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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paro，无名小道（？）和九王爷
诸葛青蹲了王也三次。
第一次时，诸葛青在桃树上守了许久，见王也拎着鸡上树，抬手射出一枚铜币，他儿时常与长辈玩投壶，力道刁钻准确，正好打下开的最盛的那朵桃花，当当正正落在王也散乱的发髻中间。诸葛青见王也停步，从树上跃下，还未落地，手中折扇就已经展开了。
他素来懂自己这张脸如何吸睛，也知道如何作态教人转不开眼，王也却只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论专注还不及看手中鸡一半。诸葛青一时语塞，向上跟了两步，笑道：“这位道长好生冷淡。”
王也回头看他，诸葛青啪一合折扇，借此打量了一番王也，笑道：“早听闻山南有一道长品性修为极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王也听了一乐：“我一个无名小道，怎么来的名声？”别人听了恭维之词都一笑而过，唯独王也真切问了，诸葛青浸淫风月场还第一次听这话，一时语塞，王也见他不答弓腰继续懒散向前。
诸葛青快走两步，他睁眼看王也，目光真诚：“凡事都讲究眼缘，我见道长心中欢喜，此情此意千金不换，倒是道长如此冷淡叫我十分伤神。”王也叹道：“你这人一看就是不信天地佛神，和我能有什么眼缘？”
诸葛青眨眼：“我见道长也不信天地佛神，这不就是有缘吗？”诸葛青在此混淆概念，还误打误撞说中了，王也心道这种人果然该敬而远之。他没在搭理诸葛青，走了两步，身后传来喊声：“王也道长——”
王也等了片刻见没下文，路过转角时顺遂向后看去，诸葛青站在落桃间笑着与他挥手。
第二次是在茶摊，王也特意绕开山口，下山买米时遥遥就听有人喊他，定睛一看果真是诸葛青。王也还没说话，诸葛青就蹿了过来，晃了晃空空如也的荷包：“我如今一穷二白，得靠道长救济一下。”王也还未拒绝，只见诸葛青就笑着与街上各位姑娘们道别，他说是自己一穷二白，一路下来得到姑娘们的馈赠也比上山喝粥好得多。
王也婉言劝他：“山上什么都没有，不适合你。”
诸葛青回道：“山野锤炼心智，况且道长在——”他拉长声音，从怀中掏出一个玉雕的阴阳鱼：“那天回去看到的，见适合你就买来了。”那玉成色不错，王也不肯接，诸葛青就弯腰给王也系在腰上，他打量一番觉得不错，拍手笑道：“果真合适。”
王也揣摩一下，有些哭笑不得：“照你说的，把玉佩当了不就有饭吃了？”
诸葛青敛笑：“老王，我与你一见如故，送给故人的东西怎么能为一顿饭卖了。”
强词夺理。王也叹了口气，还是带着诸葛青上山喝了顿粥。
诸葛青最后一次大大方方，着华服骑骏马，横马堵在山口，见王也来，马鞭一扬，在空中炸了个响。诸葛青哼道：“自古也就三顾茅庐，我这可是最后一次了。”王也停步，站在峡口抬头看诸葛青，倏忽一笑：“那要是我不肯呢？”
诸葛青哑然，想了片刻，坦然道：“那就七擒孟获。”
王也心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往前走了两步，诸葛青堵人气势再而竭，调转马头让了条路，王也走了两步，听后面没动静，于是回头叹道：“你不来吗？”他心中数了两个数，偏头一看，诸葛青果真跟了上来，王也说：“没吃没喝没玩。”
诸葛青笑道：“愿意前往。”
山上日子当真无趣，无非看山巡山，王也本以为以诸葛青性子不到三日就要嚷嚷着下山，没成想诸葛青倒也没说过一句不是，二人日日相处，从起初没话找话到最后无话不谈，也不过三月时间。
某夜王也和诸葛青论道，不找道观不拿书甚至不点灯，漏风顶棚间漏下月光，打在地上如静止的水面。诸葛青坐在草垫上昏昏欲睡，听到一半忽道：“道长你这说的理与我听得不同，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吗？”
王也与他：“理无唯一，唯随心尔。”说到此，叹道：“我也不是出家人，也没和你论道啊。”
