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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青七夕24h接力 20:00】人类缘何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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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弃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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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26 01:56: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超市进货处 于 2020-8-26 15:58 编辑

给ban得太累了,抱歉抱歉,还是走论坛吧。

Summary:不是鹊桥仙,是尘世苦情人。


炮弹声如爆竹响,扑簌簌震落许多灰尘,防空洞里每个人都灰头土脸。
诸葛青有一张水绿色的手帕,绣一朵金贵的水仙花,是他第一届的学生送他的,一个灵秀的小姑娘,现在是华南战区的小护士。丝绢沾过许多遍尘和血,一一地给洗干净,他擦去一个小孩脸上新沾的尘土,药箱里有一点纱布和酒精,珍贵得很,不能给他用,于是小朋友右颊上的伤口就只好敞着,日后可能会长成一道浅色的瘢。
先生,我害怕……又一声隆隆炮响,小朋友的脸颊又脏了,他细小的声音几乎淹没在尘土掉落声里。诸葛青把手帕塞给了他,叫他挡着脸,微笑道:别害怕。
储山芋白菜的地窖再扩一扩,就成了临时防空洞,人头接着头,码地瓜一样紧密地码在黄土地上。炮火渐歇,诸葛青提着腿从地瓜和地瓜的间隙间穿过,王也同几个年轻人正挨个挨个分发今天的口粮,他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因为他穿着一身青黄不辨的兵皮,肩上有三颗黯淡的星。他听见炮声停息,也扭头往诸葛青那边望过来。
三轮轰炸过后会有至少三四个小时的空档,这些天来他们逐渐掌握了这种规律。走么?诸葛青拿眼神问他。走,王也点头。
今天轮到他俩去粮仓里找口粮。粮仓在镇上,早就成了断壁残垣,废墟里偶然有麻袋装的谷子或面粉。
二人沿着地窖陡峭腐朽的木梯爬上去,像穴居动物出了洞。原来外面正是黄昏,一抹血一样的斜阳从破窗遗迹里洒进来。
他们走的时候贴得很近,时不时手背碰到一起,干脆也不掩人耳目——反正外头早就没什么人,乱世亦无需掩盖什么耳目——十个指头交扣在一起,夕阳底下两个影子连成一片。



若是王也跟诸葛青在寻常情况下初碰面,十有八九要互相蔑笑一声。
——丘八。
——酸人。
可惜乱世并没有什么寻常情况。
防空洞的板门沉闷地掀开,光柱中灰尘弥漫。两袋玉米面先递下来,被数只手捧着传递,接着是唐家夫妇,今日是这对小夫妻出去觅粮,他俩后头却还跟着两条扎紧的裤腿……
码久了地瓜的人们像惊弓之鸟,一只只眼睛瞪圆了盯着那两条沿着土台阶往下走的腿。唐家夫妇忙解释道:“是个兵,掉队了,来躲一躲轰炸。”
腿下来了,接着是腰,腰之上是一件脏得颜色难分的军衣,眼尖的人瞧见他肩上有三颗黯淡的星,不由低低惊叫一声。接着肩章上的脑袋也露出来,是个头发散乱的年轻人。
“王也。”他简短地介绍,深褐色的眼睛折射着一点天光。
人群骚动几分,分成两派在争论。一部分人觉得应该放他进来,他年轻力壮,又是行伍出身,至少能帮忙守这寒窑;另一半认为绝不该放他进来,收留一个兵,迟早敌人要搜过来。两派谁都没有讲话,这种事情哪好放到台面上讲,只拿眼睛互相劝诫交锋,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提高声音问:“诸葛先生,您怎么瞧?”
