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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青]苔色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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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30 22:57: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mitealker 于 2020-9-30 23:06 编辑

在老福特已经完结好久了,但实在是被屏蔽到连补檔都做不到,感谢给我地址的姑娘,让我怀念一下好久没碰的论坛

-哨向paro,各种人物关系捏造

-OOC



1.

“十二点钟五十码,立柱后。”

“哨兵。”

大拇指与食指中指分岔,沿着项颈周遭游走,第三四截颈椎就在指腹之下。

“反向十点钟同距离,风扇内侧。”

“哨兵。”

两相体温交织,更是烧透神经末梢,更甚者指间顺着肌肉纹理婆娑,上不着弹指、下不透重压,若即若离的将后颈的温度一路拉抬,顺势搓出一片肉色的红。

“左右两侧屋顶。”

指节之间出力,揪起一小片出汗的皮肉。

“两边各一哨兵,其中一边还有个普通人大概嗑了点什么。”

那片血肉揪在两指之间,像是吊着一只生无可恋的猫。

当事人终于忍无可忍,“行了,你这人说话怎么动手动脚,”卧倒在平面的哨兵以驱散一阵风的力道拍了拍脖子,“你对我这块皮肤有什么执念不成。”掩盖在面罩之后,哨兵仅露出一双明亮黑色双眼,嗓音刻意压低,语气却又格外散漫,比起抱怨更像是日常闲聊。

他的搭档对这几句话当然更不放在心上,同样挡在目镜之后一双眼睛弯成牙牙,做案的手指还刻意摆了个蠢蠢欲动的姿势。

“接触皮肤才好调控你的五感啊,道长你就露出那么一块后颈,无从下手只好委屈它了。”

“你这本事哪还需要皮肤接触,随口就来也靠谱点吧。”

“为了跟上王道长的脚步,小的这不是尽心尽力,深怕力有未逮才这么竭尽心力。”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为了听八卦调了自己的听觉。”

“大人冤枉啊。”

搭档两人凑的极近,庆幸他们在互喷垃圾话当下都不忘各自屏蔽通讯设备,否则这么没有营养的任务对话,不管是谁都没办法厚着脸皮写进总结报告内,虽然两人都是外派民间支持人员,不属于公家机构归档,但再怎么说身上这一身作战服好歹公司供给,为了避免被评为年底绩效垫底,两人还是很快找回敬业精神。

前方五层楼荒废建筑物四周,几个戒备哨兵都被两人点出位置,剩下大半人员聚集在二三楼层,二楼靠内墙处,几个波长在恐惧在线持续跃动的大概就是被绑架的学生,周遭则零散不停游走的暴动分子,尤其一楼抗议群众人多势众,在怒吼与踱步之中已经理所当然将要求当作当然的权利。

普通人的抗议中却夹杂了复数哨兵,这可不是任何普通游行该有的德行,隔着一条马路之外,栖息在楼顶的一对搭档心底都心知肚明,向导开着大范围的探索圈,在其中的人群皆简化为复数的精神波长,像是盏盏讯号灯浮沉在无机物的空白处之上,同时他反向在自己与搭档身上盖上一层误导波长,任何人向这个方向看来,触目所及不过两只乌鸦盘据檐角。

另一边哨兵精准的视力与听力正引导他判断出范围内所有可疑人物,他的视线压缩至极限,捕捉每一个进入视野的零散讯号,破损的墙角、空气中飘浮的灰尘、颤动的影子、一切物体的反光,以及从二楼墙角那一点滴水中反射出的学生身影。

“王也,”哨兵的后颈上再次落上那只右手,指间触及皮肤,还是那该死的热度,但视觉内无关紧要的讯号被大量屏蔽,闪光、迭影皆被模糊化去,只留下关键的信息,“听到了没,老张叫我们按兵不动。”

公司外聘的顶尖哨兵偏过头来,去看他搭档向导的脸,对方的右手还挂在他脖子后方,温暖又烫手。

“谢啦,老青。” 以王也多年的经验累积和哨兵精准的能力预判上,大量的视觉讯号涌入对他未必能造成困扰,但身旁诸葛青适当的舒缓还是相当让人感激,王也于是感激地伸出手,一把揪住狐狸同样露出的苍白项颈,力道之大让隔壁这位青色狐狸哼哼躲了两下。

“老张跟他家哨兵在路上了,以他们为中枢,还有两组搭档在过来的路上,”诸葛青说,“这次关联到异变人种的平权运动,上头希望我们出手稳妥一点。”

“我们办事向来挺稳妥的。”

“我也这么觉得……”向导刚说完,哨兵看他眼角周遭肌肉牵动神色,便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妙,他还来不及阻止,他的向导已经自告奋勇发声,这次可没屏蔽通讯器,“不如我开个阵,老王你争取一下能不能一分钟内转移人质。”

通讯器那边马上传来各式各样的阻止音量,作为一个冷静可靠从来不冲动的哨兵,王也搓揉自己想象中的眉间,再次意识到自己有个全企业最作妖的向导。

“青哥,你行行好,给恐怖分子一条活路,”他侧过一半身子,用手指攻击对方那颗聪明脑袋瓜外层的头盔,“你躺好在这,我们等支持。”

“我这是相信王总,瞬间能挑翻底下数百人肯定不是问题。”

“这天气你放过我。”

“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你认知今天正是秋高气爽好日子。”

“我们认识多久了,你那屏蔽功力我跑两步就想起自己要热死。”

两人对视彼此,各自的通讯设备都传来张楚岚那一头求他两位前线大神慢下脚步的嚷嚷,顺便夹杂冯宝宝大概又在进食的喀滋作响,没有比这更不靠谱却又更可靠的声音了,在耳机那头,张楚岚跟他们又扯了一段堪称垃圾的对话,终于言归正传,重新部属了数十分钟后的作战路线。

两人各自进入战斗前准备,他们并非政府训练出来的专职士兵,作为各自游离在塔之外的民间哨兵和向导,不论是经受的磨练或经验,都各自可以称得上是一方翘楚,正如诸葛青能感受到自己哨兵情绪的平稳而肾上腺素加快发酵,王也同样能察觉到他的向导在这一刻肌肉拉紧的声响,以及心跳平而稳后渐次加快,此刻作为一对搭档,他们像任何一次那样,向对方传递了战斗的讯号,并因为最熟悉的战友在身边而感到异常安心。

下一秒,并非耳机里传来任何指示,也不是五感带来任何变化,诸葛青却先一步直起身来,他整个身体无意识往前跨出一步,却又迅速反应过来退了回来,他的惊愕只维持了很短的瞬间,随即他侧过头去看他的哨兵,表情又是那样漫不经心。

“王总,看来还是要靠你了,”虽然还没明白其中意义,王也却理所当然跟着他直起身来,而在这一刻,他也察觉到某种异常的讯号,“那些学生里面有向导。”

“有个刚觉醒的向导,随便绑都能捡到这种稀有动物,这暴动策画者筛选机制不错。”话是这么说,他却已经移动到了屋顶边缘,这个范围已经能被大多数人看到,要再屏蔽讯号伪装成乌鸦已经有一定难度,但这对搭档彼此都知道,已经没什么掩盖踪迹的必要。

在这种惊恐情绪下觉醒,年幼向导第一次开启的精神海要不是没有范围限制的扩散出去,逼疯在场数百人,不然就是随意窜进最靠近者的精神领域,后者真成真了,二楼那几个学生一个也别想活下去。

“听到没,老张,我们要动手了,早点来啊。”

“后面肯定场面难看,等你救场。” 那一头其他伙伴也知道状况危急,只能加快赶路速度,耳机那头却再也没有阻止的声量。

“说开阵就开阵,我这旗还是这么稳。”

“少贫嘴了,”王也视线往下一扫,几乎可以说是突触的本能意识,他已经迅速判断接下来的行动,却还是回过头来揪了他向导脖子上那片白皮肤,“一分钟到准时撤掉精神领域,我会搞定。”

“老王好棒、老王超可靠。”他搭档的语气特别敷衍,特别不捧场。

王哨兵对谁都温和有礼,唯独他的向导皮到让人手痒,他手上力气加剧,捏得对方举双手投降。

“好好好,一分钟准时撤。”

“超过一分钟你头痛又要发作,多一秒我们对战场上见。”

搞定对方就等于搞定了一个队伍,两人视线交会,动作几乎同步,哨兵卓越的体力瞬间带动身形窜出,他们的位置居高临下,一跃后两人高速下坠,王也的五感被放大到极限,他的动态视力与生物本能已经向他指引最快速的快捷方式,他将单手抓住西墙外突的铁架,以此借力将他们甩进荒废大楼的二层。

王也的动作再快,也不可能掩盖行踪,尤其周遭大量哨兵跟普通人聚集,他们不可能躲去所有的目光,但他的向导却可以。

组织内部笑称诸葛青的精神领域为阵法开局,虽然有几分神话色彩,却多少形容了这位顶尖项导的能力──最大直径是五百公尺内,不去感知、触摸任何精神讯号,而是无差别将自身的精神暗示向外输出,堪称毁灭性的讯息海啸,这需要极高的专注力,天赋跟日复一日的磨练,大概还需要几分对自己狠得下心。

现场无关人士太多,诸葛青并没有托大用上太蛮横的精神脉冲,而是大范围的供给精神噪声,人脑对于接收并处理外界讯号需要一定时间,更别提直接触及意识内层,从他向外释放感知讯号的同时,大片抗议人群瞬间没了声音,他们神色空泛,似乎正在思考亘古人生的命题,所有人暂停步调,恍如时间跟着停下脚步。

诸葛青对于自身才能向来有自知之明,这份足以让任何人忌惮的能力他处理的相当低调,这是最大的杀招,轻易踏入阵中者几乎没有半个能神智清明向外走的。

几乎……

此刻他们已经潜入二楼内部,王也放下搭档后,全身速度提到最高,化为一道野兽狩猎的高速窜出,抓着这宝贵的一分钟,他姿态凶狠又优雅,像是踩着某种冥冥中的韵律,将在场陷入精神攻击的暴动群众一个个击倒,甚至还能抽空将倒地人群手上的热兵器往墙角踢,没一会就聚集一座危险性质过高的小山。

各自倒数一分钟的搭档在那最后一秒再次抓住彼此的视线,王也的手刀刚落,最后一个匪徒正卧倒在他脚边,而他的视线却没分出半毫,而是笔直越过一段距离,死盯着搭档藏在面罩后的脸。

这个人、这个人,诸葛青笑了起来,几乎可以说是无奈的,大范围发动精神入侵的疲倦和满身大汗的难受都并未带来任何困扰,此刻唯一揪住他心口的,只有那份不甘心与羞愧,他的精神压制要大面积的发动不可能容许他再去做任何微幅的调整,他无法在发动的同时避开任何人或是单独对某人下心理暗示,这点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

所有人都以为王也是他的哨兵,自然能幸免在精神攻击之外,但只有他知道,他们从未结合,他的攻击避不开对方,但他的哨兵却能在这样的精神压力下活动自如,唯一的可能就是向导引以为傲的精神力甚至在对方之下,在一个哨兵之下……

明明只是个哨兵……

那可是王也啊……

他磨练了这么多年,靠自己熬过无数几乎疯狂的精神幻境,他向来自豪的与依靠的,在对方面前尤如蚍蜉撼树,他的不甘心与惊恐压抑在哀嚎的精神世界底层,发出深渊内处颤动的不祥回音,向导所能做的,只有依赖演技将这一切伪装成一片不动声色的沉默。

王也还盯着他看,看不到表情,但大概是个眉头高高挑起的神色,哨兵看向导一脸没反应地站在那里,终于忍无可忍走了过来。

“把精神领域撤掉,不要命了吗!”

然而不论诸葛青带着多少负向情绪,这个精神力在自己之上的哨兵,却像全无感觉那样毫不在意,像对待一个真正值得托付背脊的向导那样,信任着他。

诸葛青终于张开了嘴,却把舌尖上的话语随着吞咽重新下肚,那些话语冰冷而沉重,几乎冻住唇舌,他却与之相反的笑了起来。

“太严格了王道长,”他往后比划,被他小心翼翼护在身后的几个学生同样陷入精神暗示之中,各个神色茫然而呆滞,“小向导要炸了,我压缩一下精神范围,不然怕压不住小朋友的暴动。”

他讲的不无道理,哨兵的面色阴沉几分,最后只能原地叹息一声,将手指在搭档胸口上一点,用了些微力气,让全身大汗的向导贴着墙站着。

诸葛青听话地用背后墙面抵住全身几分体重,同时身为前辈的责任毕竟还是记挂,他扩展至极限的精神领域开始向本人收拢,随着海域的退回,周遭人群再次惊醒过来,他们全然没有发现异样,仍然大声喊着抗争口号,吵闹、喧哗,唯独二三楼侧所有顶的上人类这个名词的生物皆被王也各种角度敲昏在地面上。

意识海持续缩窄,连最靠近两人的几个学生都醒了过来,他们神色惊恐,却迅速被气势非凡的王也控制下来,他勒令这些惊恐的小兽们闭嘴,眼神却一动不动紧盯着诸葛青的方向,普通人无法意识到,这一层楼唯一清醒的哨兵和向导却都清楚知道,最大且即将引爆的那颗炸弹就在诸葛青面前。

向导搭着小女孩的肩膀,精神以细碎而温柔的方式潜入那片即将引爆的沸腾火山,那是细窄的泉源或是春日落下的阵雨,细腻而铺天盖地,从多方角度包裹而来,短时间大量消耗注意力跟精神压力,诸葛青作战服下已是一身冷汗,但他能清楚感知到,手中那颗小小火球已经在微幅的共振下跟上了自己的频率。

缓慢的转动、温柔的跟上水流的速度、与风声共鸣,他就要控制住对方那即将喷泊而出的岩浆,而将这一切覆盖于轻柔风鸣之下,他隐约能感受到自己踏入那片辽阔又狭窄的世界,他蹲下身将掌心触摸地壳深处的震动,那样的急躁越来越慢、越来越稳……

王也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他猛的往前一跨,诸葛青就在他右手边,他这几乎是本能一般的动作,没想到他搭档的速度比他更快,动作却与他反过来,诸葛青回过头来瞪着他,双眼微微睁开,露出几乎可以说是惊愕的表情,却在下一秒便将自己的哨兵甩离自己身边,力气极大,毫无防备的王也被他顶出几公尺之外。

同时向导还来不及回头,他所感知到的那孩子的精神世界突然瓦解,大片土地甚至没有崩落,而是直接吞没于突如其来出现的大片黑泥,污浊瞬间涌入诸葛青这一侧,这个向导的精神体保不住了,他清楚意识到,太突然了诸葛青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哪里出了错,所能做的却是想拼最后一把将自己的精神海再次展开,以求将那片爆炸控制在范围之内。

他没有来得及动作,就像他把王也甩出去一样,某个巨大却并未造成疼痛的冲击将他扯开了小向导身边,直到拉开了一段距离,诸葛青才跌跌撞撞爬了起来,他第一反应还是锁定那个小向导,这段距离太短了,要是真的精神体崩溃,现场除了他跟王也以外的普通人大概都得死。

