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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青】漂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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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弃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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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23 00:08: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沉外 于 2020-8-23 13:36 编辑

预警:我刀,我刀,我就要刀
支教帕,部分采用真实事件,能接受的继续往下看啊——



那年秋天,我一脚踏入那片葱郁的山林。

常年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很难想象到山林的景象。天空澄明瓦蓝,风吹过每一片树叶所发出的沙沙声都是自然的絮语。于是那些人拼命的想要到山林中来,践行所谓的回归自然。而那些土生土长的村里人,看他们像是看公鸡下蛋——怪异的很,他们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有钱人要来这种穷苦地方寻乐子。

我自然不是来找乐子的。

彼时我委委屈屈的蹲在皮卡一角,崎岖不平的山路颠的人浑身上下的骨头架子都咯嗒咯嗒响,想眯一会都眯不着。
蹲在我旁边的是一位老叟,带着一车叽嘎乱叫的家禽。那大鹅气势汹汹的要过来叨我一口,随后被老人家眼疾手快地按住——身手矫健地完全不符合他老人家橘子皮般干瘪的外表,但仍糊了我一身鹅毛。老汉扯着嗓门讲着方言:“来搞浪的?”

人的话碎成了八瓣儿,交流全靠吼的。这一声激起一堆咯咯哒哒的叫,我半蒙半猜着老人的意思,回吼道:“是来支教的!”
老人家的眼神亮了。他从兜里摸出一盒皱巴巴的烟,硬给我塞一支。我哭笑不得的给人家递回去:“您这大可不必……”
他握着我的腕子推回来,换成口音浓重的普通话:“前几天村里还来了个后生,也是来支教的……”他自己摸出火来点上烟,在卡车的摇摇晃晃中长长的吐了一口:“你们都是好娃子啊……”

我的老师,洪老爷子。他这一生都投进来那些连绵的山,那些荒僻的大漠中。谁也没有想到他真的蹉跎了一辈子——大多数人是这样认为的
但我总该知道我的老师在想什么。洪老爷子离开了别人梦寐以求的岗位时我去送了行,他干瘦的身躯直挺挺地板着,枯瘦的手指扣进我的肩膀里,手臂上的青筋突出来,将我使劲儿摇上几摇。他的眼里藏着火,死死的盯着我,要把我燃了去——这模样实在可怖。

尚在象牙塔时我就已听了他的死讯。无论是自然老去,或是在山洪中救了孩子自己被洪水冲了去,或是救回来缺医少药而死——但总归是死了。

于是我也踏上了这一条路,从呼哧带喘的卡车到吱呀呀的板车,再到带着一身微妙的味道双脚结结实实的踩在坚实的土地上,背着半人高的行囊来到这里——这里。这里与无数个不知道名姓的地方一样,青山绿水,但就是穷,靠山吃不了山,穷得人一窝一窝出去打工,留着家里的小孩儿老人在这瓦蓝瓦蓝的天空下面守着。

放我下来的那位骑板车的老人正是卡车上与我一同蹲着的那位,放我下来的时候仍颇带愧疚,连连歉意着不能把我直接送到村子里。我扶着树吐得昏天黑地,实在太颠簸了,能保证不掉下车就已经拼尽全力,听了老人的话连忙抹抹嘴:“没事儿,真没事儿。”
稍一修整还要上路——不过只有我一人。我背着行囊行走在这片土地上,说是土地更像是石地,薄薄一层土盖着,脚下这条崎岖不平的小路也是人踩出来的。可能这边刚下过雨,泛着一点隐隐约约的土腥味。
日头刚上来,火辣辣的日光照在脸面上直刺得慌。我眼瞅着前面有一段小溪,打算把汗巾拿出来浸一浸在往前走,正蹲在溪边,恍惚瞅见下面有人,抬头一看。

