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大巴即将驶入成都市区时,猛地在国道旁急刹车停住。车上半梦半醒的乘客被震醒,开始细碎的交谈。司机下车查看情况,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无奈地告诉大家爆了两个车胎,暂时要在这里等待救援。
诸葛青这辈子第一次坐长途大巴车,才知道车窗全是封闭的。汽油味与车上诡异的味道混在一起,他脸色一直都不好看,赶紧抓住机会到车外透气,坐他旁边的姑娘也跟着下去了。
他往路边走了几百米,进了旁边的田地。新鲜的空气进来,他总算觉得好了点,胃里不再那么翻江倒海,那个姑娘路上一直偷偷瞄他,诸葛青冲她温和地笑了笑。
“我一直以为你晕车,一路上都在怕你吐在车上,”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受了他的鼓励,上前搭话道,“还想把话梅分你一点。”
对待女孩子诸葛青一向宽容,于是说:“谢谢你的好意,早知道我就问你要了。”
小姑娘又犹豫了片刻,壮着胆子问:“我刚才看了很久……你、你是那个演员诸葛青吗?”
诸葛青点点头,她脸上绽放出灿烂的喜悦,说:“真的是你!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她冲上去,还想与他多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诸葛青倏然站起来,一手拦住她的腰,用手掌蒙住她的眼睛,带着她猛地退后几步。青光闪动,一柄刀划破空气钉在刚才诸葛青站的地方。诸葛青冷笑起来,高声道:“原来公司的人也会偷袭。”
“我们可不敢小看你。”从东南西三个方位蓦地出现三个异人,将他包围住,使飞刀的大汉又变出两把飞刀,持在手中,高喝,“接招吧!”四人同时向他袭来。
“闭上眼睛,千万不要张开。”
小姑娘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诸葛青是在和她说话。她仍在状况外,但她们粉丝团的至理名言叫阿青就是道阿青就是理,于是紧紧闭住眼睛,听话地点点头。
诸葛青猛地推开她,以肘击刀身,硬生生将飞刀从中劈断,铮的一声响,断刀坠地之时,诸葛青捉住使刀大汉的胳膊一招八极大缠,手臂一抖,肘击向后发力,将其余异人震开几米。
“学艺不精,你们几人加起来还不及傅蓉一半,”诸葛青冷哼一声,一脚定下中宫,踏入离位,“公司未免也太瞧不起我!”
小姑娘听着肉与肉搏击和一些莫名其妙的声响,心里十分激动。半晌,诸葛青对她说“可以睁眼了”,她才睁开眼。
方才那些人都不在了,她抑制不住激动问:“你们是在拍戏吗?”
诸葛青笑眯眯的默认了,说:“是的,抱歉没提前跟你说,让你做了一回龙套。”
小姑娘头摇得欢快,拼命说“没关系”,心想,等下我就把阿青进组的消息发超话里。
大巴修好了,司机正在找乘客上车继续赶路,小姑娘正往车上走,诸葛青留在原地。
“你去就好,我用别的方法去。”诸葛青对她说。
既然是拍戏,那肯定有跟保姆车,这段戏演完了诸葛青肯定也没必要再坐大巴了,小姑娘想着,冲他挥挥手,高高兴兴地上车发微博去了。
诸葛青目送着大巴离开,深吸了口气。
他没想过行踪暴露的如此之快,公司的人这么早就找了上来。好在来的人实力不强,但如果再被追到,就不会像这次这么好对付了。
阵眼一直没收,诸葛青沉默地站到坤字上,施展起他并不常用的一个术法。
洞土术!
诸葛青属木命,本来无法施展坤土术法,全靠在阵中才能使用。碧游村中有个上根器使用的是地行仙,可以将周身的土石变得像水一般,在其中自由游走,他虽然不会使地行仙,但也以此为蓝本,改良了洞土术,使自己可以在地下行走。
只是这个法子对他消耗很大,他离不开阵中,于是只能走一段重开一个八卦阵,等诸葛青到成都市区,已然天黑。
武侯祠虽为全国知名旅游景点,白天人来人往从不停歇,但鲜少有人知晓武侯一门曾在这儿设了结界,危机之时可庇护子孙。现在是闭园时间,没人发现这里凭空多出个诸葛青。
成都市这几年大力开发旅游业,即使闭馆了武侯祠中还是有灯光照映,自成一景。诸葛青看着门前高悬的“名垂宇宙”四个大字,心中十分动容。
他走进去,在香坛中上了三柱香,低声道:“不肖子孙诸葛青打扰先祖清净了。”
先祖的金像悲悯地看着他。诸葛青第一次被家人带进祠堂是在他第一次感知到炁时,父亲带他进祠堂拜了武侯,获得了作为术士的第一个教导:趋吉避凶。
如果真要趋利避害,趋吉避凶的话,他应该在这里一直躲到家里人去摆平公司比较好吧。诸葛青望着孔明先生的塑像,默默道,可我偏和您一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您就当我是格局太小吧,前路坎坷也是自找的。
在碧游村时,傅蓉暗搓搓地找他,让他教自己一些恋爱占卜的手段,于是诸葛青就教了她掣签。傅蓉学的将信将疑,让他帮忙解签。诸葛青翻转签文,上面七个大字:多情却被无情恼。他觉得好笑,把签文还给傅蓉,说:“这还看不懂?这需要解吗?你算的什么?”傅蓉答道:“你的姻缘。”
诸葛青把签文收起来,告诉傅蓉不要再学了,算的极其不准,没有一点做术士的慧根。
连续奔波了好几天,诸葛青乏得要命,想到太古里就在附近,还是想过去逛逛。但他转念一想,自己身上的现金不多,可能也买不了什么东西,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还不如去睡觉。武侯祠里空置的厢房很多,他随便进了一间,很快靠着墙睡着了。
如果诸葛青来成都,一定会去太古里。
王也在成都待了几日,抱着这个想法,酒店订在太古里。
他一早在内景中问到诸葛青的方位,答案笼统地指向六盘水往东北方向,不会太远。王也略微思考一阵,得出最大的可能是,诸葛青去了四川,极大可能是成都。
倒也好猜,成都有武侯祠,也算他们家的地盘,如果自己是诸葛青,也会选择躲到那儿去。诸葛青喜欢逛街,喜欢各种各样的网红景点,也喜欢买奢侈品玩,这点儿喜好在北京他就摸透了。像太古里这样的地方,诸葛青哪怕再狼狈逃难,大约也不会放过。
王也这几天快把春熙路太古里的商场逛烂了,都没找见一个诸葛青的影子。进店只逛不买又觉得不好意思,于是酒店里乱七八糟多了一大堆奢侈品,王也看的一个头两个大,都不知道怎么处理。
他白天刚去过武侯祠,蹲到闭馆也没看见人。华灯初上,他想了想,又去了太古里。地上有根没被扔进垃圾桶的竹签,王也把它竖起来,任它自己倒下去。竹签签头直指一家香水店,王也拍拍手,把竹签捡起来扔进垃圾桶,然后进了那家店。
店内的BA十分懂得热情与过度热情的区别,不卑不亢地给他介绍着产品。王也心思不在这些花花绿绿的瓶子上,他在店里转了一整圈,没有诸葛青的踪迹,打算随便买点东西撤退。店里散着甜腻的香味,王也心念一动,想到诸葛青发情的那一天。
“你们店里有莱俪吗?就是那个那个,”王也皱着眉头回忆了一阵,“墨恋!”
店员怔了一下,点点头,很快给他拿来了样品。
王也凑过去闻了闻,总觉得不如那天在碧游村房中的味道舒服,明明是一样的香水。
但他还是刷了卡,店员要帮他把香水打包起来,王也说“不用,送你了”,他哼着歌,轻快地离开香水店。
诸葛青一直睡到第二天开馆前一个小时才醒,他睡的够久,养足了精神,趁工作人员不注意从厢房中跑掉了。他深深地朝先祖一拜,下定决心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园子里。
22.
十五岁时,诸葛青上过一次武当山。
四处旅游,山中景色其实都是差不多的,武当只看山自然和其他山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那年他刚掌握家传几乎所有的奇门术法,意气风发。他登上山顶,金殿中灯火长明。
诸葛青站在紫霄宫外往里走,被一个蓝袍道士拦下了。
“这位施主,后面是不对游客开放的。”
“我也不是外人。”诸葛青道,“武当王也与我是故交,我要求见他师父云龙道长。”
“王也师叔?”道士愣住了,诸葛青抬腿就往里冲,道士回过味儿来赶紧把他拦住。
“不对,王也他现在已经不是我们武当的人了!我师伯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道士抬手将他擒住,力道不重,但确是正宗的太极擒拿手。诸葛青望着被捉住的手臂,灵光一闪。
“不,不对。”他喃喃自语,“云龙道长不懂法术,自然和他无关,所以王也是半路出家学的奇门……喂,你!”诸葛青反手挣脱桎梏,狠狠道,“我是武侯派的诸葛青,快带我去见你们掌门!”
八极拳凶悍霸道,那小道士神色一凛,退后几步,摆好攻防一体的抱球式准备迎击。他自知不是眼前人的对手,依旧怀疑对方身份,喝道:“你要硬闯我们山门,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诸葛青怒道:“少废话!喊你们掌门来!”他又气又急,只想速战速决,当即定下中宫准备开战。
“都住手。”
小道士一怔,旋即收手。诸葛青看去,一名精神抖擞的耄耋老者缓步前来,盯着他看了几眼,和蔼道:“我还当是谁在我武当山里开武侯的阵呢,原来是小栱的儿子。”
诸葛青收敛外放的气势,眼观鼻鼻观心地问:“您是王也的太师爷?”
周蒙笑笑,说:“小栱教了个好儿子。只是小王也早就不是我们武当的人了,你找错地方了。”
“我没找错,”诸葛青整个人的气势懈怠了些,露出几分疲倦,说,“我就是找您问点事情。”
“哦?”
