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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桂圆汤
他捞起一勺煮好的红枣桂圆汤，轻吹一口，放进嘴里，随即剧烈地一抖，一半是被烫的，一半是被甜的。
为什么啊。他拧起眉。他的爱人怎么会喜欢喝这种甜齁了的玩意儿？
不管怎么说，天大地大对象最大，既然那人想喝，那他煮好端去给他就是了。于是他任劳任怨地收拾好锅碗瓢盆，像个考古工作者对待文物那般小心翼翼地把红棕色的甜汤倒进保温杯里，想了想，又往里头多加了两颗红枣。杯盖在拧上的瞬间发出嘎吱的声音，刺耳，但盖不过窗外四月淅沥的雨。
他原本住在北京，因着爱人的缘故，也搬来浙江。这会儿他正穿过雨帘冲进车里，保温杯晃了晃，不堪重负般地哀叹一声，他连忙护住它，另一只手拉开车门，吧嗒一声，似乎所有喧嚣都被隔在了车门外。车很快缓缓发动了，在细雨中射出两道微弱的光，破开灰色的薄雾向前驰去。
他的爱人不住这里，现在他要去找他的爱人。
路程有点远。保温杯细细地颤抖着，随着车子一颠一颠。他回忆起他的爱人来。那人生的俊俏，性子也调皮，总想法子整出些逗人玩的把戏，还爱吃甜，之前在北京待的久了，思乡情切，闹着要吃红枣桂圆汤。他给煮了一回后，那人仿佛发现了宝一般眼睛亮起来（说来也怪，那人常眯着眼，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看出眼睛亮起来的，兴许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此后老缠着他叫他煮红枣桂圆汤吃。他原本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话说了一半，回头想起那人喝汤时的高兴模样，心里头咚一声，住了话头，转身就进了厨房。身后那人欣喜地叫着：谢谢道长——他头也不回笑骂一句：少贫！随后便听得后头传来浅浅的笑声。他迷迷糊糊地翻找起食材，一面找，一面想：声音真好听，跟人一样，如风。
车越过一片坡，路边多了零零散散的几人。人影模糊在车窗上，先是一个人撑伞过去，再是两个醉汉般的人扭在一起，然后是一对牵手的情侣，最后过去一个戴斗笠的老人，影影绰绰，都只一瞬就飞走了。他专心开车，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看不见这些闪过的事物半分。雨刷器无休止地来回晃着，好似那老式的摆钟，嘀嗒，嘀嗒，提醒着车里车外的人们：时间不会停止。
他想，他要抓紧时间了。
等红绿灯的空当他又想起过去的事。主角还是爱人，他，红枣桂圆汤。他本是个不爱吃甜食的主儿，却意外地把甜食做的格外好吃。几颗红枣，几颗桂圆，一锅糖水，偶尔加点桃胶和桂花，熬出来一锅香甜的汤，惹得人欲罢不能，魂儿也被勾了去。这是他爱人的原话。他笑一声：去你的，哪那么夸张。爱人嘴里嚼着红枣，一边比了个心，一边含糊地说：还不是三少爷您烧得好，好吃不腻。他倚在门框上，琥珀般的眸色渐深，双臂交叉，手指不安地敲着小臂，哑了声音道：如果…如果这次回得来，我还给你做红枣桂圆汤吃。
那人起身擦了擦嘴，如同靛蓝色的蝴蝶般的秀丽背影沉在他眼底，又仿佛一团蓝色的火，时时刻刻燃烧着他的心脏。
那人说，一言为定。
嚓。
车子停在路边，溅起点点水花。他突然想起自己忘了带伞，抹了把脸，抱起保温杯冲进雨里。雨打在他身上跟没打似的。他不知是发现了这个，还是想起了什么，脚步渐渐慢下来，直至走到一处屋子前。没有过多犹豫，也没有敲门，他直接走了进去。
他心心念念的那人坐在床边，嘴里碎碎地念着什么，歪着头正准备把一根白头发拔掉。他向前一步，那人仿佛感应到什么一般，骤然抬了头，灰蓝色的眼睛透过他望向发了霉的木板门，随后怅然所失般低了头：“真是的，我在想什么啊。”
他也怅然所失般的低了头，默默坐在爱人旁边，拧开了保温杯盖子。
他先倒了一杯汤，放在爱人腿上。
他又倒了一杯汤，拿在自己手里。
自顾自地喝了一碗汤，他剧烈地抖起来，一半是被烫的，一半是被甜的。但是爱人爱喝这个，于是他笑起来，又给自己倒了一碗，灌进嘴里，然后劫后余生般地大口喘起气来。
如果他的爱人能看到他，也许会笑一笑，拍拍他的背道：哎呦，你干什么作践自己。可惜他的爱人只是迷茫地看了看旁边，要抓住什么似的伸手在空气里挥了挥，轻声道：“怎么回事？这里怎么有炁的流动？”
他安静下来，侧头看着爱人。
不一会儿爱人站起来，正了正床头柜上和他的照片，又整了整衣服，拎起一个杯子道：“罢了，不要多想，去看看老王吧。”他跟着爱人一路到了墓地。不得不说，爱人苍老了许多，然而他还是年轻时的那副样子。爱人在一块墓碑前蹲下来，戴着斗笠，嘴角勾起像一弯月牙儿：“嘿嘿，老王，我够意思吧，每年都有来看你哦。”
他无声地回应：我也有来看你。
“我今年还给你带了礼物哦。”
我也有你给带礼物啊，只是你喝不到而已。
“你看——锵锵锵锵，我做了红枣桂圆汤给你哦。”
我——
他愣住了。
啊。
真是。他低低地笑起来。你这人，哎，真是。算了。他蹲下来，靠在爱人肩上，止不住地笑着。
他的爱人把杯子里的红枣桂圆汤倒在墓碑前的玫瑰花上。花儿在雨中不显暗淡，反而愈发亮丽起来。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一股甜极了的蜜流淌进他的身体里，惹得他心肝都在发颤。
红枣桂圆汤这种东西，还是太甜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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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1 12:5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