好嘛,一群小脑袋瓜齐刷刷往我这边看,一双双黑亮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

不,等等,里面还有一双眯眯眼。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诸葛青,他带着一帮孩子在小溪里上课。孩子们在前面跑着,我和他在后面慢悠悠地跟,他手上提着一双鞋,赤着脚在山林里走。
身心已到无尘处,疑是人间自在仙。
说来惭愧,我看到他们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幸好我在上游,不至于用他们的洗脚水。
但该来的总会来的,我话在嘴边吞了几遍,还是问出了口,问诸葛青为什么不穿鞋,他则回答我没带毛巾,沾着水穿不舒服。我在心里啧了一声,想这人娇气,这种情况下还讲究,怕沾灰却不怕划伤脚。
于是我那一条毛巾贡献给他擦脚了,他还给我的时候我认真地想了想,要不要回去再洗一遍,最后在心里洒然一过,算了。
山林间自有意趣,倘若过了这一山,便还有下一重山。


他就是那个老人说的另一个来支教的后生,比我早来了约么一周。我跟着他和孩子们七拐八拐来到了村子,心里不免有些庆幸——要是我自己走,十之八九是会被迷在这山林里面的。
村子不大,也没我想象中那么破败。我来时已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路上又不免想了更多,譬如漏风的窗户,摇摇欲倒的危房,再或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事实上比我想得好了很多。房屋虽简陋但也打理得干净,一条小溪从村子边沿流过,树木也算繁盛,几乎是可以入画之景。
我站在一个稍高的岩石上远眺,远处的山林郁郁,有若波浪般起伏,两山之间有铁轨线隐隐约约露出来。孩子们也不着急回去,在村口兀自玩耍得热闹,诸葛青抱着手臂看我这一幅开眼界的模样,嘴角笑弯弯地。
我从岩石上爬下来,刚想用毛巾擦擦手,想起来这块毛巾已经刚刚贡献给别人了,只好退一步拍拍手上的灰。他也不是很愧疚的样子,只是把视线转移到了那边的孩子们身上。
我也看过去,只是见他们恍若收到了什么东西的召唤,一个个往上爬,蹭得身上都是土和泥,眼巴巴地朝一个方向望着。我循着视线一看,才发现他们看得是那段远处的铁轨。

火车的轰鸣声姗姗来迟传入我的耳中,慢半拍才意识到,原来是有火车来了。
诸葛青的手搭过来,与我一同看着眼里装着沉肃的孩子。
我竟有一天也能在一群小孩子眼里看出沉肃二字。
诸葛青轻轻拍拍我。
以后你就知道了,他说。


我在以后的日子中的确知晓了。进了村子,村民的态度热情的很,但又是隔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膜。我挨个儿握过手,就背着包裹住进了诸葛青的屋子,里面原本就架着两张板子床。
他们知道我们呆不长。我正在板子边上收拾东西,坐在对面板子上的诸葛青立着一条腿,胳膊架在膝盖上,忽然出声。
他是怕我有芥蒂,我心里明白,也并不是很在意,顺手抄起那条毛巾,给你了。
他有点犹豫,我从包裹里又抽出一条新的,朝他晃了晃,我还有,没事儿。
他不知道为什么脸有点黑,脸上犹豫尽数消失,倒是接过了毛巾。我不经意瞥了一眼他露出来的脚踝,细骨伶仃的,还挺瘦。

瘦也是被逼出来的。我连吃了三天野菜粥终于明悟了这一点,不是没有肉,少,而且这做法我得适应适应。
诸葛青幸灾乐祸,我没好气儿瞥他一眼,笑什么,想必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火车经过的时间是下课的时间。我并不知晓火车何时会经过,但经过之时整个教室都静悄悄地,我又在这些孩子们的脸上读出了难以言喻的神情。
并不是所有孩子都会跑出去看,但所有孩子都会保持安静。
这里面不止有这个村子的孩子,还有隔壁村,隔壁村的隔壁村,揣着干粮和阳光一样的笑脸,心里抱着希望和更多他们独有的东西,来到这个并不算窗明几净的教室。
我与诸葛青分授数学语文,偶尔会带一点英语和艺术——当然后者是诸葛青来。我与诸葛青闲谈的时候偶然得知他那日就是带着孩子们来采景的。老王,幸亏你来了。他说这话时大力拍着我肩膀,做很玩世不恭的样子。


