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缘起
武当山门前,两个道士相对而立。秋风瑟瑟,枝叶飘零,正是离别时节。
其中年长的那个叹了口气:“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徒儿,为师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年轻的那个听闻此言,也有些许动容:“师父…”
年长的道士一摆手,阻了他未说完的话:“王也,为师也没什么可以送给你的了,临行前再送你一句辞吧。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王也:“???”
王也嘴角略有些抽搐:“师父,我只是家里有事回京探个亲,倒不至如此。”
那年长道士不再言语,只是低眉垂目继续做伤心状。
于是王也这回懂了:“合着您就是不想要我回来了是吧?”
师徒一番吵闹惊起一片林中鸟,扑簌簌飞起又落入林中。那年轻道士别过师父,慢悠悠晃着下山了。
萧萧远树流林外,一半秋山带夕阳。*
话说这已入观的道士回家探亲,本不是什么新鲜事。但王也下山回家,却成了江湖上一桩不小的新闻。
原因无他,只因这王也道长的俗世身份太过显贵。想当年王丞相家三公子及冠之年拜入武当,消息一出惊世骇俗,霸占各路江湖小报头条数日,直到几年后也常在茶余饭后被人聊起。如今他首次出观下山,自然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这其中大部分人只是外行看个热闹,多个谈资罢了,武林中人却明白王也下山的另一重意义。坊间早已风传王也继承了奇门秘籍,无奈武当禁制森严,无从下手。这次突然出山,势必会有不少人暗中盯上他身负的秘籍。
这一点,王也下山没多久就亲眼见识到了。才出顺阳入襄阳境内,他便遭遇了一场偷袭。对方数人黑衣黑面,人手虽不少,身手却不好,三下五除二就被他解决了。
王也正准备继续上路,突然听到树林里传来一声不自然的异响。那声音很轻,但被王也捕捉到了。
王也不动声色,正在估算方位打算解决掉这条漏网之鱼,那不速之客却自己现身了。
“王道长,请留步。”
树上跳下来一个年轻男子,一身藏蓝布衣,额上一根青色细带绕到脑后拢住长发,不似武人常有的劲装打扮,却似一个清秀书生。
那书生拱手道:“方才打斗时没有现身,实在是因为在下并非习武之人,贸然出现反而给道长添乱。”
王也见他似乎并无恶意,于是卸了先前身上暗暗蓄起的力。但会被三言两语就糊弄了事的也就不是他王也了:“不是习武之人?那你这刚才这一跳得摔趴下了才对。”
书生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因为在下虽不修其他功法,但确实修炼轻功与屏息之术,实乃职业需求。”
王也:“……你是小偷?”这年头偷东西的都这么有职业荣誉感了?
书生:“……”
书生努力保持微笑:“非也非也。道长可听说过有‘武林第一报’之称的江湖日报?在下便是江湖日报的特约供稿人。必要时虽需要躲在梁上屋后,但不为偷金窃玉,只为追踪记录武林大小事。”说着,从袖子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本小札和一支笔,似乎是向王也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王也:……得嘞,这下知道我出家时那些煽风点火的小报头条是谁写的了。
王也道:“所以你找上我,只是为了给报纸写稿?”
那书生点点头:“没错。道长您下山返京也是近期大事了,我们报行老板希望能多多记录,然后出一期专题报道,就派了我过来。可以的话,鄙人愿与道长同行北上,您就当做是路上多个伴。”
“行,”王也答应了,“那走吧。”
诸葛青跟在王也身后走着,还有点没搞清状况。
他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服王也了,他都没来得及发挥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
昨晚上白复习舌战群儒了,诸葛青想,不过目的达到了就行。
王也在前面走着,思路却是很清楚。
虽然这人所言不知真假,但把他留在身边却是没错的。先前打斗时自己一直没感受到这人的存在,说明他屏息之术确实了得。若他真的别有用心,把他看在自己眼皮底下也会比放任他躲在暗处来得强。若到时要动起手来,自己也有这个信心能制服他。
想着想着,王也发现,这人对自己了解得大体不差,自己却连他姓甚名谁都一概不晓。于是他转头问道:“既然结伴同行,也该互通下姓名。你叫什么名字?”
诸葛青道:“在下复姓诸葛,单名一个青字。”
诸葛青,这名字有点耳熟啊。王也思索了一番,问道:“莫非是兰溪诸葛氏?”
