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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
*少爷青x茶楼老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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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少年人意气风发时,都想要一剑一壶酒,江湖路上走。什么二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根本是他们不屑一顾的无聊日子,像刀光剑影、勾心斗角的赌命生活,才是他们所追求的青年人的浪漫。
像诸葛青这等富家公子哥,离打打杀杀的生活越是遥远,就越是憧憬光怪陆离的生活。他们在某间茶楼搞了个据点,每周有两天包下茶楼里的巽字间,一起筹划怎么当个江湖人(其实就是凑在一起yy江湖生活),顺便尝尝茶楼里的推荐茶点。
而说起这某间茶楼呢,它就叫“某间茶楼”。给茶楼起这名字,也不知道老板怎么想的,不过它里面包间的名字很特别,是以八卦命的名。有人怀疑这茶楼老板懂点奇门,而这茶楼布局就是一个奇门阵。诸葛青觉得那是瞎扯——哪有这么乱七八糟的奇门阵?方位生克全都是乱的,怕是老板随便拿来安的。
不过虽然老板取名品味不怎么样,茶楼里的小吃却是一等一的好吃。某间茶楼很随便,菜单上没有多少东西,但菜单外的小吃也可以点,只要主厨会做。就像今天诸葛青他们点了半只烤鸭,皮酥肉嫩、肥而不腻。据说鸭肉是老板亲自片的,半只鸭子愣能片出90片,还片片带皮片片带肉,也是刀工可以。
只是他们在这茶楼呆了这么久,却从未见过茶楼老板。喝茶吃茶点都是自助的,付账全凭自觉,没见过老板来收钱,就只有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偶尔帮忙点个菜敛个钱,他好顺便蹭个饭,跟茶客们套套近乎。
诸葛青拽住过来蹭饭的张楚岚:“你在这里呆得久,有没有见过老板本人?”
张楚岚趁机又顺走几片鸭肉吃,笑着说:“见过啊,要不我怎么在这里说书呢?总得是老板雇的吧。”
诸葛萌插嘴道:“这么穷的茶楼哪雇得起说书先生?你是不是强买强卖的?”
“诶哟姑妈,话可不能乱说,”张楚岚舔着脸跟人家套近乎,“我这人是不要脸了点儿,但可没干过这事。有天半夜我跟宝儿姐来茶楼里躲雨,正好遇见楼里的老王,我就问了一句收不收人,老王就答应了。”
诸葛青眉头一挑:“老板姓王?”
“姓王,单名一个也字。”张楚岚往诸葛青身边凑,手还往远处勾了个椒盐鸭翅膀,“怎么,老青你感兴趣?”
“王也……诶,不对啊,前年我们来的时候问过,茶楼老板不姓王啊?”
“你说的是前任老板么……”张楚岚收敛了笑容,“去年走了。”
“走了?”大萌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道,“走了……是哪个走了?”
“亡故了。”张楚岚拉了把板凳坐下来,自己从怀里摸出个杯子倒上了茶水,低声说,“死的蹊跷,丧事都没办。”
几个诸葛也不由得压低了声音:“怎么说?”
张楚岚往左右看了两眼,见四处没人,就朝几个人招了招手,让他们凑近些。
几个人都往前凑近了,屏息凝神地等着张楚岚的下文。
这是什么?这是他们期待已久的江湖秘辛啊!
面对几个人紧张又兴奋的神情,张楚岚轻咳了一声,丝毫不敢怠慢。在座都是江湖儿女,我张楚岚好汉一条,不跟你们来虚的,咱开门见山,我告诉您这段究竟是怎么说——
张楚岚:“五十两一人,我给几位好好说说。”
诸葛们:“……”
你有病吧!我们想听的不是这个啊!再说五十两听个评书,又不是什么名家,你丫也太黑了吧!
张楚岚深感痛惜:还都是大家族里的小姐少爷呢,怎么出门消费这么抠门。
诸葛们举起了拳头:你一个蹭吃蹭喝的人还敢说我们抠门??
“勤俭持家是美德嘛。”诸葛青摸了摸下巴,思量到,“要不这样,你带我们去见见茶楼老板,五十两我出了。”
五十两就为见个人?其他几个人都懵了,你这不是比花五十两听张楚岚说评书还败家??
不料张楚岚却面露难色,并没有把这事答应下来:“这恐怕不行。”
诸葛青纳闷:“他不能见人?还是不屑于见人?”
张楚岚两手一摊:“都不是,王老板白天好睡觉,叫不醒。”
“那我等到晚上。”
“晚上都休息了,谁还开店。”
诸葛青:“……”
“但你要见,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什么办法?”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到。
张楚岚慢悠悠地端起杯子小酌一口,茶香随流水沁入肺腑,化为五谷之气,纳入周天。
“学我呗。”
张楚岚饱含深意地一笑,把空杯子往桌上一扣,“铛铛铛”用手指弹了三响,然后便背着手离开了。
剩下几个人都莫名其妙,唯有诸葛青眯眼盯着那个被留下的杯子,若有所思。
(2)
半夜茶楼已经打烊,必定大门紧锁,张楚岚他们要避雨,须得把门叫开才能进去。但你再仔细想想张楚岚说的话,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跟宝儿姐来茶楼里躲雨,正好遇见楼里的老王。】
这话说的明显是,他们是先进了楼才遇见的老王,并不是老王给他们开了门让他们进去的。
那是茶楼门没锁?
也不是。诸葛青用力按了按木门,门没开。张楚岚说自从他来了后都是他来锁门,但以前他没来的时候店门也不是不锁的。
子时,夜色已深。白日的喧嚣市井如此沉寂下来,却并没让人感到平静和放松。高低错落的商铺在黑夜里融成形状诡异的庞然大物,一眼望去,不见尽头。
诸葛青就站在这市井中,宛如下一秒就要被这庞然大物吞噬的无辜路人。他没穿着平时的华服,却换了身深颜色的素衣,隐匿在茶楼檐下的阴影中,屏息而立。
“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以五居中。”
诸葛青双眼微睁。
平时他眼睛总是眯着的,此刻在黑暗里睁开,瞳孔中竟溢出蓝色的荧光。
“此为生门。张楚岚,你是真没在蒙人?”
倒扣杯子敲三响,又背手离开,这显然是西游记读多了还想占人便宜,顺便暗示诸葛青要半夜三更走后门。
张楚岚说,想见老板,学我。
学你。
诸葛青笑了。哦。
以一言概之,设法进入大门紧锁的茶楼并惊动老板。
那不就是硬闯吗?!
然后诸葛青一边鄙视着这种强盗行为一边踹开了大门。
(3)
青哥一脚,豁然洞开。
一阵劲风迎面吹来,差点儿吹迷了诸葛青的眼睛。等他再一睁眼,眼前已是截然不同的景色。
茶楼内竟然灯火通明,这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来。方方正正的厅里方桌板凳都砸成一地木头,而满地狼藉之中,有个人一身墨蓝色道袍,拎着个茶壶一脸诧异地看着门口抬着脚金鸡独立的诸葛青。
诸葛青默默放下脚,好像自己只是个进茶楼讨茶的客人,很矜持的那种:“我想见见茶楼的主人……这里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店里遭了贼,被我发现后就闹腾了一通。至于茶楼的主人……”王也找了张还算能立得住的桌子,把茶壶放下,“我就是。”
诸葛青赶紧睁眼多看了对方几圈:“那贼呢?”
王也表情很精彩地看向诸葛青脚下:“刚才你踹门进来,门倒了,正好把人压在底下。”
诸葛青顺势往脚下一看。
诸葛青缓缓从破门板上面走下来。
诸葛青默默掀开门板,看到了底下头破血流的黑衣人。
诸葛青不愧是练硬功出身,此刻一张铁打的笑脸愣是没有一丝波纹:“为民除害,不用谢我。”
王也不愧是见过世面的茶楼老板,善解人意地给诸葛青冷汗直冒的手心里塞上一盏热茶:“我这门是鸡翅木的,您这茶钱我就不请了。”
“……多少钱?”
“您是老客户,打个折,就要您一两。”
(4)
其实王也不是什么抠搜人,他这门一年下来得坏好几次,每次也没找罪魁祸首要过钱。就是今儿个吧,月明星稀,大门破开的时候月色如水般流进来,接着诸葛青便顺流而入,像尾青色的游鱼,蹦蹦哒哒的,把惊心和月色,都甩进了王也心里。于是鬼迷心窍一般,日常大方的王老板,今日却连茶钱也不请了。
——王也是不是真这么想的咱不知道,反正诸葛青是这么认为的。
贼人早被捆了扔到了医馆门口,而楼里一地破烂暂时没空收拾,王也和诸葛青就直接往桌上一坐,手边搁着凉茶,就这么聊了起来。
后来诸葛青再回想起来这一幕,总觉得一切都是有因果的。张楚岚怎么就偏偏在那天告诉了他王也的踪迹,是不是和闯入茶楼的贼人有关,茶楼里方位错乱的八卦又是怎么回事,王也为什么没把他当贼人收拾了……
不过当时诸葛青没想到那么多,他只疑惑一件事情:这开门即亏本的茶楼,有什么好偷的?