诸葛青睁眼一瞧，对方坐在蒲团上塌腰含胸坐的十分随意确实不是论道的模样，看的他觉得自己如今好好坐着都腰酸背痛，于是也学着王也歪歪斜斜一坐：“我看你就是高僧入定。”
王也问他：“那你呢？”
诸葛青看着王也，盈盈月光下似是对他笑了一下，他半入睡思绪不清，瞧着这人像是拜过的佛像一般表情柔和，忽然满心欢喜：“那我得做山野妖精。”
诸葛青笑道：“我也想看看高僧动心是什么风情。”
他看王也，似水中月镜中花，伸手去够，重心不稳跌向前去，王也接住了他，他重回人间，见王也一时无言，许久后才说：“我见你好，你见我呢？”他这话说的干巴巴的，把剖心之言说的生硬又干冷，诸葛青抹了把脸，心道此前赏花观月吟诗作对漂亮话说尽了，怎么如今连句好话都说不出。
王也问他：“这话你不是说过吗？”
诸葛青恍惚想起他刚见王也时确实是说过，他那时奉命而来说了一堆漂亮话，口口声声说是拳拳心意，实则把这看做风月场上讨巧话，如今真真见王也好了，反倒是颠三倒四说不出话来。诸葛青颓然：“这不一样。”他话说到这，后面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只能岔开话题：“夜深了，睡了睡了。”
他说完，先王也一步滚到床榻里，诸葛青原本还支着耳朵听王也动静，却只能听到风吹动枯叶哗啦的声响，他睡意涌上，却忽然听到王也说：“我们和缘，当是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什么，爱人是生生世世，朋友也可以生生世世。诸葛青想问，却陷入梦境，梦里他重回祭天大典。他站在诸葛栱身后，身前是将军宰相，身后是百官朝拜，小皇帝黄袍加身，恭敬地奉上三炷香。突然天生异象，白昼被乌云吞灭，一时间黑云卷涌，狂风吹垮祭台，祭品散落一地牵带下祈求国祚延绵的福牌。
这明明是个宜祭祀的福日。
有能人异士被邀来算国祚，算的是紫微星陨巨龙垂首，说便有贵人相救也不过是延长几年。小皇帝问贵人在哪，那人说在山南，那山正是诸葛栱的封地。小皇帝杀了那人，命诸葛栱镇守京城，让诸葛青去找贵人，贵人就是王也。
王也只当他三顾茅庐，却不知他为遇到王也前后筹谋三月。
第二日一早，诸葛青问王也：“我昨天的话，你想过没。”王也正在熬粥，热气蒸腾，晕的他眉眼柔和，好似水边云雾。“我见你也好。”诸葛青沉默片刻，笑道：“你不怕我心思不正吗？”
王也回：“又非事事都有是非曲直黑白分明，你只要问心无愧……”
我问心有愧。诸葛青故意接近王也，就是等王也这句，真说出来反倒是心里不是味了。他写信把此事前后一一告知诸葛栱，寄信前还自信读了两遍，自诩句句中肯，没有分毫私心在内。他等回信期间，与王也还和往日一般，早起练功白日绕山晚上论道，可此前王也没说过见他好，他这几日在山野间心旷神怡，忽的想着，这兴许就是平常百姓家。
诸葛栱回信劝他：“运势难改，你当遵循本心。”
诸葛青读信时忽觉心口滞塞，王也给他顺气，他忽然一口血吐了出来，诸葛青心神不定对王也说：“我有事离开一下。”诸葛青还没到京城，听闻南有叛贼，诸葛栱前去讨伐，中流矢而亡。他本该守孝三年，却时局紧张，不得不拿起他爹的担子。
诸葛青南下途经此山，上山去找王也，二人问过近况后，烹了茶谈起朝政，诸葛青问道：“国祚衰败，眼见就是天命了，只是我们身为子民，又是否该顺应天命。”
王也定定看向诸葛青，温声道：“青，天命易改，人心难逆。”
诸葛青叹道：果真。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道也，况且朝廷内部腐朽，颓势肉眼可见，早已是强弩之末。
诸葛青沉默片刻，他攥着茶杯的手青筋凸起，王也见状想收了他的茶杯，诸葛青却忽然扬手，把茶洒了一地。他解下腰间的酒，给他和王也斟上：“这话本不该说，但我确实想和你拜堂成亲。就在这，就用此酒。”他说这话时，天边劈下一道闪电，照的他面色阴郁而惨白，半分喜悦之情都没有。王也按住他手：“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诸葛青不语，与他交腕自己先喝下酒，见他不动，倾身喂给王也一口。
诸葛青见王也咽下，转头吐出那半口酒，起身笑道：“再也不见。”
那是壶忘情酒。