我与诸葛青熟络起来几乎是必定的事。原因也很简单,在这种环境中找到一个沟通没有障碍,且是一个能与你谈论莎士比亚汤显祖的人实在没有他选。最重要的是外面的世界。
是的,外面的世界。我谈起了我的老师,与诸葛青坐在小溪边上,脱了鞋袜,脚浸在溪水里。
我发现诸葛青似乎很喜欢这样做,经久我竟也被带着染上了这样的习惯。我的老师说我飘着呢,该走动走动,我以前还总以为他是忽悠我来帮扶贫困地区。
诸葛青身子往后倒去,整个人躺在地上,手枕在脑后面,偏头看我:“现在呢?”
“现在……呵,”我也仰倒过去,双手大大咧咧一摆,一边儿摸到他的腹部还拍了两把,“现在觉得他老爷子说的可真对啊,出来一趟,才知道自己浅薄啊。”
“老王你拍哪儿呢!”
“告罪告罪,”我毫无诚意地又拍了两下,“现在我有点理解了老爷子的选择了。”
“老王你!”
我作势挡了两下翻身过来报复的诸葛青就在他乱挠的爪子下笑成了一团:“嘿老青——哈哈哈哈哈哈……”


这话并不是无的放矢。那日下了课想出门看看,正巧看见台阶上有几个孩子在玩耍,几个孩子坐在台阶上安静看书。
考虑到这边的问题,我带了基本儿童读物分给这些孩子。从那个包里翻出书时诸葛青啧啧称奇,没想到我带了这么多东西。我说谁跟您老一样,两手空空来,之后孑然一身去。
说两手空空实在委屈了他那小包,如果那可以被称之为包的话。

尚还在想这些事时忽然听到一声尖叫,我惊而抬头看时就见得一个孩子的嘴里被塞上了书,浑身抽搐着躺在台阶上,旁边的孩子正使劲往那个孩子嘴里按着书。
我一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已经有孩子喊着跑过来,老师,去找诸葛老师!
待我找到诸葛青几乎是拎着他来到了台阶上,那个抽搐的孩子已经没事儿人一样站起来了,一帮孩子长吁短叹,打头的那个正是塞书的那个,一张小黑脸笑得只能看见牙了,没事啦老师,真没事。
经一番沟通我总算是明白发生了什么,并后知后觉出怕来。
他们在台阶上玩儿的时候有一个忽然跌倒,然后不受控制地抽搐犯起癫痫来,往他嘴里塞书是怕他咬到舌头,之后再发生什么我并没有看到,转头一看诸葛青,和我一样,连俩大眼灯都睁开了。
我说不出话,半晌才表扬了他们,那个犯病的孩子也笑,打头的那个得意地摇头晃脑,带着点那个年龄段特有的孩子气,套用从书上看来的话:无他,唯手熟尔。

当晚我难以入眠,简陋的木板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是我辗转反侧。我听见背后的床铺上也发出咯吱声,想必诸葛青也没有睡着。我翻过身来,轻轻叫他:“老青!”
他果然没有睡着,裹着被子转过来,连发辫都没有解开。叫他之后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真如老爷子所说,是我太拘泥了。
他反倒叫我了:“老王……”
我也终于知道了他来这里的原因,原因正与我从前想的无甚差别,小事变大,只是与家里相左了,最后来到这深山中。旁人笑他不多时就要回来,他咬牙在这里待了快一个秋天,他也不比旁人差。
这些地方,这些人,可能真的有什么魔力,值得一批人心甘情愿地深入这里。也可能是这种事业特有的光彩,诱得人前赴后继,飞蛾扑火。
很多只飞蛾扑向一朵火焰,火焰也会熄灭。