“为什么想见我?”
茶楼里熄了大部分灯火,只留了两盏灯笼。灯笼摆在桌上,摇摇晃晃的火光照不见人脸,只能照见两人撑在桌上的手。但昏暗中诸葛青仍能看得清王也的黑眼圈,还有他漆黑的双瞳中跳跃的烛火。
王也的嗓音很低,又随随便便庸庸懒懒的,连问话的尾音都是塌的。但这么没精气神的问话诸葛青却很爱听,他听着王也说话总带着点儿化音,气流在口腔舌尖儿这么一绕,这调儿比戏唱得还好听。
初次见面,王也的声音是比长相先在诸葛青心里留下了印象。
“话本里不是常说,寺前扫地僧,指路无名人,都是隐世高人。你这么一间开在繁华地段的茶楼,来往客人络绎不绝,本来是能赚得盆满钵满的,可你却不用心经营,愣是做成了亏本买卖;作为茶楼老板,不记账也不露面,怎么继承的这间茶楼也无人知晓,那我自然就是想了,你啊,要么是绝世高手,要么是虎党狐侪。”
王也觉得好笑:“那现在您见着我人了,觉得我是哪类人啊?”
诸葛青眯着眼睛冲他笑:“高人。”
王也笑了一声:“我哪是高人,我就一闲人。”
诸葛青又说:“曾经有人说这茶楼布局是个奇门阵,可我见楼上包间刻的八卦方位都是错的,便觉得是瞎刻的。”
王也又笑:“确实是瞎刻的,我不懂什么奇门。”
“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王也一愣。
月光洒进窗门,淋在他们身上。而诸葛青跳下桌子,转身走到王也面前,挡住了一大半的月光,又让他自己的影子投在王也身上。
王也看着诸葛青,蹭在地上的脚尖不由得往回缩了缩。
而诸葛青微微倾身,自下而上地望着对方。
“王也。”诸葛青的声音清透如风,“你和你的茶楼,究竟有什么秘密?”
(5)
第二天早上,茶客们都懵了。
茶楼一层空空如也,只剩下留给说书先生的一把桌椅。而张楚岚更懵,一个人站在台前转头去找睡眼惺忪的老王:“你们昨天晚上都干什么了?”
王也今天破天荒没回去睡觉,黑眼圈显得更重了,打着哈欠跟张楚岚说:“店被人砸了。我俩费半天劲才把一楼收拾干净。”
“那都这样了,不关门休息吗?”张楚岚看到诸葛青朝他俩走来,就又问了一句:“所以你俩是收拾了一晚上?”
诸葛青显然心情很好,眉毛一挑,上去就去勾王也的肩,说话语调都是飘在天上的:“你猜?”
嚯。张楚岚目瞪口呆。这俩人真是才刚认识一天?怎么都这么熟了?
“嗨,这有什么可猜的,就是呗。”跟飘着尾音的诸葛青不同,王也依旧是那么软塌塌没精打采的调子,“本来我也打算今天休息的,但——”
“我跟他打了个赌。”诸葛青抢先道,“我说今天不用停业,就这个状态,我能让茶楼净赚五百两。赚不到,我就自交一千两出来交茶钱。”
张楚岚瞪大了眼睛。“那要是赚到了呢?”
王也叹了口气:“那我就把他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他。”
张楚岚一拍大腿:“老王你这是被他坑——”
“金山竹影几千秋 ,云锁高飞水自流 。万里长江飘玉带 ,一轮明月滚金球 。”
突然有一语惊醒众人,张楚岚的后半句话被四句定场诗彻底盖过。人们循声看去,发现是说书先生的案桌旁,有一青发的年轻人手持惊堂木,坐在了厅堂中央。
我擦。张楚岚心想。什么情况,这是要抢我饭碗?
定场诗一开,人群便逐渐安静下来。
是要开场了吗?
可今儿个这位说书先生,以前没见过啊?欸不对,还是有点儿眼熟的,这不是——
是阿青!底下的姑娘们纷纷开始和身边的人进行疯狂的眼神交流。
“远至西北三千里 ,坐地江南百万州。美景一时观不尽,天缘有份——”
诸葛青手中惊堂木往下一落:
“啪!”
“画中游!”
嚯——群众一拍腿。这不是外行儿啊,一首《画中游》把观众耳音就给定住了。只是听这口音,不像北方人啊,场子里的观众都喜欢听京腔,那串口一溜听着爽啊,北方人听着舒服。诸葛青这腔调,还是差点儿意思。
却见诸葛青起身一作揖,说到:“诸位,在下不才,先给大家陪个罪。茶楼桌椅年久失修,因故损毁,本当闭店整修,但有熟客说已经习惯了每日来茶楼喝茶听书,要是关门一天,心里就觉得难受。所以老板托我来告诉各位:今日茶楼照开,照常供应伙食,各位若嫌弃没有桌椅,可自带进店。至于茶水费和座位费,今日全免!”
众人哗然。茶水全免!虽然平时茶钱也不贵,但近日天气升温,是人总想多喝几碗,这回茶钱免了,正好喝个够!再者,平时张楚岚那货,书是讲得好,可人家赖账他就翻脸,今天座位费也免了,可是能正正当当地白嫖了!
想占便宜的人可是不少:没桌椅又怎么了,谁家还没个板凳了?赶紧把老婆孩子七大姑八大姨都叫来——这是血赚的买卖啊!
客人们在默默欢呼,王也靠在墙边,竟然没说什么,摸着下巴一琢磨,反倒是高看了诸葛青几眼。
张楚岚也感叹道:“这招妙啊。”
表面上是亏本生意,实则不然。因为茶水实在是很便宜,卖出去再多也挣不了几个钱,店里进账主要靠吃食。现在茶水座位费一免,客流量急剧增多,免不了会有人点吃的。而这吃食一端出来,色香味一亮,还怕周围人勾不起馋虫?反正张楚岚觉得这世界上没人能抵御的了宝儿姐的手艺。
最后结算下来,必定是赚多赔少。
现在是卯时,不到评书开场的时候。张楚岚可以多看几时热闹。老张老王凑一块一算计,老王觉得诸葛青这法子是好法子,可要净赚五百两,还不够。
老张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茶楼门口传来一片惊呼声。
“那不是李大人家的千金吗!”
李大人是地方高官,他的大女儿是李家小姐李千金。李千金穿的是绫罗绸缎,一踏进门槛就使这小地方蓬荜生辉。侍从从车上抬来红木桌椅,让千金落座,另有丫鬟找到张楚岚说:“这楼里菜单上的饭菜,都各来一份。钱我先付了,小菜快些上,其他的可以慢些,若是吃到中途小姐吃不下了,剩下的菜就不用做了,钱我们照样给,不用退。”
说完,丫鬟就把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交给了张楚岚:“不用找了。”
袋子里有五十两。
张楚岚当场就手一抖,差点儿把钱袋扔地上。
当初张楚岚逗诸葛青他们五十两包场给讲段书,被骂要价太黑,如今李千金要了一桌子菜出手就是五十两——那五十两是个什么概念呢?
一般平民小店,普通酒菜,一两,便可让三个成年汉子吃饱喝足。五十两,那得是去京城的高档酒楼,点上十人份的饭菜,才用得了五十两。
李千金,一人,一顿饭,五十两。
“什么情况?”王也看看钱袋,又看看李千金,再回来看看钱袋。
但没过多久答案就水落石出了。李千金落座没多久,诸葛青就亲自捧了一壶茶,走过去给人斟了一碗茶。
而刚才还大家风范and闲人勿近的李千金,一见诸葛青靠近,就立刻变得满脸通红,宛如情窦初开的娇羞少女。
王也又傻了:“什么情况??”
张楚岚长叹一口气:“不要逃避现实了老王。人家就是专门来为诸葛青花钱的。你以为诸葛青是谁?梦中情青的称号不是白叫的。”
“……可他昨天晚上一直跟我在一起,打赌也是临时起意,根本没有和外人提起过。”
“还用得着他提吗?”张楚岚呵呵道,“你是不知道私生饭的厉害啊……诸葛青前一刻站在这楼里说要给你赚五百两,后一刻就有人把这消息连带银子马车都给小姐备好了。万恶的资产阶级……”
王也头疼:“诶,总不能来第二个李千金吧?”