这一声叫得嘹亮,在压抑的防空洞里生生叫出了呼唤武侯卧龙的气势。那个叫王也的年轻的兵抬一下眼睛,只见地窖的角落里徐徐站起来一个长衫人。他的衣服和其他人一样尘泥不分,但脸却出奇地白净,在这无光无风的防空洞里像一轮盈月。看得出他是个颇受尊敬的人,其余人头挨脚脚挨头挤作一团,唯独给他留出不大不小足够躺一人的空地儿。
诸葛青站了起来,他原本也在犹豫要不要留人,兵荒马乱,留一个兵难免生出事端。可那年轻丘八天光底下发亮的眼睛瞧过来,淡得和水一样,他就晓得这人压根儿不介意他如何决断,若他说留,那就留;若他说不留,那他再漂泊出去,找间未塌的茅舍、或找条墙根,最不济找颗没眼睛的流弹,他无所谓的。诸葛青心里就忽然一动,覆巢之下人与人如何能不互相接济,便说:“留下吧。”他往旁边挪了挪,“王先生,我这里还有位置,你可以过来。”
人群闻言,喑然地让出一条缝隙。年轻丘八一路挤过来,他倒很有礼貌,“谢了兄弟。”
“不谢。”诸葛青笑眯眯地朝他伸手,是个西洋的握手礼,“诸葛青。”
地方狭窄,俩人面对面几乎都要贴在一起,弯肘握手时,身后人都得被胳膊碰着。王也同他囫囵握了一下,又看了这年轻先生一眼,人家叫他先生,他又行西洋的礼节,估计是个年轻教师,留过洋的。他们握完手就双双屈腿坐下,黄土地又给俩人的下裳镀一层灰。王也听诸葛青絮絮叨叨地和旁边的乡民算防空洞里的余粮,俊秀的手捏着一只短撅撅的铅笔头,在一张皱巴巴的纸片上写写画画,他听了几句,忽然道,“……我来时瞧了眼镇上的粮仓,里头的粮顶多再够你们撑两天。”
诸葛青没想到这新来的还是个管事儿的,好笑地望他一眼。新来的倒是很认真,“你别不信,我讲真的。”
“我知道。”诸葛青笑道,“昨天就有人讲了。城南还有一个地下的粮窖,咱们防空洞里还有点余粮,过几天就得去城南找口粮了。”
城南离这儿远。非常时期,远一步险一步,周围不少人听了都神色紧张。
“明儿就得先去,你们人这么多,至少得预存两天的口粮。”王也道。
诸葛青又看他一眼,“王先生这么敢为人先,不如明天你和我一道去,打个头阵?”
他答应得倒是很爽快,“成。”
成。
下午时分例行有几波轰炸,防空洞顶上窸窸窣窣又掉下来许多土块,这本就是个藏山芋腌菜的地窖,不塌下来把他们也腌成人干就行了,别的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轰炸过后分了饭,一人一个带土的地瓜,和一小张黄乎乎的面饼。诸葛青吃之前先捏着他的手帕穿过人群,把几个孩子的脸和小手挨个擦干净,水绿色的手帕也脏成一块黄面饼。他把自己的脸颊也擦了,于是明珠拂尘,又洁白得像霜月。他又递了手帕给王也,王也没接,好笑似的看他一眼,像是笑他穷讲究,自个儿拿上衣下摆把地瓜上的黄土擦了擦。
诸葛青受了冒犯,微一扬眉,君子报仇越快越好,当场一歪脑袋,笑眯眯地念道,“哎,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是嘲这人有胳膊有腿,还有三颗星,却躲在地窖里啃地瓜呢。
王也倒不生气,甚至还觉得这人酸唧唧掉书袋的小心眼样儿愈发好笑,便抬他一杠,反问:“您呢诸葛先生,怎么不带吴钩?”
诸葛青捏了个空拳在唇边佯咳了两下,“小可先天有点不足,不幸未能报效家国。”
“您别为了争一口气儿咒自个儿啊。”王也哭笑不得。
“真的。”诸葛青道,薄愁上眉梢,“不过看这形势,很快我们这等老弱病残也得拉上场溜溜啦。”他自言自语道,“这种方式抛头颅洒热血,也挺好。”
他语义衰惨,话却讲得洒脱,王也听了也沉默片刻,咔嚓咬下一口不脆了的地瓜,“兵一天活着,不会让民顶上,别瞎想。”
俩人于是都淡笑一下。
啃完生薯,背抵黄土准备入眠。地窖改的防空洞里没灯,只挖了几个条气孔,月光穿不进长幺幺的孔洞,于是入了夜防空洞里就漆黑一片,除了卧倒,没什么别的娱乐。等到诸葛青睡下他才深刻地意识到留了王也到底要付出什么代价——一人睡的地儿,左不过七十公分,却得挤两个人。虽说这些天其他人都是这么挤过来的,可乡民念着他是教书先生,特地给他留了个宽敞地儿,故而这几天睡觉上他还算舒坦;他之前家业兴旺,只有一个人睡两张床的份儿,还从没跟人挤过一席。
夏末余热未竟,一洞没清洗的人热烘烘地散发味道。诸葛青贴在墙根侧卧,背靠土墙,面对王也的脊背。王也身材并算不上魁梧,可再怎么说也是个盛年人,诸葛青贴着墙根,一动不能动,身前人身上的汗与血味直冲过来。他直挺挺地躺了一整晚,眼巴巴地望着换气小窗,直到第一缕曦光懵懵懂懂地摸索进来,他自觉仁至义尽,轻拍两下王也的肩膀,叫他:“老王?”