“王也学的术法是跟谁学的?”诸葛青犹豫地看了旁边的小道一眼,低声说,“武当可不是术字门。”
周蒙说:“不告诉你。”
诸葛青噎住。
“你打了我的曾徒孙,就不告诉你。”小道士跟在掌门身后幸灾乐祸地做了个鬼脸,“走咯,快开饭咯。”
老人带着小徒弟转身就要离去。诸葛青忽然高喊道:“盖周天之变,化吾为王!”
周蒙脸色一变,猛地回头:“你怎么知道的?”
“老前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借一步说话。”诸葛青说道。
王也在成都住到第4天,决定离开这里。
这么多天都没遇到诸葛青,证明他不是来过已经走了,就是东北方向指的不是成都,他找错了地方。异人圈迟迟没有关于诸葛青的动向,证明公司也没有找到他,王也继续待着也是白搭,诸葛青看来不需要他再费心。更重要的因素是,他现在有点自身难保。
“跟够了没有?烦不烦人,烦不烦人!”王也对着空气大骂,“赶紧出来!要不是报警没用,我早就报警了!”
半晌后,从阴影处钻出一个女装光头。
那人搓搓手,赔笑说:“王大师,我也是奉命行事,没办法呀。”
王也无语地看着他,说:“行了,不为难你,让魁儿爷亲自来找我。”
光头一溜烟跑没影了,王也有些无奈,跑回酒店办理退房手续。
和风后沾上边儿的就没什么好事!先是诸葛青,现在是陈金魁,堂堂十佬之一居然也被蛊住了,这风后还真是术士的噩梦。王也悻悻想,这么想要风后,等他拿到手,怕不是又成了下一个洪爷。
洪爷名叫洪音,是武当现任掌门的师弟,当年武当三师兄弟一起窥视风后奇门,其余两人被内景蛊惑,再也走不出去,只有洪爷能勉强回到现实世界,但也只是仅此而已。洪音大限将至,立誓一定要把风后奇门传下去,就在这时,他阴差阳错地遇到了王也。
太师爷是不愿意风后再传下去的,但架不住一个要教一个想学,他也就没有立场阻止。王也跟着洪爷学了两个月术法,一气呵成,差点从入门学到放弃。
王也本想一直瞒着洪爷的,就让他以为自己是糊不上墙的烂泥,无法理解风后奇门,但他失败了。洪爷还是发现了,王也掌握拨转四盘的诀窍,仅仅花了一个月。
“原来你是在可怜我……你这小子……我把自己困在这方寸之地几十年,只为了看到一个幻影……不可怜么?同样为人,彼此就是有这么大的差距!我不甘心!可又有什么办法?”洪爷惨笑道,“咱们这些修行之人,什么道理不懂?可能做到的又有几个?我不到这生命即将耗尽,是绝对跳不出这周天变化的诱惑的……这就是我……”
“罢了!这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就帮帮你这小子,也是帮我们武当。这辈子,也算有了些意义!”洪爷一掌拍击身下的岩石,风后奇门阵法立刻显现,“你不是在为七杀星的事儿发愁吗!洪爷我就帮你解决了!小子!拨转命盘,五星顺布五宫!”
在生命的尽头,洪爷肆意地大笑:“我自欺欺人了一辈子,最后也来欺一把天!”
“你懂了吗?”周蒙摸着下巴,拿不准自己告诉小辈这些究竟是福是祸,“我劝你还是别想东想西了,这风后学了也讨不到好,比起去海底捞月,你不如先解决解决自己的事儿,我听说公司正在通缉你……”
“我明白了,前辈,可否让我借住一晚,明天我就下山。”诸葛青慢慢地说,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
周蒙看他的神情,觉得他不再执着于风后,也是好事,于是点头同意了,让小徒孙带他去客房住下。
道士把门关上,房子只剩诸葛青一个人。他躺在床上,脸上的表情终于变了。
他的演技应该是精进了,连周蒙也看不出来,他在上戏的老师如果知道了,应该也会欣慰吧。诸葛青登武当山想问的,并不是风后奇门,他打一开始想知道的就是欺天之术!
最后的拼图终于到了该有的位置,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诸葛青欣喜若狂。
在碧游村,诸葛青问了马仙洪一个问题,他问的是:“你是如何消除自己气味的?”
马仙洪与王也都没有信息素的味道,也不受发情期困扰,其实去动手术变性成beta也可以达成同样的效果,但这两个人本质的性征却没有发生改变,马仙洪依然是omega,王也依然是alpha。他俩都是八奇技的正统传人,诸葛青便自然地把两件事关联在一起。
不比王也的半遮半掩,马仙洪十分坦荡地告诉诸葛青他的办法。他用神机百炼造了一个干扰器埋在后颈里,从此免于受发情期之苦。诸葛青很失望,因为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为防万一,他还是问马仙洪要了神机百炼,作为一条退路。
诸葛青的目的一直明确且又简单:他要把王也斩断的情丝重新接回来!
上武当之前,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就算王也用的法子无法复刻,他也不会就此罢手。他就不信了,武侯奇门不成,难道武侯派的奇门再加上神机还不成?然而听完周蒙的一番话,他发现事情远比自家想的简单。
五星连珠!
他原本以为王也是用了什么秘法斩的情丝,现在看来,情丝就没被斩断。诸葛青只看到他手上没有红线,其实不是没有,线一直在,王也转了一盘五星连珠,洪爷利用五星连珠骗了天命一局。武当没法把王也的七杀星消掉,就把他十二命宫中的夫妻宫连着灾星一起藏起来了。从表象看,王也只有十一命宫,没有夫妻宫,自然就没了羁绊。所以,王也才会没了信息素,所以,红线才会没缠在王也的小指上。只要再到五星连珠的这一日,把这一宫找回来,就能解了这一局欺天!
几十年一见的五星连珠就在今夜!还有比武当山运数更好的地方吗?就连天意都站在他这边,成败在此一举。
最后一次带球跑,命宫那段写着写着感觉像在写塞尔达迷宫。。
23.
秋意在山上更加明显,诸葛青站在断崖边的雕龙石梁上,狂风吹起他的发丝,他微微抬脸,仰望着无云的星空。
离五星连珠之时还有一段时间,不知怎的,他想起了这个地方。
诸葛青初次来武当时,曾经偷偷上过一次龙头香。他站在炉鼎前,但没有点香。他看着那鼎青铜色的香炉,想到数百年间无数人为上这柱香而殒命,觉得十分不值得。
十几岁时他从这里望着一望无际的武当,只觉得天地开阔,没有什么是伸手不能够到的,自然没必要去上香;如今他又站在这里,忽然懂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舍生忘死,只为上一炷香。
“虽然没有带香……但我爬上来两次了,就算不实现,我的心愿听听总可以的吧?”他冲着香炉说话,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诸葛青闭着眼,似乎又看到那盏长明的油灯。小腹处传来异样的感觉,诸葛青愣了愣,用手护住那里。按理说他怀孕最多不过两个月,是不会感受到胎动的,此时此刻,他的身体里有另一个生命的感觉却如此明显,它在不安,诸葛青也在不安。
风的声音变得更加明显,他低声许愿:“祝我成功。”
金、木、水、火、土五颗行星自东方连成一线,天地灵气在龙头香汇聚。八卦阵法自脚下向外延伸,诸葛青掐诀开阵,将自己拽入王也的内景之中。
王也后悔死了。早知道陈金魁这么难缠,他就不该答应给他三次抢石头的机会。不过机会给都给了,话说出去那边就当了真,自己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好说歹说,终于把术字辈这位爷送走了,王也躺在草地上,抬头仰望着天。今天是罕见五星连珠的日子,天文爱好者和术士都高兴坏了,也不知道陈金魁哪根筋不对,不好好观星,非要来招惹他。一阵夜风袭来,吹得他有些冷,他才意识到,秋天真的到了。
王也这一年都过得动荡不安,从罗天大醮开始再没一天安生日子,现在又莫名其妙的得病又恢复得病又恢复……不像个正常人。一想到往后十年二十年都还会这样,他就膈应。他天上五颗行星成一条直线,像一串细白金手链,静静地发着光,青草湿润的味道混合着泥土的气息窜进他的鼻尖,王也忽然就想起了诸葛青。
洪爷把自己的命献祭出去才换来现在的局面,还得多谢洪爷。王也叼着狗尾巴草放松地想,幸亏提前把诸葛青摘了出去,卷进这些事儿来可真够麻烦的,诸葛青自己本身就是个麻烦,不需要再给他添更多的乱了。虽然他从公司那儿逃跑了,但王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诸葛栱亲自去了北京协调,估计那边儿一时三刻不会再找他的麻烦。
“唉,回家吧,回家好。”王也冲星星一笑,温柔的星光洒在他身上,“我这种人还是忘了吧。”
他自己被逐出武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再看看呀?
诸葛青踏进内景之中,此处和平时的内景不太相同,似乎更深、更沉。他给自己施了独门秘法,王也绝不会发现自己内景里多了一个人。
他在里面行走,王也的内景像一座纯净如乌尤尼的盐湖,清晰地倒映出诸葛青的影子。无形的鸿蒙宇宙沉在湖底,似乎在无声地询问着:福祸相依,你想要什么?
他想要什么?
诸葛青沉声说:“天道在上,让我进王也的命宫看看。”
话音刚落,他身体一坠,脚下像多出个空洞,直直掉了进去。
那是一座迷宫。道路是黑的,深处漂浮着几盏灯。诸葛青想掐个诀点亮周身,但失败了,法术在这里毫无作用。
他在迷宫之中,每次觉得快要接近光源了,就又被无形的墙挡住去路。他绕了很远的路,那盏明灯像吊在他眼前的萝卜,又像那年在金殿里看到的油灯。诸葛青努力朝那儿走,却似乎永远都要一无所获。他几次快要失去耐心,向上抬头,围墙很高,连天空都是迷宫的形状。
诸葛青觉得自己是被困住的风,王也用情网兜住他,又大发善心地给他开了锁,自己却改变了主意。明明从不愿意被任何人捉住,现在却甘愿住在里面,谁都别想拉他走。从情网中看到的天空,和这里又有什么区别?