结果话音刚落,门口又传来一片惊呼声。
两人赶紧探头。
只见一清秀淡漠的白衣男子,眉心一点朱砂,缓步行至诸葛青面前,施以一礼,又双手奉上一轴画卷:“此画是夏姑娘亲笔所作,听闻今日茶楼免费供茶,便托我送茶楼一幅画,顺便问下可否让她讨些茶叶回去。”
诸葛青接过画卷,展开看到了画卷的落款,便微笑着回以一礼:“多谢灵玉真人,也替我谢过禾姐。”随后便把茶包交给了他。
底下人群议论纷纷,而王也则松了口气:“幸好只是一幅画……老张?你躲我后面干什么?”
张楚岚揪着王也的袖子,在他背后惊恐地发声说:“幸好?只是一幅画?你知不知道送这幅画的是什么人?”
王也一愣:“刚才灵玉真人不是说……夏姑娘?”
“你知不知道夏姑娘是谁?禾姐是谁?”张楚岚捂脸说到,“那是青楼名妓——夏禾!”
(6)
刮骨刀夏禾!王也立马瞪向诸葛青。这人连青楼名妓都勾搭过?
实际上这么想的就他一个,其他人都是死死盯着张灵玉:灵玉真人居然和青楼名妓有关系?!
“等等。”当诸葛青正要把画收起来时,突然有人举起手,又指向诸葛青怀里的画卷,“这画我要了。开个价吧。”
开口的人气大声粗,看穿着少说也是个暴发户。这要是把画卖了,那得是几个李千金?
诸葛青双眼一眯。
张灵玉则皱了皱眉头,向开口的那个人说:“此画是夏禾赠予茶楼的,并未说要卖与外人。”
“我跟这个青发小哥说话呢,你个跑腿的插什么嘴!再说送给茶楼了,那现在画就是茶楼的,我跟茶楼买画,茶楼就可以卖给我,有什么不对?你管的着吗?”那人瞪了张灵玉一眼,还冲诸葛青喊道:“我出一百两!你卖不卖!”
“一百两?要卖卖给我,我出二百两!”“三百两!”“三百五十两!”
“我出一千两!!”有人大吼,“我看谁跟我抢!”
一千两。是很多人掏空家底也拿不出来的钱了。
张灵玉的眉头拧在了一起。
众人静默,独留那个喊一千两的人放声大笑,面目狰狞。
王也不了解夏禾,只是听说过一些传闻。青楼名妓,刮骨刀夏禾,据说是个绝世妖艳的女子。被她接待过的客人,无一例外地患上了相思病,为求见夏禾一面可以掏出全部家产,只想青楼不顾家业,几乎一生尽废;就算努力上进,也全都是为了夏禾,只要夏禾开口,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们也愿意下去。
“都别跟我抢……画是我的……夏禾也是我的……”那人跌跌撞撞地挤出人群,伸手去够诸葛青手里那幅画,“是我的……给我!”
就在那人的指尖刚要碰到画轴的时候,诸葛青突然轻巧地后撤了半步,刚好躲过。抢画的人失去重心,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但他的手还执拗地向上伸着,想要抓住画卷的影子。
“此画是夏禾姑娘赠予茶楼的。我并非茶楼主人,无权决定画的去留。”诸葛青缓缓抬头看向王也的方向,“还是让老板决定,这画,是留是卖吧。”
一群人齐刷刷地顺着诸葛青的目光转过头去,寻找诸葛青口中的“老板”。这回王也懵了,赶紧去扯背后的张楚岚:“我靠——孙贼你给我出来,让我躲躲——”
然而来不及了。诸葛青如风一般刮过人群,一掌拍在王也肩上:“老板!你来决定吧!”
你大爷!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王也身上。
在场人有不少老客,但这么久了,还都没有人见过这个新楼主。此刻王也被指认出来,大家便都抻长了脖子往他身上看——他就是茶楼老板?
但也有些人根本不在乎王也是谁,只是一个劲地喊:“画你到底卖不卖!”
万众瞩目,骑虎难下。王也嘴角抽了抽,僵硬地接过了诸葛青递给他的烫手山芋——烫手画卷。
这画不能留,留着是个祸害啊!王也心想,之前只是晚上有人来找我麻烦,现在要是把画留下,那岂不是白天晚上都要不得安宁??
诸葛青笑得越灿烂,王也笑得就有多难看。不能留,那卖了吗?
王也又看了看正努力挤向他的那位一千两大哥,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
王老板叹了口气。
诸葛青,你是真会给我找事儿啊。
“嗯……各位。”
王也放弃了扯出张楚岚,做出了决定。
“小店承蒙厚爱,不能亲自感谢夏姑娘,望姑娘恕罪。”王也双手执礼,转向张灵玉,“辛苦灵玉真人帮我转达给夏姑娘。至于这幅画……还是还给您。”
张灵玉一愣:“您不收?”
“不是不收,是收了,然后我送给您了。”王也摆了摆手说,“此画贵重。送给有缘人。”
最好别被名妓和名妓的粉丝记恨。
藏在背后的张楚岚默默闭眼:别想了老王,你已经被城里名妓的粉丝们计入扎小人名单了。
“多谢。”张灵玉抿了抿嘴,似乎欲言又止,但最后只是向王也郑重地道了声谢,便拿起画卷离开了。
(7)
这一出过后,店里气氛算是安稳了下来。而前来喝茶的姑娘们似乎越聚越多,一个个都或坐或站在了离诸葛青最近的地方,目的不言而喻。
张楚岚瞅向老王:“再来九个李千金老青就赢了。”
王也干巴巴地笑道:“李千金怎么成计量单位了。而且不至于吧,诸葛青就这么受欢迎?有那么多姑娘肯为他花钱?”
张楚岚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王啊……”
“你知道南楼有位名伶,唱了首闻名天下的曲子叫《忆江南》吗。”张楚岚遥望着被围在人群中的诸葛青,说,“当年此曲一出,名动京城,之后传于民间,男女老幼都争相学唱。”
“这我知道……我还听说那曲子是那位名伶送给一位公子的。”王也想了想道,“传说两人萍水相逢,公子雅趣,那位名伶一见倾心,便唱了这首曲子给他。”
“我大哥很喜欢那位名伶,听到这消息后痛哭了三天三夜……我们家一边安慰他一边猜,那得是多好的一个人,能得名伶如此青睐。”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那曲子是唱给诸葛青的。”张楚岚叹道。
王也愕然。
“要不我说你被坑了呢。别说三百两了,就是五百两,一千两——你都不知道,城里到底有多少姑娘盼着跟他多说几句话,只要诸葛青放话,有的是人肯为他一掷千金!”
张楚岚留下这句话就去厨房了,留下王也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这人就那么受欢迎吗?
王也不禁挺直了腰板,越过攒动的人头去看那中央的人。诸葛青仍穿着墨色素衣,打扮与周围平民别无二样,可他一抬手,一转眸,就有风华绝代。
王也想到一句话。
当真是君子世无双。
这时候诸葛青好像讲了一段苏州评话,周围人一片叫好鼓掌。而诸葛青笑得眉眼弯弯,阳光在他头上缀上光斑,好像散落在他头上的花瓣。
王也看着看着,忽然笑了。
“输就输了吧。”
输给诸葛青,不冤。
(8)
诸葛青周围大部分都是姑娘,但只有一个穿着朴素的老人坐在诸葛青旁边,用着板凳拼成的方桌,捡着盘子里的桂花糕吃。
几乎没有人知道李老的身份。除了诸葛青。
京城。与这个名称有联系的不是贵族就是高官。而李老就是从京城来的。
诸葛青给李老斟上一碗茶,李老抿了一口,忽然一愣,问诸葛青:这是店里的茶?”
“是。”诸葛青微笑着说到,“这茶楼就只卖这一种茶,自我两年前初来此楼直到现在,从未变过。”
李老讶异:“这茶卖多少两一碗?”
诸葛青忽然想起昨夜王也跟他要的价,平时两钱一碗的茶他要一两,便起了打趣的心思:“一碗要二两呢。”
李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老板是实在人。”
诸葛青:“???”您不嫌贵吗?
“让我想起了家的味道啊……”
诸葛青恍然一惊。
家的味道。家是哪里?
家是京城。
京城,京城……京城特供的茶叶?!