他还没碰到人人就醒了,后脑勺对着他轻声问:“啥事儿?”
“你起来,跟我出去。”
这真是一大清早,太阳才刚冒头,顶多四五点钟。王也跟着诸葛青蹑手蹑脚出了地窖,从炸塌了的墙根上迈过,村后一条淅淅沥沥的小溪,给朝霞晒得如被金光。诸葛青做了个请的手势,“麻烦你洗洗尘,我给你望风,谢谢谢谢。”
王也喔一下,晓得他是嫌自己身上脏。他瞅自个儿一眼,嗯,血汗板结得颜色都看不出来,不冤枉。不冤枉归不冤枉,他笑笑解了扣子,嘴上还是寒碜他文人娇气,“建议您也下来去去酸味儿。”
诸葛青哼一下,理他个鬼,赶人下水。他自个儿鞠水洗了把脸,又把水绿色的手帕洗成原色,就洗块手帕的工夫王也已经把自己料理完毕,湿漉漉地从岸边爬上来,诸葛青给他带了套干衣服——只是干的,不一定多干净,但反正比他自己那身分不清颜色的干净多了。王也套上,袖子裤腿各短一截,“您这身子板忒单薄。”他瞧瞧诸葛青,又瞧瞧自己,他比自己几乎小了一号,圆领子上露出的脖子纤细,脸颊洗得白净,头发也拿溪水打理过,人模人样。
文人娇气。王也心里笑他,脸上忍住了,他知道这人不光娇气,小心眼。昨儿不过笑了他一眼,可是立马被回呛了上下联呢。
两人收拾完了又回防空洞里,今日天气晴朗,理应有轰炸光临。果不其然,下午隆隆几波鸣雷,马马虎虎地扫荡过村落。等炮声停歇,诸葛青和王也结伴往城南去了。
城南离这里得有两个钟头的脚程,他们走得并不很急,甚至有闲心聊会儿天。接连的轰炸炸塌了许多房屋,也销毁了许多浮殍尸骸,骨血都混进土里分不清看不见,故而没什么能打搅他们闲聊的兴致。王也家里两代的丘八,是资深的兵;诸葛青原先是个留洋的二世祖,归国后进了学堂扫蒙除昧。按理讲他们这俩人原本各行阳关道,一个建立功勋,一个教书育人,一辈子都难说上一句话,现在却并肩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诸葛青没忌讳,跟他透了个底掉儿,连自己七岁上学堂时的初恋都讲了;王也却一问三摇头,除了姓甚名谁外,哪里人士家中几何一概不肯说。诸葛青奚落他,“守口如瓶的,往后你飞黄腾达了我们贺帖都不知道往哪儿寄呢,苟富贵勿相忘啊老王。”
王也只含糊地哈哈笑两声,“忘不了忘不了。”
再同他闲聊实在是没什么意思,诸葛青就闭了嘴。两人一路无言地到了城南,在砖石下面找到一个塌了半边的粮窖,从黄狗老鼠嘴里抢救出两袋干粮,趁着星夜赶路。王也急着回头,夜里恐是非多,诸葛青怪他不懂生活情趣,白瞎了这么好的星星,抬头张望两眼,也跟上他的步伐。




王也自此在地瓜味的防空洞里暂时住下。他形单影只,与部队离散,浑身上下除了拳头和牙并没有其他武器,出去也是靶子,就只好先和乡民们呆在一起,也算是保家卫国。这一天下午天起了雷暴,轰隆隆一声接着一声,乌云里电光闪烁。防空洞里的人倒是很高兴,这样敌机就没法来轰炸了,冒着淋一场暴雨的风险纷纷钻出洞放风。今日轮到王也和另一个年轻后生一同去取口粮,他们脚程快,在浓云的掩护下一个半钟就走了来回。回程路上果然下起了暴雨,狂风吹得雨帘浇了人一脸,所幸他们早有准备,披了两块雨布,且没拿面粉,拿了两袋地瓜和谷子,沉甸甸地负在肩上。
临近防空洞时又听见几声炸雷,炸得天地震颤、人心发慌。后生脖子一缩,喃喃道,“好大的雷……”王也却神经突跳一下,仿佛这道雷劈到了他头上,丢下雨布和粮袋拔腿狂奔——
这不是雷!