方才天道说的福祸相依,原来是这个意思。他福至心灵,摩挲着小指最末端的指节,摸到了一根线头。
他闭上眼,不再去看那盏流水浮灯,而是抓着手中细细的红线,摸索着向前走。
线很细,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拉断,就像他们已然浅薄的缘分一般。诸葛青小心翼翼地将它握在手里,就像捉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诸葛青让缘分牵着他向前走,这条路很长,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慢慢地,他登上几节台阶,诸葛青伸手向前摸索,触碰到很沉的大门。
他睁开眼,眼前是厚重的朱门,这就是王也被藏起来的第十二个命宫。诸葛青手里明明还有丝线的触感,却看不到红线在哪。他双手撑在门环上,就要推开宫门。
“不要碰。”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着,“有得就有舍。”
“有舍才有得。”诸葛青不理会那个声音,双手用力,将大门完全推开,一阵罡风从内狂猎刮来!
诸葛青勉强睁着眼,他分明看到一截断开的红线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宫中的案台上。那是王也的红线,是王也的姻缘。于是他拼尽全力闯进去,如获至宝一般,把那截红线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一时间,天地寂静,万物都没了声音。
下一秒,一股强劲有力的力道击中诸葛青的腹部,将他击飞出去。诸葛青来不及反抗,被生生打退数十米,直至飞出宫殿,重重地摔在外面的围墙上,将围墙砸出一个坑。朱门在他眼前砰的一声合上了,诸葛青奋力起身,意识却逐渐模糊。在昏过去之前,他再次听到那个既高亢又低沉,既激烈又悲悯的声音,在他脑中不断回荡。
“有得就有舍!”
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有人在龙头香上!”
“师父!有人在山上用术法!”
“这是归元阵!?怎么有人在用归元阵?”
“破阵失败了,叫太师爷来!”
“这是武侯派的人?”
“武侯派的孩子怎么在龙头香施法?”
“……”
“师父,他流了好多血!”
“……”
“……”
“术法没用,我止不住了,师父!”
“120能上山吗?”
“别找救护车了。云龙,立刻打电话给诸葛栱。”周蒙沉声喝道,“现在,送诸葛青下山!”
千里之外,正在草地上酣睡的王也骤然惊醒,一股苦涩的甜味涌上喉间,猛地呕出一大口猩红的鲜血。
24.
王也起了个大早,跑到市区一家三甲医院排队挂专家门诊。
“医生,您看我这是咋回事儿啊?”王也手舞足蹈地比划,“这么大一滩血!”
“要真吐那么多血你现在可不是这样,”中年alpha医生拧起眉毛,十分不赞同地看着他,“你这不还活蹦乱跳的吗?哪像刚吐完血的人啊。现在的年轻人……”
“我真没骗您,我当时还拍照了。”王也掏出手机,把照片拿给医生,“您再瞅瞅捏,好可怕啊。”
医生探头看去,真有一大滩血,色泽鲜红,一般人这样大量呕血都该进急诊了,这小年轻怎么一点事都没有,也没有症状。她思索了一会儿,打了几个查上消和气管的单子递给王也,说:“你先去查查,出了结果我再看。”
王也应了一声,乖乖走到医生跟前,等着拿单子交费。
他往前一靠,医生立刻皱眉,退后一步,很不高兴地说:“不知道alpha之间要保持社交距离吗?”
王也怔住了,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保持alpha社交距离也算是必备常识之一,alpha天性好斗,闻到对方信息素容易引起争端,所以彼此间会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以防说着说着突然打起来。十几年前α阻断剂喷雾发明,alpha气味可以大幅度削弱,到现在已经很普及了,几乎所有alpha出门都会主动喷上,将信息素的影响降到最低,所以这个词他很久没听过了。
也有一些alpha反感这种制剂,认为不该压制天性,所以拒绝使用。王也之前一直有用这个,上山修行后就不再用了,后来因为风后的缘故自己不再外散信息素,他都快把这茬忘了。
王也站在医院诊室外的走廊上,来往人群汇成一条愁苦的河流,滔滔不绝地穿过他。他抬起手腕,小心翼翼地凑到鼻尖,熟悉的气味淡淡萦绕在他身边。
诸葛青缓缓睁眼,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和吊顶,床垫是最熟悉的感觉,连身上的被子也是窒息的质感,门外有细碎的交谈和玩闹声,每一桩每一件都让他想掉眼泪。
他一睁眼,坐在床边的人立刻扑过来。诸葛白两眼通红,看着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了,又顾及到诸葛青身体虚弱,只好泪眼汪汪地待在床边,喊着:“哥哥。”
诸葛白今年十五岁,从小就喜欢黏他,哥哥长哥哥短的一直叫着,直到他长大到十四五岁,上学了,怕被别人笑话,才扭扭捏捏的改了称呼,单叫诸葛青一个青字,只是在他着急或者委屈到什么都顾不上的时候,才会扑过来,委屈地喊着哥哥。
诸葛青最见不得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拧着眉毛骂:“不许哭,鼻涕都蹭我床单上了。”他一开口才发现嗓子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诸葛白收了鼻涕眼泪去给他倒水。喝完热水,诸葛青才感觉好了点,问:“我是怎么回来的?”
“那天武当的人给爸打电话,爸连夜把你接回来的。你都不知道,爸那天脸色可吓人了。”
“哦。”诸葛青一听大概就明白了,问,“爸妈呢?”
“你还敢问!妈都快哭死了,一直埋怨不该让你出门,天天和爸吵架,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诸葛白委委屈屈地说完,想问又不敢问的,“哥哥,你知不知道……就是,你身上……”
“我身上怎么了?”
“你你你……”诸葛白你了半天,脸涨得通红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诸葛青暗自笑够了,不再逗弟弟玩,乐观道:“怀孕了又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反正都是跟着我姓诸,咱们家不至于连多一双筷子的钱都没了吧?”
诸葛青自信满满,十分乐观——爸妈生气归生气,骂他一顿出气就行了,总不至于要把他逐出家门吧?他还好好的躺在家里的床上呢。
诸葛白脸上欲言又止的神色越来越重,像被一块忧郁的紫布包裹起来,显得不太通风。“哥哥。”他轻轻叫着,握住他最喜欢的哥哥的手,“孩子已经没有了。”
“在武当山上那时候出血太多,当天就流掉了。”诸葛白低声说,“老爸把消息压下去了,所以村里其他人都不知道……”
诸葛青愣住了,一口否决道:“不可能!”
“我还好好的呢!”他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一点痛感都没有,“我这儿一点感觉都没有,怎么可能就没有了?”
诸葛白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说:“哥哥,你昏迷7天了。”
诸葛青沉默。他进了内景。原本一直在长大变亮的那个小光点消失了。
“有舍就有得,这句话是这个意思吗?”他朝着虚无的内景大声发问,“那我又得到了什么?”
没有得到回答。
诸葛白盯着他的哥哥,大气不敢出一声。诸葛青闭了闭眼,他很累,视线有些模糊,诸葛白哭得很凶,汹涌的泪水似乎都顺着弟弟的眼眶流进他眼睛里,他多眨几下眼,好像就能替弟弟眨掉满脸的眼泪。
“男子汉大丈夫的,哭什么哭?”诸葛青听到自己说,“谁敢欺负你,等我好了,哥哥替你揍他。”
这天,兰溪突然下了一场暴雨,雨势来势汹汹,一直下了几个小时。院子里的人声四散,剩下花树的影子透过朦胧的双层玻璃,摇曳出不断摇摆的影子。而诸葛青躺在床上,新风系统一直稳定地把室温维持在二十六度,他却没由来的觉得很冷。
诸葛白脱掉鞋袜,爬到床上去,诸葛青往床里面让让,小白顺着挤了进来。兄弟俩盖着同一条被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外面的雨声很大,不是每一句都能听清楚,有时候答非所问也没人在意。睡意渐渐涌上来,他抱着弟弟,像小时候他们常做的那样,额头靠在一起,慢慢地睡着了。
25.
雨快停的时候诸葛白睡醒了,他拿着手机,很为难地告诉诸葛青,他既然醒了,要把这件事告诉爸妈,让他们别担心了。他轻轻点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父母比他预想的来的要快,十多分钟后,他们就推门进来了。两人行色匆匆,像是急忙赶回来的,裤腿下摆都有新溅上的水渍。诸葛青的妈妈两眼通红,向前走了一步,诸葛青看到母亲满脸的憔悴,知道她为自己担心不少,心疼地叫道:“老妈……”
“啪!”室内一片安静,诸葛青的脸偏到一旁,白皙的脸颊很快浮现出几道红痕。
“不成器的东西!”妈妈眼底全是血丝,手指还在发麻。
“别这样!咱俩不是来吵架的,不是都说好了吗?”诸葛栱拉住妻子的肩,给诸葛白使眼色。诸葛白立刻过来牵着妈妈的手,把她拉出去平静一下。室内只剩下诸葛栱和诸葛青两人。
诸葛青本以为诸葛栱会大发雷霆,结果没有。“诸葛青,”他父亲叫着他的名字,比他预想中的任何时刻都要平静,“你今年几岁了?”
诸葛栱走到诸葛青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不是风流吗?和别人上床的时候要做避孕措施,这种事还需要我教你吗?”
“老爸……”
诸葛青垂着头,他有很多话想和诸葛栱说,比如求你给我留点面子,不要把话说的这么直接,他踌躇半天,却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
他想让父亲给自己留点体面,但是他把事情变得混乱不堪,又要自己的家族搭上脸面去收拾他闯的祸,最不得体的人就是他,诸葛青又何尝给父亲留过脸面?
