贵的东西。王也听了想想,半天杜撰不出自己名字的意涵来,但是诸葛青没让他尴尬:你名字写上去肯定也好听啦。老王你这么厉害,什么都做得好吧。诸葛青说过的这些话让他动了给演讲拍张照的念头。那种能发上社交媒体的、带醒目位置有学校logo的照片。台下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灯光闪烁,应该有人在拍吧,他想。

下了台坐到室友旁边,王也问他们见没见人拍照。拍了,室友居然真这么回答,真拍了啊?王也问,你拍我干嘛。你看这个角度像不像金X武,老王,早说了你打扮一下就能有女朋友。他凑过去看室友的手机,室友放大了他的脸。发我原图,他说,移开脑袋去看自己的手机。图直接发在宿舍群里,上面还有另外一份文件,标题起得虚张声势:北电男大。北电?王也好奇,刚点开文件,他的屏幕就被室友捂住。不能在这看啊,关掉,室友说。去,去,王也更加心急,打开别人的手,自己遮掩住屏幕,照片点开,他愣住了。诸葛青。叫你别点吧——室友说,这是在这看的东西吗?

王也狂奔出礼堂,忘了嘱咐人帮他签退。一路上拨着诸葛青的电话,没人接,发消息,也没人回。喘着气到宿舍楼下,肺好像快要撕裂。还没进入陆琳宿舍,远远听到房间里的动静:你告诉我他是谁。王也循声音接近,生怕自己发出半点动静。导致错过了解一切的机会。挪动到门口,陆琳的声音险些冲破走廊:诸葛青谁他妈的跟你上床了?他第一次听到他发火的声音,以前他说话顶多激动,人如其名,琳这个字听上去就有几分柔润。里面诸葛青一直没说话,路过的人大多要朝里看几眼。王也进去,站在门口,陆琳的怒视转移到他身上。那个,王也突然结巴,门口能听见。出去,陆琳说,不等王也完全离开就来关门。有事,王也本来快要走了,突然间决定一转身抵住门说,他同学见他没去排练问我能不能找到他。诸葛青,你们话剧作业的组长要不高兴了!陆琳听闻把门打开,王也摔了个趔趄。走吧,这句话他也说得生气,诸葛青看他一眼,逃出宿舍像被偷养在这里的小狗。

王也跟着诸葛青,诸葛青一路不说话。到了校门口的公交站,诸葛青问你跟着我干嘛?说刚刚谢谢你。送你回学校,王也临时想出这个理由,很容易看出诸葛青心情不好,总不能让他让他一个人待着吧,王也不放心。诸葛青看他一眼,没说话,任由他跟着自己上公交。车上,他一句话也不说,王也看他头靠在窗边,脸上没什么表情,不悲伤,也不恐惧,时间随风景流逝。去剪个头发吧,从头到尾诸葛青就说了这么一句话。我看不用剪啊,王也答,剪短或者染一下,诸葛青说,想起照片上很显眼的蓝发,他才明白他在想什么。不行,王也说,你这不是长生辫吗,不能剪。多漂亮啊,他心想,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这头发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诸葛青不言。王也知道他在害怕。诸葛青这么要面子的人。他想到陆琳在宿舍里吼的那句你跟谁上床了,很直白。我陪你上课吧,王也当时不知怎么想的,想过他们时间可能对不上吗?想过他们不在同一所学校吗?想过他还有个哥哥更应该负责这事吗?王也只是说出来了。诸葛青笑了一下,说不了你还要上课,王也没理会他,说这样可以,我没事的时候就去学校陪你,你就听你哥的别一个人乱跑了。诸葛青不再说话。

那时王也没想明白也永远没机会想明白,平时恨不得跟他弟黏在一起的陆琳这时怎么不照顾诸葛青。如果王也当时问了,诸葛青就会这么回答他:因为我跟别人谈恋爱了,所以他生气。王也是听不懂这句话的,还有后半句不能说:恐怕他又嫉妒照片里的另一人、又害怕我。还好王也没问,诸葛青狡猾地笑了一下。