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那个小向导只是挣扎着爬了起来,似乎为了抵抗什么挥舞双手,那瞬间将诸葛青都吞没的泥沼却已经失去了踪影,年轻的女孩颤抖着双手哭叫几声,却随着精神缓慢地安定下来而停下脚步,诸葛青几乎以为自己失败的精神安抚显现其中力量,小女孩茫然地坐下,似乎是终于安心一般,紧抱着自己身边一片柔和的亮光闭上了眼睛。

那将是这个孩子未来的精神响导,直到此刻诸葛青和王也的肩膀一起垮下,两人都听到对方松了一口的喘气声,此时向导才终于有余力去跟自己脚边的白色大虎打个招呼。

在最后关头将他扯出小向导攻击范围的白虎半个身体紧贴诸葛青的大腿,神色温吞,对于向导轻柔顺着背脊揉下去的操作表达了满意的哼哼,看起来距离百兽之长有点距离,大概也就是一只大猫。

“行啊,您这一分钟可够长了。” 诸葛青左边的哨兵看来可没打算让这件事就这样揭过去。

“非常时刻啊,老王,我这不是为国家未来幼苗尽心尽力吗?”他嘴上还能开玩笑,这时候真的稳下来,才觉得双脚乏力,全身累得几乎要站不住,却又只能挺直肩膀站着。

王也懒得接他的话,在口舌上他跟诸葛青大概真的没有胜负可言,他眉眼情绪流露,大概是窝火搭档在最后关头一把将他推出危险地带的表现,但毕竟是他的向导,他比谁都清楚对方的极限在哪,此刻也不再说话,只是站到了对方旁边,一把撑住了大半体重。

两人肩膀靠在一起,都是热得要死的汗味,大热天的劫后余生,可以说是最糟糕的情境了,但他们深吸一口气,却直到这一刻才真的放下心来,他们还来不及对耳机那头交代一下这头人质全倒,大概回去要全部接受精神筛检,再让机构被怪物家长们围攻来上一次全方面无死角的法律诉讼(虽然大概不会输),耳机那一头却已经是伙伴们大呼小叫,喊得最欢的那个声音已经近在咫尺。

这对倒霉搭档顺着阶梯向下,公司的人自然接替了上方人质,一楼公司要员几乎都在原地,周围包围大辆军警人员,完全是一副警匪片完结的场景。

混杂在其中的张楚岚第一时间抓到这两位大神的身影。

“行啊老青,一口气数百人啊,要成为公司传说了,”他后面还要说点什么,但作为察言观色能力恐怕比向导本能还要杰出的小员工,他眼光一扫就知道不是谈事情的时机,顺着便指向了开来接应两人的面包车,“下次再谈?”

“下次再谈。”诸葛青跟王也同时开口,语气些许差别,各自横了对方一眼,便是架着彼此的肩膀,活像巨大蠕动虫体那样互相搀着摸了过去,还不忘顺了公司小员工手上的车钥匙。

他们的背影拧成一股,连投映下来的影子都纠缠着对方,张楚岚罕见一阵感慨,分出几分神去思考这两人什么时候走到这个距离线内。

站在他身旁的顶尖哨兵冯宝宝正无聊四处张望,周遭军警全面介入,王也点出的哨兵也被公司的人私下带回,连人质都有医疗班进驻,没有武力方面需求,暂时没她什么事,便干脆将视线挂在了张楚岚看向的方向,那边两个远走的哨兵向导她看了半天终于得到结论。

“毛虫似的,”哨兵转头看向她的向导寻求解答,“最后咱们也会变成这样?”

“呃……宝儿姐,我们这是正直全面的搭档关系,特别光明、特别磊落,他们那种的是……走向不太一样的……”

“走咋样的?”

张楚岚最后看了一眼挤着对方,开了车门的两人。

“还怎样,带拐弯的吧。”

先不管这个弯怎么拐,未来取向笔直还是绕圈,暂且还没听到友人评价的搭档已经毫无良心可言,将烂摊子全抛诸脑后,哨兵还没彻底冷却下来的大脑几乎要一脚将油门踩到底,但他到底性子稳当,还是以相当符合法规的速限拐到了城市一角,周遭除了马路就是荒地,距离拉够远了,他才去看他的伙伴,诸葛青这时候还能乖乖坐在副驾驶座冲他一笑,表情特别讨好,活脱脱一张岁月静好、无事发生的乖学生笑脸。

王也已经太熟这个表情了,他放平椅背,一把就把这人拖到了后方宽敞的后座,座椅收起只垫了几件毛毯。

“真不用这样,老王。”

“我真信了你这小祖宗,一分钟是吧?”诸葛青这人缺点挺多,优点更多,但这要命的倔强真不知道是祖辈继承下来的,还是向导培养坚定心性的时候不小心长歪的,“一刻都老实不下来。”

哨兵的腕力远高于普通人,纵然诸葛青算是相当能打的向导了,此刻也只能乖乖顺着对方的暴力卧倒,他再不配合恐怕王也连对他膝盖出手的打算都有了。

“我……”

他还要说些什么,头已经被按到自家搭档大腿上,往常向导或许还会飞上几句过敏言论,但此刻他抵着哨兵的肢体,就如同肉体接触方便精神接触、调控五感,当然也更能稳定哨兵向导的情绪。

那些吞进肚里永远不能说的话,心理的焦躁,以及在他解除精神领域后,过度使用的疲乏和隐隐作痛的大脑皮层全部一起发出噪音,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诸葛家年轻的向导再也绷不住地叹了口气。

只因此刻在他身旁是他最信任却又最不想露出软弱之面的,他的哨兵。

“行了,我们是谁跟谁,”却有一只手理所当然垂下,替他盖去眼睑与视线,他再熟悉不过的低沉嗓音抵在额发之上,几乎像是个亲吻,“睡一觉吧,青。”

那是一句屡试不爽的台词,他怀里的向导终于不再挣扎,那颗聪明脑袋的重量便压在了王也腿上,这个角度看不见对方的神情,却能从蜷曲起来的肢体隐约察觉到其中不适,哨兵的知觉多么敏感,他当然知道他的向导精神领域过度展开超过界线,带来的头痛几乎可以逼疯这人,即使如此对方却也乐此不疲地挑战自己领域的极限,彷佛想向谁证明什么,彷佛想向自己证明什么。

直到对方已经完全睡去,王也的精神向导才理所当然出现在车内,空间不够,白虎的身体仅实体了上半截,下半段则隐藏在精神领域的边界之中,气势昂然的巨兽神情亲昵,一下蹭到了诸葛青身边,将下颚搭在对方腰上,是个理所当然的肢体接触。

白虎的双眼瞇起,与自己真正的链接者视线交会。

“你也这么觉得吧,真想痛打这狐狸一顿。”话是这么说,哨兵指尖却只是覆在昏睡过去的向导额头上,一遍遍轻缓搓揉。

精神向导就是自体的衍生,是本我一部份的凝结抑或是本心的具象,关于人性、精神科与哲学对映在哨兵向导关系下的剖析,各学门皆有各自解释,但不论谁都有共识的,精神向导作为精神体的衍生,向来是相当私密的个人内在,除非家人或好友不然极少暴露在他人面前,能够接触的除非关系紧密的哨向,不然至少也是被对方开脑壳看一次也不怕的对象。

作为个人意志和人类本能的共构物,王也对自家白老虎异常亲近搭档这件事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不如说不亲近才奇怪,想要接触、想要圈在活动范围内,白虎看着他,正如同他正视自身内心。

“你已经够好啦,老青,”哨兵说,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说给他那陷入精神领域深处不可能听到的向导听,然而与此同时一个念头闪过,王也几乎毫不犹豫驱散了它,却又苦笑了一下,往后仰了仰头,“你是最好的了。”

就在这一瞬间,看着依偎着诸葛青打起盹的巨大兽类,王也却又想起那个念头,在他们相识已至后来成为搭档,将彼此摸的知根知底的当下。

这么多年来,他却从没看过诸葛青的精神向导。


点评

好看  发表于 2024-7-16 02:24
写得好好!!  发表于 2024-4-10 04:08
神仙太太!!!  发表于 2024-1-20 1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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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30 23:02:54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太你也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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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30 23:03:08 | 显示全部楼层
2.


他在万籁俱寂却又喧哗不已的黑暗中醒来。   



周遭轰鸣作响,宛若星宿运行轨道交错环绕,天干与地支加速奔驰却又定下脚步如分秒滴答,同时却又寂静无声将一切五感剥夺,七窍封藏,藏着一颗足以运行天地万物的本心。



这是铺天盖地的虚无,唯一异常的存在是无物中的这个我。



王也张开眼睛。



他的精神领域一如往常伸手不见五指,没有边界也没有前后左右,从他开始掌握自己的精神世界开始,他便对这一片天地习以为常,去探究生命的根本,去挖掘何谓本我的初始,哨兵站在黑暗中凝望深渊,去企求人之为人的终极解答。



在辽阔黑色原野之中,静谧与鼎沸之中,唯独某个脚步声独一无二,那是连接这个封闭自我与外界唯一的线头,哨兵侧过身来,果不其然看见他那特立独行的精神向导漫步而来,步伐稳当又轻飘,白色虎身的色彩隐约带着一片朦胧光线,踩出一条泛光的大道。



王也仔细观察朝他而来的那片本心,他的白虎体态优雅,身型比一般品种大上一圈,那片软毛如霜雪覆盖全身,其上纹路犹如海潮斑斓,虎骨粗而壮实,随步态在肩胛与背脊处伏动,离的极靠近了,那双透蓝的眼睛里便直盯着自己的哨兵。



哨兵大多觉醒自外界讯息的冲击,他们天生敏锐,五感收集了世界过多的赠礼,花朵绽放的声响、尘蚤飞舞的轨迹,以及每一次空气推动带来的亲吻,私人机构与官方白塔给予的教育大多引导他们接纳五感,调节并筛选感官中的枝微末节。



王也却觉醒自普通人家,他的感官带给他太多的内容物,那片巨大浪潮汹涌而来,却在无边黑夜中沉入海底,归为一片宁静无声,他在日复一日之中扣击本心门扉,持续对自我提出疑问,他的个性也好或他本身就是个古怪的哨兵吧,除了刚觉醒那会,他从未陷入五感崩溃的狂热之中,反之藉由内心世界的持续挖掘,他的体能跟爆发力在哨兵中可以说是少有敌手。



大概正因为他正是这样奇怪的人,连他的精神向导跟别人比起来都长得有些异常。



他那奇怪的精神向导淡漠的绕了他一圈,眼里情绪分明,同他一般将自我看的通透又了然,却只有那条尾巴像是与老虎本体脱为一体二心,虎尾处并非白底黑纹的皮毛,却是鱼类般长而细的鳞尾,颜色淡青,周遭附着细小似羽似蹼的软组织,模样蜿蜒,犹如腾蛇般在接近时温缓地绕上哨兵的手腕。



像是一截小小的收束,在这片黑暗之中拴住了他。



“虎哥你这个性到底像谁?”他质问自己,是个无趣的自问自答。



他的白虎前半截身子淡漠疏离,白色虎身在虚无中来去无踪,后半截则自成一格长成了青靛色半蛇半鱼,触感凉手,却从来喜欢贴在哨兵身上绕个圈,在无边际的黑色汪洋中自成一脉短锚。



王也搓揉手腕上这片小尾巴,再次感慨自己精神向导双重人格的德行。



被这样一打断,那片黑色精神领域便也待不下去了,他那从来懒得回应他提问的虎爷还在盯着他瞧,蓝色眼睛极慢地一眨一眨,递回一句心知肚明。



精神向导源自本心,他再怎么在哨兵向导异人圈内横着走,对着自己的根本也得投降,便是认命般伸出手来,只不过触摸到白虎圆耳朵中间那片皮毛,便被一阵油然而生的喜悦之情抓住,那片情绪来得突然,将他一把拖出黑色深处,力道之大,逼得他在俗世凡尘中张开了眼。



“睡得挺熟的?”



沙发一旁,懒人枕上诸葛青没骨头似附着在上,只瞥了个眼神扫他,手下还在大力搓揉他的白色大猫,王也那只挺有个性的虎哥此刻更没骨头地歪倒在别人身上,整张大虎脸都没在向导肚皮里了,诸葛青吸猫吸的起劲,对自己在沙发上睡得腰酸背痛的哨兵非常缺乏关怀精神。



王也唾弃地看了自己家大白虎一眼,敢请这满心欢喜是被当猫撸的舒爽而起的。



屋里没外人,两人懒洋洋瘫痪成两片肉泥,眼看那边猫与我的画面和乐融融,看起来一时半刻没有要结束的意思,王也揉了一把脸,把晚餐的责任扛在肩上。



“吃了没?”他们相处太久,这句话已经直接延伸用来问你早/午/晚/宵夜场要吃啥。



诸葛青没回答,一门心思用在身上的大猫,王也刚想放弃治疗这位病人跟病猫,偏过头就瞧见桌上那碗汤面,还散着热气,青葱点缀,用料基础但胜在卖像跟摆卖像的人极佳。



哨兵揉了后脑一把烦恼丝,再次折服自家向导,掌握精神世界领域的向导多半心思敏锐而意志坚定,但少有他家这位活得这么精准,连点错误的余地都不给自己留。



看看时钟,诸葛青时间抓得刚巧,搭档两人近来任务接连不断,进了房间来不及走到那张床边就各自阵亡在沙发天边跟海角,向导大概仗着下午好歹在王也腿上睡了片刻,比他更早爬了起来,却替他掐着不至于影响到夜间睡眠的休息时间,煮好了一碗热汤,把他的精神向导当大猫揉了一顿,却在过程中顺势梳理了哨兵的精神走势,将黑暗之中那个王也捞了出来,时间还赶得上汤面上几缕热气蒸腾。



这人真计算起来便是这种完美德行,精巧又不动声色,如同汤碗里那点带香气的热,顺着末梢神经滑入,什么时候直抵心尖都无人知晓,这样一想,嘴里的味道感觉便又香上几分,哨兵的味觉清楚分类出经口的所有食材,却又顺势在情感包裹下一起吞入腹中。



张楚岚第一次得知两人在外面一起搞了个房地产,占地挺大、交通方便,坐南朝北采光绝佳,当时这位年轻的向导手一滑,差点就把手上的木筷嚼碎了吞下去。



单身哨兵向导买房同居,这已经超越此地无银的意义,两位行行好,这就去把结合证明办起来吧,楼下一楼还能顺便办理结婚登记,包邮递不含运费。



得了,阿莲,你跟你家那位哨兵那同居日子比我们长多了。



我们那可不只住了我们两个单身哨兵向导,还有小师叔呢!



听起来更糟糕了。



老王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跟诸葛老青到底怎么回事,总有个起承转合、承先启后吧,你们一打如故之后,当了搭档,匹配率还那么高,同进同出接着同居,如果不是两个男的,我真怕接下来就是满月酒了。



看不出阿莲你这想象力……



老实招吧,你到底是偷看过你们俩的匹配率还是儿时分散青梅竹马,还是上辈子回头多摸了一把狐狸毛?



我就是觉得挺舒服的,他这人还行,我也不差吧,反正任务老要一起出发,有个地方吃饭睡觉不是挺好?