诸葛青连连摆手:“虽都姓诸葛,在下却不是那一脉的,只是无名小卒罢了。”
王也倒也不甚计较出身:“嗯,你也别总是阁下在下的了,这样如何,我叫你老青,你就叫我老王吧,这样也好掩人耳目。”毕竟王也的名号还是很响亮的。
“好的道长,没问题道长。”诸葛青对答如流。
“……”看着诸葛青人畜无害的笑容,王也一时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拘谨放不开,还是故意气他的。
02 同行
多个人作伴,脚程似乎也变快了。加上两人本就功力深厚,不出三日,他们就北上来到了汝南境内。
到了汝南,经过一家客栈门口时,诸葛青迈不动腿了。
“老王,”他现在倒喊得很是熟络了,“我们在这歇一晚吧。天天餐风露宿的,您是不坏金身,我一介书生是受不了了。”
这三天赶路,诸葛青轻功神速,哪有一点文弱书生的样子?王也心里清楚,却也不点破他,看看他要玩什么花样:“行,那就歇一天吧。”
进了客栈,跟店家讲了要住店,被问要几间房时,王也想了下,说:“一间就行。”他还是那个想法,把诸葛青放在身边更安全。要是各住一间房,诸葛青想晚上出去搞事简直不用太容易。
结果一偏头,就看到诸葛青单手托着脸,手肘撑在柜台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王也本来心思正直得很,被他这么盯着看心里竟也有些发毛:“你看我做什么?住一间方便,你别多想。”
诸葛青还维持着那个姿势,脸上的笑也一点没变:“我多想什么了?鄙人驽钝,还望道长指点一二。”
诸葛青平日里就是个惯会撩拨姑娘心弦的人物,如今发现撩拨王也这个面上清心寡欲的道士也别有一番乐趣。两个人你来我往,一拆一挡,玩得不亦乐乎,全然不知落在装聋作哑的客栈掌柜和伙计们的眼里是何种打情骂俏的情景。
进了客房,先前喊累的诸葛青没有马上休息,反而是到书桌前坐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和一支笔。
王也认出这正是之前诸葛青宣称为江湖日报供稿用的手札,也来了兴趣,走到他身边站定。
诸葛青倒也不避讳王也,坦荡荡地翻开小本,拿笔蘸了客房研好的墨水,刷刷地开始写。
“某年某日,与武当王也道长同行至汝南境内,道长邀余同住,余欣然应之。汝南地灵人杰,沿途山川秀丽… …”
王也看着看着觉出点不对劲来:“慢着,怎么叫‘道长邀余同住,余欣然应之’?明明是你提要住宿的。老青,这你可得客观。”
“老王啊,这你就不懂了,”诸葛青停了笔仰头看他,“重点是住吗?重点是同住。”他刻意重读了那个同字。
是你说要一间房的总没错吧,王也从诸葛青笑眯了缝的眼睛里读出了这样的讯息。
……竟然无法反驳。
诸葛青唰唰落笔,不多时,一篇言之无物的流水账就完成了。这也没办法,他们上路这两天确实平乏得很,无事可记。
王也见诸葛青写完后还不起身,便问:“还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落哪个笔名。”
“哦?你还有好几个笔名不成。”
“是了,常言道,狡兔三窟嘛。”诸葛青转过来面对王也,一只手拿笔杆戳着自己下巴,“我用过的有八卦山人,夺命书生,再世司马……对了,再世司马那个发了几篇后被人匿名信举报了,报行老板不让我再用这名了。”
那可不是吗。王也忍不住笑了:“难道是太史公后人举报的?你不如署名再世孔明,还能少点纷争。”
“不敢不敢。”诸葛青心里嘀咕,那毕竟是亲祖宗啊。
“我想想,嗯,还用过玉面狐狸,芳心侠盗,长山小风流……哦,这些是写话本时用的笔名。”诸葛青一脸正经。
这,敢问您写的都是哪门子话本儿啊,笔名要叫长山小风流?看着诸葛青神秘莫测的微笑,王也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某种直觉告诉他,自己还是不要问比较好。
最后诸葛青落了八卦山人的笔名,宣称这个最符合王也下山专题报道的用意。两人下楼用了堂食,天色渐晚,就返回客房沐浴歇息了。
夜深了,今晚星子不多,只有半边月亮孤零零挂在天上。
躺在床上的诸葛青睁开了眼睛,让自己慢慢适应这种黑暗。
等他已经能借月光看清屋内摆设后,他无声地转过了头,去看睡在另一张床上的王也。
屋内很安静,除了王也均匀的呼吸声外,没有别的动静。看起来王也像是已经睡熟了。
诸葛青不敢掉以轻心,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没有发现异常,才慢慢坐起身来。
今晚熄灯之前,诸葛青已暗中看好了王也将包裹放在了哪里。武林人士出门在外一律从简,王也也不例外,随身物品极少,应是都在那包裹内。
诸葛青下床,朝那包裹走去。也不知他施展了什么技法,每一步都是悄无声息。
解开包裹时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些微的布料摩擦声,诸葛青停了动作凝神去听,确认王也没有醒来,才伸手探到包裹内。
包裹内有几件衣物和一包银两,除此之外却是别无他物了。诸葛青感到有些奇怪,又对着月光看了看,才确定王也的包裹里确实没有秘籍。
诸葛青扭头看向熟睡的王也,心想难道他如此谨慎,那秘籍竟是睡觉也不离身的?