诸葛青压低了声音快速问到:“李老,您说这茶是——”
“老板是有故事的人啊。”
李老将茶碗放在桌上,意味深长地向远处望了一眼:“京城特供,有市无价……千金难求。可如今贵如金箔的茶叶却被这小茶楼以低贱的价格卖给百姓……这要是被京城的那帮老家伙知道了,估计得气得七窍生烟。”
诸葛青脸色苍白。
“他平时不是卖二两银子。是卖……两钱。”
老人笑出了声:
“是个妙人。”
(9)
“一千……一千一……一千一百五十……”
张楚岚飞速地拨着算盘。
“扣去我跟宝儿姐的工钱,成本费……还剩六百一十二两!”
王也耸了耸肩,对诸葛青说:“是你赢了。”
诸葛青看着王也,没有接话,反而问到:“你们店里的茶叶,工本费算的是多少钱?”
张楚岚大笔一挥:“老王说了那玩意儿不值钱,我按一碗两钱的价格把茶叶扣去了还剩这么多钱,实际上估计赚得还得多。”
诸葛青依旧盯着王也说:“茶叶本价是多少钱?”
“哎呀老青,算个大概就可以了,反正是你赢了嘛——”
“王也。”
王也原以为诸葛青的眼睛也和头发是一样的颜色,可如今才看清楚,原来是黑色的。
漆黑如墨。望一眼便如坠深渊。
哎。
“千金难求的茶叶,卖一杯出去都是赔。”诸葛青挪开了目光,“是我输了。”
“啊?不是老青你怎么就输了,什么千金难求?”张楚岚还在状况外。
“哎……确实啊,价跟金子差不多的茶叶,卖一杯出去都是赔。”王也懒洋洋地说到,“所以我才敢跟你赌。因为不管你赚了多少钱,只要我挑明这一点,你就赢不了我。”
“而我还以为胜利是手到擒来。”诸葛青苦笑到。
这感觉就像是大圣踩着筋斗云翻出十万八千里,以为早已把佛祖甩在身后,回头一看,却发现自己始终都没有翻出过佛祖的五指山。
一败涂地。
诸葛青是一败涂地。
可王也却走到诸葛青跟前,微微倾身,自下而上地看着诸葛青。
就像昨夜诸葛青两手撑在他腿边,自下而上地看着他一样。
“是啊……我知道这场赌局我肯定输不了。可是诸葛青,最后,我为什么认输了呢?”
诸葛青愣住了。
(10)
“因为我想告诉你。”王也说,“昨天我跟你打了个赌,因为我不想告诉你事实;而今天我认输了,是因为我改变主意了。”
“诸葛青,我告诉你,这间茶楼究竟有什么秘密。”
(11)
“吱呀——”
门板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响声向外打开。
茶楼顶还有个暗藏的阁楼,开启的门板就藏在坤字间屋顶。王也踩着椅子爬上去,一进门就被尘土呛了一口,咳嗽了好一阵,差点儿没喘过来气。
“诶……您说说这破地儿……”王也捂着口鼻钻进了阁楼,摸黑寻到了一个木盒子,对着盒子叹了口气说,“修得不如坏得快,别哪天这楼真的塌了,那楼里有多少暗阁机关都没用。”
盒子拿到手了,王也就蹭着往回走。这地方易进难出,偏离一步都有可能触发机关,要是让当初这机关的设计者看到王也竟然敢摸着黑走,定然会冷汗涔涔地骂一句疯子——不要命了?
可王也偏偏就敢这么走,而且一边走还一边自言自语:“但我这人向来命好。本来想着茶楼就随便开开得了,结果就来了个厨子和说书的;本来想着茶楼有客人就不错了,结果又来了个少爷给茶楼揽生意,一天就让茶楼赚了一千两。”
王也捧着盒子,在出口旁边一坐,说:“姓诸葛,诸葛武侯的后代啊。您要是见了肯定也喜欢,他可比我机灵多了,要是他早来这里一年,说不定您看中的就是他了。”
黑暗中王也摸着旁边那道门,和盒子坐在一起,沉默了好久。他深知一旦把门打开,将盒子带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几年前他要离开京城,被他老子打了一顿。以他爹的看法,无论王也为官还是从商,都会是前途光明,未来一定能功成名就,可王也偏偏两样都不选。
他爹问他,你是不是也像你李伯伯家的孩子一样,不喜欢什么官场,也不喜欢跟钱打交道,就向往话本里的江湖,向往快意恩仇、自由自在?你之前拜师学太极,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王也想了一会儿说:“其实我也没想清楚,到底什么是江湖。”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到:“所以我想自己去看看,什么才是江湖。”
后来他离了家,到身上只剩下两钱银子的时候进了茶楼,花光了身上最后的财产。老板说你喝茶要两钱,可还有座位费呢,你不能赖账啊,于是王也就被扣了下来,在茶楼里打工,一干就是两年。
后来王也想了想,当初应该是因为老板想把他留下来,才不肯给他赊座位费,不然他这整天好吃懒做的,老板还管吃管住,养他不是亏了吗?
再后来?再后来老板就把茶楼托付给他了。
再后来老板就进了他手里的这个木盒子里了。
王也望着手里的木盒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您问我当年离家时的问题如今有答案了吗,而其实如今……”
“如今我已经有点儿分不出,到底是我在江湖中,还是我就是江湖。”
(12)
诸葛青和张楚岚面对面坐在茶楼一层的大厅里。
今日过去,好多贵客都把桌椅就此留在了茶楼里,所以白天开门前还空空如也的一楼,现在则摆满了各式各样精工雕琢的板凳。比如诸葛青现在坐的就是那位李千金带来的梨花木的凳子,上面刻了凤尾梨花,既不庸俗也不小气。
而张楚岚坐的是茶楼里剩下的唯一的那把板凳。凳子脚还有点不平。
“喝酒吗?”张楚岚抱出一个酒壶,在茶碗里倒上一碗清亮的白酒,说,“老王不喝酒,店里是一点酒都没有。这一壶是我从外头带的,柳叶青,本来是想带给宝儿姐的,但今天……”
张楚岚倒了两碗酒,一碗给诸葛青,一碗给他自己。
“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张楚岚长叹一声,端起碗来将酒一饮而尽,“我有个故事,你想不想听?”
诸葛青笑:“五十两?”
张楚岚也笑了:“这回不要钱。”
诸葛青端起碗喝了一口,算是默许。
张楚岚这个人其实挺有意思。诸葛青头一回见他的时候以为这只是个市侩小人,但后来才品出来此人并不简单。作为驻扎在某间茶楼的说书先生,张楚岚这书讲得不错,但并不出头,宁可不赚钱,也不和同行抢生意,惹人嫉妒。茶楼里的熟客他都认识,新客他见两面就熟,说他不要脸应该是在夸他,因为不管什么样的人他都对付得来,黑白两道他两头斡旋。在张楚岚这里,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利益一致,他不介意跟敌人谈合作,或者说——互相利用。
这种人一般很难与人交心。虽然表面上不显,但张楚岚对谁都揣着十二分的戒备,别人一句话他要想到三层意思,这远远不是一个普通的说书先生该承担的。诸葛青隐约觉得张楚岚恐怕有大谋,不过他虽然好奇,但也无意参合进去。
“要说这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啊,还得是京城。多少小老百姓毕生的愿望就是去京城里,看看碧瓦朱寰、雕栏玉砌,看看那些个楼堂馆所是不是像传说的一样高耸入云、金碧辉煌。”
“也想看看京城里的名门望族,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柳叶青是真的柳叶青。酒入喉咙,五脏俱热。张楚岚像喝上头了一样,拍着桌子跟诸葛青侃侃而谈:“但有光的地方就会有影子。京城那么一个耀眼的地方,它底下的黑暗,却是我见过的最深最厚的。”
“我也曾去过京城。”
“老青啊。”张楚岚又把自己的碗倒满了,说,“诸葛家避世,代代学医,虽有大智慧,近几代却少有人为官。你是为什么要离家北上呢?那天跟你坐一块儿喝茶的人,姓李吧?你每天在茶楼里畅谈江湖乐事,听我讲行侠仗义、快意恩仇,说你也想潇潇洒洒仗剑走天涯,可你心里真实的江湖,又是什么样的呢?”
诸葛青眉头一颤,随后淡淡地说到:“在一个地方被圈得太久了,怕是要成为井底之蛙。”
张楚岚突然笑了,然后拾起旁边的惊堂木,啪地在桌上一打:
“那便祝君前程万里!”
(13)
王也下楼的时候,看到诸葛青正端着茶碗,小口地抿着水。他对面还有一碗水,看样子是张楚岚走后留的,又或者是给王也留的。
“老张走了?”王也坐在了诸葛青对面,见对方若有所思,便问,“你俩都聊什么了?”
“他给我讲了个故事。”诸葛青放下碗,说,“近些天来最热门的一段书,叫《三十六贼之死》,你听过吗?”