王也说到做到,每天守着诸葛青下课的点去学校里等他。有时和陆琳在一起做实验或开会,陆琳问他这么着急是到哪去,王也说有朋友过来玩,只字不提那就是他弟弟。陆琳不动如山,仿佛从未发生过这件事,王也可是看出来了,他室友同学自那之后都不在他面前提起诸葛青。是觉得诸葛青丢了人吗?你这个哥哥怎么当的,王也破例在心中埋怨他。诸葛青跟他提起过,那段时间在宿舍也睡不好,想出去住,晚上梦见耳边全是议论,他们把他的手机砸在地上。我给你在酒店开间房吧?王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已和他哥哥很像。别,诸葛青笑,我就那么一说,你真敢这样,我哥会看你不顺眼的。那你哥在哪呢?王也想,很快他发现他才是没资格去质问的那个,他们兄弟俩的事情。你哥…许是王也动了感情,许是诸葛青太聪明,他开口的前两个字就叫他听出不对劲来。你别怪我哥,诸葛青说,他也是为我好。这么护着你哥啊,王也想。但没关系,他又想,现在陪着你的是我不是你哥。那时的王也不知道,这是他接近哥俩真实情感的时刻,嫉妒和恃宠而骄,恋爱里才有的东西。

有次诸葛青想吃远处面包店的甜品,王也陪着他去。地铁上一早听到人议论,这是不是那个照片的男主角?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他只好问诸葛青听不听歌,不等他回答就把耳机塞到他耳朵上。不一起么,诸葛青拿下一只,伸手准备戴在王也左耳,王也抓住那只手,没忍住摸了一下手中诸葛青的指头,把耳机推回去,说不了,你听。他等他戴好,着急忙慌地找那些柔和的歌曲,最后在播放器底端找到一首《yesterday once more》,点击播放。这是他们一家三代都爱听的,王亦王又小时候在学校学了回家唱,后来妈妈也喜欢。诸葛青听着听着就睡着,王也猜他最近忙作业跑片场又没睡好。到站时没叫他,诸葛青却自己站起身来。你音乐品味变好了嘛,下车时诸葛青说,原来他没睡着啊,王也想,那那些人的话,他会不会全听到了。

那次诸葛青买了很多面包,大包小包有些滑稽,临走前分给王也一半。王也不爱吃甜的东西,但想到回去后可以和室友们分享并说这是我朋友买给我的,他还是接过了。那天诸葛青没让他送他到学校门口,王也一开始不同意,后来诸葛青说如果你现在回你学校去,明天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王也又被他打动了,诸葛青给出的条件他总拒绝不了。行吧,地铁站他们互相挥手,诸葛青拿着一袋面包,露出这些天都很不常见的笑容来。

第二天就是在学校门口,诸葛青同他说了那些事的。他告诉王也说他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名字叫诸葛白,他说,然后就是那些他们家遇到困难、他找马仙洪帮忙的事。当然还有发他照片的人是马仙洪。王也看着诸葛青的脸,那是一张平静、坦诚、柔软的脸。诸葛青并不悲伤严肃,从自己走失到决定离开陆家到诸葛家的困难,在他口中就如同今天早餐多放了盐。好几次王也以为他将要哭出来,不懂得如何安慰的他小心翼翼侧脸看去,却发现诸葛青没有,这孩子的叙述中一个咬着牙的发音都不存在。于是那时又觉得他应该哭出来,这样的事情不哭怎么能行。我欠了他钱的,诸葛青补充说,我是为了钱才跟他在一起的。王也听出他将自己说得恶毒,可越是这样,内里越是显示出干净明澈,好像诸葛青是一潭表面浮满腐败花瓣的水。树影投在他头顶,王也没比他高多少,却斗胆摸了摸他的脑袋。诸葛青没躲。