让家族蒙羞,让父母失望,一切居然只是为了一个男人。
地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翻开到背面就能看到烟头烫焦的痕迹,是他在叛逆期学着抽烟烫的。诸葛青仔仔细细地盯着上面的纹路,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做过的事一笔勾销。
“孩子父亲是谁?”诸葛栱平静地问。
诸葛青感觉自己站在悬崖边,踏错一步就会摔的粉身碎骨。
说吧。他对自己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告诉老爸你倒追别人,利用别人的愧疚贴上去,但人家就是不要你,丢人丢到这份上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让你爸知道你顶着诸葛的姓氏在外面有多丢人现眼,说啊。
漫长的缄默后,诸葛栱见儿子一声不吭,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些松动:“你真是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
“爸,我错了。”诸葛青喉咙干涩,低声说,“您别问了。”
诸葛栱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他深呼吸了几次,强行压住火气,冷冷地说:“我去看看你妈,这段时间你都不要出门了。”
他快步走出房间,在诸葛青的面前关上大门。
感应门打开了,王也从药店走出来,蹲在路边,掏出刚买的α阻断喷雾朝自己狠狠喷了几下。喷雾效果很好,信息素的味道立刻被冲淡了。
前阵子像疯了一样不断出现又消失的红疹和病症忽然好了,但他的信息素又回来了,王也有些莫名,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好事,于是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吐血之后没几天就听到圈内消息说诸葛青被家里人带回去了,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就算诸葛青没法和他相忘于江湖,在家里由他爹妈看着总不会出什么大事儿来。王也欣慰地想着,觉得自己又在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关于八奇技的事,他还心怀疑虑,于是最近这半个月中,他不断去拜访各门派的掌门,企图追查出一些真相来。
喷完喷雾,他打开微信小程序,正要叫辆车载他去龙虎山,还没点下确认,有通电话就打进来了,来电的是杜哥。王也有点吃惊,立刻接起来,:“杜哥,什么事儿?”
“也总,您现在在哪?”电话那的声音很急切,在一段杂乱无章的噪音过后,杜哥躲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快回北京吧,家里出事了!”
王也手脚冰凉,掉头往反方向走去。
诸葛青在家禁足了足足十四天,只有诸葛白能进去陪他。
“老爸也是为你好,”诸葛白战战兢兢地说,“公司那边听说还是不放弃,一定要带你回去调查……老哥,你真的拿了什么东西?”
“小白,帮我一个忙,”诸葛青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眼睛垂的很低“帮我守几天关好么……我总要处理掉我的心魔……”
“如果看到我有什么不对劲,就去找爸来,不要惊动别人。”诸葛青温和地笑笑,闭上眼睛,再次进入内景。
他的内景与之前大相庭径,四处都是暴起的罡风,狂风怒啸,电闪雷霆。风压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诸葛青冲着虚空怒吼:“到底想怎么样!?到底想怎么样!?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我怕了你了!我已经认输了!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从风暴中渐渐凝成一个孩子的形状。
那个阴影很小,看不清五官和轮廓,走路尚且走不稳,步履蹒跚着张开双臂,向诸葛青跌跌撞撞地走来。诸葛青畏之如虎,向后退躲过了它的拥抱。
“为什么要躲?”
孩童的啼哭声划破苍穹,似乎比闪电落下的声音还令人痛彻心扉,黑影执拗地哭泣着,用它没有五官的脸看向诸葛青,满脸悲伤地说:“我是你的孩子啊。”
“孩子是我的错,”诸葛青仿佛一瞬间沉在深海之中,水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他努力保持冷静,大喊道,“但也别想装神弄鬼地糊弄我!”
“是你没有照顾好,还是你根本就不想要?”黑影步步逼近着,“其实你就不想要孩子吧?你只是和人赌气,你爱的是你的面子……”
“不是的。”诸葛青喃喃自语。
“如果你在意孩子,就该定期去检查,你连一次医院都没去过。”
“不是的,那是因为我被通缉,没有证件去……”
“如果你在乎,根本就不会从公司逃跑!你明知道公司如果知道你怀孕,不会对你做什么的。”黑影狂笑着,“其实你根本不想要!”
“不是的!我是真心想要把它生出来的,”诸葛青咬牙道,“我尽力照顾了,我有在学……”
“你要是真心在乎,又怎么会拿它和天道交换?”
“不是的!”诸葛青目眦欲裂,“我不知道会以命换命!如果我早知道洪音是用命来欺天,我就不会……”
“你不会什么?不会补红线么?你不要骗我了,你也骗不了我,你就算知道要拿人命填,还是会去补的。”黑影在他耳畔轻声说穿他最阴暗的心思,声音如同孩童哭泣一般。
“妈妈,你一点都不爱我。”
诸葛青的脸上划过两行水痕,瞬间被风暴带走了。
“没错,我是不在乎。”诸葛青高喊道,“你也休想利用我的愧疚打败我!”
“哼!”黑影逐渐扭曲增大,变幻出另一个人的形状。瞬间,诸葛青几乎停止了呼吸。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王也了,也许只有几个月,只有几十天,却像一辈子那么长,久到王也的面孔已经模糊不清,久到诸葛青一想到这两个字,就痛到不愿意再想下去。失散在时间里的那些相处的碎片,他以为已经丢掉了,却原来一直都囤积在这里。他把王也的五官刻在心里,刻在心魔上,刻在他所能想到的一切地方,装饰他难以跨越的门槛。
很快,他就调整好心态,对王也的影子说:“来,再用你的绝技打败我一次!我保证输得心服口服!”
轰声响彻云霄,狂风大作,从黑影处走出一个人,与诸葛青别无二致,是他失去的那个孩子,也是他心魔的本体。
“输?输什么输?”心魔轻蔑地说,“王也这样的货色,怎么和咱们武侯的本事相提并论?我想杀他几次就杀几次!”
“少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没用的东西!”心魔恨铁不成钢道,“如果不是你这个糊涂东西不忍心下手,我杀他千回百回!你这个恋爱脑蠢货!”
心魔暧昧地笑了,“或者让我出去,把他打个半残,监禁在旁边,再也不让他走怎么样?你也不是没想过,你做梦都想把他留在身边,如果得不到他,就恨不得杀了他……”
“原来如此,我是这么想的。”诸葛青看着心魔,直面自己最肮脏龌龊的一面,忽然有些轻松,“看着你这样子,我就越要谢谢老王……他一直是在救我们,你还不明白?”
“放屁!”心魔咆哮道,“是谁用了不到7年就掌握天地人神四盘的全部法术?是咱们!他一个半路出家的东西有什么资格影响咱们?不就是风后吗?什么破烂八奇技,我们也有啊!只要你打开那本秘笈,咱们就可以战胜他!对他为所欲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一个丢人现眼的孬种!连孩子都弄没了!没用的东西!”
“我懂了……我赢不了你,因为你就是那个贪欲的我,向你挑战就是在赌而已……”诸葛青睁开双眼,凝视着自己的心魔,“既然要赌,那就让我把全部家当都拿出来吧!咱们武侯派最后的遗产。”
上丹之神,中丹之气,下丹之精,以这三宝为能量,依法点燃!
点一把性命之火!
专烧神魂的青色火焰平地而生,将狂乱的风声全部燃尽!
“怎么可能!”心魔不敢置信道,“你一个人怎么可能点的出来三昧真火!”
“福祸相依,原来是这个意思……”诸葛青看着手心翻滚的火苗,眉眼低垂,“这风正是我错乱的灵魂在体内引起的罡风,既然如此,就一把火烧干净吧!”
下一刻,燎原的大火点亮洪荒,照亮了整个内景!
26.
关禁闭到第二十天,诸葛青终于被放出来了。
“公司那边决定不追究你逃跑的行为,但马仙洪给了你不该碰的东西,你要交出来。”诸葛栱换了身正装,沉稳地通知他,“本来不想让你再出门的……跟我去一趟北京。”
诸葛青耐心地听着父亲给他分析利害关系,顺从地点头服从安排,样子有点敷衍。
诸葛白趁大人不注意,偷偷跟诸葛青交流,“我听他们的意思,如果不是你刚那个身体不好,绝对逃不掉一顿毒打。”他到底没好意思把流产两个字说出来,支支吾吾一阵,然后说,“老哥,你一定要听老爸的话,不要顶撞他。”
“知道了。”诸葛青把小白的头按下去,狠狠揉了一顿。
在家禁闭这段时间,他稍微养回来了点,不像之前游魂野鬼一样,半夜吓别人一跳。之前染黑的头发颜色褪了,又变回原本的青金石般的颜色,发梢有点长,扎的脖子生痒。既然不用再东躲西藏,他就想留回以前的发型。
飞机落地,诸葛青终于拿到了手机。
北京已经进入深秋,气温和冬天没什么差别,诸葛青从家里出来穿了件薄毛衣,披了一件巴宝莉经典款长款薄风衣,围了一条很薄的围巾,已经算全副武装了,还是觉得寒意刺骨。
他好几个月没碰过手机了,之前是怕GPS暴露行踪,后来是被关在家里不让他用手机电脑。机子是新买的,诸葛青装了几个常用app进去,犹豫了一阵,打开微信。
微信快被挤爆了,密密麻麻全是红点。他心无旁骛地看着搜索栏,在里面一个字一个字输入,王,也。
诸葛青觉得自己的手指在抖。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更不知道此时此刻为什么会无端的害怕,怕他不闻不问,又怕他真的给自己留了消息。王也的名字很简单,字也很好找,很快就搜到了他的头像,一条消息提示也没有。
难过淹没了他一阵,诸葛青忽然想起来之前自己把他拉黑了。
公司派了专车来接武侯派的人,诸葛青乖顺地跟在父亲身后,在公司大楼的走廊里等待着自己的最终处理结果,顺便承受来自男主愤怒的阴阳怪气。
“行啊老青,真能跑啊,”张楚岚穿着哪都通的工作服,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公司找不着你,老王也找不着你,还打你堂姐,可把你能耐的!”