王也犹豫了一下说:“听过。”
“这书大家都爱听,所以很多说书先生都讲过。但在某间茶楼,我却没听张楚岚讲过。有人要加钱让他讲这一段,他都拒绝了。”诸葛青轻轻地叩着茶碗,眼神停滞在碗壁上面的王也的倒影上。“刚刚他给我讲了这一段。”
“……”
“甲申年有桩疑案。来自不同地方的三十六个平民被召到京城处斩。罪名是欺君。但民间却有人传说,这三十六人其实是圣上秘密派遣出去寻找不老药的特使,各自身怀绝技,后来被圣上处斩,是因为他们没能找到不老药,但为了活命,伪造神药上贡给圣上,惹得圣上大怒,下令满门抄斩。而这书主要讲的就是这三十六贼是如何伪造不老药、逃避追捕努力活命的故事。”
诸葛青抬起头,直面王也:“江湖流传最广的结局是,这三十六贼最终没能逃过一劫,被尽数抄斩。世人皆知这天下并没有什么不老药,然而圣上却执迷不悟,依旧没有对不老药死心,还传唤道人进宫炼丹,最后因为试丹……驾崩了。”
“可今天张楚岚给我讲的版本……却有些不一样。”
王也看着诸葛青的眼睛,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张楚岚的版本是……三十六贼找到了不老药。”诸葛青迟疑着说到,“但他们却没有将它上贡给圣上,而是私藏了起来。”
“十二年过去,对不老药线索的搜寻,其实一直都没有断过。不老药的线索至今一直在少数人之间秘密流传着。”诸葛青看着王也说,“而与三十六贼相关的人也并没有死绝,其中一些人的子嗣设法逃过一劫,活了下来。”
“而另一些没有家人的人,也设法将不老药的线索传给了别人。或许是朋友,或许是徒弟,或许是……”诸葛青看着王也,顿了顿。
“或许是个过路的陌生人。”
风吹窗棂,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两人相对而坐,都注视着对方沉默不语。
话说到此处,已经没有再深入说下去的必要。王也叹了口气,把怀中的木盒子拿了出来。
“张楚岚是真替我省事啊……你猜的没错,这间茶楼确实与不老药有关。”
木盒和茶楼大门的材料一样,都是梨花木的。巴掌大小,没有任何缀饰,只是上了一把铜锁。
王也把这个木盒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正中央,又推给诸葛青,示意他可以拿起来看。
诸葛青看了看木盒,却没有第一时间拿起来,而是又抬头看向王也:“这是……”
“我不是说要告诉你这间茶楼的秘密吗?”王也把盒子拿出来后就整个人松懈下来,耷拉着眼皮看着桌面,“这就是那个秘密。”
诸葛青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把盒子拿起来,在手里掂了掂。除去木盒的重量,这盒子里装的东西应该不沉,轻轻晃一下,也没有什么声响,但还是能感觉到里面有东西在随着力的作用而滑动。
感觉像粉末状的东西。
诸葛青迟疑着开口道:“难道……是不老药?”
王也笑了出来:“不老药哪有这么好得,三十六贼毕生所掩藏的东西就随便搁在这么一个破茶楼里,让我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人看着?顶多算是一点线索而已。”
“所以昨天的贼人……来偷的就是这个东西?”
王也抬眼看向诸葛青,眼底有一丝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是。”
“这间茶楼的前任老板就是因为不老药的线索而死的。他的哥哥就是三十六贼之一,于是就有人查到了他这儿来,逼他说出不老药的线索。”王也仰头望着茶楼的房顶,看着老旧的房梁簌簌掉灰,投下的影子随着烛火的晃动而摇曳。“大难降至,他就把线索告诉了我。”
诸葛青沉默了一会儿说到:“把线索交出去不是更好?”
子时已过。烛火摇摇欲坠,茶楼里的光线愈加昏暗。
王也苦笑了一声:“我不能。”
昏暗的灯光下,王也这一笑显得他更加憔悴。继承茶楼的这段时间以来,他可能从未睡好过,黑眼圈越来越深,头发也从没梳齐整过。诸葛青很想伸手把王也的碎头发捋到脑后去,遮一遮他的眼睛,让他好好睡一觉,贼人让他诸葛青来管,茶楼也让他诸葛青来守——可是他们才只认识一天,王也如何能够信任他呢?
“我只能告诉你线索就在这个木盒里,至于线索是什么,我不能告诉你。”王也站起身,一只手摁在木盒上,把木盒收了回来,“今天你所看到的、听到的,说与别人听也没关系,毕竟想知道的人都早就已经知道了。”
“哎。”之后王也又叹了口气,无奈地冲诸葛青笑到,“其实我不想告诉你的,你知道了这些事情,以后肯定要惹上麻烦,但谁让我……哎……”
诸葛青被这几声叹气搞得莫名其妙:“什么意思?谁让你怎么了?”
王也啧了一声,端起桌上的碗就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
接着他脸色就变了。
“靠,是酒——”“轰!——”
随着一声炸响,碎木头和残砖碎瓦从房顶纷纷坠落。王也和诸葛青一齐抬头。
茶楼的屋顶被炸破了一个洞。
而洞外,此刻站了十几个佩刀的黑衣人。
(14)
要栽。
诸葛青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板凳,给跳下来的敌人制造点障碍,然后转头看向捂着额头扶在墙边的王也:“老王!你没事吧?”
王也冲他摆了摆手,突然一掌卷出,把刚凑过来的黑衣人撂倒在地:“没事儿,就是有点想吐。”
这次的“贼人”恐怕已经在梁上偷听许久了,而且准备充足,针对性极强,上来二话不说就开干,基本全针对王也。
王也护着心口,腿下一扫,先清理出一片空地,接着一手撑着墙面,另一手已经拽了一张凳子上天,正好拦住上空的敌袭。被扔上天做盾牌的凳子被对方一脚踢断,可惜了那张雕花的实木凳,瞬间变成了两截破烂,碎木渣洋洋洒洒盖了王也一脸,等王也抹完脸,另外两个黑衣人的拳头已经迎在了他脸前。
诸葛青一直分神注意着王也那边,一见此景,立刻想反身去救。但脚还没迈出去,王也就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应对。
前方两人,左右还有两人,背后不知道有没有,除非王也能飞,否则绝逃不出这困势。
可王也没想逃。
啪。
脚下踏定一声响,一股强劲的掌风突然凭地而起,凛冽的气流像鞭子一样甩出去又卷进来,错开了对方的攻势。王也的掌势粘连相随,借力打力,端的是四两拨千斤,一眨眼的功夫已将周围四人撂倒,形式瞬间逆转。
掌风未息,王也站在倒地的黑衣人中央,广袖飘飘扬起。
月光自楼顶的破洞洒下,又正好罩在王也身上。
四周烛火早已奄奄一息,茶楼被折腾得又成一地废墟。诸葛青站在那幽暗的角落深处,看着大厅中央唯有王也亭亭而立,皎洁得如同另一个月亮。
那个瞬间诸葛青如鲠在喉,仿佛有什么就要从胸膛里冲出来,可面对王也又什么都发泄不出来。于是他只好把气撒在了来偷袭他的黑衣人身上——一掌推出,差点敲碎对方的下巴。
王也见他这么刚反倒是笑了出来:“这么凶残?这下得脑震荡了吧?”
“彼此彼此。”你看看你打的这些个人,不是关节脱臼就是胳膊腿骨折了,你不是京城来的富家子弟吗?从哪学的啊??
不过想想也是。若是没有这一身功夫,那两年来的日日夜夜,他怎么一个人扛过来呢?
“注意点儿,还没完呢。”王也退到诸葛青身边,小声说,“头一波只是虾兵蟹将,用来试探的,接下来才是正戏。”
“你发现了?”
“之前我跟你讲话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潜伏着了。头顶上那房梁一个劲儿地掉灰,我估摸着就有人藏在房顶上。”王也瞅了瞅诸葛青说,“我看你好像挺紧张?”
紧张是有一点……但是因为别的……这话诸葛青没说出口,只是淡淡一笑说:“我这是兴奋。在茶楼里听了那么多本子,可算有一天这剧情发生在我自己身上了。王老板呢?不怕吗?”
“嗨。早习惯了。”王也挠了挠头说,“再说怕也没用。”
刚才胡乱闹的一通,茶楼四壁已是千疮百孔。簌簌寒风从孔洞中钻进来,化作萧萧风声,在两人耳边时近时远,变化不绝。偶然有碎掉的瓦片从房顶坠落,啪地一声,在空阔的茶楼里荡出一圈回响。
尔后,又一圈黑衣人便围了上来。
“王老板。”打头的蒙面人阴阳怪气地说到,“何不听你这位同伴的话呢?把线索交出来岂不是更好?那前任老板都已经是个死人了,你还守着这破茶楼做什么?还是说……你也想得到不老药?”