当时觉得自己设想周到的王哨兵,对着这碗爱心晚餐内心可没办法这么坦荡,他们俩作为哨兵向导,内心精神平静恒亘,各自也都算得上是能打的主,当年选拔一架打完,诸葛青一昧往他这凑,他也不怕这厮,想着两人谁也别惦记谁,谁也不求得谁,他当时有多理所当然,这跨越数年的巴掌挥到脸上就有多痛。



胃里填了半饱,王道长的心思才逐渐从记忆中醒来,他拉扒着最后一点白玉萝卜尝,那萝卜片的细,汤头熨烫入里,软而不烂,一小口就是鸡汤温顺裹着根茎的清香。



他刚把最后一块萝卜咬在舌尖,两齿还来不及一断,一只手从侧面截胡,直接将那小半截白玉从他唇间偷了出来。



睡饱了的诸葛青得意洋洋把那一口塞进自己嘴里,狐狸嘴咀嚼一番,“还挺好吃,我手艺没退步。”



“……”



谁惦记了谁?



谁又求得了谁?



什么人啊。



王也往后一靠,一个消食的姿势,双手搁在肚皮上,浑身是个要下滑的烂泥,他摆出这模样,稍微掩盖了精神层面起的那点波荡。



“行了,老青,谈正事。”



“这不是体谅你食不语,怕道长消化不良啊。”



“就你话多。”



虽然认识太久,被诸葛家狐狸带歪,王道长垃圾话跟着越喷越顺,但大抵还是有公民意识的社会良善青年,很快就找回了正确话题开启方式。



“下午那一局你怎么看?”



诸葛青比他醒的早,肯定已经把上午那场人质营救细节重新想了一遍,两人现在装死暂时还没理会公司那头急着招唤两位当事人回去写报告的电话,反之当然也就还没能入手公司的情报。



“那个觉醒的向导有点古怪,”响导说,却又怕哨兵多想,便没多提精神领域内的事,“当下我觉得稳住他了,但另一个意识……或说精神领域却压了上来……”



一个普通人哪来两个精神领域,这话他自己都说得没信心,他揣摩了一下午,也没得出别的想法。



王也倒没质疑,而是顺着这思路往前,“多重人格?”’



“这我想过,根据文献纪录不同人格也有可能其一觉醒为哨兵其他则是普通人类,精神向导也只有那个人格独有,但这孩子我总觉得不对,”诸葛青学王也往后一瘫,大半身子软进座椅里,“多重人格应该是并存的意识,不幸觉醒多位人格的异能者的话,精神海应该是并存的,不应该有其中一个藏在另一个这种状况……,要我说,那简直就像一个向导藏在另一个脑袋里似的。”



他话没说清楚,王也脑子清明,大概也知道对方在那小向导领域里碰到的麻烦不小,不过对方没有说开,他便也不再细问。



“你才是我们里面那个向导,以前没碰过这种情形?”



“还真没碰过,当年来参加选拔真是让人三观崩坏的开始。”



“老青别怕,坏了可以修啊。”眼见对面狐狸眉头一垂,王道长桌下一脚精准踢到狐狸腿上。



诸葛青反应极快,另一只脚就要去踩对面大佬蹭过来的爪子,可惜哨兵反应更快,已经飞速收了回去。



“单身哨向授受不清,老王你这样我可以你性骚扰的。”



“举证不易啊老青。”



诸葛轻瞅他一眼,一个低头的动作,王也才突然意识到自己那只没骨头的大老虎还跟了过来,把脸当摆饰靠在诸葛青大腿上,这下原告抬头看被告,王家三公子心口一虚,举起手来做了个投降的神情。



这一闹,心里再有什么情绪都过去了,诸葛青不得不感慨自家哨兵心中剔透,想着想着他还琢磨那个小向导,作为一个亲身感受到那片瞬间汹涌而出泥沼的当事人,他无法向谁形容那片恶梦,那一刻他看见的是污浊腐蚀那片极为细小的大地,几乎在接触的同时向导新生的精神领域便被吞入其中。



“我再问问我家人吧,”诸葛家作为独立于塔跟公司的家族,内部却藏了大半闲散民间的异人家庭成员,“搞不好老一辈真有谁经历过这种事。”



王也脑袋好,念理科的人讲逻辑,但架不住偶尔来一发脑洞,“有没有想过怀孕?”



“孕妇?”向导猛然坐了起来,这脑洞不错,他刚想拿手机套消息,低头一瞥发现两人手机都是一整排张楚岚催他们回来交报告的消息通知,从恐吓到跪求应有尽有,这下他把手机放下,又躺回椅背,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这个等明天回公司再说。”



“那孩子有古怪,那一局也有点问题,一个普通抗争,几个哨兵参与是正常,但哨兵数量稀罕,那样子的集会就出现了十来个,还是有组织性的,这后面说没人摆布,这种报告公司可交不出来。”



“现场那么多哨兵,但哪能多过公司手下的哨兵,真等到楚岚他们赶到,十几个哨兵也不够冯宝宝玩,”诸葛狐狸好好睡上一觉,脑壳也不疼了,现在理智在线,逻辑非常清楚,吸猫半天也不至色令智昏,“但那个向导不一样,如果不是他突然出问题,我们两个不会冲在最前面。”



两人对看一眼,一个心思盘绕交错像繁复线头,一个心思开阔因果层递却看得清清楚楚,两人脸上表情没变,却都能各自察觉到对方心底一沉。



“公司还是我们各自?”



“公司吧,要搞我们两个拆开来各自动手才方便,但内鬼如果出在公司内,他能事先得到的情报大概都是我们搭档的任务。”



“我先说好,我安分守己,可没得罪了谁。”



“搞不好是哪个红粉知己求而不得挟怨报复,”王也开了个玩笑,立马得到桌那头谈正事的狐狸一个视线,道长也没有要自我反省的意思,“就算真有人要对我们之中谁下手,你也还没搞清楚他怎么引爆那个向导的。”



他把话题带开,自认为做得还算轻巧,只因这一刻王也心里突然隐约有些意识,察觉到这件事竟然隐隐约约跟自己有些关系,几年前这只狐狸成天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真有什么事都跟着横插一手,王也也不管他。



但那来自过去的一巴掌早早拍醒他,现在这个向导在他心里什么位置,问他还不如问跟了过来,硬是把脸搁在诸葛青膝盖上的虎爷,哨兵已经看到了前方风雨欲来,第一反应就是先把身旁的向导叼起,找个安全的地方埋进去压实藏好。



“如果能想清楚那个觉醒的小向导是怎么回事,还能让公司再深入探查一下,否则我们立场太被动了。”他再加把劲,将对方从这个话题上越带越远,“明天再去探探公司口风,我们自己情报不够,没个底的。”



王也嘴上讲的轻松,把话题到此切断,这阵子他隐隐察觉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在附近探查,尤其挑着他单独一人的时候,哨兵知觉敏锐,怎么可能没发现,对方却像是也不怕他发现,明摆着在他五感界线试探,活脱脱就是来恶心他的。



恶心是恶心,但如果这一次跟那些视线扯上些许关系,对方便可能涉及公司的内鬼,那些视线的压力就比他想的要沉重上许多,然而这世上就是有王也这种人,后有王家有公司可以靠,前面还有自己的向导,但他肩胛里藏着武当山的山脉,靠自己一人就能撑起大半天地,把自己想清楚想不清楚的都庇护在其下。



诸葛青正面直视他,向导藏起表情一语不发时竟有几分像起王也凝视的那片深渊,其中有一个答案,但无人能解。



但随即诸葛狐狸便偏开了视线,“也是,再琢磨吧。”



他轻松跨过这个问题,和几刻前要死的倔劲彷佛是两个人,王也一下觉得如坐针毡,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提不出来,庆幸他本人性子向来稳,餐桌上心平气和地看对面一人一虎换个地方继续互吸,看了十来分钟觉得眼睛痛,便自个儿站起来拎了汤碗去后面洗刷了。



当然在洗手台发现诸葛青吃完没洗搁在那的碗时也没多意外,一人做饭一人洗碗,室友长久时,锅碗瓢盆事嘛。



王道长心性通透,根柢札得深,天文地理不敢说全看清了轨迹,但因果轮回、爱恨情仇、红尘过往,大千世界变动游走,唯有变动本身才能囊括一切缘起缘灭。



他对这些看得淡,不代表看不透,看得透又能顺应其变化本身游走,他的心神自然强健豁达,精神领域也强大的不似凡人,作为一个哨兵有着不输向导的精神力,几乎可以说是人生赢家,他却也不特别彰显,作为一个下山道士以及公司特聘兼职民间帮手,表现得可谓异常低调,这样的性情和精力,足够他看透家中情感交错,看懂世间人情冷暖,看透人事筹谋,但总有那么一些东西他看不懂。



俗事凡尘没有这么好入,要能涉足其间需要一颗盛满红尘的心,这颗心受情绪波动,为了其上一人左右摇摆、也能为同一人抱元守一。



远古的先祖们早已为这颗凡心波折命了名,便叫关心则乱。



关心则乱的王道长前看古今,后看因果,唯独没看见背对他向导的神色。



白老虎察觉什么刚想抬头,那只凉透了的手便覆了上来,连带着半个身子的重量,一同压在了精神向导身上。



谁咬紧牙关,忍住了一声叹息。



原来他走过念兹在兹,走过平心静气,那都是虚的,他终究还是无法与那一人并肩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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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30 23:07:53 | 显示全部楼层
3.


修习向导的精神领域多年,从小到大,从懵懂到悟事,那些教育渗透在家族处事方针之中,或是在各种人际应酬之间,普通人在情绪波荡间精气神都跟着潜移,哨兵向导等异人的心神转动更是带动精神领域默化。



家族启蒙的早,他天份也高,极其年轻的时候便觉醒了向导的身分,就连还没真觉醒前,也早早摸到了精神领域的边界,肯静修就能固化那片心灵世界,肯外放则能干预他人心中千秋,家族对他抱以极高期待,相应而来的便是沉重包袱搁在肩上,但越不容易跨越的墙,他心底的傲更逼着他翻了过去,小小年纪就成为超越族中不少前辈的高阶向导。



诸葛家,诸葛青,这些曾是他理所当然的骄傲。



他站在翻天覆地的暴风之中向前望去,耳尖是雷霆万钧,是天打雷劈压下来的炸响,除了那方寸之地外,不是天雷便是地火,烧进触目所及,奔腾的灼热焚着焦炘,遍布向导周身,火势渐大就要将他也吞入其中,他要想不被自己的精神领域毁掉,唯一的方法就是退出心境,远离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



一个向导被逼到连精神领域内部都驾驭不了,连他自己都觉得丢脸。



他总是忍不住再看一眼自己的内景,再去瞧那翻滚的雷云与火海,火焰烧得更旺了,几乎就要逼到他脚边,他的视线决绝,却望着火焰深处一片阴影,那似乎是火焰的中心,随着距离拉近,隐约更能看见阴影的模样,那竟然像是两手张开,等着环抱他的一个小小人影。



诸葛青心口一紧,这次真的头也不回逃离了自己的精神领域。



那片烽火连天再连绵,却也烧不出心魂之外,向导重新缓过一口气,在他面前还是医院后方的假山水,他坐在人为修出的小土丘上,树影斑驳将他藏在一片藏青之中,年轻的诸葛家后人神色绷不住一丝低落,重新开合眼睑后又将情绪放进了底层深处。



越逃避越撑不了多久,他心知肚明,却也终于有了点危机意识,这样拖着不是办法,却又缺个契机让他鼓足劲去拼一把,要知道折在自己精神领域里的向导不甚其数,正如哨兵易惑乱于五感,向导天生对精神手段的敏锐自然吸引他们本能去探求,这条路只要稍微偏移、失了度,下场可不比游离的哨兵好看到哪里去。



心里思绪繁重,一阵波动若有若无便趁势来到男人身边,诸葛青还维持放空发呆的表情,接着猛地头一偏,躲开了高处俯冲下来的一小团黑影。



圆脸短鼻子的小黑脸一击不中在地上翻了一圈,腾了又弹起来,绕着向导脚边打量。



诸葛青也不生气,拿身边的小树枝去逗他。



“他对你的态度跟对我前男友们的一个样,你真的是渣男从良吗?”山丘小径那一头,诸葛青毫不意外的看见了女孩F走了过来。



“我可没考虑过从良喔?”说着还能抽空对对方比画一个爱心,差点激得地上那只狐鼬蹦起来又要给他一爪,“怎么来这里?”



他上下扫了傅蓉一圈,这也是单身哨向场合,这眼神如果不是两人相熟,大概也可以被指责上一句性骚扰,“看起来没受伤,怎么来医院了?”



诸葛青还是来打听昨天任务中那个觉醒小向导的事,这里是公司合作的医院,有案底的、内部员工打伤或被打伤的、私下要处理的几乎都往这送,可惜他打听一圈,才知道小向导本人觉醒后精神状况不差,这下已经被白塔方接走了,政府方的白塔介入可就没那么容易再去把人挖出来,看来接下来只能指望公司那边,他并不想这么快自投罗网去写隔了夜的任务报告,便顺势在后方假山中间散起了步。



傅蓉全身看起来也确实毫发无伤,看来也不是陪谁来看病的,这下出现在这里,也无怪乎他问上一句,谁知道这一句,对方却迅速出现一个尴尬的表情。



“不是吧,你把你男友揍进来了?”



傅蓉表情看起来更虚了,“不是男友是暧昧对象……,他突然扑过来我反应不及,就过肩摔把他扯出去了……”



一般年轻女孩的过肩摔还成,一个成年哨兵的过肩摔就是任何人都不可承受之重。



“跟你们哨兵谈感情太危险了,”不过接着话锋一转,“你的渣男雷达太准了,下次记得选你看起来最不心动的,肯定是个好男人,都选什么约会就动手动脚的,”他掰了一下手腕,大有要为自己家姑娘出气的样子,“人去哪了,我给他灵台清醒一下,看柱状物都是绝世美女,包准想要每根磨蹭着过去。”



“跟你们向导谈恋爱风险太高了,”女性哨兵迅速做出总结,终止了这个危险的话题,“不说我了,你在干嘛,小蓝孩这等级的向导怎么会让我在医院里就察觉到行踪?”



“说明你挂心我?”



“少来,又是这个表情,姐可是有经验的,”这个公司里烂桃花跟武技都有名的年轻哨兵一屁股坐在诸葛青旁边,“怎么,又跟你家友人A有关系?”



“故事纯属虚构,如与现实有雷同纯属巧合。”



傅蓉才不鸟他,几年前同一个地方两人一场谈话互相知根知底,她这边是渣男雷达火力全开,如果不是有公司管着都快成为都市传说的程度,诸葛青那边没有雷达也没有传说,毕竟这么多年挂死在一棵树上,也没什么好折腾。



他只能折腾他自己。



“还没成?”



“成什么?”



“先不提友人A怎么想,我以为至少你们会结合的,”诸葛青表情平淡,套不出什么话,“这样你也好受点不是?”