诸葛青心里一动,问:“哦?碧莲,老王什么时候找的我?”
“就全世界人都在找你的时候呗。”张楚岚损够人了,满不在乎地说道,“来跟哥们说说,你当时啥情况?”
他不想暴露太多,随便扯了个理由敷衍张楚岚。张楚岚明显没信,正要继续追问时,里面传来消息要诸葛青进去接受调查。他只好先停止问东问西,让诸葛青先进去。
公司想要的是神机百炼。
当诸葛青说出自己把神机百炼烧了时,那些人明显露出异样的表情。
“那可是八奇技之一,你得到了它却不去记忆不去掌握,而是毁了它?”公司代表质问道。
公司虽然仍然有些质疑,但诸葛青坐在从宽凳上是无法说谎的,再加上诸葛栱在一旁虎视眈眈,只好暂时搁置疑问,把诸葛青从嫌疑清单上划去,宣布他可以离开了。
如果今天诸葛栱没有跟着,公司绝不会这么简单的罢手。诸葛栱给儿子使眼色,自己还要和公司人周旋一阵,让他回酒店待命,诸葛青点点头,往楼下走去。
现在他是自由的人了,自由的诸葛青站在四九城整洁的街道上,心里空落落的。
大中午的,要做什么呢,直接回酒店等飞机送他回家继续思过吗?他愣愣地想着,忽然看到旁边有个便利店,是兰溪没有的全家。诸葛青慢吞吞地走过去,盯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看了一阵,不知道买什么比较好。他两手空空地走向结账的前台,本打算让店员帮他拿包香烟,余光落在收银台前面的小货架上,又忽然改变了主意。
诸葛青低着头,在哪个小货架上翻找着自己想要的口味,身体挡住了收银台。后面排队的客人等了几分钟,有些失去耐心,问:“可以让我先结账吗?”
他还没翻到柠檬味的棒棒糖,于是向旁边侧了侧,让出位置,说了声“抱歉”。客人咦了一声,仔细地打量他片刻,在他终于找到棒棒糖直起身的时候看到他的脸,犹豫地问:“你是诸葛青吗,小也子的朋友?”
他意外地看了这人一眼,发现有点眼熟。
体型偏胖的男人一呻,笑得很憨厚,和他打招呼:“你不记得了?之前咱们跟王也一起在后海那边儿喝过酒,想起来没?”
“牧之哥,真巧啊,买个东西都能碰到熟人。”诸葛青想起来了,是王也那个化学家朋友。
“可不是么!”刘牧之对他笑笑,顺手把他的糖也一起结账了,两人有说有笑地离开全家。
诸葛青叼着棒棒糖,正打算与他道别。刘牧之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你这会儿忙么?上次拜托我做的东西做好了。”
“真的假的?”诸葛青回忆了一下,有些意外。他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刘牧之居然放在了心上,真就针对他的体质去研究了抑制剂。
“你牧之哥哥一向说到做到,说帮忙肯定会帮的,不过还在调试阶段,不知道效果如何,需要你本人试试。你这会儿要是有时间就跟我去实验室看看?”
诸葛青想了想,觉得不能辜负人家的一番好意,于是给老爸发了个短信说自己碰到朋友要叙叙旧,跟着刘牧之去了实验室。
刘牧之的实验室在一座写字楼里,看起来不伦不类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跟诸葛青解释,等项目赚到钱融到资就可以换更专业的园区。诸葛青对这些不太懂,于是点头附和着,顺带恭维了刘牧之几句,哄得他高高兴兴。
“你的药不是公司项目,所以我是偷偷做的,我去拿,”刘牧之让他在办公室里坐坐,问,“你最近没有什么病吧?发情期什么都正常吗,上次是什么时候?”
诸葛青上次发情期还是碧游村那会儿,热得需要开空调的时候,现在北京都能围围巾了。之间牵扯到怀孕和流产的事,太隐私的他也不愿意告诉刘牧之,于是说:“没什么,都正常。”
刘牧之没再多问,他拿了个褐色的小瓶子,还拿了抽血用的针管出来,放在他面前。
“要对比一下前后激素的差异,得抽点血。”诸葛青点点头,看着刘牧之抽了他2毫升静脉血,贴好标签,保存在玻璃试管里。
“这个是喷剂,外用的,还在实验中,效果我说不好,”刘牧之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一滴,滴在玻璃载片上,“你凑过来闻一下就好。”
诸葛青凑过来,那个液体没什么味道,他想用力再吸一点,被刘牧之收走了。
“过一个小时我再采一次血。”刘牧之看了看表,让他随意。诸葛青听到要间隔这么长时间,顿时有些后悔。
办公室里有够无聊,电脑都不能接外网,诸葛青玩了阵手机,觉得室内有些闷热,于是解开一直围着的围巾。
空调把室温固定在一个妥善的温度区间里,诸葛青脱掉外套,还是觉得有些热。
“牧之哥,不太对劲,”诸葛青敲敲办公室的门,没敢开门,隔着门对他说,“我觉得很热。”
刘牧之脸色凝重,拿了个造型像甲醛测试仪的东西来,脸色也变了。
“你发情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这不应该啊?”他脸色发白,也不敢开门,立刻退到走廊上,“其他抑制剂都对你没用是吗?”
诸葛青点点头,刘牧之表情变得更加难看。
“我去叫120,你别太担心。”刘牧之说着,拿着电话跑远了。
诸葛青手脚发软,顺着门板缓缓坐在地上。他想告诉刘牧之,去医院没用,要给他爸打电话,让他爸把自己接走……不知道是不是药剂的作用,他的信息素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浓郁,他很快失去开口说话的力气,意识模糊起来。
“小也子?出事了!”
王也一接电话就听到那三个不吉利的字眼,瞬间一个头两个大。他捂着听筒,往医院走廊里走去,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才问:“牧之哥,怎么了?”
“你那个omega朋友,你有他家人的联系方式么?”那边的声音很急切。
“诸葛青?”王也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问,“他在你那儿?”
“对对,就这个名字。”刘牧之急得焦头烂额,“他突然发情了,我刚叫了120把他拉走,现在人在医院里,大夫让家属签字,我靠,我上哪找他家属啊。”
“你别急,我过来看看情况,”王也听他颠三倒四地说了一堆,大致了解了情况,问道,“你们在哪个医院?我这就过去。”
27.
王也从外地回来,飞机一落地就马不停蹄地赶向王家的私人医院。
杜哥说家里出事了,的确出了大事,但和异人没什么关系。王淘淘在学校不小心踩空台阶,从楼梯上摔下去,当时神志就不太清楚了,送去抢救做了手术,输的血清却引起了并发的血液病……现在命悬一线,需要配型捐骨髓。
家里全乱套了,家里其他人都不匹配,所以才把王也找了回来。王也二话不说去做了配型,结果一直没出来,他就滞留在了北京。
诸葛青所在的医院离他这儿不远,王也跟家里人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为了节约时间,让杜哥开车送他过去。
他稍微想了一下,猜到诸葛青出现在北京大概和公司有关,能被牧之哥一个普通人撞上,那应该是碧游村的事顺利解决了。既然如此,他不出面才是最好的。
诸葛三傻都在北京,他们出面才是最合适的,尤其是诸葛萌。但是考虑到刘牧之和他们都不认识,王也犹豫片刻,给诸葛萌发了信息。
一进医院,他就看到刘牧之冲他招手。
“牧之哥,”王也小跑过去,“电话里你没说清,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刘牧之见到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说:“这不碰巧和你朋友遇上了吗,我想着反正他也没啥事,上次让我做的那个抑制剂也差不多整好了,就带他去试试呗。谁知道就试出麻烦了。”
他说完,紧张兮兮地问:“我身上没沾什么味儿吧?”
“得嘞我的哥,至于这么紧张吗?”王也笑着说,被刘牧之瞪了一眼。
“你个死牛鼻子懂个屁,要我回家被你嫂子闻出来别的omega味道,那就要翻天了!”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刘牧之看上去终于没那么紧张了,说:“人在隔离室,我们最好别进去,先找大夫吧。”王也点头,两人一起去了医生办公室。
“病人的情况有点复杂,对我们医院现有的所有抑制剂都有抗性,目前唯一的手段是用镇定剂让他平稳渡过发情期。这个我之前也和你们说了,但是麻醉类药品要有家属同意才能用,需要签一下这份知情同意书,这是规定。”医生望向王也,“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他有alpha就不要借助外力手段,你是他家属么?”
他把麻醉同意书推到两人面前,上头密密麻麻写了一堆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
“他家属这会儿可能都没空,在北京的也都不是近亲,”王也想了想,“这样,我们也不为难您,能给他办转院吗?”他把自家医院的名字报出来,让医生开转诊单,然后给自家医院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准备腾出一间负压病房。
“大夫,他为什么会忽然发情?”刘牧之问,医生很意外地看他一眼。
王也大致理解刘牧之问什么这么坚持问原因,他在意是不是自己的药剂有问题,和他喜欢领域相关的事他都很关心。刘牧之写了几个化学药品名,递给医生看,“和这几个药有关系么?”
“本来像这种病人我们是不建议转院的……”医生嘟囔着,接过那个条子看了一眼,轻轻咦了一声,然后打开病历夹,重新看了看检查单。
办公室里不断有护士医生进进出出,不算安静场所,电话那头的人正在与王也寒暄,王也要费点精力才能听清在说什么。他应付着那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医生和刘牧之的对话。
“这个是阿司匹林吧?”医生指着其中一个化学式,不太确定地问。刘牧之点头,医生的表情严肃起来。
医生责备地看着刘牧之:“怎么能用抗凝的东西呢?病人流产才多久敢给抗凝,不怕出血么?”