“哎,几位客官,茶楼都已经打烊了,我这可没的招待各位啊。”王也靠在墙上,懒散地说,“什么不老药?”
“以为我刚才没听见吗?不老药的线索就在你手里!把木盒交出来!”
剩下的一根烛火一抖,灭了。
诸葛青忽然隔着袖子捏住了王也的手,小声说到:“我数到三,分头跑。”
王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
“信我。”诸葛青抬头看了一眼月亮,“一……”
“你们在嘀咕什么呢!去给我把他们两个拿下!”
王也一怔,低头看了看脚下,又抬头看了看天上,最后目光又回到诸葛青身上。
敌人一拥而上,根本找不到逃跑的空隙。但诸葛青已经念到二,王也敛了敛心神,脚下已经微微用力。
“三!”
敌人往前扑了上去,眼见二人就要被压在人群之下——
但就在此时,铄铄刀光从屋顶倾泻而下,将人潮分为了三截。
人们只见那破屋顶上背着月光站了两个人影,一个挺立如松,一个鬼鬼祟祟。
挺立如松的一身白衣,竟然正是白天给茶楼送过画的道士——张灵玉。
而鬼鬼祟祟的那个,一身黑衣,手帕蒙面,浑身上下裹得几乎看不出人形,比底下那帮黑衣人还显得不是好人。
但他们手上并没有利器,刚刚劈开人群放走诸葛青和王也的应该另有他人。
“是谁!”嘴边儿的鸭子被放跑了,黑衣人的头头显然怒火中烧,拔出腰侧的长刀就要上房砍人——
咔哒。
然而下一秒,他就白眼上翻,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黑衣人愕然。在头领倒下的那一刹那,两把厨刀从背后的阴影亮了出来。
一个长发披散,皮肤苍白的女子缓缓抬起头,两手各握一把厨刀,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而她每向前踏一步,就有一个黑衣人口吐白沫地倒了下去。
“一个个的瞎叫唤啥子,茶楼都打烊咯,再叫唤姐把你们通通都拉到外面去埋喽。”
“……”
“宝儿姐……不是说好你用不着出场吗?”
茶楼主厨冯宝宝把刀收回衣袖,望了一眼屋顶说:“那是之前……现在不行喽,那牛鼻子醉了……”
(15)
诸葛青跑了二里地才察觉到王也不太对劲。
他停下来的时候发现王也已经快站不稳了,而且脸色通红,呼吸深重,目光浑浊,扶着诸葛青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王也?”诸葛青心里一紧,连忙扶着王也坐下来,“你怎么?”
“那碗……”王也甩了甩头,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但头一晃反而催得他想吐,“……酒。”
诸葛青一愣:“那碗酒?有问题?”
“不是。”王也无奈地说到,“我不太能喝……”
诸葛青再愣。
一杯倒??
这也……太不能喝了?
“歇会儿就没事儿了。对了,你刚才说分开跑……张灵玉是你叫来的?”
诸葛青有点尴尬。本来是他想叫来人能帮王也,可没想到王也自己也安排了人。可能刚才的形势他俩都不用跑,但王也还是跟着他跑出来了——而且王也还醉了。
“多谢。”王也躺倒在地,对诸葛青说到,“我欠你个人情。”
诸葛青摇了摇头,仰头看向空中的月亮。
本来他该说些月色真美之类的矫情话,可现在王也在身边,诸葛青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就这么一直撑下去吗?如果真要撑,还不如跑,把茶楼卖了,隐姓埋名,远走高飞,或者你回京城,以你们家的势力,肯定能护你周全。”
王也啧了一声:“你说得也对。”
“但我还不想走。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还想守住这个茶楼。”王也又说,“某间茶楼是前任老板留给故人的一个安全屋,张楚岚就是这么来到这儿的。而我家么……我还是别回去给他们添麻烦了吧。要回去,也不能带这么个烂摊子回去啊。”
诸葛青沉默了。
王也瘫在地上,发髻全散开了,碎发被汗粘在脸上,脸颊通红,目光迷离。
“老青……”王也哑着嗓子,眼皮一点点地往下错,“我睡会儿,有事儿你叫我……”
夜深人静。
诸葛青忽然苦笑了一声。
王也。
你怎么这么信我。
(16)
王也揉了揉太阳穴。
刚起床脑袋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视野还一片模糊。刚做过的梦怎么也想不起来,身体疲乏得要命,连从床上爬起来都很吃力——等等,这是谁的床?
王也随手一摸,就摸到了填了鸭绒的上好绸缎。这被子……还有这帷幔……我去,这是谁家闺女的闺房啊??
王也一下子惊醒了。他猛地撩开粉色的帷幔,迅速探出头扫视了一圈屋内。
很陌生的房间。屋里最为显眼的是门前那一人高的柜子,里面名家器具和历代古董一一陈列,都不是寻常百姓能买得起的。而屋内的其他家具似乎都是新做的,漆很新,且一尘不染,干净得让人怀疑这屋主有洁癖。
什么情况?这哪儿?我躺谁家来了?
“醒了?”
突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王也吓得一转头,怎么床上还有——
诸葛青:“早啊王掌柜~”
“……”人。
王也闭上眼睛掐了掐眉心,终于把憋了半天的气吐了出来:“您这是玩儿什么呐?”
“你怎么没被吓着啊?”诸葛青侧躺在王也身边,一手拄着头,一手扶着腰,姿势相当风骚,“真没意思。”
没意思?王也无语地看着这位少爷:你丫倒是有意思,敛息埋我床上,就为吓我一跳,多大了你?
“这是你家?你亲戚家?昨晚我跟你在这儿睡了一宿?”王也猜到。
“我姑妈家。”诸葛青从床上坐起来顺了顺头发,说,“大萌家离得比较近,又正好有空房,我就带你到她家来了。”
刚起床的诸葛青,敞开的衣襟间露出了大片白皙的肌肤,与一身洁白的里衣和白色的被褥几乎融为一体;脑后一撮靛蓝色的长发垂至腰际,又有几缕发丝勾在他肩上,还勾在人心里。
这时候就连王也都不得不承认诸葛青这人实在好看得要命。哎,大早上的您能不能收收神通,春光潋滟给我看了也没用啊,我一大老爷们儿。
但诸葛青丝毫没有接收到王也的信号,反而进一步凑近王也,撩起对方散在肩上的头发说:“诶,你可是跟我在这里睡了一晚上……王掌柜,你是不是有点太松懈了?就对我一点警惕心也没有?”
王也看着诸葛青。
王也伸手摸了摸诸葛青的头。
王也一脸疑惑地说:“到底是你没醒还是我没醒?我又不是黄花闺女,我警惕你干嘛?”
诸葛青:“……”
“哎……这几点了是?”
王也嘴里念叨着转过身,头发丝缓缓从诸葛青的手中滑落。但一离开床,王也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瞬间神经紧绷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诸葛青。
粉色的帷幔里诸葛青的表情显得十分朦胧,似乎在笑,似乎又没在笑。但王也能确定诸葛青在看他,自他转身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看他。
王也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
木盒还在。
这人……吓唬我?王也松了口气。
“你知道吗?昨天你醉糊涂了。”
王也愣了一下问到:“怎么醉糊涂了?”
诸葛青撩开帷幔,忽然冲王也绽放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刹那间整间屋子都因为他这么一个笑容而春光明媚起来。
“你说人酒后是会说胡话,还是会吐真言?”
“不是……”王也错后了一步,两手往胸前一挡,“昨天我说什么了?”
诸葛青嘴角的弧度甜得要命,一只手伸出帷幔将王也猛地往回一拉——
“你昨天说——”“老王大事不好啦!有人堵在茶楼——”
王也的袖子被诸葛青一扯,露出半拉肩膀。
张楚岚顿时把刚推开的门又拉了回去:“打扰了。”
“……回来!”
(17)
“十佬?”
“这跟以前的小虾米可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我们恐怕有点麻烦了。”张楚岚是跑过来的,满头大汗,现在正拿着扇子狂扇。“来的是术字门当家陈金魁,江湖传说能呼风唤雨的,不知是真是假,但肯定是位神人。”
诸葛青一边摸着下巴琢磨一边看着张楚岚的折扇——那扇子一面画着莲花满池,一面写着“不摇碧莲”。“听说过……是六爻金钱课。”
诸葛青偷偷给王也打手势:你看扇子。
王也会意地点点头:以前他客户送的。
“六爻金钱课?”诸葛青提到的词语显然触及到了张楚岚的知识盲区,“那是什么?是用六枚铜钱进行占卜吗?”