军中多年,如何分不清雷和炮。暴雨里他狂奔,乡间土路给他踩起半人高的泥水;后生后知后觉,也大骂一声狂奔着跟上他。王也跑得雨水倒灌进鼻腔眼角,辛痛无比,他来不及抹脸,奔命一样狂奔到塌屋前。轰炸还是来了,风雨无阻,残墙倒塌,掩映着一个恐怖的地陷,一枚炮弹正正好落在防空洞上方,暴雨将泥土增重淋软,塌成一个巨大的盆碗。地窖的板门给砸得变形,死活打不开,俩人拼命刨土。泥土底下并不安静,哭天抢地的哀嚎声鼎沸,几乎要把板门掀翻。后生嘶声力竭地嚎叫他家里人的名字,而王也并无家人可叫,他在这里只知道一个人的名字——“诸葛青!!诸葛青!!!——”
活板门连着土被刨开,俩人的手指都火辣辣,谁也不顾的擦一擦血。几个小孩给大人托举着送了上来,接着爬上来几个泥人,血泪聚下,哭作一团。王也挨个挨个望过去,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诸葛青呢?!”他心急如焚,暴雨也浇不熄,泥人哭着告诉他:“诸葛先生在最里面,恐怕是,恐怕是……”
他一矮身从门洞里钻进去。
雨激出浓烈的土腥味,湿淋淋地直叫人呼吸都胶涩。换气孔也塌了,没一丁点亮光,他摸索着前行,摸了一手泥,脚下时不时踩到谁的肢体,可地下的人被踩了都毫无反应。防空洞从中间塌陷,两边或许还能有一点空隙……微末的期望使他机械地跨过一具又一具毫无声息的肢体,在黑暗里摸着湿软厚重的泥,撕开嗓子吼:“诸葛青!!——”
暴雨噼里啪啦,像紧张的鼓点,王也吼了许多声,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突然小了三分之二的地窖里来回冲撞。他心跳得比暴雨的鼓点还快,强压着凝神静听,终于听到泥墙那头一丝细小的响动。他立刻动手贴着墙根开始挖掘,试图在铺天盖地的泥土中掘出一条通路;上头的人听见了动静立刻也下来,带着临时能找到的挖掘工具,几个人汗流浃背,终于在湿软的泥土中打出个洞。
对面果然还有空隙没有坍塌,几个浑身是泥的人从洞里挨个挤出来,扑在地上哭着狂喘。王也眼睛都不敢眨,紧盯着洞口,不是他、不是他……一连好几个都不是他,他眼睛在微弱光线里都要看花,忽地洞口冒出一个满是泥的青色脑袋。
诸葛青艰难地从洞口钻出来,修长的双手指甲缝里全是污泥,他脱身出来几乎瘫倒在地,气都喘不匀。王也把他拖起来,他瘫软得一步都走不动,胸腔大起大伏,旁边一个泥人哭道:“唉呀,诸葛先生患着呷嗽……”
呷嗽是哮喘的别名,王也听了心下一惊,忙看他时,他果然连顺畅呼吸都不能够。“青?青——”他把人倒腾上了洞口,找了片苟延残喘的屋檐避雨,可惜风骤雨狂,雨水无孔不入,有人取了盖在粮袋上的雨布给他,他急道了声谢,张开一片避雨地儿,将淋透了的诸葛青笼住。