“你说什么?”
瞬间,所有人都扭头看向这边。王也掐掉电话,降低了声音,又问了一遍:“我好像听错了,您能再说一遍么?”
他的表情似乎不那么好看,因为刘牧之很吃惊地盯着他,王也没空顾得上跟他解释。医生也有些被他吓到,犹豫了一下,把病历夹往前推了些,让他看B超的结果报告单。
“本来你们不是病人家属,是不能看这个的,但是等下打单子结账其实也能看到……”
王也看着单子,罕见地头脑一片空白。
他一瞬间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他一向是一个很专注的人,在王也的前半生中似乎很少有这样的时刻。世界像是被降噪了,听不到任何声音,他走在柏油公路上,正对着将要落下的夕阳,前路全是太阳撒下的金影,波光粼粼,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到底哪一步做错了?王也问自己。他步步为营,把诸葛青从困局中摘出去,让他自由,让他远离危难和陷阱。这就是结果吗?
“小也子?”刘牧之用手肘撞撞他。
王也回过神来,冲医生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那我们去办手续了。”
出院手续很快就办好了,王也坚持把刘牧之垫付的钱还给人家,刘牧之没有推辞,只是几次看着王也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的表情很明显吗?王也心想。好在王家的医院那边动作很快,救护车马上就开过来。
刘牧之看了眼表,说:“那我就先走了,实验室那儿还有点事。”
王也胡乱点点头,说:“麻烦你了哥,改天请你吃饭。”刘牧之拍拍他的肩膀,离开了医院。
他目送刘牧之离开,没有立刻回去。王也坐在候诊大厅里,正是下午阳光最盛的时刻,太阳下的一切都被镀上一层金色,大厅中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尽相同。他在不锈钢的柱子上看到自己的倒影,倒影同样也注视着他。
王也深吸一口气,觉得嘴里肺里都在发苦。太苦了,受苦的却不是他,他是种下的因,苦果自有别人承受。
站着发了会儿呆,他终于下定决心,重新回到医生办公室。
“我能去看看病人么?”王也问。
医生点点头,让护士带他去负压病房,走廊很长,白炽灯温和的光带指引着他,他慢慢走过去,这条路就像一生一样长。
负压病房完好的把外泄的信息素困在里面,王也不能进去,他隔着巨大的探视窗,看见病床上的omega。
那人的确是诸葛青,已经睡着了。王也仔细地看着,他似乎比以前更瘦了,头发也剪短了,松散的落在枕头上。眼皮紧紧地闭着,浓密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上形成一道扇形的阴影,眉头微蹙,嘴角平平的,好像在梦中也有无数烦心事死死缠着他。就在这个时刻王也忽然发觉,诸葛青过得不好。
他过得一点都不好,所以就连睡觉都睡不安稳。王也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诸葛青,他眉眼弯弯地笑,自信又得意,像一只脑子里弯弯绕绕打着坏主意的小狐狸。如果自己不去改他的命,他就不会去接触什么八奇技,不会跑来北京,不会缠着自己,也许就能一直那么潇洒的活下去。他的劫数是王也给的,苦难也是王也给的,由此生出无数的贪嗔痴恨,却可以和王也无关。
“你是我的谁,我凭什么听你的话?”碧游村的那晚,诸葛青曾经这么对他说过,之后一系列事情铺天盖地的袭来,王也就没再去回忆。他不是忘了,只是那时没法处理,就搁置在了那儿。
“等你逃出去,偶尔想起我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诸葛青脸上是什么表情?王也随时都能想起那个眼神,却刻意没去解读其中的含义。
救护车司机给他打了电话,私人医院的专业人员上楼,动作敏捷地把诸葛青转移了出去,在车里安置好。负责人松了口气,邀请王也一同坐车离开。
“不了,你们送他过去吧,我就不跟了,”王也拒绝了对方的想法,“我还有点事儿,不和你们一路了。”
他看了眼诸葛青上的车,默默把车牌号记住,转身走了。
他得找个地方,一个人,仔细而认真的,好好想想。
28.
逢魔之时,诸葛青醒了。
诸葛萌坐在他床头,正在削苹果。她第一次做这种事,磕磕绊绊的,苹果皮连着肉一块一块掉进垃圾桶里,手上几乎只剩下一颗核。
“别削了。”诸葛青一把把剩下的苹果抢过来,扔进桶里。诸葛萌没生气,笑得一脸幸灾乐祸,说:“听说你当街发情,你也有今天。”
周围一看就是隔离病房的配置,除了同为omega的诸葛萌其他人都无法进来,房间四周已经贴好符纸,是诸葛萌带来的。诸葛青懒得和她拌嘴,问:“我手机呢?”
“我也不知道,你送来的时候东西都在这儿了,自己找呗。”诸葛萌一股脑把他的大衣外套全扔床上,换来诸葛青责备的瞪视。
什么东西都没丢,诸葛青从口袋里摸到自己的手机,里面好几条来自他爸的未读提示。他赶紧开机跟他爸解释情况,一边打字一边随口问道:“送我来的人呢?我要谢谢人家。”
他说的是刘牧之,送发情的omega去医院是普通人的常识,不管怎么说都要谢谢他的一番好意,没料到诸葛萌说:“还能有谁,不就王也呗,你现在就在他家医院啊。我说你俩那么熟还要专门谢他?感觉好恶心啊。”
诸葛青坐直了。
“王也?他怎么在北京?”
“你不知道啊?”诸葛萌讲起雇主家的八卦十分起劲,很没有职业道德地全告诉诸葛青了,“他那个二哥的儿子不是病危吗,要捐骨髓,他家情况有点特殊,骨髓库配不上,这不就把王也喊回来当人肉血袋了么?”
“你也是他喊来的?”诸葛青问。
“那不然咧,等着你打麻醉啊?”诸葛萌看了一眼他的手机界面,“青,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听话了,出门还要给你爹报备?你不会闯祸了吧。”
流产的事很少人知道,诸葛青也没打算告诉诸葛萌,避重就轻地说:“哪儿啊,我早上让我爸回酒店等我,谁知道意外来的这么突然呢。”
诸葛萌很意外:“你爸也来了?”
“嗯,哎呀先别说这个,”诸葛青很担忧地问,“你说捐骨髓,王也捐吗?”
“是啊。”诸葛萌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捐骨髓……捐骨髓很疼吗?”诸葛青问。
诸葛萌很奇怪地看他一眼。
意识到自己问的话很奇怪,诸葛青连忙打补丁,说:“我就问问,如果能帮上忙我也去配型吧,疼的话就算了。”
诸葛萌哦了一声,说:“那你不用忙了,今天才出的结果,王也已经配上了。”她觉得谈这些无聊,就把话题揭过去了,兴冲冲地指着dior新出的高定裙子,问诸葛青好不好看。
两人聊了一阵,诸葛栱过来了,经过和主管医生的交流,他决定把诸葛青留在这里住一段时间院再回家。诸葛青从武当山下来后就没有出过门,这次进医院才知道生殖腔内有炎症,也许还会引起其他问题,现在他的通缉撤下来了,首都医疗资源比家里好,调养自然是首选。诸葛栱本想留下陪儿子,但他作为一族之长不能离开太久,于是只好自己先回村里,等诸葛青出院,让他自己坐飞机回家。
“不许惹是生非。”诸葛栱站在负压病房外,隔着玻璃警告诸葛青,然后行色匆匆地赶飞机去了。
诸葛萌一向比较怕族长,等人走了,才问:“青,你干什么了,你爸现在这么管你?”
“管他呢。”诸葛青满不在乎地说道。
探望时间过了,护士来催家属离开医院,诸葛萌拍拍裤子出了负压病房,说明天再来看他。诸葛青恋恋不舍地和她道别,一个人对着空气发呆。
他看一个讲捐骨髓的vlog,up主在讲第一次抽骨髓血时钢针有多长,从她什么地方扎进去,就算打了麻药还会有什么感觉,后面捐献又要如何如何,他听的手脚发软。视频一共7分钟,他没看完就关掉了。
诸葛青躺在病床上,感觉像在手术台上打过麻醉,有人用钳子扯着他的心脏,又用力挤着他的肝,虽然不痛,却搅得他不得安宁。王也要捐骨髓,为什么一定要他捐呢?如果给北京街头所有人都发一万块让他们去配型,总会配到合适的人吧,这种罪为什么要王也遭呢?为什么他不能替王也受这个苦呢?他越想,越是辗转反侧,于是坐起来,打开手机看朋友圈。
朋友圈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术字门的几个朋友在分享周易解说,社畜在抱怨加班,演员朋友有活干的分享今晚的便当,没工作的分享海外定位的精美自拍……他给每一条都点了心,有人来和他聊天,诸葛青就跟着聊几句,似乎这样就能度过漫漫的长夜。突然,他身后传来敲击玻璃的声音。
顿了顿,又敲了三下。诸葛青还没回头,王也的声音就传过来:“你微信把我拉黑了,我只能人过来找你。”
诸葛青肩膀抖了一下,低头操作了一下微信,把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从黑名单释放出来。
“我之前手机丢掉了,不是故意一直拉黑你的,这就把你放出来。”
王也嗯了一声,诸葛青一直背对着他坐在床边。巨大的玻璃窗隔断了两边空气的流通,但隔不断时间不停向前走。王也等了一阵,无奈地问:“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不是的,”诸葛青慢吞吞地说,“我只是没做好准备。”他转过来,走到窗前,与王也面对面。
“我最近气色不好,脸现在很吓人吧?”诸葛青指着自己没有血色的脸,“人不人鬼不鬼的。”
王也摇头,笑着说:“挺好看的。”
“别糊弄人了。”
“没糊弄你,真的,”王也说着,“你头发都剪短了。”
诸葛青摸着半长的发尾,问:“好看吗?”