但诸葛青是个人精,哪里是女孩F这个等级套的出来的。



“那可是友人A,我们差太多了,搭档还凑合,结合就算了吧,”他心念一动,又想起昨天王也那一番话,“我以为这几年我也算有点长进,但到底还是走不到他身旁去,不是一路人啊……”



傅蓉双手往后一撑,陪他看这片大好天色,“小蓝孩已经够努力啦……”



这位后期被招募的公司哨兵忘不了自己第一次看到小蓝孩跟友人A原型冲击,滤镜跟后期都拯救不了,让她一时间陷入到底该当个CP粉还是主角毒唯,但到底给他说故事的人是诸葛青,她从那个男孩的角度看出去,自然看到向导的挣扎,以及那份消长都在间距的勇气。



“我确实喜欢他,”老王这人个性跟颜值都非常对他的口味,人好揣摩,又优秀,相处这几年已经无可逆转地改变了诸葛青这人的理想型答案,是走一辈子都心甘情愿的那种答案,但一段关系中从来不是只有感情做主,“但至今我还是羡慕他,嫉妒甚至因此反感他,这种负面情绪哪里是对自己哨兵的,连对朋友都不该。”



诸葛青内心藏有一片天火,从人的根性一路烧了上来,铺天盖地,几乎以吞没那颗本心为目的,似乎只要化成灰了,这些丑陋的模样便都没了踪影。



他又想起火海里那个孩子,他一直试图告诉自己那不是他的失败,而从他企图对自己的精神图景说谎的那一天开始,星火就已经种下,在他一次次的逃避中成了无法挽回的燎原。



在数年前他第一次败给王也,连向导引以为傲的精神世界都不是对手,他的自尊心辗进泥地,心神动摇的厉害,那片本来就摇摇欲坠的精神领域应声碎裂,雷火常驻不去,本来就在控制范围边缘的绵延大火顺势超穿了整片心境,心里失了那常恒的持量,几乎就要将他拉进领域崩盘的疯狂,如果不是咬着一口诸葛家的骄傲,他的精神领域就要跟那个小向导一样,瞬间归于一片死寂长夜。



正是如此他才那么震慑于小向导昏厥前那片泥沼,那沼泽活像一片活着的恶意,将接触到的精神世界灭顶于死寂,带入漫长黑夜,那是不再有反应的死水,是精神世界的衰亡,是空无与灭顶,便是死亡。



曾经只差一步,他也就要走至长夜之中,正是清楚那滋味,他才无论如何都想搞清楚那泥沼、那藏在小向导精神领域中的另一个精神世界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神色变化几分,脸色是一般人少能在这人身上看见的烦躁,傅蓉曾经听他掏心窝讲过太多,他在女孩F身边藏不住,便能自然将情绪流露在外,他本身特质魔性,同性对他自动好感度减三十,在异性这一边则完全反过来,傅蓉特别吃他这一套,手伸过去就搓揉了一把蓝色长发。



女孩F劝过太多次这都是人之常情,对朋友羡慕嫉妒恨都是小事,当下一时猪油蒙心,醒来还不是好基友一双,人身而在世本就是泥土里捏来,捏进了良善光点,自然也揉了卑劣阴影,全成在数十载岁月滔尽,才能知道最后洗炼出了什么。



她劝过太多次,便自然知道这些都拉不住小蓝孩的脚步,对这些道理都早已摸清,却把这些都当作自己骗自己手段的诸葛青太过聪明,聪明到过度看清了自己,早早走进了向导理应回避的牛角尖处。



知道没有用,傅蓉也不劝他,“好久没看到了,把它们放出来一下吧,”女孩带着茧痕的温柔掌心顺着背脊往下,却是豪爽的一把拍在向导背上,“你老这么逼自己也逼它们,早晚闷死自己的精神向导!”



诸葛青差点被这一掌拍过气,也不知道是这一掌的功能,还是终于能找人说些心底话,从昨晚就压抑的情绪终于舒缓许多。



“长的多难看,也就只有你每次都要看。”



“你行你放出来啊,我看友人A还没看过呢。”



这大实话搓穿了向导的膝盖窝,大男孩装死卧倒,心底放松了些许,被他压在天雷地火角落的点点颤动便翻滚起来。



虽然做好心理准备,但每次看到都还是让人一时花了眼,傅蓉这边看过去,那便是大片苍白花火猛然从诸葛青身上迸出,数量繁多奔腾,像是天上来的荒洪,那气势浩瀚,却有几分薄凉,花火们的颜色极淡、体型又小,几乎瞬间就融化在日光之中。



傅蓉却理所当然伸出手,数十只白蛾便落在手掌纹路之间,它们形色带着几分透明,连主人的狼狈劲都学个彻底,各个都有气无力,大概是还被大火烧过,连晃动触角都没点精神。



漫天飞蛾压了下来,毕竟没有真实的实体,落满了全身也不觉得沉重,傅蓉对虫子尚可接受,但好友的精神向导就是另一种生物了,自然是完全不反感,连自己家狐鼬都被铺了满头满脸。



飞蛾扑火,他又想起诸葛青第一次在她面前放出精神向导时的评语,对自己刻薄又狠心的精致男孩瘫在一旁看那片雪花飞落,自家精神向导掉了满地,看起来随时都有被踩死的风险他也不放在心上,这片飞雪唯独一块地方幸免于难,正是向导自身,他连自己的精神向导都不愿接触,这份对自己本心、对自我的唾弃与反感才是他精神领域最大的潜藏危险。



你的友人A知道这些吗,傅蓉在心里想,却知道绝对不能问出口。



“好像比以前更小更碎了,”他小心拍了拍掌心的小东西们,“没问题吗?”



“数大就是美嘛,”这个时候还能贫上两句的人似乎休息够了,眨眼间那个孩子又躲回图景之中,包裹在外的又是冷静有礼的诸葛家大少爷,似乎天塌下来都没什么烦恼能进驻他眉间,“也差不多该回公司了,走啦?”



只那瞬间那片白色雪花便在现实世界失去了踪影,傅蓉在他背后盯着小蓝孩看,又想起了手上那些看起来命悬一线的白色小生命。



“小蓝孩没问题的,”明知道这种事当事人不接受怎么讲都没有用,却也不妨碍她开口,“那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精神向导了!”



“你这人审美观有点问题。”



“改天你给友人A瞧瞧,看他给什么评价。”



“他不会看见的,”诸葛青说,“这是我自己要解决的事。”



这时候他心里想的还是心底那片大火,而傅蓉想的则是那些垂死挣扎的白色飞雪,他们此时心里各自牵挂,因此都忘了那个谁旗门开局从没有侥幸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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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大虎在阳光下融化成一滩白色毛皮,活像一球不慎跌落地面的香草口味冰淇淋,狩猎者神色平静,眼睛低垂,是一个极静的姿态,除了青色尾巴偶尔勾挂在自家王道长腿上,倒也没什么特别。



精神向导向来反映自身性格或潜在特质,有的人看起来处事圆融稳当精神伙伴却是凶残的独居生物,也有人看来性情急躁却带了脾气慢悠的生灵,这其中玄妙包括的既是生而为人对自身的认知,也容纳了凡人性格的多重面向,王也这只白虎就非常值得让人议论。



老虎惯常独居且性情多疑内向,更别提白色虎身本就与一般种类不同,更是隐约暗示了这人的特立独行,这些评论在瞥过那只战斗力凶残的精神向导时,不同的人都曾解读出不同答案,却再看看王道长,又无法答出个确切见解。



王也对这些评论从来没放在心上,他隐约记得大约是七八岁左右他那现在一脸王霸之气的虎爷就陪伴在他身旁,当时还没有这么壮,萌的像只小猫仔,然而他已经忘记那个圆滚可爱的模样,只记得那双碧蓝张眼,注视着他,年幼的哨兵与自己的精神向导四目相接,不靠近也不触摸,只是观察着彼此,像是对自身的一再提问。



你是谁?



你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王也暂且不做回答,虎爷也不可能给予回复,这一人一虎便继续在这条路上走着,互相看自己都看得透彻,又比谁都看得朦胧。



多年后已经长成一座白色山丘的大虎卧倒在哨兵身旁,王哨兵此刻找了公司一间休息室,满桌的文件便一份份看过去,他这人看来松散软烂,随时都能找个地方窝进梦境,却又有修道的那份求清求静的悟道,最根本的原因便在于一个专字,此刻他心念定下,埋首在大量黑字白底中硬是待了数小时也不动弹。



张楚岚是个心思透亮的主,公司上层脑袋也挺清楚,这次任务有问题,大家心知肚明,董事会跟高层的关系盘根错节,这内鬼要找起来或许简单,但找出来后面问题层出不穷,王也稍微打探一下,隐约也意识到这是条走向未明的钓鱼长线。



是否收线,收线方在谁手上,恐怕还得看公司立场而定,作为民间的支持人员,这些事再优秀的哨兵向导都无法插手,那是金钱权力甚至只是成年旧怨在世间的苟延残喘,王也看透不说,以一个友好的姿态退出徐四的办公间,倒是那朵碧莲良心还没死绝,一口口声称王道长早起来公司报到就帮我把报告写了吧,说着将他引进一旁会客间还贴心锁门,扬言除非交出这个季度所有申报不然不放人,而王哨兵顺着他的意走进来,就看见那迭堆在桌上的档案复印件,公司不能接触的部分当然没有,但王也想知道的大半情报都在这了。



王哨兵在其中窝了一上午,觉得骨头都散了,心神重上几分,但庆幸他是这种波澜不经的性格,天大的事在指尖反复抓握,刚柔并济推揉之下便也就只是叹口气的功夫,他把椅子往后靠,不自觉把手机抓在手里细细思虑了起来。



他这人身上自带一股不知从哪炼来的仙风道骨,家人当他武当几年学成出山,诸葛青说他是心中装着世间是仁者乐山,碧莲说这是大佬特质的气场,他自认为本身没多高尚,自身领地范围之外,异人圈子的动向,他人的想法,世事变迁都难在他心头悬上几分重量,这点倒是跟他家虎爷几分相像,然而近来视线频繁盯梢,围绕着自己的那股暗潮涌动,不论是物理上的或是精神压力层面,都让王哨兵比想象中绷紧了全身经络。



王也自然清楚这股紧绷源于何处,那是血缘牵绊之外的,入了世才能体会的重量,他已不再是孓然一身的小道士,有了因果有了机缘便有了牵绊,白色老虎的领地已经容纳进了另一人,便增加了要挂念的分量,潜藏在附近的威胁只是接近他的领地,都让哨兵本能地戒备起来。



入世难啊。



王哨兵正检讨着,不自觉又想起昨夜谈话最后诸葛青无故沉默下去的那个微笑,他在洗碗时抓着角度又再偷看过几次,对方背对他继续欢快玩老虎,好像真没什么样似的,大概真没什么事吧,但那人心思深沉他又明白得很,这种事对方太精明,可不是一个哨兵试探得出来的。



手机正在他手上,想着也该中午了,心念一动便决定给人发个吃了没的讯息,他正打好主意,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脑袋运作着,不自觉便将一上午整理情报理出的几个关键人物写进讯息里,只差个发送就要进了某只狐狸的口袋。



王哨兵差点被自己的本能害死,梗了一口气,终于万般无奈把那几个打好的字又一键键删去,他们搭档太久,关键情报常混在闲聊中顺口一提,旁人都看不出破绽,他们自己心底却清楚得很,连商量都不用就可各自做出决策,王也习惯这种几乎可以说是舒适的活动范围,差点顺应把这次的情报也写了出去,但这次可不一样,牵扯到公司、涉及哨向各自公会,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把自己的向导卷进来。



他的响导。



他们没有绑定,但搭档关系太出名,几乎已经被默认对方的哨兵向导,到了连公司都懒得测精神匹配性的程度。最一开始是选拔后诸葛青单方面地找上门,再来是不得不的合作,包括几次互相从生死关头捞对方一把,他们各自都是门儿清的主,不需要特别去点出,凭着相处就能品出对方的性情与抱负。



正如他评价诸葛青这人心念重虑却胜在纯净,他的向导挂着一张片叶不沾身的人设,心思却在是非决断间,果断却又自带孩童特有的温柔与重情;诸葛清当然也分析过他的哨兵,在别人面前吹得凶,仁者无敌、悬自己枸杞茶济世这种恶心话都说得出来,当然在道长面前还是收敛,大抵归于从心所欲却心怀天下,王也的云淡风轻却能勾勒出舍己为人的坦荡,那是看穿命理看透自身才有的醒悟。



他们没坐下来一起随意大醉过一场(主要是其中一方不配合),也没能像其他哨兵向导搭档那样至少拉上精神响导认识一下(这也是因为其中一方不配合),但在任务间从大江南北打打杀杀、顺便吃吃喝喝下来,搞得诸葛青对养生茶接受度逐渐上抬而审美观反比下降,折腾着王也应对人事冷暖情分也学了几分讨巧,互相磨合互相影响,都从对方身上品出像极自己却又相异的部分,都尝出对方是可以相伴一辈子的良友。



他们前调品出了这个良友,双方都是玲珑心性,一个刻意活的精巧,一个宁可大智若愚,却都是聪明人的眼耳口鼻,自然都在日复一日的后劲中意识到良友之外的情愫。



不是搭档也不是朋友,是在对方面前卸下所有伪装,也是恨不得将对方圈入领地,这意味着什么双方从未说破,却各自心知肚明。



王也从自身大白虎开始各种猫咪行径骚扰自家响导后,略为琢磨就意识到这份心意,而一个向导能让一个象征本我充满欲望的代表物白色大猫在身上各种翻滚,还能顺手花式吸猫,基本上已经可以说是对这份关系的响应。



但是诸葛青心中有个疙瘩,王也亲手种下去的,这点比那份心意还要更清楚地横亘在两人之间,导因自然是多年前选拔时,他在精神领域方面彻底击垮了诸葛青的自尊,纵然事出有因,却也将因果的源头栽下。他们不去谈、也不去说,当作屋子里巨大的象腿视而不见,这是哨兵不能介入的,只有他的向导能自己决定如何越过。



王也在过往的人生向来擅长让周遭人觉得轻松舒适,也擅长应付各种人的要求,如今面对自己的向导,尤其抓紧了那条界线,他靠得够近,却又自然退出一段距离,是一个把人圈在自己领地的下意识行为,却又不敢逼得太紧了,怕抓不住这阵风。



凡人本就七情六欲,道长初入人世,在红尘滚滚中捞起一瓢,才终于品尝出世间苦涩,那点喉头发紧的酸涩还在酝酿,源头却毫不知情随电波嗡嗡迅速来了新的讯息,就接在王也的吃了没后面。哨兵低头去看,标着他家向导大头的对话框旁边只有两个大字。



横看救命两字,黑底大字加粗,意义看来特别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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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30 23:08:27 | 显示全部楼层
4.


傅蓉远远就看到王也,道长身型高挑修长,背脊弯折一个角度像扛着半世修仙,天地间的重量就压在颈椎缠绵胸椎的凹槽里,那双眼睛也蒙着仙山烟云,眼睑半张半阖,然而下一瞬间傅哨兵眼神锐利,便抓住了仙人下凡的瞬间。



王也刚踏进训练场那眼神就直了,连背脊都挺了大半,他的大白虎还藏在精神领域深处,此刻看起来像个狩猎者的就是他本人了,缭绕仙气散尽,那黑眼睛焦距收紧,将哨兵的五感发挥到极限,一下抓到了他的向导身影。



傅蓉再回头看自己旁边的诸葛青,这人被选拔成员的妹子们包围夹在中心前后各自三层人墙,活在莺莺燕燕中看起来逍遥自在,还能抽空对他几公尺外的哨兵挥挥手,这下王哨兵本人表情难以言喻,但大致要形容就是狩猎开始前奔跑蓄力的那副模样,其气势之盛不止自己家狐鼬吓的炸了一身毛,连周遭妹子中的几个哨兵都本能意识不对稍微往旁边挪了挪。



唯一不受影响的诸葛青以踩台步般的步子往对方那头走去,傅蓉冷漠地站在八卦人群中听她们讨论年轻一代最有名的哨向组合之一,只觉得白眼要上天,前一刻她还在小蓝孩内心事,眼看连一只白色飞蛾扑上王也发梢,诸葛青都能冷着脸把它抓下来丢回背后,下一刻就看见诸葛青掏出手机准备招唤自家哨兵过来。



“大师,你这是哪一出?”