诸葛青的胸膛里像是藏了只要起飞的白鸽,扑棱着翅膀,他枕在王也膝上激烈地喘息,话都说不利索。这里缺医少药,王也不知如何是好,他却自己伸了胳膊,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紧紧地紧紧地抱住王也的腰。
他急促阻塞的呼吸更加清晰,王也不敢动,只任由他抱着。雨布之下,无风无雨无晴的巴掌大的一块地儿,他们俩被命运推搡着揉到一起。
雨停之前,剩余的人们找了个新的地窖,简易加固后,又是一个腌菜地瓜味的防空洞,比先前那个小了一半,可惜他们人也只剩了一半……新防空洞是木梯,王也背着诸葛青,好容易把人放下去,他呼吸终于平复了些,只把下巴颏儿搁在他肩上细细地喘气,仍是不能说话。幸存的人陆陆续续躺下来,这个地窖里依旧没有灯,黑漆漆与上一个无异。诸葛青依旧贴着墙根侧躺,半个身子窝在王也怀里,“青,你怎么样了?”王也低声问,好半天他才慢吞吞地答一句:“好些了……”
他身上还是湿冷,衣服兜淋透了,头发也潮着。王也帮他把湿衣剥了,白生生冰凉凉的皮肤贴着他取暖。“我之前还以为你……”王也说了一半,有点说不下去,幽黑中诸葛青抬了头,他白得惊人,雨一洗刷,当真如冰冰凉凉的月光。
两人对视了一刹那,不知是谁先开始,反正唇碰着唇、牙磕了牙,在黑暗的掩护里激烈地亲到一块儿。诸葛青微湿的皮肤开始发燥,那些礼义廉耻全给抛到脑后,管他呢,防空洞里炮弹都轰不进来,还怕礼义廉耻闯将进来么?王也又何尝不是要了命一样地回应他,劫后余生的情感延迟了烧起来,却依旧能把骨头都烧得滚烫,管他呢?覆巢之下雀儿们如何不相互慰藉?这情来得凶猛而正当,吻来得激越而隐秘,真几分、假几分、有什么关系?只是找一个在乎的活人的温热的嘴唇,狠狠地互相吸取几口活气!
不在今日做一对相缠的情人,难道明日做两堆交叠的白骨?
王也暖人的手掌沿着他因紧贴地面而稍微弯曲的脊柱慢慢抚摸上来,他们亲吻得很小心,放纵中又带了点鬼祟,怕被旁边人听见。幸而周围漆黑如墨,残雨如鼓,诸葛青湿透了的衣裳又全给剥了,滑溜溜地如一段月光给他包裹在怀里。他亲人的时候爱咬人,不轻不重一下落在人下唇上,王也哪能就这样让他轻薄,诸葛青身上到处细瘦嶙峋,只有一处还留着点丰裕的皮肉,他便捉住了好生蹂躏,冷不防牵到手上的损伤处,疼痛细小,但来得突然,王也忍不住嘶一下。诸葛青立马住了嘴,悄声问:“怎么了?”
王也道“没”,想了想,摸摸他的脸,叫他继续。诸葛青鼻子灵敏,嗅到他手指头上的腥味,立刻捉住他两手,一摸一把泥和血。他沉默片刻,低声问:“你手这样……就乱摸我?”