“好看,但不如你以前发型好看。”
诸葛青勾起嘴角,快而轻地笑了一下,很快又垂了下去。
“你都知道了吧?”他轻飘飘地问。
“嗯。听大夫说的。”王也说。
对话突兀地停下了,没有人先开口讲话,诸葛青垂着脸,不敢看王也的眼睛,也不敢看他的表情。
王也率先打破沉默,问:“真的吗?”
“你不是都听大夫说了吗?”诸葛青看着病号服的袖口,“大夫是不会骗人的。”
“我能问问是怎么回事儿吗?”王也说,“不想说就可以不说。”
一种奇怪的情感涌上诸葛青的心头。
“发情期被几个不认识的alpha强奸了,发现怀孕我就去堕了。”他报复般的说,“你信吗?”
诸葛青直视着王也的双眼,企图在里面看到一丝情感起伏的痕迹。王也温和地看着他,说:“你说的我就信。青,是真的吗?”
他苦涩地笑了一下,说:“假的。”
王也看起来和在碧游村分别时没什么区别,除了晒黑了点,可能是一直在四处云游的关系。他不是没想过王也发现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也许会震惊,也许会埋怨他,但无论梦里梦到的哪种,都不是现在他眼前的这种。
“我是想把这个孩子生出来的,但是我保不住。”他自虐似的说,“之前是我骗你的,抱歉。”
事情走到现在,已经无可挽回了,还有什么脸面是在王也面前撕不破的?诸葛青想,大不了我就回家,这辈子再也不出来了。
“我在来这儿之前,去了香山。我想一个人静静地,把这件事儿重新想想。”王也忽然说。
秋日的香山很美,他一个人坐在树上,望着漫山遍野的红叶。他的手掌按在玻璃上,印出上面细碎的纹路。
“我还发现了一件事,”王也一直面带微笑,说,“山人,帮我看个手相吧。”
诸葛青看着他的手掌,王也的生命线很长,命运线直且长,是一个很有福气的手相。小指下方,一条红痕朝着食指的方向慢慢延伸,像一条浅浅的河流,看的诸葛青红了眼睛。
“我想了一下午,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清楚,所以我来找你了。”王也的声音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诸葛青,你想要什么?”
诸葛青一生中想要得到的东西很多,大多数他都得到了,所以现在他想要的东西虽然少,但也不至于凤毛麟角。
他想要王也现在别看着他,因为病号服太丑了;他想要王也知道自己已经会了三昧真火,不再觊觎他的风后了;他想要王也别去捐骨髓了,不要去受苦;他想要王也去火车站,再给他买一支柠檬味的棒棒糖。
“你。”
诸葛青听到自己说,需求明确而又清晰。
“王也,我想要你。”
来吧,我已经做好准备了,诸葛青心想。他想着在三里屯酒吧里,王也那句冷漠疏离的“和你没关系”;想着在碧游村里,他拉平的嘴角,还有那句“不太可能”。诸葛青捧着自己湿漉漉的心脏,坦荡地直视着王也,在心里暗自说,我刀枪不入。
“这样吗?”王也很认真地看着他,然后笑了一下,说,“那好吧。”
29.
诸葛青彻底失眠了,他翻来覆去一晚上,都在想王也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第二天早上眼睛底下青了一大块,惹得护士频频问他是不是认床。
清心咒麻痹了诸葛青的感官,让他不受发情期的影响,但不意味着他的信息素不会外放,发情期彻底结束他前还得在医院老实呆着。医生测了他的信息素水平,差不多还有3天就能彻底结束。护士一大早来给他扎针采血,诸葛青还没来得及问是要做什么检查,王也就来了。
王也背着一个巨大的登山包,看起来像他打算出去游历时背的那个。诸葛青愣了片刻,说:“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王也没把包摘掉,他凑过来,看到诸葛青手上挂的吊瓶,问,“怎么打上针了?”
“营养针。”诸葛青从床上起来,拉着吊水架走到窗前,给他看上面挂的牌子。
隔着一层玻璃辨认字迹不是那么方便,王也眯着眼睛端详半天,忽然咦了一声:“这是抗生素吧,怎么还需要打这个,你受伤了?”
他紧紧盯着诸葛青,试图透过宽大的病号服看出他哪里受了伤,诸葛青咳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靠近玻璃小声说了几句。
“哦,这样。”王也挠挠头发,表情不太自然,诸葛青看到他这样觉得有点好笑,两个人隔着玻璃笑起来。
护士经过这边都朝王也巨大的双肩包侧目,诸葛青笑容还没消退,脸色发红,小声说:“你来的真早,怎么还背着大包,等下要去哪儿吗?”
“这个啊?”王也像是才想起来背上这个大包,“我今天就入院了,带了点儿平时用的东西。”
看到诸葛青的表情,他又补了句:“不用担心,没事儿,是准备给我侄子捐骨髓,要在医院做准备。”
王淘淘的事诸葛青略有耳闻,这件事里最为难的其实是王也。自从配型结果出来,王也跟淘淘可以匹配后,他二嫂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拉住王也不放。
“小也,我知道从前有些事是二嫂对不起你,”她的指甲深深嵌进王也胳膊里,“你要是想报复就报复我吧,我做的和淘淘没关系,你一定要救救淘淘,你不会不救他吧?”
王也很尴尬,只能宽慰他嫂子说:“您这是哪的话?淘淘是我亲侄子,我不管谁还能不管他?”事后王亦赶来,把近乎崩溃的二嫂拉走了,但王也前思后想,觉得还是住到医院来做准备更能让所有人都安心。
诸葛青听完前因后果,沉默了一阵,问:“就没有别人配型合适吗?”
“放心,只是小动静,连手术都算不上,很安全的。”王也以为他担心自己的安全,笑了起来,耐心和他说这是个成熟的操作,让他不要担心。
“我才不是为了你。”诸葛青撅了下嘴,很快抿直了嘴唇,他把手掌贴在玻璃上,隔着玻璃和王也掌心相对。“你受伤我会心疼。”
他喜欢王也,所以这句话说得十分自然,并不觉得羞怯。王也不知怎么的,脸腾地一下从脸颊烧到了耳根,支吾着说要去看床位,仓皇地跑掉了。
诸葛栱远程向三傻发来指示,要求诸葛青复检结果没问题了再回家,于是诸葛青白天找护士说话,晚上诸葛萌来了和诸葛萌聊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在微信上找人聊天,过的十分无聊。王也也入院了,就住在他楼下,过得比他更清闲,每天打打动员剂,没事干就上来探望他,但对于alpha探望时间有严格的限制,每次不能超过15分钟,往往说不到几句话就被护士长赶跑了。
“大萌,你怎么这么闲。”在和诸葛萌分析穿搭时,诸葛青忽然说道,盯着诸葛萌花里胡哨的指甲盖,“王家给你白开工资啊?”
诸葛萌哼了一声,把手背伸开,让他欣赏自己新作的美甲:“观和升还在呢,那两个二货足够了,我这是带薪休假。”
“谁给你批的啊?”
“王也啊。”
诸葛青不满道:“为什么我还不能出这个病房啊?好像我得了传染病似的。”
“这儿不是挺好的吗?清净。”诸葛萌百无聊赖地说着,问他食指是不是再贴一颗水钻更好,诸葛青敷衍地嗯了一声,下意识地往地板的方向看过去。
“你在看什么?”诸葛萌朝着他视线方向看过去,只看到实木的地板。青在看什么呢?她疑惑地想,难道地上有什么?还是楼下有什么?地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楼下就更没什么了,是住院部大厅和……王也住的血液科。
他们一族对细节敏感与生俱来,就是他这一眼,让诸葛萌看出一些端倪。她皱着细细的眉毛,带着三分惊讶三分不解三分恍然大悟和一分试探,说:“你喜欢王也?”
她又重复了一遍:“青,你居然喜欢王也?”
“不可以吗?”诸葛青坦然。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诸葛萌斟酌了一下用词,说,“我还以为你更喜欢女孩。”
诸葛青笑笑,没再说话。
诸葛萌说完就有些后悔,她前思后想,静默了一会儿,又说:“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王也不好追,和天生多情的诸葛青南辕北辙,王道长六根清净,一只脚踏在红尘之外,就不是那种会风花雪月的人。
“知道了知道了,行了大萌,你不是要改你那指甲吗?等会儿高峰期别耽误时间了。”诸葛青笑嘻嘻地把她往外推,一副赶客的架势。
诸葛萌跳脚:“我是好心劝你!”
诸葛青露出一个古怪的神情,说:“你有男朋友吗你!我还用得着你提醒?”
诸葛萌气呼呼地走了,诸葛青被她踩到痛脚,也气得不轻,窝在病房里生闷气。王也晚上过来,一眼就看出他在不高兴,很不明所以,问:“谁惹你了,怎么气成这样?”
“谁让你给大萌放假的?”诸葛青还在气头上,火冲着王也烧过来,“还不如让她继续站岗呢,她就知道气我。”
“我这不是怕你无聊,让她来陪你说话吗?”王也很无辜,“她怎么招你了?”
诸葛青想了一会儿,说:“算了,不提她。”他从床上跳下来,跑到窗前看着王也。
白天探望时间只有15分钟,他又不甘心像异地恋一样隔着手机聊微信,王也晚上就偷偷溜上来和他见面,为了绕过值班护士和医院监控,不得不像做贼一样。诸葛青觉得这样很像罗密欧和朱丽叶,喜欢得不得了,于是王也每天晚上都偷着来找他。
王也连着打了几天动员剂,为移植做准备。诸葛青在网上查了,知道骨髓移植不会对王也造成什么影响,但是动员剂有很小的几率会造成一些不适,他很怕王也就是那千分之一的概率,无论王也怎么证明自己真的没事,他就是不信。
“真的没感觉,一点儿副作用都没有。”王也第无数遍跟诸葛青解释,他语气有些无奈,“这个话题我感觉已经跟你说了五百遍了,要怎么样你才肯信啊?”