诸葛青问王也天命时就想，眼前这人若是愿与自己同行，他便摔了这酒壶请王也出山，若是不愿他便诓王也喝下此生死生不复见。王也那话在劝他，他怎能不明白，只是他们身份相差太多，所思所想皆有不同，王也心怀天下顺应民心，可他偏要逆民心而行。
诸葛青小时，曾随父亲入朝觐见，同龄孩童都不敢瞻仰天颜，唯独点到他时他上前一步，昂着头与先皇对视。旁人觉得他大不敬，为他捏一把汗，先皇却看他喜欢，说他将来必有作为。可惜他做不到逆天而为，这边殊死抵抗，京城已然告破，他们就是唯一的正统皇权，不过负隅顽抗。诸葛青夜里挑灯点兵，说：“与我同去是死战，你们想走的就走。”士兵沉默许久，有些跪下给他叩头，两万兵马走了大半，只剩下八千愿与他一起赴死的。
第二日诸葛青开城门要决战到底，却见城外一地死尸，叛军说是劝降，却要不留活口。交战在即，叛军忽然拎起一小孩，对他说：你还要战吗？
诸葛青定睛一看，那正是诸葛白。他心神动荡，说道：“你放我弟弟。”诸葛白哭的像个泪人，还要逞强对他：“我没事，你揍他，你打他。”
诸葛青手下一松，只觉手臂发软，握不住手中长枪，他望着瑟缩发抖的诸葛白，又仰头看了眼高悬正空的烈日，哑声回：“放了我弟弟，保我兵士一条命。”
诸葛青得了对方承诺，扔下手中长枪，敌将首领却将诸葛白往地上一扔，一枪跺去。他弟弟只闷哼一声，就再无声响，诸葛青寸心如割，眼前发黑，浑身颤抖，话堵在胸口，下意识就拔出副将的剑，他剑还没举起，一只毒箭破空而来，射入他胸口。他中箭落马，一息尚存，副将把他扶上马去，一掌抽向马腿，马受惊狂奔，叛军要追，剩下八千人肉躯挡铁骑，诸葛青回头看，血肉横飞，将天地染红。
他想勒马，却毒入筋骨，动弹不得。诸葛青那瞬间走马灯看了许多，他少时尊贵，尔后得以重任，鲜衣怒马好一番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胜，他这一生也算的不经风霜，最终所思所想所念竟然都是王也。
诸葛青再次睁眼，看到的是那顶漏风篷子，骤然落泪，他这一生以此为界，再此之后只有国仇家恨了，鲜花成泥蜀锦委地，他当真如那无根浮萍再无安宁之日。他想起他与八千人月下发誓同生共死，转头这八千人却为他而死。当时副将对他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青山堵路，他移不动山，柴火沾水，他点不起火。
王也啊，诸葛青叹道，你为什么救我。
他为执念所困，所思所爱所执所恨，皆王也一人。
然而他当初亲眼看到王也喝下忘情酒，知晓王也压根不记得他这人，救他也不过是出于仁慈之心，是他痴怨执深。王也进屋送药给他，诸葛青装作单纯无知，皱眉问他这是哪里，自己为什么胸口这么疼。王也居高临下问他：“你不记得了吗？”
诸葛青懵懂状：“记得什么？”
王也叹道：“我在溪流处捡到你。”诸葛青笑看他。王也说：“不记得是命，顺应天命即是。”
又是命，诸葛青面上在笑，实际掐破掌心。他岂不知天命，可他活下来了，他就要报了这国仇家恨。
王也深山修道，偶尔和他论道，倒与曾经相似，只是如今太黑他总心神不宁，王也就留了盏灯，时常门外风雨飘摇，门内烛火摇曳。王也学的杂，儒道释都有涉猎，诸葛青当初投其所好也多有所学，他此前与王也相处半年，知道王也喜好，如今更是不遗余力依照王也所爱。诸葛青只觉疲乏，他前半生是京城中最负盛名的小世子，风华无双，任谁见了都要说一句喜欢，如今国破家亡父母殒命他心千疮百孔，只剩一副皮囊，让他模仿曾经的自己都模仿不出来。
他死不得，活不成。
可他偏偏要王也再爱一次自己，他如今什么都没有，只能靠王也了。
今日夜聊，谈起怨憎会，王也与他说：“许多人放不下。”诸葛青笑道：“痴人。”不知笑己还是笑万千深陷其中的痴人。
王也却说：“人也不该舍弃七情六欲。”
诸葛青沉默半晌问道：“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他装不下去了，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棵稻草，王也看他，眼中尽是垂怜。诸葛青攥住衣领跪在地上，一阵反胃，干呕起来。王也回他：“我爱你。”诸葛青要的就是这话，此刻却执拗起来：我不要你的垂怜。
我要你一颗真心。诸葛青想到这忽的冷笑，他连爱都说不出口，却奢望王也一颗真心，他当真卑劣无耻。