王也闭着眼,感觉到诸葛青走近了。
其实先前诸葛青解包裹时王也就醒了,但他选择按兵不动。他料到发现秘籍不在包裹里后诸葛青会过来试探,只等着到时抓他个人赃俱获。
王也继续装睡,哪知诸葛青来到床边站定后,就没有动作了。
诸葛青在苦恼,要不要这时对王也下手。他原本的打算是乘夜里偷看秘籍,但并不拿走它,这样可以尽量不让王也发现。可是秘籍在王也身上,他若选择现在出手,王也一定会醒过来。
虽然两人不过一起同行数日,他却感觉与王也如同认识许久的老友一般,交往起来轻松自在。若是现在出手盗了奇门秘籍,两人就算是彻底分道扬镳了。想到这里,诸葛青犹豫了。
不如就这样继续与他一同北上,在路上找寻机会。若到最后也没有收获,那就在进京前再出手也不迟。诸葛青思及此处,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又施展功法,不声不响地回去了。
完全不知晓诸葛青内心活动的王也:“??”
诸葛青这边更改了计划,心无挂碍地去梦里会周公了,反而留王也这个装睡的人睡不着了。
这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招数?此刻王也心中不免有点抓狂,他很想抓住诸葛青反复摇晃,问问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然而他错过了那稍纵即逝的当面对质的机会,现在去把诸葛青叫起来,他大可抵赖说自己从未起身过。
就在思考诸葛青为什么突然放弃了的过程中,王也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看到王也眼下那更胜以往的两轮黑眼圈,诸葛青没忍住笑出了声。
看着害自己失眠的罪魁祸首笑得如此猖狂,王也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恶向胆边生,决定吓唬吓唬他:“昨晚没睡好,因为听到放包裹的地方传来什么动静……”
果然,此话一出,诸葛青的脸上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之色。王也满意了,续道:“…大概是夜里耗子出来活动的声音吧。”
“……哦,这样。”诸葛青脸上那一丝紧张退去了,但整个人还有点恹恹的提不起劲,没有像往常那样调侃他几句。
看着诸葛青少见的吃瘪模样,王也不由得感到神清气爽,失眠的郁闷似乎都一扫而空了。
然而很快,王也就会发现,他还是小瞧诸葛青了。
“什么,您是说客房里有耗子?”客栈老板娘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嗯嗯,”诸葛青点点头,又一指王也,示意他是证人,“昨晚老王听见动静了,千真万确。”
“不应该呀,”老板娘转而看向王也,“客官您信我,我们客栈半个月前才修缮过的,一个耗子洞也没有。”
王也:“呃……”
王也心说老板娘我完全相信你,别说耗子洞了,一根耗子毛也没有。为什么呢,因为这特么是我瞎编的!
然而这番心声是万万说不得的。于是看着王也一副自知理亏的样子,老板娘打量他俩的眼神渐渐带上了一层狐疑,仿佛在怀疑他们是不是想靠撒这个谎来赖掉房钱。
老板娘扭头叫道:“当家的,你过来一下…”
眼见事态将要恶化,王也连忙向诸葛青发送了一个求救的眼神。
诸葛青看见王也吃瘪也满意了,并且他也不想真的闹大,于是出手了:“老板娘,不用麻烦了,房钱我们照付。现在想来,八成是老王夜里听错了,我们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末了还稍稍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老板娘,配上那小心翼翼的语气,要多真挚有多真挚,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王也:这就是眯眯眼睁眼的威力吗。
老板娘哪里扛得住这个,很快脸上就露出了慈爱的笑容:“没事的客官,说清楚了就好。下次经过汝南,欢迎再来住店。”
诸葛青自是连连答应,边掏出钱袋付了账。
趁着老板娘收钱去了,诸葛青偏头对王也露出了一个春风得意的笑容。那意思分明是,教你把小爷我比作耗子!
王也被这么折腾了一通,早上的那点让诸葛青吃瘪后的神清气爽是消失的一干二净了。但看着诸葛青那不同于以往的笑容——不是习惯性的微笑,而是发自肺腑的笑容,王也没有预想中的生气,反而不知怎么的也生出一点愉悦来。
03 迭变
两人继续北上十余天后,已是过了荥州,进入汤阴境内。
离开汝南的客栈后,他们在路上陆陆续续遭遇了三五波觊觎秘籍之人的袭击,但大多是些不成气候的闲兵游勇,和王也交手不过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四散而去。
也正因为这样,每次开打时,诸葛青就使着轻功,跳到树上或梁上观战,乐得清闲。再掏出小本和笔,美名其曰为报道积累素材。
说到诸葛青那个随身携带的小本儿,王也心里还是有点怵的。几年前他出家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其中少不了各版江湖小报推波助澜的功劳。
他自己倒是不甚在意的,毕竟选择了入道,也不会在乎外界如何编排他了。只是家中父母本就不舍得小儿子,接连多日看到小报头版头条便是他们的家事,字里行间又不乏哗众取宠者称不上善意的推测,对他们的打击更甚。