马仙洪,王也记下这个名字。打听到他的联系方式不难,没告诉诸葛青,王也打去电话,问他你给了他多少钱,马仙洪轻巧道出一个数字。银行卡号,王也接着说,听到电话那头人笑了一声。不是钱的问题,马仙洪说,你是他什么人?朋友,王也犹豫一下,我是他朋友。朋友,马仙洪又说,那你更不懂了。别浪费钱了,电话被挂掉。王也听了一会忙音。

朋友,王也有时想,你也不懂朋友这两个字。陆琳感冒了,诸葛青去学校看他,王也看到陆琳一路上带他走小道。哥你吃这个药,吃这个不能喝酒,说了别叫我哥,陆琳最后那句被王也听进耳朵。王也没告诉他自己在等诸葛青,校门口三个人分别的时候他只跟陆琳说在等人,看着诸葛青走远,又发消息给他要他在路口等。这么怕我哥啊?诸葛青在红绿灯下笑着问他,那笑容意味深长,王也看出他心情不好。我说他坏话嘛,王也开玩笑,他从没在诸葛青面前说过陆琳,但诸葛青听懂了。这次他没说要他别怪他,而是问王也说我是不是很不要脸啊?朋友就是那一刻王也觉得还是得帮他把这事解决掉。

除了钱王也也帮不上别的,陆家的钱不能拿,他王也主动给的可以吧。马仙洪的工作室在街边二楼,王也走上楼梯,看到他对方并不意外,青老弟的朋友?这么问着和诸葛青更熟的好像是马仙洪而不是他。来坐,对方大方拍拍沙发,那沙发看上去是真皮的,很昂贵。王也说钱…马仙洪悠闲拿起遥控器,食指在嘴边比嘘要他噤声。陪我看看这个,他说。紧盯电视,从头到尾没看王也一眼。

未经剪辑的片段在屏幕上播放。开始是他们的片场,诸葛青化妆整理头发。涂好的口红被擦掉,他拿起更加暗红的一支快速涂抹上嘴唇。好了吗?是马仙洪的声音,隔着摄像机又隔着屏幕,像来自外星球。很快,诸葛青答,抿抿嘴在镜子前左看右看,一抹红和唇瓣成为画面主角。涂出来了一块,王也想,他下唇边缘是粉红色的。诸葛青动作太快,绝不是有意为之。他开始看他,没发现马仙洪在他身边轻笑出声。

镜头很多,很乱,马仙洪大概拍下了他所见到的关于诸葛青的一切。他在器械和道具中慌乱的样子,像刚刚躲过屠杀的公主,行走在废墟间,拒绝人们不断递来的面包。有一幕有关裙子,诸葛青散着头发,但肩膀宽阔、喉结明显,像是不称职的反串演员。一条蓝色缎面裙子贴紧他身体,他开始朝前走,平静路过镜头。道路很长,画面摇晃,那时王也还不知道这叫做手持摄影。从长廊来到大厅,诸葛青坐上沙发,裙摆在脚下簇拥他,休息片刻,到了在镜头下更衣的时候。王也张张嘴,要说什么?喊他停下,还是问马仙洪为什么给他看这个?好像都没必要,视频是马仙洪拍的,他一定早看过。裙子落到地上,诸葛青的身体身体比缎面美,他居然勤勤恳恳穿了束胸和长筒袜,就连穿成这样的女人,王也从前也没见过几个。再转头去,马仙洪脸上原来一直带笑,这笑和刚刚拿来嘲讽王也的不一样,他看着诸葛青在笑。很漂亮对吧,两个人的就不给你看了,马仙洪这样说,王也扭头,画面中诸葛青露出全部肌肤。

所以他是灵感的来源啊。屏幕终于黑掉时马仙洪说。那时他们已经看了二十分钟,最后一帧画面和王也手机上的裸照相似。突然分手,马仙洪说,还说可以继续拍摄但不同意上床,这地道吗?不是钱的问题。你叫什么来着?王也是吧,你来填上他的空白,我就收回他的名誉,当作这事不存在。怎么样?你能怎么挽回,王也问他,居然不是问他要自己做什么。太容易了,马仙洪说,就和传播他的照片一样容易。王也相信了。