“我对他问心有愧是没错,但毕竟是我的哨兵,”他调转手机让人看见王也那吃了没的讯息,“叫他过来一起吃午餐啊。”



敢请这是各自为对方着想想到心思纠葛的哨向搭档还是逆歪情侣,傅哨兵自觉五感尤指视觉受到严重伤害,差点就走出主角毒唯去当了anti黑粉。



当然这个午餐没吃成,两人刚路过训练场就被认了出来,原来恰逢公司选拔,赛场里塞了不少民间异人,为了维持秩序公司上下员工动员了大半,大概是闲的没事,不少公司赞助的外派支持人员也身在其中,招呼打完了,身为向导的诸葛青就被抓去开了精神领域压制在场亢奋的人民情绪。



他身在女孩群中,一边安抚着因为情绪亢奋精神领域不稳的年轻向导们,一会又梳理哨兵们随心情而敏感起来的五感,动作熟练,周遭围着他的女孩们都没察觉到这点微乎其微的接触,只觉得靠在这人身边,八卦管饱、人也耐看,连心情都特别愉快,这下成了现成巨大磁石,黏成一大块人肉堡垒。



看起来是逃不了了,索性给自己家王道长发个讯息,当然不是真叫他来救命,大有要死一起死,要忙一起忙,要肩负人民群众的责任,咱们就一起扛吧的心意。



“诸葛家牛逼啊,那群人靠他一个就压住了。”



“公司待命的向导都来了,就是怕情绪暴动,这下倒好早知道出这张王牌就好,那群女人也是听话。”



站在人潮边缘大概也被归类在那群女人这个范围的傅蓉眼角一跳,哨兵敏锐五感迅速屏除对战场上的局面,在人群中到处打转企图抓到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声音主人。



在他身旁的诸葛青和王也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两人站在一起自己聊自己的,诸葛向导还是尽职安抚周遭情绪,还能抽空消遣被自己拖下水的哨兵,王哨兵认命叹气,陪他站在一旁充当人型维安。



场边的八卦倒是跟着赛程继续。



“那可是诸葛家这一代的顶尖向导,他们家族异人频出,大概有自己的训练方法,那小鬼未来可能也是家族接班人,应该是年轻一代最好的向导之一了。”



“年纪还轻啊,小孩未来造化不可限量。”



傅蓉听着嗯嗯点头,她毕竟小蓝孩毒唯,别人吹得这一波女孩F相当受用。



“嘿,还这一代最好的向导呢,你不知道当年公司的选拔?”



“这我可知道,一个向导被哨兵的精神领域压制,史无前例啊,别人还看不出门道,我自己可是向导怎么会看不出来,诸葛家那小子精神领域都垮了,简直是向导界的耻辱。”



女孩F几乎瞬间便听见精神世界里狐鼬尖细的私鸣,哨兵就是这么有趣的生物,她内心窝火,自然带动五感锐化,一扭头就在转角处逮到那几个闲言碎语的身影。



那里站着的确实是个年轻的向导,发色黯黄,正跟自己身旁几人谈话,“那哨兵也有点问题,我爷爷可跟我说了,哨兵怎么可能有那种程度的精神领域,天知道他做了什么,”那双眼睛这时候错开视线,刻意扫了过来,“我听说他离开武当山了,别是因为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吧。”



狐鼬这下冷静下来了,这种凶狠的小型狩猎肉食动物藏起身型,收紧爪子,跟她的链接者一个德行,就是准备狠虐对方一把的模样,当然有个清楚掌握她情绪流动的向导在身边,怎么可能轮得到女孩F出手,诸葛青正站在她身后,偏过头来看着是对她说话,脸却特别侧着那一头,话语虽轻,唇形倒很明确。



“别理他啊,”他说,眼角弯折起来,看起来友好,又不屑,“只是咱们灵玉真人的手下败将而已。”



几乎就在话语的下一秒,诸葛青跟王也突然同时动了起来,两人各自跨了一步,王也一把抓住诸葛青背后年轻女人的手,而诸葛青则捏断了冲王也后脑勺飞来的那根十字弓,女人手上短刀落地就不再动作,而抬手送来这把十字弓的人神色呆滞,似乎根本对手上哪来的武器毫无反应。



两人都是哨兵,精神波荡也大,活像被外在的力量彻底揉成一团纸屑,这是典型意识被干涉的反应,诸葛青顺手抹去了那些外力介入的痕迹,还来不及修复其中破碎,战场中间已经有人连名带姓喊他。



“诸葛青先生。”



战场被清空,那个黄发男人站在中间,后面跟着几个看来神色不善的主。



这人傅蓉不认识,她对渣男雷达反应很准,但这种的连雷达都不需要运作,一看就是连内在都没点东西的人渣,周遭的人却是认出了他,泛起了一阵不安混着不甚欣赏的嗡嗡声,刚刚王也诸葛青这边动静始末都快,没什么人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专注力便被中央的人吸引走了注意力。



诸葛青微微一笑,便往前走了过去,“王并先生,上次选拔后久未见了。”



他礼数周全,只有几个人才知道王并上次选拔堪称惨败,面子里子都丢得彻底,诸葛青这一句完全是对着膝窝招呼上去的,但确实没落人口舌,王并皮笑肉不笑,却没有再接他的话。



“上次选拔你的风采也挺盛啊,我这次路过,就是想着来增广见闻,听说你可是这代向导第一人,不介意我们也比试一场,互相切磋,想必你不会拒绝吧?”



诸葛青站在对战场边,心里明镜一般看得清楚,王并家室深厚又跟公司关系匪浅,却又不算是公司任派人员,在场都是中低层员工或是外派人员,这下选拔场地被人入侵,又点名单挑,一下没人拿定主意阻止。



不,或着说大概有大半人都想看这小混蛋被狠揍一番,干脆不阻止了吧。



往常诸葛青才懒得沾这种浑水,这男人不是值得结交的对象,而且目的不单纯,上次作为一个惨败给张灵玉这哨兵的向导,想找场子就来单挑也输给个哨兵的自己,不说心态如何,还是个喜欢挑事子的人,诸葛青自己清楚他的精神领域不稳,外人或许看不出来,但看那王并能瞬间干涉两个哨兵的精神意识,这精神入侵的本事大概也有点王家传承的路数,看出他心境不稳也是应当,都看出来了还对他下了战帖,这个性也确实就像传言那样糟糕透顶。



不过,正好,诸葛青现在心境确实不稳,狐狸尾巴往地上一甩,哪管他后面欲言又止的王也跟傅蓉,一步就踩上了对战场。



王也是什么想法傅蓉是不知道,女哨兵现在一半心情等着自家小蓝孩把对面人渣按在地上摩擦,一半恨不得自搓双目以谢这碗狗粮,她怎么会看不出来诸葛青哪来脾气应战,还不就对方多说了王道长两句难听话。



众人围观还没来得及鼓噪一下欢呼声、组织情绪,这一头两个向导各自上场就毫不动作,大概只有数十秒,诸葛青率先往后退开,一个转身就要下了战场,直到他人都走出数十步,王并才恍恍惚惚跪倒在地,他低垂下头,鼻血汹涌而出,诸葛青没下死手,他跪在地上却也没反应过来都发生了什么。



诸葛青就要下场,想了想准备要说些什么又停了下来,对方的性格也真的是恶劣至极,他已经看出诸葛青精神领域并不稳当,却是第一反应就是发动脉冲压了过来,力道之大可没有试探的份量,完全是破坏的横冲直撞,诸葛青懒得跟这种人周旋,只灵巧带动精神突触往前一送,穿越领域和屏障,轻易直达对方图景深处,将一个错误的意识弹进王并脑袋瓜里,下一瞬间把自己误认成攻击对象的脉压便在对方脑袋里炸了开来,肯定不好受,但毕竟是自己的精神力,大概也不会受什么伤。



想来这人如果劝上什么大概也无济于事,响导摇摇头,就要下场。



才想着后方一阵异动,他下意识回避,闪身的同时不自觉都挑开了些许眼帘,朝他袭来是两只一组的灰狼,少有哨兵敢直接用精神向导对战向导,精神向导源于自身,是自体根性稳定跟精神稳定的基础,拿精神向导去袭击以操弄精神为特长的向导,可以说是不自量力的行为。此时站在王并身后那几人敢用这手段,诸葛青一下也有点好奇,精神探查方向一转,就朝着两只近在咫尺的精神向导而去。



他还没能接触到对手,那两只倒霉动物便突然没了影子,大概只有在场实力不俗的哨兵才能反应过来,那一瞬间某只白色巨虎翻出精神领域,一爪子把其中一只拍飞出去,另一只则干脆咬断颈椎了事。



诸葛青重新转过身面向王并,这次他视野里已经自然卡了一个人,王也从后方走到诸葛青身前,表情乍看之下还算友好,“既然你们那边也上了哨兵,我们这边也搭档一下,成吧?”



在场人都觉得王道长如沐春风啊,这脾气顶好,一般人看到自己好友还是自己向导被人偷袭,没有冲上去算账都算得上是有修为了,何况还是当着众目睽睽来这一下,几乎已经可以说是无赖的嘴脸,王也还能静下心跟对方讨说法,不亏是有个道长标志悬在头上的男人。



然而刚刚看见那只白虎出手的,跟站哨兵身后半步看他姿势的诸葛青都意识到,王也这哪里是脾性云淡风轻,这是不动声色。



对面几人看到关键人物下场,便也跟着上了场,一点也不在意场边鄙视的眼神,怎么样少爷,这王也就是您说的那位哨兵。



王并狠狠瞪着对面那对搭档,他原本想着教训诸葛青只是顺便,主要还是要来会一会这个自己爷爷嘴上叨念的哨兵,一个哨兵有着连向导都无法撼动的精神领域,甚至连屏障的架构都比异人圈内任何向导的能力都还熟练──虽然太爷爷亲口说了,等我给你弄懂这哨兵其中玄妙,乖孙儿,等我们家接手了,爷爷亲自教你啊,到时候那张灵玉算什么东西,都不过你脚边垃圾。



但那毕竟还不是他的,爷爷还没拿到手,都是别人的,还不如他自己动手来取,动手,他低声说道,也不怕对面的那对哨向听到,给我弄死他们。



旁边的人得令便是数人涌入战场,一瞬间精神领域开展,其间凶恶的精神向导已隐约显露身型,看来完全是个你死我活的局面,哪有刚刚说好的切磋。



诸葛青眼角已经瞄到有人看状况不对疏散人群顺便回报公司高层,当然也有大半人等着看热闹凑了上来情绪更加激昂,他倒是隐约看出对面门路,那几人身上给他一种古怪感觉,尤其精神向导被王也的老虎打回原型,作为链结者却像影响不大似的还能如常活动,这下好奇心堪比狐狸的向导意识飞快一探,尝试共鸣周遭领域后很快就得了结论。



“电子向导啊,也是蛮有想象力的。”脑波自然也是波长的一种,运用电波干涉或加强领域都是原理可行的技术,不过数人配戴还能有这么大的运作范围,看得出来王并背后家族也是投入不少心力。



可惜了,他心里想,外在其来皆是辅助,向导追求的是内心平衡、是心境超然,纵然有这些外力,自身不精进这条路终是故步自封,他看了看对面王并对着他们一脸愤恨,已经隐约得了结论,这下便将精神领域铺开,准备加入自家哨兵狠狠教对面这群无赖怎么重新做人。



诸葛青刚一动,他前面王也便伸出一只手朝他一挥,是不要他出手的意思。



“不是吧,王道长,这么贪心?”



他家王哨兵回过头来,表情还好,声音压得特低,不至咬牙切齿,但已经是老虎居住领地被人入侵的低吼,“你自己玩了一局,这就让给我吧。”却是对上自己向导,脾气缓了点,再开口又是闲散几分的语气。



“这场里几个监视器啊?”



诸葛青一听大乐,好好一个王道长就这样跟他学坏了,“再多都没在怕。”



他们一下达成任务分担,向导很快往后退一步,而王也则直接往前面对那头一瞬间窜出,各种角度攻来的哨兵向导,这看来就是个大打出手的前情提要,群众八卦跟凑热闹的心情一下达到高点,想看王孙子挨揍的心愿已经达到满足,而作为顶尖哨兵出名的王也,看过他真动手的人不多,这下都等着大开眼界。



他们的眼睛张大,却是瞬间蒙上大片模糊,耳尖似是闭了消音,五感被错误的讯号一抹,连一瞬间的记忆都模糊了起来,他们似乎看了一场对决却失去明确记忆,又像是连看都没看就失去意识,这样的恍惚只存在数秒,再回过神来去看对战场上,场上已经满地伤员,各个瘫着都失去了意识,王也还是那副站没站样的悠闲,全然看不出来动手的到底是他还是诸葛青,只有几人还隐约瞄到刚藏进精神领域的那条青色尾巴。



“哇,不道德啊,”终于有人发现不对劲,“老青我们不是同一边的吗,你对我们开什么阵啊!”



“到底有多宝贝你家王也道长,让我们瞧一眼都不肯,独食可耻!”



群众抱怨声量渐大,已经自动变成公司私聊版的现场面基。



骂得好,女孩F在底下跟着鼓噪,就是这样,看看这两个人这副模样,你们这些群众不会知道他们私底下有多麻烦,看看场上这互动,说他们这对搭档还没结合都没人信。



但大家虽然嘴上抱怨,私下顺便掏出手机把公司八卦版跟抱怨版都刷上流量高峰,却都是清楚事理的人,再看场上所有人都瘫着,就那个王并看来最惨,天知道他的精神向导遭受了什么,他都已经昏了过去还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浑身发抖,这难看模样瞬间流窜公司交流网站,匿名版都是各种赞扬,几乎把诸王这对搭档吹上了天,但毕竟是私下斗殴,大家心底都清楚,这场胜负实在不适合公开场合多说,诸葛青开了阵的原因大概也导因于此。



也有靠谱的围观群众,顺势就蹭到了监管人员旁边,暗示了一下得把不适合流出的监视器视频删掉,谁知道对方无奈抹脸,指了指监视器上的黑屏,早在王也出手,诸葛青开阵前,就天知道是谁影响了监管人员的意识,非常贴心关了周遭所有监控的开关,这下连等重新启动都还需要一分钟的时间。



好心群众与监管人员互相看了一眼,都默契地低头,一起开了八卦版刷上一波。



站在中间两位当事人这下六根清爽了,互相并着肩,顺便拐带了想拒绝并不想吃热腾腾狗粮的傅蓉小姐一起往外走。



“结果你想好午餐要吃什么了没?”