小溪再去不了,凛秋已转寒冬,溪水也算冷的扎骨头。诸葛青对于失去这一项娱乐很是泄气,但这种地方缺医少药的,也不能放任他这么玩去。好在这狐狸也只是嘴上花花,事到临头还知道好歹。
之前农收忙时,连上课的刚不大的小孩子也去帮母亲老人忙,很是停了一段时间的课。冬天才倒出空来继续上。
同为南方的冬天,凭啥隔壁特别暖和这地儿就冷的不行?我搓着手哈了两口气,旁边诸葛青也冷,一边冻着一边说,老王,这你得看地理知识,还有命……
得得得,我挥挥手止住这狐狸的话头,上课了。

火车的轰鸣声不会因为季节的流转而停止,正如生活仍要继续。
我夜里回到床上冻得瑟瑟发抖,北方的暖气在这里完全没有,退一步讲这里是山里,哪里来的热乎劲儿。两个人裹成两条茧子,一个是因为不习惯,一个是因为没经历。
所以直到最后滚到一张床上我都在安慰自己,狐狸抱团取暖是天性——个头,这就是冻的。不过睡一起确实暖和不少,起码第二条早上不掀被子,还能有一个热乎乎的被窝。

晨起时不免有点反应——刚开始我差点把清静经念出口,结果诸葛青没事儿人一样起来,刷着牙看我一愣一愣,狐狸心三转两转就转出来门道:虽说老王你家里有钱吧,总不至于连寄宿学校都没上过。
嘿这我还真没上过,我摇摇头,我走读。
狐狸叼着牙刷耸耸肩,这……
若是这尚且能混过去,那想着那狐狸解决生理问题就不是能糊弄过去的了。我属实被骇了一跳,晚上抱着他睡的时候心里百般异样。
我心有明镜台。
我认命了。


冬天很难熬,我伸手接着一片雪花,六棱的冰晶,下雪了啊。
事实上本看不见那雪花什么样,只是我知道它该是六棱的。
雪天一向是孩子们玩乐的好时机,我倚着门框看诸葛青带他们在雪地里画画,不过薄薄一层,竟也能让他玩出花样来。
这一角是飞机,那一角是火车,那一片是山河——归根究底,都离不开外面的世界。孩子们也兴冲冲地,跟着他玩闹。这里面的很多孩子都会背起书包翻越山岭,到外面去读初中,读高中,再在山外面生活。
终究不能只在这一个地方,老爷子就是背着行囊走了不知多少地方,可惜计划夭折。我打算在夏天离开这里,前往下一个地方。
不过——还早着呢,我挥手招呼他们:老青!


与春脖子短的北方不同,我很难断定这里季节的明确变化,似乎不知不觉中冬天就已经过去了,我还在原地怅然若失。
发现这一点还是由于某天早上,叫诸葛青不答,我迷迷糊糊起来寻了一圈儿,才在从前的小溪边上找到他,下意识要呵他别泡冷水,诸葛青已经察觉到我,招呼我过来:“老王。”
我脖子上搭着自己的那条毛巾,一手按着一边盘腿坐下来:“老青,水凉,你收上来。”
不成想他摇了摇头:“不凉了,不信你试试。”
我探手下去一试,虽称不上暖和,但的确算不上极冷了。一想今天好像没课,干脆我也脱下鞋袜踩踩水。
如此才算是度过了一个冬天,那么冬天就在哗啦哗啦的踩水声中消失了。诸葛青双手撑着河岸,身上仍端着厚重的外套,却独独漏一段细白的脚踝和泡着的裸足。

我不合时宜地出了神,直到诸葛青把我的思绪叫回来:“老王,嘿!”
他试探似地挥挥手:“回魂了!想什么呢?”
我一回神有点狼狈,难道要答我在想你的脚踝吗:“没事儿,你刚才问什么?”
“我问你什么时候走。”他撑回地面,眯眯眼对着天空,并不看我。
“走啊……夏天快过完的时候吧,”我回答完才醒悟到,离开这里,几乎是离开了所有能与诸葛青有关系的地方了。
离开也好……我重重吐一口气,斩妄念要靠时间空间,若离于爱,何忧何怖……
但诸葛青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夏天啊……”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那可要抓紧了。”
“抓紧什么?”我不明所以。
诸葛青踩着河中的小石站起来,这河底的石子还没有被河水磨成光滑的形状,他几步踩到我面前,溅起一点水花:“来和我玩。”
“玩儿?”我更加疑惑,“玩儿什么?”
他纠正我:“不是玩儿,是玩,这里的玩。”
玩……我看着他,原来他早知道,他早知道。
“好啊。”我答。
来处对象啊。