如今几年过去,父母好不容易接受了儿子出家的事实,王也不希望在诸葛青这儿又掀起是非波澜。因此每当诸葛青坐在桌前开始写写划划时,王也总免不了凑过去,确认他都记了些什么才安心。
诸葛青从前便有写写文章的雅趣,自从离开家门,独自游历江湖以来,便将这兴趣发展成了一份副业,记录大大小小的江湖见闻。他写的稿子虽称不上什么锦绣文章,却是尽他所能地去芜存菁,去伪存真。也因如此,王也每每看了诸葛青的记录,面上虽不发一言,心中却存了暗暗赞叹之意。
然而这种好日子在诸葛青察觉到王也对记录的上心之后就到头了。
最开始,诸葛青只是有些惊讶,原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王道长,居然也会忌惮一支被书生握在手里的判官笔。
后来这狐狸便开始利用自己这一个小本,以此为要挟,换得在他与王也一日数次的各种斗争中占得上风,并且乐此不疲。
比如这一日饭后,王也又拿诸葛青写话本用过的笔名打趣:“长山小风流,哈哈哈,老青你这笔名起的太绝了。什么玉面狐狸也就罢了,长山小风流,这名儿的精髓就在这一个小字,哈哈哈哈……”
他之前刚知道的时候就想发笑,可惜那时还存了些生疏带来的礼貌,如今可是能肆无忌惮地拿这个取笑诸葛青了。
诸葛青面不改色,只静静待他笑完,再掏出自己的小本,边往上记边柔声诵读道:“武当王也道长其人,看似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实则心思险恶,欺压良善……”
“别别,我的祖宗!”王也想过来夺他手中纸笔,被诸葛青躲开了。
王也夺笔未果,无奈笑道:“坏事你怎么记得那么勤快?我这一路不说行侠仗义,也是收拾了不少小毛贼,这些你可得给我好好从详记录。”
诸葛青换上了个故作高深的表情:“老王,此言差矣。如今大家伙儿就是爱看这种揭露武林高手真实面目的文章。”
王也摇摇头,半是威胁半是玩笑道:“迟早有天把你这本儿给撕了。”
诸葛青却不怕他,缘是王也已经多次放话要撕了他的本儿,结果到了今时今日,小本儿上也没少了一页纸。
二人前些天接连赶路,已有些疲乏,约好了今晚在汤阴县内找间客栈落脚。
进了客房,天色已不早,两人都脱了外衣歇息下了。
然而过了一个多时辰,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际,诸葛青被屋外的一点异响惊醒了。那声音似是有人在屋瓦上行走,这三更半夜,来者绝非善茬。
他马上扭头去看王也,发现他也醒了。他们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同样的讯息:有人偷袭。
说时迟那时快,俩人各施了轻功,就飞身上了屋顶。
果然如他们所预料,就在他们屋子的正上方那一小片地,密密麻麻站了有近十人,恐怕他们醒得再迟一点,这些人便是要破屋而入了。
王也见状,迅速向诸葛青的方向施了一掌,将他推到了远离这块区域的地方。
诸葛青猝不及防被王也推离了交战中心,却也没有急着回去。一来他完全相信王也的实力,他们之前有遇到过十人的袭击,王也以一打十,最后也是毫发无伤;二来他现在在王也面前还是只会轻功、没有战斗能力的书生形象,虽然不知王也现在还信几成,如无必要,他也不想主动暴露。因此,他便站在远处,像往常几次那样观战起来。
然而只看了一会儿,诸葛青就觉察出了不对劲。以往的历次袭击,对手们不会拼尽全力,都是虚虚实实交手几个回合后,判断从王也身上夺得秘籍是无望了,便自动放弃离开。可这一次的对手,目标似乎不是单纯地抢到奇门秘籍,一个个都是拼了死劲的,哪怕不能打败王也,也要给他留几道伤才好。
这般不要命的打法,还是围攻,果然让王也不能像平时那般应对自如。虽然目前他仍是占着上风,但敌人的刀剑眼看着离他越来越近了,不知道哪一刀哪一剑就会劈到他身上。
诸葛青吸了一口气,提身飞回了那片屋顶。
被敌人团团围住的王也同样感受到了这次袭击不同于以往。他边使着太极拳法逼退敌人的进攻,边思忖着这次或许要引着敌人们在追逐中交手更好。
还未等他考虑好往哪个方向跑,背后的一个敌人突然飞了出去。
“老青?”王也的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讶异。
“打完再说!”诸葛青没有看他,却是站在了他的身后,与他分别应对一个半圆的包围。
这次的对手虽然来势汹汹,但王也与诸葛青本就是这一代武林中冒尖儿的青年才俊,两人合力更是远胜一人。他俩一人使太极拳法,一人使八极拳法,不多时便解决了所有敌人。
诸葛青收了劲,仍与王也背对背站着,发觉自己竟不敢回头。
先前过来帮王也的决定不过是在一刹那之间就做下了,快到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飞回了屋顶;现在不过是转个身回个头,诸葛青却迟迟不能下定决心。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看王也似乎力有不逮,只想着去帮他,其他的都无所谓了。现在眼前的麻烦已经解决,那种露馅后的尴尬和紧张才缓缓浮了上来。
如果他先前只是在远处暗地里协助王也,或许还能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可他飞过来二话不说在人身边打完了一套近身拳法,这下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他之前不会武功的说辞是骗人的了。
“那什么,我回屋去了,你也快些下来吧。”诸葛青背对着王也,往房顶边缘走,决心能多当一会儿缩头乌龟就多当一会儿,说不定一觉醒来王也就会忘掉呢。
“你等一下!”