“等你开释啊,道长?”



女孩F差点又现场转了黑粉,庆幸接下来一个声音拯救了他。



“老青!老王!”



张楚岚大步走来,身后自然跟着等吃午餐的冯宝宝,后来才看到八卦版上战况的小张哥也不知道该扼腕还是该庆幸,但无论如何事发当下他确实人不在场,他才刚在柜台见了白塔的人。



“总算找到你们两位大佬了,行行好,陪我去趟公司门口,”他看两人都是一脸怕麻烦的表情,才肯把后半句压箱宝掏出来,“昨天那个任务的小向导还记得吧,小女娃要跟白塔的人回去了,白塔人真好啊,不像公司惨无人道,小女孩说走前想跟救了自己的大哥哥道谢啊,这不就找上门了吗?”



他面前这对哨向搭档神色各异,互看了一眼都挺惊奇,这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下自然飞快跟上了张楚岚的脚步。



大厅姑且也是公司门面,窗明几净还有服务柜台,靠近门口那边站着白塔的业务方,小姑娘坐在椅子上打理的整齐,阳光将她包裹自带几分青春特有的温柔,当然这份柔软没能直达身旁王哨兵身上。



隔着另一段距离,公司方的张楚岚等人靠在墙边,议论纷纷只差没私下开个小群宣扬八卦。



“看看老王那耸样,不是要打探小姑娘吗,这下可是被人家打探了。”张楚岚幸灾乐祸,不知道有几分强颜欢笑,还没交过女朋友也没结合哨兵的年轻向导笑中带泪。



“明明我才是精神世界拉她一把的,小姑娘这视力怎么这么差呢?”守备范围覆盖各年龄层女性的诸葛向导感慨,大有几分不甘心的气势。



“女娃子不是说要跟牛鼻子谈两句,你们讲这啥意思?”只有冯宝宝站在原地,左顾右盼,看不出他们的乐趣。



“老青,你狩猎范围太大了,给老王留个吃他那口的吧,”张楚岚嘴上这么说,转身就凑去冯宝宝耳边悄声,“宝儿姐你瞧,这就是死不结合的哨向,现在没有名分只能吃对方飞醋。”



诸葛青跟王也死不结合,害当年想弄他们以领到公司那份结合补助奖金的张楚岚怀恨在心,现在就忍不住来个落井下石,当然这井他不敢挖,他旁边这位刚刚瘫痪数十人五感的向导眼睛半开,雷射眼一般扫射过来。



“我这是担心老王他把持不住,那可是未成年。”



张楚岚往冯宝宝身侧缩了缩,心底吐槽不敢说出口,却又忍不住打量那边,只见小女孩还在侧身说些什么,王也到底性格好,虽然格外窘迫,但也是耐心端稳姿态听小女生表白情绪,几人都是调了听力,都听得到那一通的一片黑暗中醒来看见身旁的帅哥哥身后万丈光芒像是天神降世给小女孩心口一击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来表达谢意,虽说是谢意但那脸庞红的像颗小苹果似的,关注那头对话,还能听到身旁张楚岚啧了一声,冯宝宝大概自觉无聊,顺便在这场景中加入咀嚼饼干的喀滋作响。



诸葛青一边感慨现代小孩都看了什么小说学来这种形容词,一边暗想当天任务他们两人皆带着头盔,天知道那小女孩都看见了什么,不过这些吐槽也就跟张楚岚说说,向导绷紧了全身精神,细密无人察觉的精神领域铺了一地,连白塔方的成员都包裹了进去,他心思向来谨慎,这一手谁也没察觉,唯有冯宝宝回头看了他一眼。



狐狸自然有他的顾虑,他是在场唯一接触过那个小向导精神领域的人,虽然如今探查过去只觉得是再普通不过的蓝天草地图景,他却忘不了曾短暂出现的黑色泥沼。他的精神领域不稳,不敢贸然再次开阵把整个一楼包进去,却还是留了个心,他心思微动,那片无人可见的白色飞雪便小心翼翼飘了出来,慢悠悠地悬在王也头上。



王也这边也专注在小女孩身上,他一边尽量用知心大哥哥的形象面对女孩热切的眼神,心底一边发虚深怕接下来公司就要叫他来上一张合照宣扬正面形象,然而哨兵一心多用,同时也扩展出去自己的精神领域,他的操弄方式与向导不同,便是画出自身界线,去探小女孩精神领域的底,青在对方脑袋里看到什么他不知道,但那传说中的第二精神领域他打算自己见识一下。



“谢谢你今天肯见我,我真的特别高兴,”女孩说,突然手一开就抱住了王也的腰,埋在他胸前的小脸抬起来整脸都是通红,“特别特别高兴!”



那通红中一双眼睛却突然变了神色,“特别高兴,你真的有操弄精神领域的本领……”



她话还没说完,王也便看见了那片巨大污泥,铺天盖地而来堪比长夜降临,无光无色,黑泥压缩到极限,即使已经意识到但也来不及了,黑泥压缩至极限后炸开,小向导充沛的精神海如同核弹随之引爆,速度太快且突如其来,王也还来不及退回自己的精神体,便觉得一片遮天蔽地的飞雪将他拢住,将他护在精神体崩溃的震荡之外,带着几分决绝,几分狠冽。



那片飞雪迅速在爆炸中粉碎了身影,一片片烧去模样,溶解在王也面前,那是飞蛾扑火特有的疯狂,王也只抓住一把,看见那白色蛾子在他手心失去踪影,他看的分明,这哪里是精神向导,这是某人溢散破碎的精神领域。



哨兵来不及抓紧怀里瘫软下去的小女孩,他的本能已经意识到某种他最恐惧的事物,在他身后某处迅速空下一块,像是卸去半截身躯,像是半边脏器停止脉动,像是他回首自己的领地,只有空无一物、只有他自己。



王也以僵硬至极的神色回过头去看,看见他已经预料到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画面,在他身后诸葛青猛得吐出大口鲜血,他视若不可侵犯之物的向导歪着身子倒了下去,而在这一瞬间,哨兵已经察觉不到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那片精神海。



“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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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30 23:09:04 | 显示全部楼层
5.


那是小男孩第一次见到家人以外的哨兵。



对方年纪大概只比自己大上几岁,这激起了小男孩的斗志,他身为向导还没经历完整的觉醒,这点显然就输给对面那位小哨兵了,正坐在长椅上发呆的哨兵脚边窝着一只黄白色小猫,像团毛球,看不出确切基因炼,抬头的样子倒跟小哨兵一个德行,那是几分蛮不在乎,几分若有所思。



连自己的精神向导都没呼唤出来的小男孩立刻缠了上去,现在仔细去想也不记得到底都说了什么,只记得每次靠近对方时,对方一脸怕麻烦又不敢说的表情,小男孩从小早熟,当然察觉到这份情绪,却觉得好笑更是往对方面前凑,变着音调叫对方小猫哥哥。



显然不是别人家哥哥的小哨兵每次被这样叫上一次,就是一脸尴尬几分无奈,而其中是否真的有一丝愉快,又或许这不过是长大的小男孩自己想象的,便都已经无法考究。



小男孩总听带他外出见世面的长辈们说,年轻的哨兵都得走过一条天堂路,那是至高的享受也是绝对的折磨,整个世界将所有的讯息塞入年轻孩子们的脑袋,所有的感官调动,不受阻隔、不受屏蔽,那是大千世界的真实模样,却是一念偏差,就能毁了这个哨兵的一生。



然而小男孩偏过头去看太阳底下的小猫哥哥,对方坐在树影下,身影半分明亮半分阴翳,抬头高高望着天际,彷佛看着一个小男孩一辈子都看不见的星辰大海。



真好啊,那时候他就这样想,如果我以后能拥有自己的哨兵,我也希望是这么好、这么特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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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精神领域彻底崩塌了。”



橘红色短发的医疗向导回过头来,小房间内徐三四、张楚岚、冯宝宝或站或坐,把一个小小的医疗隔间塞得满当,这话说出来几人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张楚岚跟徐三都是向导,这个答案他们早已有心理准备。



“我这里的报告没有错的话,”医疗响导敲了敲桌上文件,“他昨天刚安抚过一个刚觉醒的向导,今天这向导就在他眼前炸了,你们都不是新手了,都知道怎么回事吧?”



几人矗立不动、表情静止,只有眼神互相扫过一圈,却是都不说话。



只有冯宝宝在这个场合能够开口接话,“他掉井里去了。”



“没错,他的精神领域被那个小向导彻底毁了,我探查下去完全摸不到任何响应,而这种生死关头他的精神向导都没出现,不用我说你们也都知道,他的精神体已经进入衰亡期了,”女向导尽量把语气拉起,别显得这房间一股奔丧的气氛,“他自己也是向导,能下定决心去帮大家屏蔽领域崩塌的爆炸,这种事他肯定都想好了,你们不用觉得欠他什么。”



女向导说的透彻,表情也是看透生死特有的果断,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捏了一把年轻病人的脸,“小帅哥心里大概有底,可惜了。”



在他身后,诸葛青窝在唯一那张病床上,他歪着头、身体放松,连接着的仪器上生命征象数据跳动稳当,看起来只是好好睡上一觉,然而两侧太阳穴及脊椎拉出的脑波及反射讯号投映在计算机上均是一片噪声,像是在黑夜里迷航的那艘宇宙航舰。



这艘航舰藏在年轻向导的脑壳身处,所有人都知道就在那其中,但已经没有人能找到他了,医疗向导低头看这个后辈,心里也是一阵唏嘘,在明知自己精神领域会崩溃还出手,究竟是少年心性还是舍己为人呢,这就是个人选择,没法多做评论。



向导的精神领域崩盘并非不可逆,也是有少数神人硬生生重新修复或甚至组建出全新的图景,但只要一念之差就会落到衰亡的地步,一般口头称之为井,那就像是下落后无法再爬升的深渊,精神体落入其中便是被长夜吞噬,随着领域海的逐渐死去,缓慢消耗比拚的是脑中意识先死去还是这个外在躯壳先耗尽。



那是心灵世界最后的劫难,是对于精神领域依赖成性的向导们最恐惧的噩梦具现化。



“这小帅哥姑且算是公司员工,发个善心替他联络家人吧,这最后一面……”



她话还没说完,便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向门边,那里站着个黑发散乱的年轻男人,他面容俊秀,五官淡雅,是往常医疗向导还会开开心心评论上一句唉呀又是个帅小子的面貌,然而此刻那张脸上毫无表情,无悲无憎、不喜不忧,彷佛将所有情绪都压抑至极深的山脉之下,但他周遭气质恒定淡然,姿态巍峨似乎不受任何波澜影响。



医疗向导看着他,一下无法确定这人身上到底带着什么情绪。



黑发年轻男人就站在门边,不靠近也不远离,全身气息压得极低,专注在诸葛青身上的医疗向导自然忽视了他,张楚岚就不一样,他从头到尾盯着门边这人看。



他可是心知肚明诸葛青跟王也这两人之间是什么联结,那不是一起买房子、一起出任务东奔西跑的关系而已,那是精神向导在对方面前都没个正形,是过了命也不会犹豫的搭档。



公司的年轻响导早已意识到,他比徐三、徐四还要清楚,诸葛青倒了,现场最危险的不安定因素可不是那个困在自己意识里出不来的向导,而是一个已经失了安全阀的哨兵。



王也往前踏了一步,他从踏入这个房间就没再动过,此刻他一动,徐三、徐四就算不知道这两人关系,也本能紧绷起来,他们各自身为哨兵向导的天赋已经向他们传递眼前这位强大哨兵的危险性。



“喂……”



“等等……”



却是这一步,张楚岚猛的醒悟过来,王也的步伐又平又稳,背脊还是那副自己舒适的姿势略微弯折,那上头已经不负载一座仙山,他将其他东西拱上背脊了,张楚岚或许还看不透那是什么,却也意识到那东西绷紧了哨兵身上的弦,同时也松开了王也全身的脉络。



这不是一个就要因为情绪暴走陷入游离的哨兵,这是一个已经顿悟的道长。



“我是他的哨兵。”王也说,他并没有看医疗哨兵,而是直直盯着诸葛青瞧。



医疗哨兵眉头一挑,心里想这还有转圜余地,进入衰亡期的向导已经无法跟外界共鸣,任何精神安抚或触动都接触不到他,但哨向的连接从来都在例外之外,但他只来得及认真看了王也一脸,这挑起来的眉头又安放回原地。



“小子,你们没有结合,行不通的,”她挡在诸葛青的床前,没在让王也往前站,“你是个哨兵或许不懂,但这不是生病、不是受伤,他就是……掉下去了。”



王也情绪起伏也不大,只是摇了摇头,“不是的,我是他的哨兵。”



他那样理所当然,神色全无波荡,像在说一个谁都懂的道理。



医疗向导还是拦在他面前,“这不是开玩笑的,我是一个医生,可以救不了一个人,但不能看一个人去送死。”



医疗向导锐利的眼神扫了一圈,最后定定地盯着王也黑色的眼睛看,“公司里比他更强的向导肯定有,我的领域也在这小帅哥之上,但我们干嘛不救他,衰亡的向导为何几乎等于放弃急救,这不是生理上的问题,这是精神层面的问题,他被困在自己的意识里,外人接触不到的,如果要强行接触就得深入他的意识里去,那可是人的大脑,人类至今都没能了解超过十分之一的未知,你了解他的过去、他的想法、他的感受吗,只要有一点点抵触,从外界入侵的意识就会跟着迷失,只要一步踏错,你这……”



她话还没说完,本来坐在陪客床上的冯宝宝就站了起来,还顺脚把发呆的张楚岚踢了起来,长黑发的女性哨兵站在陪客床上看起来与人类的行为逻辑毫无关系,然而她双手插在口袋,却像那个看得最清明的。



“别劝啦,他都想好了,听不进去啰!”



王也这才错开看着自己向导的视线,瞥向另一对哨向搭档,张楚岚这时再仔细看王也眉目,他心里终于有了答案便是双肩一耸,特别轻浮地大大叹了口气。



“行啊,老王,你这是要赶着殉情,我们哪里挡的住,”他身子一歪,拐过自己家哨兵就准备往外走,“到时候诸葛家或王家问起来,反正都是你自己的决定,跟公司可没关系,你们两个都只是领任务办事的,伤残补帖、医疗救助公司本来就不介入啊。”



他这几句话却是提点了周遭几人,王也如果强硬要出手,两人都不是公司内部员工,公司并没有真正能干涉他们的权力。



王也与这对搭档错身而过,直到这时候笑意似乎才真的到达眼底,他将一张折成四折的白纸拍在张楚岚胸前,人就走到陪客床旁边坐了下来,他伸开右手,掌心有个被自己指尖狠狠凿出的血洞,他也不甚在意,张口就在诸葛青掌心也咬出一小片血迹,这才抬头最后看了众人一眼。



“对不住啊,老张,一下手边没人,”王也将自己的发绳解下,将两人带血的掌心合拢后轻巧绑在一起,“真怎么了我那纸上都写好了,酬劳也在那上头。”



“大气啊王总,”张楚岚接这话接得毫无心理负担,还能顺带一个调侃,“把陪客椅放下来比较好睡啊?”