某些事情说开了更令人快乐,即使我想只有一个夏天,可人本就是一种得过且过的生物,自欺欺人并没什么意思,但总是有人这么做。
我亲一亲他的脸颊时并没有想这些,木板床吱呀呀响了一晚上的时候也没有想这些。村民是对的,我不会在这里久留,但偶尔我也很庆幸,我们的屋子离旁人居住的地方绝不算近,她们也无从得知这样的关系。
小孩子嘛,都长得很快,心思也野,但学习也认。其中不乏让人头疼的,闹腾的,但天使一样的小孩子还是占大多数。国家改革开放,这里也不是很有思想迂腐到不让孩子上学的,教室外砖上写着读书改变命运,这些孩子相信读书改变命运。


直到那场暴雨。
早上尚且还是蒙蒙的细雨,冬天过去了,但我们并不需要分床睡,我窝在被子里问诸葛青要不要给那群小崽子们放个假,随后被诸葛青没好气地拽了两下头发:“你过懵了?今天本来就放假。”
对哦。我心安理得地趴回去继续睡了。
直到有人来敲我们的门,猛一睁眼才发现诸葛青已经收拾好了去开门,门口是平时给我们送饭的大妈,比比划划地急地满头大汗,喘着粗气说不上来话,我听着诸葛青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大妈让她慢慢说,一边接着床头的挡躲在后面急急套上衣服裤子。
我转出来才听见大妈说什么,同时听到了诸葛青的惊呼,过分激动拽着我的领子就把我薅了出来。
“诶诶诶祖宗!说事儿!”


我冒着雨上了山,早上没想到雨能下这么大,豆大的雨点子打在脸上真的疼。但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全村都在找两个上山还没下来的孩子。
本以为他们来了我们这儿,结果也不见人。我和诸葛青一人一边上了山,这里的土已经变得很松软了,尽管它原本就薄的很,水已经漫过了脚踝,我一边喊着他们的名字一边费力淌水,裤腿紧贴,连头发都湿漉漉地贴在颈子上,绷得人直发涩。
在寻到半山腰时总算是找到了他们,其中一个正是那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打头的孩子,水已经漫过了我的小腿,他们在一棵树上趴着,紧张地向下望着。
那个打头的孩子先把另一个从树上拉着手拽给我,随后自己也准备跳下来。
那是一棵不算高的树,我已是不太记得当时我说了什么,记忆里很清晰的却是那个小孩子运足了气,问了我好几遍你能接住我吗,尽力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腿却在微微颤抖。


我必须接住他,我接住了他。我淌着越来越高的水尽力回了村子,心神都将是一松,却看见上山搜寻回来的人中没有青。

青。
洪水已经漫到了我的膝盖,我一言不发回头向山路走去。
不是没有人拽住我,但终究松了手。我想我当时的眼神一定十分狠戾,然而脑子却浑浑噩噩什么也想不出。
青。
于是他们目送着一个逆着洪水而上的人。

我发现诸葛青时他已经昏过去了,所幸洪水没有淹过他的口鼻。他的衣服紧贴在身上,额头有伤痕。
水流越来越湍急了,我费力将他拖到较高一点的地方,才喘着粗气躺下,拍拍诸葛青的脸颊:“老青,醒醒!醒醒!”
他的眼睛逐渐睁开了,我精疲力竭,还记得跟他开开玩笑:“还好你醒了……要不我就得抽你了……艹,老青!”