“其实提到六爻,通常先想到的是三枚铜钱起卦。”诸葛青抬手敲了敲王也说,“有铜钱吗?”
“我有。”张楚岚掏出了六枚铜钱推给了诸葛青。
诸葛青先随便捡了三枚铜钱合在手心里,上下摇动数次后再把钱币随意抛出,最后抛出了两正一反。
“这就是一阳爻。除此之外还有一阴爻(一正两反)和两变爻(三正和三反)。”诸葛青解释道,“连续抛六次就得到了六个爻,把它们依次从上到下排列,就得到了一个完整的卦象。”
“但对方用的是六枚铜钱起卦的金钱课。”诸葛青这次又加了三枚铜钱,总共六枚铜钱合在双手中摇动,最后将这六枚铜钱自右向左依次排开。“正面为阳,反面为阴,自右向左依次记为六爻。这样求的是定卦,没有变爻,只用摇一次。而金钱课求得的卦象会指导他接下来所用的术法。”
“术法?他真能用术法?”
“你那评书里面不也有很多异人?”诸葛青笑道,“江湖中确实是有些能人异士的,只是没想到今日就能亲眼一见。”
“也是。连不老药都出现了,再出现个会用法术的半仙儿也不算什么了。”张楚岚琢磨到。
“你说到不老药倒是提醒我了。” 诸葛青眯着眼睛看向张楚岚,嘴角带着一抹笑容,意味深长地说,“你们既然已经掌握了不老药的关键线索,就没去找过不老药吗?”
张楚岚和王也同时一惊。
张楚岚看得出来——打从他第一次见到诸葛青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这人不好忽悠。
诸葛青这种人,不会信你的花言巧语,因为他自己就是花言巧语的一把好手;但他还是会顺着你的台阶下,为的是想看看你究竟想干什么。张楚岚头一次忽悠诸葛青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这回碰到钉子了——这大神没破绽啊!
所以后来他向老王推荐了诸葛青——有一次张楚岚问王也,像诸葛青这种人,打又打不过,算计又算计不成,如果成了敌人,该怎么打败他?
王也当时还在打瞌睡,听人讲话跟做梦似的,随口就说了一句:诸葛青?不至于吧……
“不老药?”张楚岚当下就笑到,“我们自身都难保了,哪儿还管得上找不老药?要是真找着了,我还巴不得赶紧把它拱手送人,这样就没那么多麻烦事了!”
“那我还有个疑问。”诸葛青说,“当初三十六贼为什么要私藏不老药?他们找到不老药后既没有自己私吞,也没有留给家人,只是留下了不老药的线索,这么做是为什么?”
“哎哟老青,”张楚岚汗都快下来了,“头天晚上我给你讲三十六贼之死的时候你怎么没问这么多问题?”
王也在旁边提醒:“其实也才两个问题。”
张楚岚气得拍桌子:“老王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王也汗颜:“哪儿往外拐了……你继续说。”
“我说……我说咱们得想办法对付魁爷啊!”张楚岚用扇骨敲着桌子说,“既能占卜未来,又能使用法术,这术士该怎么对付?”
王也看了诸葛青一眼:“术业有专攻……当然是用术士对付术士。”
“术士对付术士?咱有术士吗?”
诸葛青也看向王也,微微一笑:“很不巧,还真有。”
“而且有两个。”
张楚岚:“???”
(18)
在众人的印象里,某间茶楼总是温和安宁的。闲人爱往这里来,忙人也爱往这里歇,寂寞的人在这里寻热闹,烦躁的人在这里寻安闲,这茶楼像是镇子里开辟的一间桃源地,坐落在闹市中,却又与闹市隔离开来。
前日诸葛青镇店时的茶楼,其实是一反常态;常态的茶楼没那么火热,也从来不是人话题的焦点。它那庞大精巧的木质框架沉默地伫立在街边,红砖翠瓦早已乌突得看不出颜色,就连牌匾都隐匿在屋檐下的阴影之中,极不显眼。但店门开着,幽幽茶香随风飘散,过往路人闻着茶香一抬头,就见窗明几净,门口的说书先生正在跟刚进门的客人扯淡。
可近几天不知道怎么了,茶楼的反常一天接一天。
先是桌椅都没了,后来又搞了个免费喝茶的大场面,而今天——今天茶楼都被人砸了,人还在里面没走。
王也一进门,就看见一虬髯大汉霸立在门边。空阔的茶楼里只有他一位客人,而昨晚毁了的屋顶还没修,残砖碎瓦断木头到处都是,所以眼前这场景看上去就像是罪魁祸首砸了店还没走,正耀武扬威地站在成果中央等着给茶楼主人一个下马威。
“魁爷?”
大汉也闻声而动,朝王也他们转过身来。
他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起码得像张飞那样的——毕竟是砸场子来的——可没想到人一转过来,却是张和蔼的笑脸。
陈金魁大概四五十岁了,有着练武人的壮实和老前辈的威严,不笑的时候却乎有着塔尖之上十佬的气场。但他看到王也的瞬间就两眼冒光,一种发自内心的欣喜随之荡漾出来,连带着削减了大部分的威压:“王大师!”
王也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差点绊了一个趔趄。
旁边的诸葛青眉毛一挑,嘴角上翘,无声地冲王也笑到:王大师?
王也:快别,受不起。
“魁儿爷,您术字门儿当家,又是长辈,我一个无名小辈……哪儿当得起大师两字?”
魁爷听后哈哈一笑:“大师谦虚了。学无先后,达者为师,金魁我有幸见识过您的手段,这大师二字您绝对当得起。”
“王大师,今日金魁来向您讨一样东西。”
王也轻叹了口气。
“请吧。”
(19)
王也在楼下与魁爷对峙,诸葛青和张楚岚则趁机溜上了二楼。
茶楼的房顶破了个窟窿,但八间雅间却没怎么受损。诸葛青站在廊上扫视了一圈,选定了巽字间走了进去。
“我之前就想问了。”张楚岚跟着走进了房间,上上下下的把屋内的摆设看了一圈说,“老青你怎么这么喜欢这间屋子?别人都是八间雅间轮着坐一坐,只有你一直坚持选这间,从来没变过。”
诸葛青抬头看了看屋顶,说:“你马上就知道了。”
张楚岚跟着诸葛青一起望向房顶。层层木板严丝合缝,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暗门,但诸葛青只是仰着头沉思了一会儿,就笃定地站上了桌子,伸手敲了敲其中一块木板。
神奇的是,那块木板被诸葛青一敲,就真的自动弹开了一道缝隙。
张楚岚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可以啊,这也能算出来?”
诸葛青淡定地说:“没有,是因为我每次来这里都找机会四处敲敲,最后终于让我敲出来机关了。”
张楚岚:“……”说好的神机妙算呢??
诸葛青:你当占卜玩呢?很费心神的好不好。反而是敲省事多了。
“之前老王说了一堆术语我没读懂,所以这里就是杜门?”张楚岚也爬上了桌,顺着那道打开的细细的缝隙看过去,里面一片漆黑。
“对。”诸葛青说,“听说过杜门晦迹吗?关上门,隐藏踪迹,不让他人发现。在八门里杜门为藏形之方,适宜躲灾避难,我们选定这里,就是为了趁机摆脱那些盯着我们的人。”
“所以我们现在是要……”
“开一个手动鬼打墙。”
手动鬼打墙……
张楚岚刚想开个玩笑说有没有自动的,就听楼下突然传来轰的一声。
这一声过后整座楼都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茶楼的木质框架开始扭动起来,楼上的桌椅更是开始随地漂移,张楚岚和诸葛青及时矮下重心,这才没跟着桌子晃出去。
楼下再次传来轰的一声响。这次是墙塌了的声音。整座楼晃动的幅度极为可怖,柱子明显地歪斜下去又摇摆回来,吱呀声充斥了整座楼。如果不是前天晚上茶楼里怕砸怕摔的东西都碎了,现在恐怕还要加上不绝于耳的破碎声。
“靠,这么打下去,什么八门还没起作用这楼就该塌了啊!”张楚岚扒着桌子边朝诸葛青喊道,“老王没事吧?”
诸葛青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扒着木板处的那条缝隙,顺着楼层的晃动一鼓作气把暗门给推开了。扑面而来的尘土呛了他一脸,但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优雅了,诸葛青一把拉住张楚岚的衣领,直把人往上面拽:“快上!”
“我上去又没用,你先上!”张楚岚反拽住诸葛青的袖子,匆忙地瞥了一眼楼下,但烟尘滚滚,他什么也没看到,“老王怎么跟你说的你记得吧!”
“……记得。”
“必须一次得手,没有第二次机会。”张楚岚看向诸葛青,“我可全靠你们了!”