“怎么,嫌脏?”王也同他玩笑道。
没出息啊,诸葛青谴责自己酸涩的眼眶。他如何不知道王也是为了什么才徒手挖掘,把十个手指头通通磨破,兵的手原本覆盖着厚茧,现在连茧都破损,直露出微红的肉来。诸葛青摸索两下,摸到自己湿衣,扯过来仔细地给他把手指头上的泥血擦了。王也的手生得很英俊,骨节分明,他一一节一节摸索着擦拭,用自己的皮肤确认是否擦干净。
王也手上凉一阵暖一阵,凉的是湿布,暖的是诸葛青的皮肤。对方十个指头一根一根替他慢吞吞地擦干净了。“来吧。”他轻声怂恿,两个人才贴了一会儿,彼此都还意犹未尽。他只觉得诸葛青弓了弓背,随即他胳膊给牵动,诸葛青亲着他手指,将伤损的指尖轻轻含进去,舌尖也卷上来。




诸葛青先爬上木梯,王也跟在他后面也上来。劈头盖脸的是红色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在新防空洞里待了几天,口粮又要见底,今天按轮班并不该是王也和诸葛青同去,可他们正难舍难分,王也当然自告奋勇替班,和他同去。地窖里五六十双眼睛都盯着,他们纵是血气方刚烈火干柴,也不得不装装君子之交,出了洞就没那么多避讳,互相谦让了两下手就牵上了,还是十指交握,一下子拉扯不开。
诸葛青和他晃着手赶路,只觉得彼此都有点傻。王也拇指摩挲他的手背,问:“你把你那手帕给了小孩儿,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诸葛青诧道,他实在没听懂。
王也干脆道,“我之后要归队,你总得给我留点儿什么呀。”
诸葛青噗一下笑出声来,“合着你跟我要定情信物呢?”
“也……也不是。”王也给定情信物四个字说得有点赧,“留个纪念。”
王也之后是要走的,诸葛青也有自己的路。他们不过是两条同样丧家的犬、两只同样破巢的雀,危难之际相互慰藉,哪来的长情。若是两人都侥幸逃出生天,到了太平盛世,见了面也再难叙什么旧事。
诸葛青懂他的意思,今宵欢情,哪管明日何来,乱世相逢最不缺这一种抵死缠绵的劲儿。他笑一下道,“你要那个做什么,那还是别人送我的,我就不要留念了么。你要是真想要,我给你点别的。”
“哟,您还藏着什么家私呢?”王也道,“拿出来瞧瞧?”
诸葛青斜他一眼,算道:“从这儿到城南两个钟,脚程快的话,一个半钟,对么?”
“不错。”
“我给你半个钟。”诸葛青一扭胳膊把人带到树后,两只手亲昵地环上去,“回头得走快点儿。”
王也于是明白了他要给什么,嗐地笑了一声,嘴上道“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手里却很诚实地去解人纽扣。俩人保持了对天地自然的最后一点敬畏,没有幕天席地搞起来,掩耳盗铃地滚进一堆蓬草里,上有个绿荫做盖。诸葛青本来还想呛他,不是好东西你就别要,结果哪还有嘴回呛,口舌全拿去干别的了。
斜阳如血如婚衾,暖暖地盖了一身。诸葛青挨着他细细地喘气,这一次王也听他的喘息声终于不觉得心焦。“说起来,今天还是个好日子。”诸葛青枕着他半条胳膊轻轻笑道。
王也算了算公历,流离久了,连日子都记不住……八月,八月十几号来着,还是二十几号?鲜红的天上悄悄挂起半轮淡淡的月,半轮月,是哪一天?
诸葛青见他全然没反应过来,叹道,“哎,老王你真是没生活情趣啊。”叹完翻了个身,笑眯眯地又拱进他怀里。
两人最终没敢做到底,怕误了行程,黏糊糊磨蹭了好一阵才又起来赶路。到城南的一片断壁残垣前时,月已清晰,他们趁着最后的天光从碎石砖瓦下面找到一些散落的薯块粗面,收拾出几个还能用的麻布口袋,准备往回搬运,正在此时王也忽然按住诸葛青的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诸葛青一下没反应过来,猛扭头朝他望去,只看见他肩上的三颗星忽地在月光下闪烁一下。
王也悄无声息地将他拽到在地,破碎砖石碾着人,生疼。远处几道手电光柱乱晃,诸葛青零星捕捉到几句外语,说的是“有人!”