“我这不是怕太舒服起不来嘛。”



还能有心境胡侃,张楚岚心里隐约有个底,这下真的跟在众人后头退了出门外,在门板这一侧,只有王也一个人调整好姿势,他趴在床边,将与自己十指交扣的狐狸爪子掏了过来。



“我知道这是冲动了,老青,但我是哨兵,你说向导要坚守心性,而哨兵要顺应脾性。”无为而治、顺性自然,不是随波逐流,是先看清自己想要什么、执着什么,才能成为什么,不用逆天改命,只要看清所求何物即可。



他将那昨日还为他煮上一碗热汤面的爪子凑到嘴边,掌心已经一个咬出来的洞,掌背多了一排齿痕,像是无声烙进了那条涓流回心口的血脉。



“老青,我这是本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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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30 23:09:34 | 显示全部楼层
6.


雷霆万钧藏在失控的风岚之中,抓准一瞬间的闪神便是直窜而来,错身的瞬间炸起一地火花,与那张扬的火海融成一处。



向导反应极快,向旁一滚躲过这一闪,却也因此失去了平衡,被狂风往后甩去,在地上滚上无数圈,眼见大片火舌就要烧上他的周身,却又在青年扬起脸的同时眨眼灭去。



诸葛青伏在地上大口喘气,不间歇的闪雷跟明火几乎快要掉他老命,他心里清楚这是精神世界崩塌的残骸,这一切都是虚幻的,只存在自己的意识中,但疼痛是真、恐惧也是,他既然没办法做到心无外物,便只能尽力闪躲,否则还撑不到他重整自己的精神领域,就要被这些东西扼死咽喉。



“果然不该乱立旗,”他喃喃自语,整张清秀面容半张鲜血淋漓半张红中带紫,反复的跌打损伤擦破了半张脸,却没抹掉向导脸上的神情,“这脸打得真够痛的。”



他不自觉举起右手就要来抹一脸的血,却是提到一半才疼得倒抽一口气,右手臂大片烧伤,几乎就要将那片血肉从骨骼上剥离一般,伤口的疼痛几乎让人想放声大叫,却也让向导的意识更为清醒,他竟咬着牙硬举起那只受伤的右手,端正地将脸上的血擦了干净。



在他幼时小男孩已经输过一次,并为此付出惨痛教训,这次真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在这里再输一次人就废了,那是精神体的衰亡,是真正的死去,早在那个小向导的精神体崩解时他就意识到了,自身这摇摇欲坠的领域怕是会直接瓦解成碎片,但现场太多人而他的哨兵也身处其中,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就咬牙下去一拼。



他的哨兵,对了……



王也。



向导自己没有意识到,他的精力撑起一小片野火烧不进的方寸,仅把自己容纳进去,却在想起那只白色巨虎的链结者时,那块方寸往外扩出些许。



在他彻底跟外界断去连结前,最后隐约听到的便是王也的呼喊,具体内容已经完全无法想起,但还能叽叽乱叫,肯定没什么大碍,这样想着诸葛青竟然在这样天崩地裂的世界里笑了起来,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不是庆幸王也活着,也不是为自己此刻精神意识还健在而喜悦,而是终于对自己有了个底。



在领域炸开的瞬间,诸葛青第一反应便是将溢散的精神领域包裹住小向导崩毁的大海,将那片向四周崩盘的浪涛全数卷入自己的世界之中,那是下意识的反应,那是他自身对于渴望保护自己哨兵的直觉。



诸葛青一直害怕处在王也身边的那个自己,贪婪又卑鄙,明明注意着对方的精神领域而接近,却因为王也是个比自己想象中都要好上太多的哨兵,被吸引了待在对方身边,利用着那份豁达与淡然,待在离对方再近不过的危险距离内,他始终怀疑自己的心性,质疑自己的处心。



嫉妒、害怕、羡慕得苍白、又钦慕得绝望,他有多清楚自己心中阴影,就有多害怕自己对于王也的居心。他不再是心志坚定的诸葛家向导,而是再次成了多年前第一次觉醒就失去自己精神向导的胆小鬼,这样的废物是否有朝一日会在王也身后朝那块软肋补上一刀,又或是在绝望中将王也的精神领域拉入深渊。



向导一直瞧不起自己藏起的这一面,但在真正的生死关头,他那已经半毁的精神领域还是好好的保护了他的哨兵,这对他而言是个真正的坎,是无法看破只能用己身去冲撞的劫,明明反而因此落入精神体崩毁的命运,诸葛青却意识到,他真正的过了自己这一关。



年轻的诸葛家后人用双手将脸埋在之后,深深吸上一口自己的吐息,全身都痛,大脑深处精神领域毁灭的疼痛更是其中之最,像是将钝器深深埋入脑壳,在每一次的呼吸中嗡嗡作响,他几乎要站不住了,却也因此背脊打直站得顶天立地。



还有机会,在剧痛之中他反而清楚意识到。



“比起末世这种的,我更喜欢无限流啊……”



他的心境随着想起王也进而肯定自己而坚毅,漫天火海退出周身一尺,在诸葛青周遭那片若有若无的白色薄雾再次浮出,没有明显型体,像是他那些烧成灰烬的白色飞蛾。



“我自己真够没用的,这副模样,难怪走不到那家伙身边去……”他深吸一口气,大步往前踏了出去,剧烈的火海在接触到白色飞蛾时再次炸成数片爆鸣,向导全身皆因此刺痛起来,但却挡不住他的脚步,“难怪老是被他护在身后,太难看了。”



在诸葛青还只是小男孩时,他那精神领域便因为挡不住领域崩塌的震荡,害死了那个孩子,也导致自己的精神世界几乎全毁过一次,从那之后他就永远失去了在震荡中被炸成碎片的精神向导,他的领域也仅能维持在离凋亡一线之隔的摇摇欲坠。



诸葛家的长辈们费尽心力也无法彻底修补那片大火烧穿的世界,只有亲生父亲看穿了小男孩的心境,那是你自己要勘破的劫难,父亲说道,向导要坚守信念,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你心思如此,你的领域自当如此。



末了,却是叹息,青,你要勘破啊。



“我可不想停在这里,我的哨兵还在外头,他还欠我一句话。”



直到这时候他才终于明白,父亲提点他的不是要他放下,是要他超越。



“我这个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我从没输过,”他神色凶狠,几乎像是一只出击前的狐狸,全神骨骼肌肉绷紧,就等着那一窜而出的胜负,“我只承认输给那个人,除此之外,我连我自己都不想输。”



他一直不愿面对的,当年那个为了保护他死去的年幼哨兵身影一直藏在火海深处,他一直不敢承认的,那次的震荡彻底毁了自己,从那天之后他就背负着一个破烂的精神领域,伪装着和别人一个模样,直到再次败给王也才让他真正承认自己,承认自己的怯弱与无力,而这次也是为了保护同一个人,将自己置入这个背水一战的险境。



生死顿悟都跟这人有关,诸葛青几乎有些忍俊不住,飞蛾扑火,我到底是扑了武当山哪一盏长明灯啊。



“振作、振作,”那个一直扭过身不敢直视火海的小男孩挺起胸膛,任视野被大片鲜红烧灼,他将手伸出,将身边的白色飞蛾握在掌心,这个无法信任自己、否定自身根本的响导终于鼓起勇气,“还得往前走,要去友人A身边的吧。”



笑得狠了,连嘴角破了的口都留下细细鲜红,接着便能咬紧牙关,伤痕累累的狐狸抓准天雷地火交错一瞬窜了出去,姿态决绝又热切,像是窥见了生死夹缝间的一线生机。



睽违了二十多年,他终于肯重新正视那片持续瓦解的精神世界,面对自己的恶劣与胆怯,接受了自己的无助与彷徨,这一刻诸葛青向着领域残骸中心探索的姿态,勇敢如同第一次看见自己精神汪洋漂浮于周身的那个小男孩。



火海烧灼中、天雷铺撒下,小男孩直视前方,没能注意到围绕在他身旁,那一圈的白色飞蛾正缓缓融去模样化为一片白色氤氲,其中青鳞摆首一闪而过,正与他并肩其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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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小哨兵便对小男孩说,你明天不要再来了。



正在逗弄黄白色精神向导的小男孩抬起头,看了小哨兵一眼,小男孩有一双大而柔软的眼睛,连穿越树影的光影斑驳投映其间,都像江南水波荡漾。



想装做漫不经心的哨兵一下有点尴尬,别开头低声加了一句,过几天我们家要上山旅游去了,暂时不会来了。



逗弄够对方,小男孩也坦率交了底,带我来的长辈工作也结束了,明天就要回村了。



小哨兵松了一口气,大概是终于可以摆脱这条麻烦的小尾巴,却又在对方软软叫起小猫哥哥时,露出了猫爪被人按住的窘迫。



他那精神向导反应与他如出一辙,米黄色猫科幼崽一边默许了小男孩的靠近,又慢悠悠地躲开孩子柔软手掌的触摸。



但如果真的反感的话,就不会容纳对方走进这个距离了,小哨兵一脸为难,最后还是认命伸出自己的右手,行吧,他用稚嫩的嗓音故作沧桑,你家长辈在哪,我送你回去,让你这小不点乱窜,你家大人也特放心了吧?



小男孩心满意足与对方手拉着手,不接他的话,却是故作成熟压低了声音,我长大以后会成为一个向导,此刻尚未觉醒就已经窥见自己精神海悬浮周遭的孩子说道。



我知道啊,哨兵倒是毫不意外,慢悠悠地带着小孩儿散步。



我以后会比你厉害,小男孩用力晃了晃他们交握的手心,两人紧紧握在一起,有些绊手绊脚,却谁也没松开彼此,也比你家的小猫厉害!



哨兵跟向导是相辅相成,一方藉由五感感知大千世界,一方则自心中孕育一脉千秋,他们多是搭档,谁会在其中争个输赢。



然而小哨兵看着他身旁的男孩,正如同小男孩偷觑年幼的哨兵。



一个不再表现得像长辈面前那个得体又优秀的男孩儿,只是一股孩子心性的欢快,不计较人情世故,唐突得那么亲密。



另一个小小年纪就是波澜不惊的性格,在爹娘兄长面前表现的温顺又让人舒适,却在这一刻得出几分乐趣,也想跟对方不礼貌一下。



那得等你长大吧,他仗着比对方大上点年纪这么说,看着那个胀红脸的漂亮男孩,小哨兵比划了一下眼睛的位置,你至少得这么高,得走到我面前来吧?



那时候他们都没意识到,他们最后连那句再见都没能来得及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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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也刚将精神领域渗入诸葛青的意识中,便被席卷而来的黑暗吞噬,诸葛青的精神领域已经崩毁了,无法藉由共鸣去界定对方的心神,便只能从辽阔到可以说是无限的精神世界从头找起。



这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但哨兵早已把这一点都考虑进去,以他为中心那片精神海域扩散出去,那是比周遭更黑的夜色,是一望无际的虚空。



未经允许的状况下在他人的精神世界里敞开领域是相当危险的事,但面对那艘已经迷失的航舰,他只有以自身作为信号基地,向没有尽头的偌大宇宙发散无人回应的脉冲,以求得些许回音。



就在哨兵的精神世界向周遭压迫的同时,更沉的暗影向他包裹而来,王也深深吸上一口气,任由阴影将他扯入其中。



那片阴影是有口无底的深井,当哨兵反应过来便已垂直向下直线坠落,这矿井似乎通向地心,在持续下落中远不见底,只能窥得远方越来越小的井口,周遭黯淡无光,王也尽量放松心神不去反抗,这是向导的世界,他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造成对方的精神领域破碎得更彻底。



黑暗无边无际,只有井边一闪而过的苔色矿石带点青靛荧光,堪堪照亮了这条直通无尽的道路,却是这异色揪紧了王也的心跳。



他突然反应过来这片风景不是崩坏的精神世界,这是诸葛青的精神屏障,青字象形本指矿井中采掘的苔色矿石,而人与人相互认识的第一层多是对外在形貌的评价,用这种典故来做精神屏障确实是诸葛青这种狐狸尾巴爱做的事。



王也意识到这点的同时,几乎忍不住笑出了声,精神屏障还在,代表那片精神领域还没彻底衰亡,在那之前还有哨兵拼一把的觉悟,与他心思相通的白色巨虎眨眼间便出现在他身旁,精神向导诞生自心神之中,这位虎爷自然是王也在这片废墟之中最大的倚仗。



巨虎心领神会一扭身,便纵身向井底漆黑狂奔而去,一人一虎不去理会四周越发黏稠的空气,以及让人精神压力极大的密闭感,径自向着底层前进,随着他们越往下,那片苍蓝荧光更为显眼,几乎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步。



王也却在这时心思一动,想起了诸葛青的故乡。



他的向导来自南方,据说夏与冬都各自垄罩一片湿气氤氲,烟雨朦胧包进了一片软水做出来的乡泽,王也对对方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清楚那人脾气和家族成员,却从没主动提过要拜访那片南方水乡,就如同他从未尝试去踏足诸葛青的精神图景。



诸葛青心中有块自己还没跨过的坎,王也心知肚明,便只能无声待在长路上向前张望,等他家向导跨过那道坎走到他眼前。所以他踩着自己家白虎的尾巴,双手插在兜里,等着有那么一天诸葛青愿意朝他递出一张往南的机票,或是一把通往向导心中城邦的钥匙。



他想得很透,心思也专,经得起漫长等待,却没想过有那么一天,他环顾周身,自己的领地除了他与白虎之外空无一人,已经没有谁站在一步之遥,等着两人中的谁率先去踏出那一步。



王道长这一瓢饮还没喝完,瓢的底下破了个洞,眼看自己手里的青靛全落入弱水中渊远流长,他终于再也等不下去,管那三千汪洋多深多沉,就想亲自跨出那一步,去抓那个谁悬在空中欲落未落的狐狸爪子。



他们都是千回百转玲珑心性,看得太透总以为自己为了对方着想,却是年轻人的聪慧,自认为通透,却反而看不清两人脚下一步,千算万算、勘破看破,王也闭上眼睛,终于什么也不管,决定去踏那一尺。



你的不甘、你的小心思,愿意的话姑且说来,不愿意的话……不愿意的话,王也也想拉着那人走到这短短一辈子的尾巴。



念头一起,心思如此,自然带动哨兵那异常的领域向前扩散,他心中已无迟疑,此刻步伐越发稳定,在极致的浓郁黑暗之中,猛然破出一声虎啸,声色震荡,王也周身知觉一顿,再抬眼,前方已不是矿井笼罩的黑暗,而是一派祥和气氛的百年巷道。



灰瓦青砖,水巷烟波在哨兵面前彻底敞了开来。



只在照片和诸葛青话语间见闻,哨兵却第一时间认出了这正是那座有名的诸葛村,不需要犹豫,王也便确定这里正是诸葛青的精神图景。



图景惯常只藏在意识底层,受屏障跟领域层层包覆,照理来说不该是老虎的引领下就能轻易抵达,但王也清楚自家向导对自己的故土及姓氏抱持着怎样的骄傲,那样的骄傲不可能用故乡的景色编织领域里的幻境,他脚下踩着的便是诸葛青从未展示在他面前的图景。



能找到图景就还有机会把诸葛青迷失的意识拉回感知层上,哨兵不敢喘息,衰亡造成的崩塌是持续性的,这片精神世界何时会彻底消失他没个底,只能抓紧脚步往前迈去。



此刻他没有心神去想白虎为何能这么轻易引领自己踏入图景,只能把这个问题抛诸脑后,再次指望他家虎爷发个威,能杀到图景深处直接把他那要命的向导逮出来更好,真逮到人,他想,揍是舍不得、骂也骂不听,但对战场上把那只逞强到让他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狐狸折腾一顿是免不了的。



王道长已经在想怎么掐狐狸尾巴,这时候回过头来,才发现身后哪有虎爷的身影。



精神向导的消失,尤其在他人的图景之中,简直就是大海中失去导航的程度,王也还来不及细想,便听到后面一声轻唤。



“……哥哥。” 声音温润,是孩子的软糯。



能够出现在向导图景世界中的人像,必然是对方看得极为重要的人,甚至有可能是王也找到诸葛青意识的提示,当然,是个阻碍也有可能。



哨兵谨慎地回过头去。



在他身后几步,踩在青砖上的小男孩沐浴在柔和夕阳之中,注视着王也的表情带着几分狡黠,几分亲近。



“小白……不,不对,”王也刚脱口就反应过来,诸葛青或许弟控到在自己内心世界投映亲弟的模样,但这个孩子眼角锋利,脸部轮廓比小白的温润更为细致,却也更为凌厉,这不是诸葛白那孩子的气质,王也一下忍不住问出口,“你是谁?”