他简直是学着诸葛青的样子在脱衣服。外套、卫衣、裤子,但他做不到诸葛青那样从容。他猜他的动作有些急迫,马仙洪压根没看清。没办法,他不是那种生来就要无条件给人欣赏的人,马仙洪最后说:所以说缪斯才是缪斯啊。这是说这样还不行的意思吗,王也什么也没穿站在那觉得冷,多穿点吧,马仙洪居然反过来这么说。现在就告诉他们说照片是虚构的,可以吧?他说。王也站在原地,马仙洪又问你干嘛还不穿上衣服?那瞬间让人愤怒。早该用别的办法的,王也想,报警,或者去问问家里人,和朋友们想想办法不是都行么?为什么走来这里,还照他说的做了?最该做的其实是出手揍他一顿。和发小打架也没有几个能打得过他的。

那之后,等到诸葛青开心地告诉他马仙洪不再找他的麻烦了,王也说出实情,那句附带的因为我喜欢你,让他意识到自己那时为何会想到那样做。我喜欢你,可诸葛青听了却哭出来。王也手忙脚乱,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没说他看了那些录像的。




体检报告有问题的巧合,和出事后没和任何人做过的巧合,都是巧合,却一喜一悲。医生悄悄把诸葛青叫到一边的时候,他问他说确定没误诊吗,我没有过男朋友,医生耐心同他解释:我是说HIV,它有个别名叫做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就是我们说的艾滋。我是说我没有过男朋友,诸葛青重复一遍,医生看他一眼,问他上了大学没有。他答上了,对方立即变为“你们这些大学生我知道”的眼神。那时诸葛青还怀疑他们误诊,但化验单上写这医院的名字,他懂得不与自家人说理的道理。换了一家医院去查,报告结果一模一样,诸葛青在诊室无比疑惑地问,一点血就可以吗?概率比较小,但不是没有。其实你最好让你的男朋友也做检查,那医生说。

男朋友不用的,他想,如果陆琳或者马仙洪算是他男朋友。陆琳先不用说,马仙洪第一次要他脱光就先出具了体检报告,他说青老弟你看,前天刚做的检查,放心,一点问题没有,诸葛青笑他大费周章,像用小学数学解了一道大人们的题目,解法根本不在数学。所以体检报告被他扔在酒店的凳子上,和他脱下的一堆衣服一起,牛仔裤把它压皱,离开时他顺手将它丢进垃圾桶。死亡,诸葛青拖着被马仙洪弄脏的身体想,他为了诸葛白来到这里已经是一次死亡了。这死亡幽黑且深不见底,精神的死亡或许不比肉体的死亡,至少在仁慈这方面。打开花洒时水洗掉身上的污物,诸葛青想,下次不能再让他弄这么脏了,这样的话这死亡很残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所以是和王也的那次喽,他想。马仙洪离开的那些天他跟他去滑冰,在路边摔上一跤,摔破手,后又救了人,别人的血液盖在他手背上,那人就恰好有传染病。诸葛青觉得蛮好笑,他们从前给人物编排这样的命运要遭文学老师谴责:无缘无故的苦难,无缘无故的命运。可人生就是这样啊,印象中有女同学举手。我们这是在写剧本,同学,老师用激光笔圈点PPT,剧本要有迹可循。还真好心,诸葛青想,命运中的人比它的操纵者更善良,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他这门课的成绩一般,大约停留在能多角度解读剧本的水平,不过够用。不知道那位老师和同学的命运分别如何,听说后来老师家中老人去世,他险些患上抑郁;同学则说过羡慕他有一个上清华的哥哥,因为她从小一个人长大,真正的一个人,无父无母,以至于要四处宣扬她的命运理论。事到如今,诸葛青想,我还算从容的那一个,对吗。即使他在医院门口快要站不稳了。