王也覆在他身上,像虎一样紧绷,两只眼睛紧盯着声音的来向。至少有七八个,软胶底的军靴镶着防滑钉,踢得石子乱滚。光柱一刻不停向这里扫荡,他们连呼吸都屏住,还是没能阻止靴声临近。“是个兵!”诸葛青听出这句话,刹那间他也紧绷,上下牙拼命打颤。王也将他死死压在地上,二人仿佛要成为一片贴地的青苔,靴声终于停了,紧随其后的是更糟糕的声音。
咔哒咔哒咔哒。
数条上膛声。子弹的砰响惊破夜空,栖在树上的寒鸦全扑啦啦飞起,他们一惊,接连朝树又开了几枪,靴声逐渐往鸦群方向移动。
弹起的弹壳在诸葛青左脸接着脖子的地方划出长长的血痕,毫无动静地流了一地。他感觉到枪响时王也在他身上猛一震,下颌微动一下——他在咬牙。诸葛青急着起来看他如何,王也只手按住他的嘴叫他别出声也别动,足足又过了四五分钟,才泄了劲,一泄劲几乎往他身上歪倒一下。诸葛青忙不迭接住他,免得他滚在碎石地上,紧张的那一阵过去他才发觉自己小腿上仿佛浸着一汪温水,他心里一悸,去看,果然王也腿上多了一道血糊糊的新痕。
“没事儿,打穿了……”王也轻声道,他声音有些微颤抖。
“还能走吗?”诸葛青记得防空洞里还有一点纱布和酒精,现下只能用力撕开自己衣角,给他勉强绑了几道止血。他把肩背垫在王也胳膊下支起他,走了两步,还好,也不是不能走,就是行得慢点。两人依偎着腾挪,口粮今天是带不走了,也罢,人回去就行。
可命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们,靴声又鬼魅一样回荡。
手电光从后面追上来,织成一张稀疏的光网。诸葛青支着他在矮墙下躲了,靴声和零碎的话语声丝毫没有停止逼近。有个穿军靴的很坚决地说,他看见一个兵!千真万确,肩上足足三颗星!
王也推一下他,轻声道:“走吧。他们到了粮窖上头看到血迹,我跑不掉的。你走吧。”他叫他走,可他又能走到哪里去?他们人多,个个带枪,诸葛青患着哮喘,逃又逃不掉,躲哪躲得了……
诸葛青怕是也知道自己跑不掉,一时也没有动,只轻轻地摩挲一下他的脸,这下可真是亡命鸳鸯。
王也又推他一下,挣扎着要站起来,“走吧,能走几步走几步。”或许一道山坳、一条沟渠,就能救他一条命呢?又或许他拖着伤躯,能缴到一条枪,那他还能多走几步……
诸葛青在想什么呢,半轮月亮落在王也的眼睛里,他在看月亮。鬼迷心窍了,他想,或许他一开始就不应该同意把这人留下,身逢乱世,能保全自个儿都不容易,又谈何保全他人呢?他想救他,他也想救他,循环往复,这题是无解的。
靴声临近,时间紧迫,他得走了。
王也绑紧了腿上的止血带,决意要挺身而出,诸葛青忽然地拽住他,往他唇上很轻很轻地吻了一下。王也以为他的告别就是这个吻,但他猜错了,诸葛青急切地解他扣子扒他衣服,他起初还完全没反应过来,片刻过后回过神,死死地捂住上衣不让他扒。
晚了,哈。诸葛青得胜,抓着他那件坏事的军衣甚至有点得意。他利索地披上,三颗星在他肩上黯淡地闪光。
“诸葛青……!”王也低喝着扑过去,要把他身上那件要命的衣服扒下来,诸葛青往后退出好几步,仗着他腿刚受了伤,甩开他几步,直到矮墙边缘才住了脚,三颗星趴在他肩头,他歪着脑袋冲王也一笑。
男儿何不带吴钩。
随即他蹿出去,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半轮月是七月七,的确是个好日子。从战争的泥潭中爬出来,举国都大喘一口气,佳节良日可劲儿造起来,生怕经年的悲怆一时压不住,从眼里心里奔涌而出。
街上张灯结彩,连城郊都热闹非凡。几户人家的大姑娘小姑娘精心打扮了,往城郊一户独院里来,可惜没进门儿又给堵在了门外。
这家里只两个人,一个屋主,和一个家仆。家仆是个伶俐的年轻人,苦口婆心地劝道:“哎呀,姑娘们回去吧,三少爷说啦,谢谢姑娘们心意,他不方便见客。晚城里有河灯,少爷叫我买了灯券,请姑娘们去放灯。”
“谁要放灯呀?”大姑娘小姑娘们噘着嘴不肯走,谁要放灯啊,这院里住的可是中海王家的老三,英年未婚,谁不想钓他呀,哪要放什么灯。
女孩子们娇声软语求了好久,还是给家仆兜着圈子打发走了。送走了诸位女菩萨,小家仆长舒一口气,总算清净了。
三少爷今天不太想被打搅,小家仆就坐在门口纳凉,摇着蒲扇,没摇两下,又有人来了。“劳烦,请问这是王也王先生府上吗?”