诸葛青正是心神不宁,刚走到房顶边缘准备飞身下去,突然听到王也喊他,脚下一个没站稳,竟然就从房檐掉了下去。
“呃!”诸葛青忍不住痛呼了一声,虽然他在空中及时发力补救,落地时并未受到太大冲击,但因为姿势不正,右脚落地时传来一阵剧烈刺痛,应该是扭伤了。
下一秒,一个身影从天而降,落在诸葛青身前。
诸葛青抬起头,月光下,他看到王也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阴沉。
深夜,汤阴县的一间客栈里,人人都已熄灯休息了,只有一间客房还亮着橘色的光。
“……”
诸葛青坐在床边,为了方便王也帮他固定包扎,受伤的右腿平放在椅子上。王也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俩谁也没讲话,沉默和摇曳的灯光一起填满了整个房间。
诸葛青现在就是很尴尬,非常尴尬。
他说不出来具体是在王也面前激情自爆马甲更尴尬,还是被王也从背后喊了一声就吓得连基本的轻功都忘了更尴尬。不过他敢肯定的是,这两件事撞到一起,那真是无与伦比的尴尬。
真是神了,在屋顶上以一打五都没受伤,结果从屋顶下来的时候把脚扭了,这说出去谁信。
诸葛青想着,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听到诸葛青的笑声,低着头给他包扎的王也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又给了诸葛青一点信心。虽然王也仍然是冷冷的,但根据自己这么多天以来对他微表情的了解,王也的气应该已经消了大半了。
于是诸葛青壮了下胆子,开了个话头:“王道长真是心地善良,手法细致。太感动了,我一定给您在本儿上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
王也听罢,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面上还有点余怒未消,声音却很稳定:“这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要往那本上记做什么?”
“……” 诸葛青和他对视,说不出话来,只感觉到自己心跳刚刚漏了一拍。
04 客别
诸葛青躺在床上,右脚踝上裹着层层纱布,发现自己失眠了。
先前王也说完那句话后,就又低头整治他的右腿去了,神色之坦然,手法之稳定,让诸葛青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多想了,王也这话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含义。
诸葛青之前只把王也当做朋友的时候,调侃起来那叫个无所不用其极,在旁人看来是要多暧昧有多暧昧。可当时他自己没有旁的心思,因此再怎么和王也插科打诨打情骂俏,心中也没有半分异样。
但今时不同于往日。王也为他包扎时,在他腿上动作的手明明十分规矩,却仿佛次次点在他要害大穴一般,激起一阵阵麻意。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诸葛青不得不承认,自己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如今却是一头栽倒在王道长的道士袍之下了。
诸葛青睡不着,干脆扭头去看另一张床上的王也。黑暗里,那人背对着他侧身而睡,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今晚王也突然说“这是你我之间的事”的时候?打斗时即使暴露身份也想去帮他的时候?还是更早,远在汝南的客栈里,自己放弃偷走秘籍的时候?
诸葛青越想越乱,不知要如何面对王也。他俩后来都没有提自己使了八极拳的事,但王也肯定已经知道了。前后连起来想一想,王也不难猜出自己接近他的真实目的。虽然自己已经不再挂念那本秘籍,而是更加珍惜王也这个朋友,但现在讲出来,也没有谁会信了。
况且,诸葛青的自尊也不允许他把这些讲出来作为筹码,去求得王也的原谅。
思前想后,只有走为上策了。诸葛青扭头看向窗外,天还未亮。
他悄悄起身,默诵一个静音诀,提笔写了几个字,然后翻窗户走了。之前试图偷秘籍时,他都没能做到不惊动王也,如今却在不辞而别这件事上,发挥出了自己最佳水平的轻功。
翌日早上醒来,看到空荡荡的屋子和打开的窗户,王也:“??”