王也伸手搀他：“是爱。”
此前王也与他说有缘愿许生生世世时，与他喝交杯酒的时候，都不曾说爱字。诸葛青心想太迟了，太迟了，不是王也太迟了，是他太迟了。王也拉他起来，诸葛青胸口一窒，忽然一口血喷出来，他见衣袖上斑驳血迹，抬头看王也，一时间忘了自己装什么，痴痴道：“王也，我还活的成吗。”他虽是在问，却斩钉截铁。
王也合眼，道：“诸葛青。”
但是诸葛青没听到这话，他醒来时，看到王也守在自己身边，缓缓开口：“我想起来了。”
王也嗯了一声。诸葛青把前后说清，不提诸葛白，也不说八千兵士，只是再三提及他是九王爷最后的正统皇权，他是心想，我给你机会了，你快拒绝我。
王也却说：“好。”
诸葛青垂眼：“死路一条。”
王也回：“我知道。”他一顿，继续说道：“愿意前往。”
观天时，卜凶吉，选兵秣马。
某日王也带他下山，新朝新政，废除苛捐杂税，百姓安居乐业，提起前朝余恨未了。卖馍的大娘与他们骂前朝，诸葛青自嘲道：“是，都不是好玩意。”大娘说也不是，异姓王诸葛家就是好人，可惜了。大娘又说了很多，皆是夸他父亲与他的，诸葛青这才想起，曾经这是他家封地，人人爱戴他们。
他抬头望天，恍若隔世。
回去二人喝粥，诸葛青问：“我知道大局已定……”王也给他夹菜：“我不劝你。”
过了几日，王也带了故人来。来时还遮遮掩掩，王也还没开口，那人就哭着扑进诸葛青怀里，诸葛青被撞了个趔趄，一晃神才认出是诸葛白。他手心发颤，许久才摸上诸葛白头:“高了。”
诸葛青本有千言万语，此刻却成空，抱着诸葛白却盯着王也，王也退出去换换关上屋门 。那一瞬如尘埃落定，他看着门缝间投入的光，泪簌簌而下。
诸葛白说他那日穿了金丝软甲，侥幸捡回一条命。
诸葛青给他剥瓜子吃，每包小半碗才递过去一次。诸葛白嘴挑，从前在王府时，不喜欢嗑瓜子，却又爱吃这口，总有仆人给他包了小半碗，他再一口全吃了。诸葛青记得这事，如今王府早成断壁残垣，还能记着愿意给他剥的也就诸葛青了。诸葛白却回绝了，他与诸葛青说:“青，过往的都是过往了。”
诸葛青瞧着诸葛白，他弟弟真的长大了许多，他都看不出来了。
只不过他所负甚多，其实一句话就能放下的。
晚上王也对诸葛青说筹备多少银两，诸葛青回他：“不必了。”
王也笑：“好。”
诸葛青看他：“我知道你没忘了我，是我对不起你。”
王也摇头。
诸葛青又说：“我深恩负尽，死生师友，有些偿的清，有些却还不起了。”
王也握住他手，轻声道：“我不劝你，只是凡事不过为一问心无愧。”
诸葛青点头笑道：“我们出去走走，去看看山川河流。”
王也应了。
诸葛青看着王也收拾细软，轻笑一声，王也处处都好，只是不懂他要的是什么。他早就死在战场上，全凭一个恨字吊着一口气，如今他恨谁呢，恨王也吗……他爱他还来不及。
第二日他俩下山听戏，听后诸葛青问道：“你说这世上是生离可惜还是死别可惜。”王也凝神：“你我说好的生生世世。”
诸葛青笑道：“说戏呢。”
王也回：“那是死别，死别便是见不到了。”
诸葛青蹙眉：“我觉得还是生别，生别还有希望，倒是死别能断绝心思。”
王也见他心神不宁，顺他说：“那便是死别。”
诸葛青松了一口气，与王也说：“此后，我们只有死别。”
他们上山，走到悬崖边，诸葛青忽然驻足，说道：“生生世世太久了，我们只看今朝吧。”王也问：“怎么了？”
诸葛青沉默许久:“就这一生，我欠你的就还不清了。”王也摇头，正要说他们并不相欠，却见诸葛青凑上来亲他。那是个转瞬即逝的吻，诸葛青退后一步向他笑，背后云山雾绕，诸葛青笑意盈盈，仿佛初见时。
那时王也看花，今朝看的却是人。
诸葛青遥看山间雾，声音似吟似叹：“我今朝都活不下去了。”
王也慌忙抓他手，却连衣角都没碰到。
山间茫茫白雾，好似天地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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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28 21:58: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