第一时间将那笔钱打给父母,因为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去找马仙洪。隔天就是周末,他们带着小白亲自飞来。要说的无非就那些话,诸葛青早在心中排练过千百遍,预支了自己的片酬、先解燃眉之急、家里用钱要紧。妈妈夸他懂事,爸爸郑重其事地感谢他,除了诸葛青,没人意识到这让看上去就是一家人的一家人间平添了几分生疏。你小的时候,妈妈开口,我跟你爸对你太严厉了,青。所以现在小白想干什么,我们都尽力由着他。诸葛青心想,是的,你们从前就是的,教一个没有弟弟的小孩子做哥哥,那他等同于没有做过小孩。开口却说没事,如果不是这样,我在外面不可能活得下去。说出口的一瞬他意识到自己又是哥哥。夹起一口菜,没人知道诸葛青咽下的是什么,父母还是说青长大了,青真懂事。的确。

带诸葛白到一边去玩,诸葛青问他,美国的生活怎么样啊?诸葛白用尽中文词库,向他描绘巨大的房子、宽敞的草坪和明亮的天空。答应哥哥一件事好不好,诸葛青蹲下跟他说,一会爸爸妈妈这么说我们家的时候,你不要说话好吗?等上了飞机,你就告诉爸爸妈妈,哥哥最近不回去了,好吗?谢谢你。好啊,诸葛白大声答应,我帮你。不过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诸葛青看着他,没说话,那是他唯一一次要小白帮自己做事,唯一一次逃避,唯一一次不再是家中长子。

回到家里,生病的事不能告诉陆琳,陆琳会告诉父母,无论如何哥哥还是爱他。罪责全在自己,诸葛青想,明明是自己主动上前,却使得陆琳背负秘密。最近每一次,哥哥要来他房间送东西,他都不等他敲门,先一步推开门来,在走廊里接过那些水果小吃,不让他进房间,表现得好像自己介意那件事。与此同时陆琳的每一句话,身子不舒服吗?明天下雨记得带伞。最近忙吗?诸葛青回答他时,都在答案中植入同一个内容:没关系,我没事的,不怪你。久而久之,陆琳反而觉得他无比在意,又因为觉得自己有错在先,他变得对这件事无法忘怀。罪大恶极,诸葛青想,真是罪大恶极。那时他还以为自己将要离开的只是陆家而非人世,到了美国就第一时间告诉陆琳真相,他是这么想的,到时候还可以跟他说一句陆琳我喜欢过你,这甚至是一句真话。陆琳只是怕他也就罢了,人类的恐惧或许是良性的情感,他怕他自然放他走,放他走他就不会痛了。可后来因为裸照,被他发现和马仙洪的那些事,陆琳开始愤怒,愤怒是不好的。在他宿舍的那一次,他告诉他药怎么吃却被吼说别叫我哥,王也在外面听着,诸葛青觉得自己无可救药。我是不是很不要脸啊,他问王也时也知道他不可能给出正确回答,因为他顶多以为自己因为滥情而不要脸,想不到自己因为绝情而不要脸。我让我哥很生气,我骗了他,我影响了他,有时深夜念着这些话惊醒,像祭祷也像祈求。

马仙洪果然不答应他只拍摄不做爱,原本的计划中他还要拍摄做爱。告诉他自己生病,他说我定期检查,除非你在外面有人。我没有,诸葛青说,那时他答有或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可能只是突然不想告诉他,所以答了没有。马仙洪很生气,但并不是生他的气,诸葛青知道,他怕他再拍不出想要的影片。我用嘴吧,诸葛青脱光了这么说,马仙洪反问他,你多大了?还见过脱了衣服给人用嘴但不继续的?诸葛青逃走了,走前把房门反锁,吃掉了两人作为午餐的食物。走廊上听到马仙洪大骂一声,回学校就看到自己的照片,你干了什么啊诸葛青,刚刚告诉他不是就没事了?但他又凭什么知道他生病,诸葛青想,那时疾病带来的恐惧突然间胁迫他,他意识到勇气不是向亲人道出实情、而是向陌生人。不久之后他意识到,他想干干净净地走,不需要别人记住他与疾病有关的那面。那就也没必要说。