来的是位装扮齐整的少爷,穿着一身裁剪得当的西装,脸上白净,头发打理得滑亮,看着倒是富贵出身。小家仆迷惑几分钟,不知道这人是上门干嘛来的,“是……您这是……您要是代姑娘送香囊手帕什么的,这就免了。”
“呦,我可没手帕送他。”西装少爷笑眯眯道,“你问问他,三颗星要不要。”
王也急从屋里抢出来,他左腿有些不太利索,是旧伤。西装少爷已经在院子里观月,观的是池中月,一瞬间他人也像镜中花。
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王也差点以为他是个美梦,可不是么——隔了一年,他在走了的那天又回来了,可不像个偷渡鹊桥的梦。
他的梦回过头来看见了他,朝他笑眯眯道,“好久不见啊王先生,你先前什么都不肯留,叫我好找。”
“你是……你是不是梦……”他太像假的了,完完整整的、好端端的漂亮的一个,叫人难以相信。
西装少爷挑一下眉,“小可不姓孟,王先生把人姓甚名谁都给忘了,哎呀。”
“诸葛青!”王也叫他名字,声音洪亮,惊得池里的红鲤一摆尾巴划出好几个涟漪,连月亮都碎了,“青——”
诸葛青听得动容,眼睛里头亮晶晶,笑道:“嗳,叫对了——”王也三步并两步,几乎把他撞到,两个人踉跄一下跌坐在鱼池边,红鲤又给吓了一跳,抖抖瑟瑟地躲到莲叶底下。
王也紧紧抱着他,诸葛青招架几下,坚决与他授受不亲,必得先把关系掰明白了,“别激动,别唐突。适逢佳节,适逢你,顺便问问我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是你兄弟,还是你朋友,还是别的什么人。”
“你说呢……”王也不肯放他,诸葛青只是表面坚决,身体很快松动,同他很情愿地抱在一起。两个死里逃生的人竭尽全力贴近,怎么都不够,怎么都不够,好像真要把对方揉进骨血一样。
“手帕……”王也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后来跟那小孩要了,他不肯给我,哇哇大哭,我哭不过他,只好走了……你送我点别的吧。”
“你要什么呢?”诸葛青的声音轻轻抖着,不管王也要什么,他曾经把命都豁出去给他,没什么给不起的。
王也搂着他笑起来,俩人两厢对望,天上一个月亮,水里一个,两人的眼睛里各一双。“半轮月七月七,是个好日子。”他道,“送我一段长情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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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26 15:34:0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感动!看到老青冲出去那里泪了,还以为这篇文也青要天人永绝,幸好超市太太给了个简直是奇迹的团圆结局。文里的背景是抗日战争时期吧,现在漫画也正进行到当年唐门和侵华日军中的忍者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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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26 16:09:1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好了(ಥ_ಥ)还以为七夕太太们都要把狗骗进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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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26 23:14:41 | 显示全部楼层
是什么蒙住了我的双眼……哦是我的眼泪,战乱中的爱情好动人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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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26 23:24:25 | 显示全部楼层
老王哭不过那小孩,青的帕子都没要回来,不过幸好,他得到了最珍贵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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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26 23:35:3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还好还好,是he松了一口气,一看到战乱背景心都揪了。七夕真是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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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27 00:09:05 | 显示全部楼层
呜呜呜呜现在老师们都流行把人吓个半死然后转回来he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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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27 01:16:1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个人很少见到的设定...私以为那段背景的故事都不很好描述 这篇文里的纠缠都很有张力 再一次感叹也青的神仙感情 写得好好 真是轰轰烈烈 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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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27 01:20:0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啊 不太会用论坛 不小心发了 接上。HE久别重逢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老王失而复得的喜悦 阿青献上重逢的不自禁 简直能感受到心跳声 很喜欢这样的设计和结尾 太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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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27 08:32:5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好哭了呜呜呜呜呜,谢谢太太给了他们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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