书桌上似乎放了什么东西,他走过去一看,是昨天包扎完后剩下的一小块纱布,上面写了潦草的八个字:不告而别,冀君见恕。
没有落款,但显然是诸葛青的字迹。王也看了那么多篇诸葛青写的稿子,不会认错。
看到这字条,王也懂了,诸葛青在夜里离开了。
慢着,他右脚有伤,难道是单腿蹦着走了?王也想象了一下那场面,有点想笑。
他笑完后心情又有点复杂。这人甚至等不及养个几天伤再走,而是即使有伤在身,也迫不及待地要跟他拆伙了。
王也得承认,昨晚上他确实生气了。
在屋顶上,诸葛青突然出现与他共同对敌时,他心里是有些惊喜的。惊的是看诸葛青八极拳的路数,基本就确定他是兰溪一脉的诸葛后人了;喜的是诸葛青宁愿暴露自己的身份,也要来助他一臂之力。
其实王也对于诸葛青的真实身份早有预感,这个人绝对不是他自称的小报文人那么简单。但诸葛青不说,他也就不戳破。在很多事情上,王道长向来随意,不是什么一定要追根问底的人。
到解决了敌人之后,他想借机与诸葛青聊聊,谁料诸葛青这时候怂了。看着他头也不回就开溜的样子,王也心中一股无名火起,叫他站住的时候语气也不免生硬了些。
把受伤了的诸葛青扶回房内时,王也的气已经消了一多半。再怎么说,诸葛青这无妄之灾里也有他的一部分原因。
没想到这人受伤了也不安生,偏要与他划清界限,说什么一定会在小本上给他美言几句,仿佛王也对他的好不过是为了替自己赚得一个好名声。
平日里,王也与他插科打诨惯了,按说不该听不出诸葛青这话不过是为了缓和气氛。但这时候王也偏较真起来,说这是你我之间的事,又何必登诸报上让旁人知晓。
他想让诸葛青认真起来,别再顾左右而言他。
没想到诸葛青是认真了,认真到连夜翻窗户跑了。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诸葛青虽生了一副风流模样,与他相处时也百无禁忌,其实对他却并没有同样的意思。被他唐突的一句话吓到了,又想为彼此间留些情面,便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又或许,和一路上遇到的敌人一样,诸葛青接近他,自始至终是为了奇门秘籍。只不过诸葛青的方式更高明些,演技更精湛些。如今事情败露,自然没有再留在他身边的道理了。
王也不知道,相信其中的哪一种会让自己更加释然。
等他日后知晓了诸葛青开溜时的真实想法,王道长简直要气笑了:就这?就因为这你就跑了?诸葛青你的出息呢?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王也再次孤身一人上路了。路还是要走的,不过是回复到遇到诸葛青之前的日子罢了。
从汤阴继续向北,不出数日,就到了相州境内。
相州曾为多朝帝都,如今虽已风光不再,城内的繁华景象还是远胜周边郡县。晚市已经开张,街边店铺林立,不时传来小贩的吆喝声。
王也穿行在城中,打算寻家客店落脚。
“卖冰糖葫芦哟,一钱一串!客官来一串吗?”
看着眼前小贩热切的眼神,王也点了点头,下意识地说:“行,给我来两串冰糖葫芦吧。”
话一出口他才反应过来,“…不用了,一串就行。”
小贩并没察觉出有任何不对,从稻草桩子上取了一串递给他。
王也咬了口糖葫芦继续走,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街上人头涌动,周围的叫卖声、嬉闹声、谈话声混在一处,与武当山上的道观相比不知喧闹多少倍,他却觉得身边还少了一个声音。
古人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诚不我欺也。王道长在白天因为一串冰糖葫芦而想起来的那个人,晚上就趁着夜色遁入了他的梦中。
梦里又回到了还在汝南时住的客栈,诸葛青侧身半靠在桌子上,一只手支着下巴,明明是个略显懒散的姿势,被他一做却有种随性的好看。
诸葛青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多想什么了?鄙人驽钝,还望道长指点一二。”
说的话和记忆里的别无二致,但声音却有微妙的不同。现在的语气更轻,更柔,带着点含混的笑意,让人想尝一尝他的嘴角。
王也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诸葛青并未推拒,反而也主动凑近了。
他们嘴唇相触的一刹那,那客栈里的掌柜、伙计、其他客人,全都消失不见了。不多会儿,客栈内的各种桌椅摆设也如烟雾般散去了,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们二人,相拥着纠缠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阳光照进屋内,王也醒了过来。本来他还有些睡意朦胧,但脑海里突然闪过梦中某些不可说片段,那点瞌睡顿时消散地一干二净。
王也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不由得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这个诸葛青,不会真是狐狸变的吧。
他闭上眼睛,打算默诵一遍清心诀,突然窗外的树上传来一阵奇怪的摩擦声。声量虽小,却逃不过他的耳朵。
好啊,正愁憋着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就有人自个儿送上门来找打。王也睁开眼,从屋内飞身而出。
这一日,不幸跟王也交手的倒霉蛋们一个个鼻青脸肿、屁滚尿流地回去了。
他们逢人便说那王也有多么恐怖,和传闻中随性洒脱、交手时点到为止的仙风道骨形象一点也不沾边。
“他追我出去足足追了八里地!”其中之一的倒霉蛋颤抖着用手比划,向朋友们形容王也有多么凶神恶煞,“我都求饶了他还使劲儿打,就差没跪下喊他爷爷了……”
于是从这一天起,江湖上又多了一个关于王道长的传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几个倒霉蛋亲身体验后的宣传效果太好,离开相州后,王也就没再遇到什么人的袭击。于是一路无事,顺遂地回到了京城的家中。
等进了丞相府,免不了又是接风洗尘又是会亲见友,稍有点空闲又被丞相夫人拉着询问在道观的大事小事,仿佛要把这几年错过的时间都补上。于是刚回府的这几日,王也竟觉得比返京的路上还累些。
当初催王也返京的家信上写得含糊,只说家中有事,望速回。王也便猜测其实也没有别的事,是父母想他了,回来一看果不其然。不过即使他有轻功傍身,往返一趟也绝非易事,因此计划在家中停留足月再返回武当,也好解解父母的相思之苦。
一日,王也正在府内亭阁中闲逛,忽然听到耳旁响起好友张楚岚的声音,原是张楚岚使了千里传音给他传话。
“老张?”王也有点惊讶,“你也回京了?”