马仙洪在意的是他的短片还能不能继续。所以后来即使对诸葛青很生气,也还是让他去拍完了剩下的部分,不脱衣服的那些。陆琳有次发现他们还在联系,久违地跟他说了很多话:不要和奇怪的人谈恋爱好吗?再这样的话我要告诉爸妈了。欠他钱的,哥,工作得解决掉吧。诸葛青还是叫他哥,不知是不是这个让他不高兴了,陆琳居然说为你弟弟这么拼命,有本事把陆家的也还完再走。诸葛青没说话。他总是相信哥哥这些话都是气话。后来陆琳也道歉,跟他说别把那句话放在心上,诸葛青看着他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想起小时候他给他念情书,陆琳也是一幅这样害羞的神情。他真后悔那时选择捣毁他们的关系。事情过后,陆琳是唯一有资格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他要留下一封信,告诉他所有事情。只有他哥哥会知道他生病。

突然有一天马仙洪的事情解决,他不再意犹未尽地叫他来拍戏了。诸葛青觉得意外,要知道,用不脱衣服的镜头去换脱衣服的镜头,这换算的比例多高,根本绵绵无穷尽也。他还算是开心,马仙洪主动提出结束,这样一来这笔钱起码算是还完。得知消息后叫王也出来陪他,吃着冰淇淋告诉他这个好消息,那时候王也蓄发成果显著,诸葛青还说我走前能不能看到你盘发的样子啊?王也说毕业前应该可以的吧,那时候他也要走了。真想看你出家,他说,你一定是特别有天赋的那种。王也看上去心不在焉,他面前的冰淇淋在碗底化掉,诸葛青,他突然叫他。嗯?他侧耳倾听。我去找过马仙洪。诸葛青的冰淇淋也开始黏在碗底。

送走诸葛白时没哭,确诊时没哭,看到自己裸照时没哭,王也一句喜欢你让他哭了。在店里那样很丢人,诸葛青紧闭着嘴,不知道自己眼泪落在桌上。哭什么啊,王也安慰他,对不起,我的错,是我的错。道什么歉?他问王也,很想说我们这辈子相欠难道还不够吗?你为什么为了我那样做?你不用那样做的。诸葛青没机会等到王也搞明白一切了,不然他会听到王也亲口说:那怎么办,开学时不遇见他吗?遇见之后不喜欢他吗?这又由不得他。

趴在王也身上哭,王也没比他高多少,诸葛青俯下身头埋在他胸口。王也看到他垂散的头发,想这是在哭什么呢?因为被打动了吗?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他最多觉得待会可能可以和诸葛青接吻了。




拥抱、接吻、安抚,再早到喜欢上一个人,这些事都是诸葛青教给他的。后来读到博士,一共有过几任男女朋友,每个人都夸他人好技术也好,没人问过他打哪学的。问了也不能回,很少有人和王也亲近到要听他讲出那段往事的程度,最多在夸赞王也的长发时,得到他一句以前为了出家留的,最后也没去成。深夜里,身边躺着不同的人,他在心中模拟同样的话:他是我一个朋友,我们没恋爱过,但他教过我这些事。没恋爱过怎么教啊?他也模拟别人的问话。我们接过吻,拥抱过,还有些事即使从来没做过也可以学会,比如做爱,比如爱。总是把自己说笑了,脑中声音最后变得拿腔拿调。睡吧,王也,他得跟自己这么说,才能把自己哄睡着了。

那之后只在和同学的聚会上见过陆琳。他们举杯互敬,这次王也一杯杯喝完并留到了最后。有人打翻酒杯,撕扯中往事像脱手的卷纸,无奈难看地流泻出来。你上学的时候喜没喜欢过我?那次真的帮我签到了吗?我女友是不是你带走的?往事是落了灰的毛线,无人梳理,尘封许多年后只会越扯越乱。有人说起当年在宿舍看电影,一个声音说你不是还看过陆琳他弟吗,气氛瞬间尴尬起来。王也去看陆琳,眼前浮现的是那张照片,他在礼堂里第一次点开的,诸葛青的照片。我拍的,陆琳低头,看着桌下自己的手说,桌面上更多人沉默。不是你弟那个,是那个照片…不相信的人被身边人猛拍后背,另一人小声提醒他他弟弟已经去世了。我拍的,陆琳又重复了一遍,是我。