王也的手段不能连续使用,用过一次后必须休息十来分钟才能用第二次。所以在他第一次使出来的时候,诸葛青必须配合他开启楼内的阵法,制服魁爷和其他浑水摸鱼的小兵,一次成功,不得有误。
张楚岚在对付术士方面没有什么心得,所以这事他帮不上什么忙,他有别的任务。
“张楚岚。”
在张楚岚准备走的时候诸葛青突然叫住了他。而且还没回头,就听到诸葛青说:
“你们其实已经找到不老药了吧?”
那一瞬间楼内突然变得安静起来。震耳欲聋的打击声和崩塌声忽然一下子模糊起来。
张楚岚此刻还背对着诸葛青,听到这句话的一眼中瞬间出现一股杀意和恐惧,但转瞬即逝。
在诸葛青问起“找没找过不老药”的时候他就隐约有这种预感,觉得对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到后面他听诸葛青问起为什么三十六贼当初藏匿不老药,他心里就越加肯定这个想法。
他怕诸葛青已经察觉到了“不老药”究竟是什么。
如今手中握有不老药线索的仅有八人,而这八人又并非全是一条心。想把不老药拱手送给圣上的,想将其占为己有的,想避免和它扯上关系的……而和张楚岚一样想藏匿不老药避免让他人得到的,找来找去竟只有王也一人。
连这八人情况都是如此,那其他不相干的人呢?
成为同伴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张楚岚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望着诸葛青,又问了一次那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离家北上?”
为什么来某间茶楼?
两人隔空对视,都明知故问。危难时分,不是浪费时间,而是在这种紧急关头,必须要把一些话说清楚,省的夜长梦多。
之前当着王也的面两人都没把话说开,是因为两人都知道王也是个好人,而有的事情,最好是别让好人知道。
为什么来茶楼?
诸葛青说到:
“因为我也在找不老药。”
(20)
夜幕深沉。
王也的呼吸悠远绵长,混在夜晚的风声里几乎微不可闻。诸葛青在晚风和虫鸣声中辨认着这种声音,过了许久后才发现自己的心跳竟然声如雷鼓。
“王也。”诸葛青有些紧张地轻轻推了推醉倒后便开始熟睡的王也,“你不能在这里睡。”
他们从遭人围攻的茶楼里逃出来,跑到了街道尽头的荒地里。蛮横生长的野草没过脚踝,扎得人发疼,也不知道王也是怎么能睡着的——或许那得益于他身上宽大厚实的道袍,把一根根尖锐的野草压成了草垫,躺起来感觉刚好。
但他的脖颈是暴露在外的。诸葛青想象着细草扎在后颈上的感觉,一阵酥酥麻麻的刺痒感便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于是诸葛青就忍不住去拨弄那些野草。他把手插进王也耳边的草丛,把草和王也散落的发丝梳离开来,可他的指尖一旦碰到了王也的脸,就会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缩回来。
被烫到的诸葛青自己愣了一会儿神,看了看王也那张睡得心无芥蒂的脸,又忽然笑了:
“就睡得那么香么?”
王也耷拉着眉毛,半张着嘴,隐约有流哈喇子的趋势。
诸葛青笑着叹了口气,将目光从王也脸上挪开,抬眼望向远方的街道。
深更半夜,家家的灯火都熄了。但借着明亮的月光,却还能看清一幢幢排列有序的房屋组成一块块方正的区域。诸葛青初来此地的时候还不太习惯这么横平竖直的街道,他老家在江南一带,山水相依,地形复杂,村子布局更是十分奇特,基本没有笔直的道路,外人进村只会觉得迷糊。而诸葛青自小在这种环境中长大,辨别方位和认路的能力便极强,所以到了这里,仅用三天就彻底摸清了小镇的布局。
他总是为自己的特长而自豪,也总是为自己的家乡而自豪的。
江南。江南是个极好的地方,诸葛青也曾想过在那里住一辈子也不错,可后来他为什么会出来了呢?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晚风习习,诸葛青轻柔地哼着歌,但哼了两三遍声音便渐渐低下去,最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我小的时候听长辈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因为这两种人都是能救人的人。”后来诸葛青对熟睡中的王也说到,“我家世代从医,我一直为此而感到骄傲。”
“学医能救人。”
诸葛青眼中倒映出远方的灯火阑珊。
“可学医救不了天下人。”
王也的发丝在风中微微颤动,有几根还缠到了睫毛上,骚扰得王也眉头微蹙。诸葛青看到了,就缓缓抬起手指将那几根发丝勾到了一边。
“我北上到津门,想看看天下是什么样子,也想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茶楼是结交人脉的好地方,我在那里休息,也在那里打探消息。”
“没想到消息真的打探到了。”
诸葛青抿了抿嘴,放开王也的发丝,说:
“假如我现在就要抢走你的盒子,你当如何?”
说完这句话后诸葛青就自嘲地笑了。王也又怎么会回答他呢?挑人醉的时候说这么一句话,他也真是够没胆量的。
而且更可笑的是,即使在王也喝醉的时候,他也没敢把内心藏得最深的那句话说出来。与其说是他不敢面对王也的答复,可能更多还是他不敢承认……
不敢承认什么呢?
诸葛青深深地低下头,让刘海挡住自己的眼睛。假如不睁眼看,是不是就能把一些事物当成不存在?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诸葛青猛然一惊。
这句不是他唱的。
“……能不忆江南。”
王也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轻笑道:“好曲子。”
“……”
诸葛青睁开眼,望着头顶的夜空叹了口气,说:“可唱那首歌的姑娘,其实是想离开江南的。国有万水千山,她却不能去看看。”
王也淡淡地笑道:“是因为你没带她走吧。”
诸葛青沉默了。
美人寄怀,他却并无此意。
“哎……‘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王也撑起身子坐起来,仰头和诸葛青一起看着夜空,“‘何日更重游?’”
诸葛青抿紧了嘴角。
“诶,好像不对……最后一句应该接什么来着?”王也坐着仍有些摇摇晃晃的,一只手突然“啪”一下拍在了诸葛青肩上,“早晚……”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家北上?”
王也闻言一晃神,还没说话,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直到后脑勺磕在了草地上,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诸葛青掐着王也的肩把人摁倒在了地上,膝盖锁在王也胯两侧,用一只手按着他的肩,另一只手则探进了王也的道袍内侧,顺着胸骨一路往下摸索。
王也脸色微变:“诸葛青……”
诸葛青的指尖很凉,碰到王也的皮肤时王也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只不过这段摸索并没持续太长时间,不出几分钟诸葛青的手便从王也的衣服里撤出来,顺带还牵出了一样东西——
装着线索的木盒子。
王也皱起了眉头。
诸葛青则眯起眼笑了起来。木盒子在他的指尖翻转,发出沙沙的响声,唯一的一把小铜锁随着力的作用摇摇晃晃,时不时磕在盒子上发出一声脆响。
“我想为官。王也。”
诸葛青的头发从肩上散落下来,垂到了王也的鼻尖。
“有长辈教我要把握机会,要心怀天下,现在天下就在我眼前,只要把握住眼前这块敲门砖,朝暮便可成相。”
“王掌柜。”诸葛青的手指点在王也胸口,笑着说,“我其实已经找你很久了。”
王也沉默了好久都没说话。
直到诸葛青松开对他的钳制,他才慢悠悠地发声说:“我知道。”
“我也不是打你砸门的那天晚上才认识你的。”
……
也许一切都是都是早有预谋。
诸葛青看着张楚岚,想了想笑到:“初来茶楼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挺有意思。而你身边的那位姑娘,也很有意思。”
“我愿意与你们这样的人交朋友。”
张楚岚听了这句话,微微放松了一些,答到:“我时常跟老王讲,幸亏老青是友军,否则这大神我可搞不定他。”
诸葛青笑了:“那他怎么说?”
“他说没什么搞不定的。”
诸葛青:“……”
“开个玩笑,他说你有分寸。”张楚岚笑了声说,“我也觉得你是个明白人。”
“还记得我讲三十六贼时送你的那句话吗?”
【那便祝君前程万里!】
“老青,我押你。”张楚岚的眼神在浓烟之中格外明亮,“老王信你,我也信你。”
诸葛青愣了一下,险些被烟尘迷了眼睛。
他想起昨晚夜色深沉,星光渺茫,可王也眼神清净,也说了句类似的话。
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
此言出自道德经。
王也大概就是这么一个人,不管是敌是友,他都愿意给对方留有余地。
那天晚上诸葛青势要跟他分道扬镳,就差把要烂在肚子里的那点私心翻出来给他看,可王也就只说了一句话,诸葛青就溃不成军。
王也说,
“我愿意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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