千里传音虽号称“千里”,实际最多只能声传几里*,因此王也才有此问。
“嗯,”张楚岚草草应了一句,不想多聊这个,他后面要说的才是来找王也的原因,“老王你看昨天的江湖日报了吗?头条文章就是关于你的!”
王也的第一反应是,诸葛青那篇关于他下山的专题文章终于登报了。
真算起来,与诸葛青结伴同行也不过半个多月前的事,却又好像隔了很久很久了。
现在听到有关诸葛青的事,王也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因此语气也是淡淡的:“哦。”
张楚岚奇怪于他的反应:“诸葛家公子跟你表白了,你就这么淡定?”
“什么?!”
“哎哎小点声,你把我耳朵都震聋了。”张楚岚抱怨了一句。
那边却没有回话了,估计是王也已经走远了。
“唉,什么叫见色忘友啊。”张楚岚笑着摇摇头,收了千里传音的功法。
丞相府中,王也四处翻找,终于在柴房里找到了一捆还没被烧掉的报纸。他展开来看了一会儿,抽出一张叠了几次塞入怀内,就找父母辞行去了。
看着儿子急匆匆离去的背影,王夫人不禁有些伤感。
“本来把那些劳什子报纸都藏起来,就是想让他在家里再安心呆些时日的。知道他要是看了就坐不住了……”
站在丞相夫人身后侍奉的侍女都不敢接话,只默默给夫人揉肩捶背。
“都怪诸葛家那小子,写这种入不得眼的玩意儿也就罢了,还要登在报上,弄得无人不晓。”王夫人埋怨了几句,终归还是舍不得儿子,“我儿原本说好了要在家中呆上一个月的,如今却是十日还未满就走了。”
“夫人消消气,”一位胆子大的侍女搭话了,“以奴婢愚见,诸葛公子这一出不见得就是坏事。或许等此事过后,三少爷会决定还俗也说不定。”
“……”王夫人听了之后没说话,脸上的忧愁是淡了一些,变成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05 诸葛公子不想上头条
那天江湖日报上登的头条究竟写了些什么呢?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还要回到诸葛青不辞而别的那天说起。
话说诸葛青夜里狼狈地翻窗逃走后,因为腿伤未愈,暂时借宿在父亲一位故交的府上。他给家里去了信,信中略过了与王也的种种,只说自己腿上受了点轻伤,无甚大碍,只是行动不便,待休养好了就返回兰溪。
数日后,诸葛青启程返回兰溪。他先前与王也一起北上,已是离兰溪很远了,幸得舟车为便,在王也抵达京城的第二日,诸葛青也回到了自家府上。
与王也差不多,诸葛青远游后归家,免不了一顿接风洗尘,然后走亲访友。到把三姑六婆二舅姥爷都见了个遍,诸葛青这才算是正式空闲下来了。
这忙起来的时候没发现,到诸葛青闲下来的时候,他弟弟诸葛白发现不对劲了。
诸葛白也说不上来具体怎么不对劲,就是感觉他哥这一趟出门回来后,好像多了什么心事。他哥在人前还是一副无可挑剔的完美哥哥的样子,但独处的时候,常常望着空中某处不知在想什么。有个词很贴切,叫什么来着——对了,失魂落魄。
事实上,诸葛青回家以后,是会时不时地回想起和王也结伴同行的日子。但必须严肃指出的是,失魂落魄之类的就完全是诸葛白在厚厚滤镜下的脑补了。
总而言之,带着厚厚滤镜的诸葛白开始寻找他哥性情大变的原因。功夫不负有心人,诸葛白还真的有所收获,他找到了诸葛青带回来的那个写文章的小本儿。
偷看不是什么正直的行为,但为了自家老哥的心理健康,诸葛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翻开了诸葛青的手札,这是他犯的第一个错误。
看第一篇时,诸葛白心想,老哥文笔不错,不愧是我老哥。
看第二篇时,诸葛白心想,嗯,这个王也道长,出现次数有点多哦。
看第三篇时,诸葛白心想:???
诸葛白抱着一丝丝的侥幸心理,迅速往后面翻了翻。
“…王也道长邀余同住,余欣然应之…”
“…道长其人,气度不凡,颇有仙人之姿…”
“…与道长同行至荥州…”
“…王也道长…”
翻完了他哥的小本儿,诸葛白脑海里满是四个大字:王也道长。
诸葛白懂了,他充分地懂了。他哥这受的哪是腿伤,这分明是情伤啊!