为什么这么说?饭后王也用仅存的理智问道。他当然知道做这事的不是陆琳。我对不起他,陆琳说,做没做都没差。王也为他点了根烟,陆琳整个人趴伏在栏杆上,像那杯被人碰倒的酒。你说他为什么要自杀?我当时要是没有那样肯定能说服他多活几年。王也听不懂,也不想去问陆琳口中的“那样”是什么样,他直觉这是他们兄弟俩的事情,就和当年一样。不出意外今晚消息就传出去了,王也说,你现在说你喝醉了还来得及。陆琳摇摇头。他走前房间是空的,一件东西也没留,除了一封信。他为什么要这样?他又问王也。这次王也可以回答,猜着猜着也算笃定,他说如果他不带走,你会动他的房间吗?他的房间留到今天会有变化吗?陆琳不说话,头更低了一点。

他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感染的,陆琳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大一的时候,那天我叫你们去玩,他跟你去滑冰,你们救的那个人,没告诉你们。陆琳说话断断续续,但王也听懂了,他眼前浮现出诸葛青的哭脸。原来那天他是为了这件事在哭泣。滑冰的那次,王也想起,那是他第一次握住诸葛青的手,或者说他的手被诸葛青握住。他不让我告诉你,陆琳说,但我忍不住想如果你没喜欢上他?如果那时候我多和他聊聊天?你说他为什么要走啊,王也,我不明白。那病是可以治疗的啊,在哪边都无所谓,本来还可以活很多年。

王也想起诸葛青,他弟弟诸葛白预备明年结婚。陆琳给他看过他们的照片,新娘子穿蓝色缎面裙子,一下子让王也想到马仙洪拍给诸葛青的短片。那片子他本想剪辑后参展或公开,听说后来得知诸葛青的死讯就私藏了,没给任何人看过。诸葛白或许看过,他不禁这样想,新娘子不是长得像诸葛青,而是除了长相外处处像诸葛青。马仙洪,他自嘲地笑起来,连他都懂得怎样拍诸葛青最漂亮,或者说懂得诸葛青怎样最漂亮。诸葛青离开的那天,他叫王也出来,王也以为他们要约会了,诸葛青订好餐厅、选好地点、盛装打扮,的确营造出那样的氛围。我好看吗,他问他,王也看诸葛青穿着的衣服,干干净净的休闲西装,干干净净的衬衫,干干净净的鞋子,说好看。好看就记住我,他说,王也你记住我吧,以后到哪里都要认得出我。怎么可能不记住,那时王也想,早就记住你了。他不知道诸葛青想说的是下辈子也认出我吧。

因为他想漂漂亮亮的。王也答说。

因为他是长子。陆琳回答。语气不是在反驳谁,也不是为了说给谁听,就是说出来了。

王也不明白。直到还没走的同学议论起来,我就说那不是他亲生弟弟吧,每天住在一起哥哥居然…他突然明白陆琳这是在承担作为长子的责任,即便已经过了很久,即便诸葛青已死去。王也和陆琳一样,趴在栏杆上,他看到那里有谁的眼泪,悄无声息落在水泥地上。如果诸葛青那时不帮他?不可能的,王也想,不止因为诸葛青没怪罪过他甚至没让他知道这件事,而是因为,诸葛青自小,就是个当哥哥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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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3-8 23:31: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桐谷和人 于 2024-3-9 00:08 编辑

老师的文字有一种淡淡的疼痛感,写的好棒,各种事压垮了阿青无法去面对心魔最终选择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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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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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3-12 15:47:29 | 显示全部楼层
好伤感啊,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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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3-22 18:31:03 | 显示全部楼层
好细腻的感情…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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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5-11 22:32:0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好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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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5-11 22:32:1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好细腻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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