诸葛青揉着眉心说:“你以为我想问吗?我也累死了。”他叹气,厌烦和浮躁的情绪同时从心底升起,“王也,你以为我愿意为你这样没日没夜的提心吊胆?”
王也静默了一会儿,问:“那怎么才能让你安心呢?”
“我也不知道。”诸葛青颓着脸,看什么都觉得烦,他不想和王也因为这种小事吵架,但每次都忍不住要生气。他捂着额头,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不想住这儿了,像坐牢一样。”
“行。”王也说,“你退后一点。”
诸葛青莫名其妙,往后退了几步,王也不满意,让他再退后一点,诸葛青一路退到床边,王也才点点头。
下一秒,王也砰地一声砸碎了二十厘米厚的玻璃。
警报嗡嗡响起,王也跳进病房,拽住诸葛青就跑:“愣着干嘛,快跑。”
保安和护士都往闹出动静的地方赶来,走廊上充满仓促的脚步声。诸葛青被王也拉着跑了一段路才如梦初醒,要折回去:“等会儿,我手机没拿!”
“拿什么呀,马上被人追上了。”王也干脆把他打横抱起来,在低垂的月色下,带着他往医院外面跑。
诸葛青觉得月亮是桃花味儿的。
他陷在一个桃花味的怀抱里,背后保安的叫喊声听不真切,诸葛青伸出手,摸了一下王也的脸。
王也低头,眼睛深而温柔:“怎么了?”
“老王,你香喷喷的,一点都不符合你的气质,”诸葛青眉开眼笑,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王也抱紧怀里的人,从医院护栏翻墙而出,诸葛青评价道:“飞越疯人院。”
“什么跟什么呀。”王也笑道,两人朝着月色深处奔去。
30.
晚风很大,把王也没扎起来的零散发丝吹拂在身后,诸葛青手臂环在他身上,宽大的病号服被吹得紧紧贴着肉,裸露出来的皮肤白得像瓷器,贴在他的颈间,触感冰凉。
王也低头问:“冷吗?”
诸葛青摇摇头。保安被他们远远甩开,已经看不到医院的影子了,王也落在一座居民楼顶上,把他放下来。不远处就是市区繁华地段。就着五彩霓虹的余光,看清对方穿着格格不入的病号服,真的像两个刚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人。诸葛青扑哧一声笑出来。
“现在我们去哪?”诸葛青问道,他看起来很激动,脸颊上的红晕因为皮肤白所以更加明显,眼睛亮晶晶的,一直望到王也心里去,他也笑起来。
“去哪儿呢?我没想那么多,”王也牵住诸葛青的手,与他手指扣在一起,说,“哪儿都行。”
刚过九点半,人群如退潮般涌向地铁。诸葛青紧紧拉着王也的手,像一对随处可见的恩爱情侣,逆着人潮,漫无目的地游走。他们走过最受欢迎的网红一条街,路过国贸楼下的时候,王也似乎余光看到了什么,驻足了片刻,拉着诸葛青向商场里面走去。
国贸就快要打烊,场内只有零星的几个顾客和正在盘点店面的柜员。诸葛青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这么着急,要在打烊前非买不可的。他不明所以地被王也牵着走,顺着八点钟的方位看到一家店招牌上的logo,啊地叫了一声。
王也小声和柜员交流几句,BA手脚利落,很快把样品拿出来。带着香气的水滴像云雾般散落在空气里,王也嗅了嗅,满意地点点头:“是这个味儿。”他让BA给他开单,刷卡的时候,诸葛青挡住他的手,把自己的卡递了出去。
“说过我要送你的。”诸葛青付完账,把落到前面的发丝别在耳后,笑着问,“你这么喜欢吗?”
“之前我也想买这个来着,去店里总觉得味儿不对劲,不如第一次好闻,搞了半天原来是你这狐狸作祟。”BA询问他是否需要包装,王也摇摇头,把盒子拆开,揣进兜里。诸葛青的信息素本就和香水最搭,现在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香风,他牢牢地挽着王也的胳膊。王也笑笑,用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头。
“混着你的味道才好闻。”
诸葛青纤长的睫毛慢慢迅速分开,又缓缓合到一起,轻易弯成一个让人心动的弧线。
王也没谈过恋爱,从前看他爸怎么哄他妈,看高中同学送早点送奶茶,也见过去宿舍楼下摆爱心蜡烛表白的人。王也当时只觉得互送礼物是没什么必要的浪漫把戏,需要什么可以自己买,买不起就不要了,为什么非要别人送?现在诸葛青送他东西,他才发现这是是有一番乐趣在里面的,普通人谈恋爱常用的那些手段他也愿意带着诸葛青挨个体验。
诸葛青嘴角噙着笑,不再说什么,不远处有家男装精品店,诸葛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去又提着大小包冲出来,拿了两件新买的风衣分别给自己和王也穿上。
王也被他流畅的动作惊到,失笑说:“你好熟练啊。”
“这算什么,以前跑片场挑衣服我的速度更快。”诸葛青把外套套在病号服外面,他们终于看起来不像是刚哪跑出来的亡命之徒了。他定定地盯着王也良久,久到商场的闭场音乐开始流淌,然后他静静地凑近王也,把嘴唇送到他嘴边。
王也把诸葛青拉到怀里,手扶在他的腰间,在巨大的水晶灯下,旁若无人地接吻。
国贸购物中心附近就有许多酒店,他们随便挑了间进去,一住就是好几天。
在给王淘淘捐献骨髓的前一天晚上,诸葛青突然说想喝海鲜粥,王也去附近的潮汕大排档打包了份粥,回来发现诸葛青睡着了。
室内恒温二十六度,赤着身体也不会觉得冷。诸葛青在腰际搭一块薄毯,侧着脸枕着自己的胳膊,像一块吸饱了王也味道的海绵,浑身散发出欲语还休的性暗示。王也把仔细包好的砂锅端到桌上,揭开盖子,清甜的香气在房中蔓延,诸葛青幽幽地醒了。
他的眼神还有点涣散,毯子从腰间滑落,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件皱巴巴的衬衫套上,下摆勉强盖住他的臀部。诸葛青的腿细且直,皮肤苍白,晃晃悠悠地踩在暗红色的地毯上,如同漂浮在湖面上的孤岛。他直愣愣地坐到桌前,面对着那一锅海鲜粥,眼神发直。
配料是单独包装的,王也拿小碗把粥盛出来,给里面撒上葱和香菜,递到诸葛青眼前。诸葛青皱着眉,说:“不要香菜。”慢慢清醒过来。
王也从善如流地重新给他盛了一碗,仔细地把里面切得细碎的姜丝都剔出来,才递给诸葛青。诸葛青捧着碗,慢悠悠地拿汤匙喝。
饭吃到一半,王也忽然说:“明天早上我有事儿要出门一趟,午饭前应该能赶回来。”他顿了顿,又说,“也有可能下午才回。”
诸葛青拿着汤匙的手停了一下,汤匙撞在白瓷的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淘淘吗?”他用很轻的声音发问,如果没用心听,可能王也都没听见。
粥顺着他的下唇流下去,泛着半透明的光泽。王也不合时宜的想起诸葛青给他口交时的样子,浊液也是这样顺着淌出来。王也捧着他的脸,用指腹将那痕迹抹掉。
“嗯。”
这几天他们在大床房中,像两条得了肌肤饥渴症的接吻鱼,没日没夜的接吻、上床,肢体交缠在一起,像天下任何一对难舍难分的情侣。但诸葛青知道,王也每天借口出去买饭的时候,都有按时去医院打动员剂。
可以不去吗?五个字无声地滚过他的喉间,诸葛青心知肚明,他低着头,又舀了一勺米粥,用很低的声音问:“我可以一起去吗?”
王也迟疑了片刻。
“我说说而已,那我在这儿乖乖等你回来。”诸葛青笑笑,放下碗。
“明天我二嫂也在,她其实人挺好的,只是最近情绪不稳,所以可能不太合适……”王也斟酌着用词,“改天挑个合适的时候,我再带你去。”
诸葛青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粥很好喝,他又要了第二碗,把空碗递给王也时,指尖碰到了一起。诸葛青的手很白,手指细长,总是微凉的。王也接过碗,然后捉住他的双手,用自己的手把它们包在一起。
“小问题,你不用担心。”王也和煦地笑着,“怎么手这么凉啊,空调开太低了?”
“没有的事。”诸葛青矢口否认,试图让王也分不清楚他拒绝承认的究竟是前一句还是后一句。他们的房间很大,有浴缸还有落地窗,窗外的万家灯火给他们做背景板。诸葛青的肩膀快速颤抖一下,碗从手中坠落到地毯上,洇出暗色的痕迹。
他把自己撞进王也的怀里,死死捉住在浮沉海面之中唯一的浮木,直到天亮都睁着眼睛。他听见太阳升起的声音,闻到清晨的露珠从花瓣上跌落的味道,王也像是花了整晚的时间用来优柔寡断,用手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从诸葛青的怀抱走了出来。
诸葛青的怀抱很浅,丝毫起不到困住王也的作用,王也却不合时宜地感到连绵不断的不安稳。他快速地洗脸刷牙,从浴室走出来,诸葛青盘腿坐在床上,动作完全没有改变。
看到王也出来,他才站起来,背着黎明的曦光,走到玄关处。
“那我走了。”王也说着,早晨冰凉的空气让气氛变冷,他帮诸葛青整了一下头发,说,“我叫了客房服务,等会儿人家来送早饭,记得要吃,不吃早餐对胃不好。”
诸葛青耐心地听他说着,一边盯着王也的脸瞧,似乎在想要把没来得及刷牙的早安吻落在哪比较合适。最后,他动了动,踮起脚尖,嘴唇轻轻碰住王也的眉间,很快就放开了。
“早点回来。”诸葛青轻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