到这时候,虽然出现了一些微妙的误解,但事情还不算太糟。如果他拿着这本手札去和他老哥对质,诸葛青马上就能给他解释得心服口服。
但是诸葛白没有去找他哥,而是决定自己干,为他哥的终生幸福出一份力。这是他犯下的第二个错误。
诸葛白思来想去,想出的办法是给王也道长去一封信,阐明他哥为了他茶不思饭不香,希望道长能来看看他哥。他相信,凭借他老哥的魅力,只要王道长肯来兰溪,他们成为一家人是迟早的事。
说干就干,诸葛白从书札上撕下一页纸,提笔一挥而就。
“武当王也道长:
展信佳。
余乃兰溪诸葛青之胞弟诸葛白。今日冒昧来信,所为亦是胞兄之事。
余兄自与道长汤阴一别后,可谓茶饭不思,寝食难安。余忧其康健,故问其缘由,余兄常面露忧戚而不语。
未能替兄分忧,余亦坐卧不安。然天无绝人之路,幸得余兄之手札,阅后方晓其心之所系。手札所记洋洋洒洒近万言,未有一句无关乎道长也。
道长与余兄二人之情谊,观手札则立现于眼前,余亦多有所感。
然唯有汤阴之别,余兄未录一字。其中关窍,余亦不知。
腿疾易愈,心伤难好。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万望道长拨冗前来,余定扫榻相迎。
诸葛白敬上”
到这一步,事态虽然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但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真正让这件事如脱缰的野马般失去控制的是,诸葛白把信给寄错了。
诸葛白记得,总是看见诸葛青从书房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把信塞进里头,然后交给大公堂东边驿站里的一个伙计。于是他一丝不苟地把这套流程照搬了一遍。
但诸葛白不知道的是,诸葛青那个抽屉里的信封是给江湖日报供稿的专用信封,东边驿站的那个伙计也是隶属于江湖日报的信差。他的信确实寄出去了,只是没有寄给王道长,而是发往了江湖日报的报行。
于是,就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诸葛白替他哥写给王也道长的信,几天后突然作为江湖日报头条刊登了出来,和全国百姓打了个亲切的照面。
“……” 听完了诸葛白的解释,诸葛青终于搞懂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诸葛青自认是个好哥哥,从来面对弟弟的时候都是和颜悦色,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但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揪着诸葛白的耳朵把他拎起来,帮他晃一晃脑袋里面的水。
古语有云,金无赤金,人无完人。犯一个错误很正常,但像诸葛白这样,犯的错误一环扣一环,都快能套成九连环的,也实属罕见。
可是看着诸葛白闪着泪光的大眼睛和可怜兮兮的表情,诸葛青又舍不得揍他了。只能把人扒拉进怀里,揉揉头毛,哄他别哭了。
我这个受害人还要来安慰罪魁祸首,还有没有天理了。诸葛青心里真是有苦难言。
或许是江湖上太久没有这般新鲜事了,一个小毛孩写的不文不白的书信竟接连几天霸占了各路小报的头条。
于是诸葛青差使他弟每天都去看一眼江湖日报,等哪天这封信不在头条了就来向他汇报。
三天后,诸葛白来报,今天的头条换了。
诸葛青露出了这几天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是么?报纸拿来给我看看。”
拿来一看,头条确实换了。今天的是“江湖通缉令:三诸葛追杀负心人 誓要为族弟报情仇”。
诸葛青:“???” 怎么还带连续剧的?
原来族内诸葛观、诸葛升二位堂兄和诸葛萌这位小姑妈看了两天的报纸,读了各种版本演绎的二人情天恨海之故事后,顿感义愤填膺,誓要为诸葛青报仇,让那负心的道长付出代价。他们仨也没跟诸葛青商量一下,就出村追杀王道长去也。
诸葛青深深地感觉到,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话说那三诸葛不知道,他们此时往京城赶是扑了个空,因为王也早在几日前便已经快马加鞭下江南了。
王也这一路是马跑累了换自己轻功上,轻功累了再换马上,日夜兼程地往兰溪赶,只怕去晚了诸葛青又跑了。
其实这点王也倒不必担心,因为诸葛青已经决定不跑了。江湖小报哪哪都有卖,如今九州大地上处处飘荡着他对王也情根深种的传闻,他跑又能跑到哪去呢?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诸葛青现在反而想早点见到王也算了。
数日后,王也风尘仆仆地赶到兰溪的时候,诸葛青正坐在钟池旁的凉亭里扔石子玩。
看见王也走了过来,诸葛青愣了一下,迅速摆出个大侠饶命的手势,说:“老王等等,我可以解释……”
王也却不听他解释,开口道:“诸葛青,你还欠我一篇报道。”
“不是,你还没上够头条?”诸葛青脱口而出。
“我下山进京的专题报道,你忘了?”
诸葛青想起来了,王也下山的报道确实还没登报。事实上,这篇文章压根儿都还没写出来,他被诸葛白弄出来的这个大麻烦搅得焦头烂额,每天还要应付三姑六婆各种名为关心实为八卦的嘘寒问暖,实在是无心写作。
“之前的素材都留着的,等过阵子我就写…”
没想到王道长云淡风轻地吐出虎狼之词:“无妨,待日后再发一篇我俩的喜讯登报,就算是补上了。”
他瞄了一眼整个人呆住了的诸葛青,忍住笑意补充道:“…要你来写。”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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