我最后的记忆,是一个冲倒的大树朝他急速撞来。
而我扑了上去。
和他仍带着雾的眼。

真对不起……一睁眼就是这样的场面……

别哭…别哭啊……


王也:

见字如面。
在见字如面之前,大概应该先期望你能先收到这封信吧。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我总是梦见那天洪水的事,我困惑于我那天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毕竟那天的事物在我眼中只剩下白色的骨头与热烈的鲜血。
你平时就总是不修边幅,但想来死后变成这个样子大概也是不愿意的。
很抱歉我没能把你的尸骨从那座山上带下来,以至于我手中现在只剩下一节断裂的指骨,由于被辗过,也并不是很好看。

最近一直看到落叶归根的说法,我情愿当一枚飘散的叶子。也许我的灵魂在那天就已经永远留在了那座山上,毕竟我归来的那段日子里,他们都说我可怖得像一具空壳。
但我事实上并不是很在乎,因为在接下来的十数年里,我仍能看见你。你说你附在那截指骨上,灵魂随着它漂浪。
当然,我现在知道这是假的了。[笑]

你与你的老师竟是同样的献身,可能冥冥中有种宿命,流转而不遭违逆。
我手上多了一块伤疤,可能是那时候洪水中什么东西划得,留下了后遗症。你还总是在阴雨天提醒我注意旧伤。
我背着你的包,走了很多地方,有你以前想去的大漠,有更远的戈壁。我在那里见到了更多的孩子们,他们有的很可爱,有的有点调皮,是我与你一同看到的,你总是睡不醒的样子,只是这种时候会精神一点。
罗布泊也很美,我们去的时候它已经干涸了,但你绕着沙子走了一圈,似乎看见了他,于是称赞他很美。
我还笑你有点傻,这技术一点不高明。

走得更远一点,才知道我们最初在的那个村庄,条件已是很好的。而且无论我走了多远,见了多少景色,竟然始终觉得最初的村庄旁的那条小溪,是最美的。
用现在年轻人的话来说,我可能是加了滤镜。我走过很多山河,发现我一人之力尚且单薄,坐了一夜后还是决定回家吧。
回家里继承了那些商业上的事情,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还好你说你会支持我的,即使我没有再与你看那大好河山。
顺便一提,我见到了你的父亲,在生意场上。他显然不认得我,鬓边已白,颓像毕现。我听旁人说是因为你的离开。

于是我常去拜访叔叔阿姨,他们与我讲了很多你的事情,倘若你没有去那座山,你大概是回去当道士的。
我宁愿你去当了个野道,逍遥人间。
学道由来不记年,啸歌风月在前缘。
再不见我这前缘。

我建了很多希望小学,那座小村庄内必有一所。不久前有个年轻人来拜访我,你猜是谁?正是那个给同龄孩子做急救,洪水时被你救下来的小孩。
没想到他也这么大了。我与他见了一面,他提到你时我将你的灵魂告诉了他,他极认真地与你打了招呼,并说了很多话。

临走的时候他很犹豫,我目送他离开了一段后他咬咬牙又折了回来,对我说,诸葛老师,你好…可怜。
他是真心实意这么说的,所以我生不出被冒犯的气来,待他离开,只希望他从没有来过。
为什么要戳破我费尽心思造出来的幻影。
你怎么可能知道我不知道的事。

你我父母的哭泣,对着你也对着我,而旁人指指点点我,只说我疯魔了。
只有一个人说我好可怜。

我在那个下午痛哭出声,终于记起我从前跪着到中海王家说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

想起来一场干干净净的葬礼。

想起我自己的指骨。

如果说那天洪水,我真的带走了什么,应该是一身你的鲜血和一点浓稠的脑浆。
又被洪水冲刷得只剩一点痕迹。

如今我也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总是想起这些往事,希望是你还在等我。
虽说这样有一点自私,但我想,若是这样,我应该还追得上你。
我的企业交给了家族,慈善事业交给了那个孩子,他很能干,并很踏实。

请在那条小溪旁等一等我。

我很快就来。
                                                                               诸葛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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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7-14 11:12:02 | 显示全部楼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看完只想原地尖叫,他们的爱情就很真实,相遇的过往朴素又平淡,唯一不变的是最先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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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7-15 03:22:41 | 显示全部楼层
救命啊,这个结局我措不及防!好痛啊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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