小男孩没有回答,眼角弯弯,笑起来几乎让哨兵心口一跳。



王也内心突然有个疯狂的答案。



他还来不及验证,漂亮的孩子突然看向巷道深处,表情极为专注,在下一刻那个小小的男孩便突然跑了起来,他往后方跑去的姿态义无反顾,这个背影、这个背影……



王也记忆里没有这个孩子,也从未记得这个背对他跑开的背影,却在看见的这一瞬间,心悸得难以接受,他彷佛又看见漫天火光、又记起刚觉醒为哨兵时让他昏躺了一整个礼拜的高烧,那高热再次烧穿他的指间,吶喊着叫他去拉住那双小小的手心。



全身的血液沸腾般又烧又疼,和刚觉醒为哨兵的自己如出一辙,但这次他已经不是那个浑浑噩噩,在恶梦中翻滚的小哨兵了。



王也撒开腿,紧追着小孩的背影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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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30 23:10:05 | 显示全部楼层
7.


那时候小哨兵才刚刚觉醒而已。



几乎将全身感官炸开来的大片讯息绵延而来,将他包裹在密不透风的浪潮之中,孩子的心性极静,便在这片颠簸中反过来凝视自身。



他还无法回答己为何物,便只能由外界投映来的反射观察何谓我。



那片浪潮在某个夏日缓下脚步,他抬起头,刚觉醒的哨兵与他的小虎崽一起凝视一段距离外的小男孩,哨兵优异的视觉将眼角眉梢的每个细节都看了遍,过度敏锐的五感却没再让他头疼起来,只因那片波涛汹涌慢了脚步,化为浅滩浪潮,温柔地冲刷哨兵的脚尖。



他在那漂亮的小男孩周遭看见一片大海,未来他将看见无数的精神海,这却是他这辈子见过的第一个,那样温柔,那样瑰丽。



小男孩自然熟地在他身边坐下,嘴角开开合合说了什么,已经遗落这段记忆的小哨兵自然没能记得,但在那个午后,他抬起头,与他的精神向导一起看向天空,望着那片在温吞阳光下缓缓晃动的海域。



真好啊,小哨兵想,那片海洋悬吊在两个孩子头上,他观望其中光线浮载,有一天见到我的向导的话,我也能拥有这么温柔的世界吗?





----------------------------------------------------------------





王也在繁复交错的巷道里狂奔,几乎要分出一点心神后悔没查过自家向导的老家,到底是诸葛村就这复杂德行,还是在图景世界里诸葛青自己架构了规格,这点只能等到真逮到人了才有答案。



他现在毫无线索,比起在村里胡乱尝试,跟着那个小男孩的机会更大点,然而毕竟是在他人的精神世界里,不论他怎么追逐都无法拉近双方的距离。



这样下去不行,他不能虚耗在这里,精神衰亡是持续性的,诸葛青的意识现在与外界切断连结,随时可能会被吞入井的长夜之中,王也无论如何都想速战速决,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提起一口气加快速度,身形飞快掠过砖瓦和水巷。



诸葛村呈现八卦阵型,以中央泉眼为中心,一大一小的追逐中自然穿越了那一汪水潭,如果不是追着这孩子,这泉眼会是王也一开始试探的位置,将图景的核心藏在八卦中心,这点也非常符合诸葛青的性格,他想着便多看一眼。



这一眼,便再也迈不出脚步。



在水面之下,他清楚看见天雷地火翻卷一片狼藉,在那其中,诸葛青侧身倒卧在血泊之中,鲜血向四周漫延开来,几乎让人难以想象人体能够由那么大量的鲜红液体组成,他的向导蜷缩成一团,那片伤痕累累中看不出半块完整皮肤。



“青!”



他意志再坚定,这一刻也是一瞬间乱了心神,王也回过头来去看同样停下脚步等他追上的男孩,一时竟然打不定主意。



以他对诸葛青的认知,这村庄肯定就是图景本体,小男孩或许会是个线索,但如果连诸葛村都只是屏障的一部分,他继续在这村子里追逐某个幻影,便是虚耗时间,而如果在这分秒流逝之间,青的精神彻底瓦解,那就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



同时,王也隐约有个更可怕的答案。



他看向那个漂亮的小男孩,太像了,那实在太像缩小版的诸葛青。



王也没有见过这个年纪的诸葛青,但看见这孩子的瞬间哨兵便本能兴起一股喜悦之情,这不可能是诸葛青自己的投映,大部分人都无法对自己孩童时代建构这么完整的形象,而一般人对自我的认知也和外界不同,多数人在图景世界的自我投影都并非自己外貌,此刻这个孩子却鲜明的存在这里,还有个可能性。



“你是我带进来的投影吗?”



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个孩子的形象反射自王也的精神,他太急切想找到诸葛青,无论如何都想抓住那只狐狸的压力,反而投射出这个误导自己的小男孩。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就连这个诸葛村都可能仅来自王也自身的想象,那么从最一开始,从他进入诸葛青意识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迷失了……



小男孩看着他,似乎对王也的停步相当困惑,反而向着这一头走了过来,那张秀气脸上的担忧鲜明,好像张嘴就会像他的向导那样,又在一通垃圾话中夹杂一两句真心,顺手就安抚了哨兵的情绪,王也的心思更乱,几乎无法再看那孩子的表情。



如果他真的在最一开始就迷失了,那他就再也见不到他的向导了。



在王也下定决心进入诸葛青的意识时,就已经有到头来一无所有的觉悟,更甚者他将前因后果彻底想透,觉得真的失去、甚至赌命都在自己的接受程度内,却在真正面对要失去那片精神海域时,仍觉得难以忍受。



“我还欠你一句话……”王也低下头深深喘息,强势入侵对方的精神给他造成极大的负担,尤其此刻他心魂不稳,便觉得那阵挤压着灵魂的重担更加难以忍受,“要逃也先问问被你撩过的哨兵同不同意吧……”



他气息越乱,脚下青砖便渐渐裂开隙缝,那其下是一片没有尽头的深渊,而湖水中的画面则随王也的精神动荡跟着掀起波澜。



“哈……哈……”



王也感觉到巨大的破碎感由体内衍生,竟隐隐约约察觉到那片井底来到脚边的危险,他闯入诸葛青的精神世界本就凭着自身心智坚定以及超脱哨兵的强大精神力,此时却在这片风光明媚中折了背脊,他蹲下身将脸埋进膝盖。



“我……”有那么一句话,他一直等着诸葛青走到他面前才能对他说。



如果他已经彻底失去自己的向导,那这句话压着又有什么意义。



“我──”



却是在他喃喃开口的同时,一声清啸乍响,那是金属锣器敲响般清脆又震人心脾,王也被这一声正中后脑杓,几乎是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还来不及重整几乎就要游离的神智,手上便是一阵温润触感,他保持蹲姿抬起头,面前小男孩伸手握住他的右掌,似乎想将他的大手握满,却因小小的手掌握不牢,只能用拇指食指捏着哨兵的虎口,手心热乎,一下一下触着掌心,王也心神一动,想起在医院病床旁,他在两人手心上开出的小血洞,借着液体的交换他更方便侵入他家向导的意识,此刻却反而是这个小小孩子,彷佛要提醒那个连结似的,温柔却又坚定地握住了王也的手。



“你……到底是?”



这个孩子到底是源自谁的情感投射,此时连王也都不免有些困惑。



没有再让他深思,小男孩用力扯了他一把,紧抓的手没松开,似乎还没放弃要把王也带进那些巷弄深处,哨兵定定注视面前这个男孩,这是诸葛青小时候的模样,这一瞬间他突然非常确定,至于为何这个孩子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他已经不再去想。



“你小时候是个大眼灯啊,”疲惫至极的哨兵伸出手,贴在男孩脸上,“别让我白跑一趟啊,狐狸。”



那么一句话的时间,王也已经重新振作起来,他迅速收敛溢散的精神,竟很快又稳定如往常,此刻他再认真定眼去看,男孩脚边还有一只米白色小猫,模样又圆又萌,眼神不带飘移盯上三秒才能隐约看出王也那只大白虎的几分轮廓。



“虎爷你怎么这副德性啊。”



哨兵以惊人的意志归稳心神,他修剪繁乱心绪,不去看自家精神响导褪成幼体,不去想刚刚那阵不同虎吠的呼啸源自何处,不去思考是否后悔、是否值得,只看着当下他选择的长道。



“我的本心,告诉我吧,”他闭上眼,再张开,看着前方一人一猫,瞳眸中已洗去疑惑,“接下来我该行向何方?”





----------------------------------------------------------------





火花烧进眼底,连眼泪都要被逼出来似的灼疼,那是不同于刀割的狠烈,而是循序渐进的麻胀,从最一开始的闷疼后,直到后面已经深入骨髓。



脑袋里的传导讯号发出震天作响的警报,尖叫着要求后退,诸葛青却不能给自己退那一步的权利。



他终于走到那片心火的中央。



在他面前那是来自图景世界中心点起的燎原大火,热度极高,几乎将向导全身的水分榨干、撕下柔软的皮层,其中氧气消耗殆尽,火焰顺着每次呼息窜入肺部,那是由内部点燃的剧痛,诸葛青却忍受着这一切,稳稳地打直了背脊。



“对不起。”他轻声说,那片大火剧烈摇晃一阵,竟隐隐像是缩小了形状。



“被火烧是这么痛的,是我害了你,”他低声说,不是忏悔、不是愧疚,而是终于接受了这件事,“如果我当年早早觉醒,比那个胆小鬼更厉害的话,这时候你肯定还活着吧。”



这片内心的大火本就导因于向导内心对自己的排斥与轻视,此刻他终于能正视自己最害怕的心魔,那片火焰越趋矮小,终于显露出核心的形状,在那之中,沐浴于红色花火的人影抬起头看诸葛青,那隐约是个瘦弱男孩的模样。



诸葛青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永远也无法遗忘的恶梦。



他还记得那个小小的哨兵,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家族以外的哨兵,他们像是两只偶然发现彼此踪迹的小野兽那样迅速靠近彼此,扑腾着与对方打闹,直到最后分别前手拉着手往回走,他都还记得努力憋着嘴,装着冷静,以免眼泪一个不小心就要滚个满脸。



早知道好好哭一场道别就好了,向导想,往男孩的方向再踏上一步,连发尾被烧得卷了起来都蛮不在乎。



在分别的那天,两个手拉着手的孩子目睹了一场车祸,并未波及他们,但车内汽油流淌,而周遭不详的烧灼味窜出车体,反应极快的小哨兵一把拉住他就往旁跑,诸葛青还记得当下手心间的汗水,他却在那一刻甩开了小猫哥哥的手。



他当然知道爆炸的危险,但身为一个濒临觉醒的向导,他已经察觉到车内某个濒死向导的精神领域即将瓦解,不是为了保护其他什么人,而是为了保护身后自己所喜爱的那位哨兵,崩溃的精神海波及范围太大,光凭小孩的手脚怎么可能逃的了多远,小男孩对自己盲目自信,他还没经受过失败的打击,以为可以凭一己之力安抚下那片精神领域。



最后留给他的,却是某个比他略大的身影从后方追上,在轰鸣巨响中,反身将自己紧紧抱入怀中,他根本没能阻止濒死向导的领域塌陷,不仅如此正因为他的莽撞,他亲眼看着那个小哨兵的精神世界被炸成碎片,为了保护他而赶回来的那个人跟米白色小猫在爆炸的白色斑块中全数瓦解,连带自己的精神领域也彻底崩溃。



是他的无知、自负以及无能为力毁了那个小男孩,诸葛青再也看不见那样一双眼睛,遥望天地外那片世界,也再也无法想象那只小猫长大后到底会是怎么的模样。



正因为极端的罪恶感跟自我厌恶,从那天起诸葛青的精神海便永远失去了平静,低鸣的火焰烧在底层,而漫天阴翳徘徊不去,他心里持续无法认同自己,这样的图景世界便迟迟无法修复,反而随着诸葛青再次败给王也,认知自己的弱小而加快了毁坏的速度。



“我已经觉醒成向导了,但再也不能知道能不能比你厉害,”诸葛家那个全家族曾引以为傲,却落得连精神领域都驾驭不好的胆小鬼说,“如果是现在的我的话,肯定能保护你的。”



火焰中的小孩张开了嘴,似乎要说些什么,却被周围的火舌吞去了声音,但那片扑天盖地已经随着诸葛青的话语缓缓止住了脚步。



“这次我有进步了,你知道吗,我可是保护了我的哨兵,好好护住他了,”他说着,眉眼还是带着哀伤,神色却已经平静下来,“这样你可以认同我了吗,我可以认同我自己了吗?”



随着诸葛青坦率笑了起来,那片热度终于彻底抹去,连天雷的轰鸣都掩去声响。



多年来,正因为向导自身的不愿面对,才导致精神世界不稳,那是他人都无法补足的伤痕,除非他自己愿意跨越,否则其他人皆无能为力,但他连想一想这段记忆都感到害怕,根本无法直视这片火海,如果不是这次的境遇,恐怕他一辈子也别想战胜自己的图景。



火焰之中,已经不再烧伤他的绚丽火焰包裹出男孩的模样,他记忆中的小哨兵往前一步,他抬起头,似乎是看向这个已经长大的小男孩,接着缓缓伸起双手。



诸葛青蹲下与对方同高,“你对我来说可是初恋啊,哨兵的理想型之类的,那之后我一直没能找到过一辈子的好姑娘一定都是你的错。”



“但……”他开口,才发现嗓音越发干涩,几乎感到喉咙闷痛,那不是火焰造成的呛伤,而是多年来的胆怯正由体内攀爬而出,“但我要走过去了,我要放下你了。”



“我已经遇到,我想要的不得了的哨兵了,是就算逞强也想让对方看到最好那一面的那种喜欢,”向导深深吸上一口气,直视二十多年来最不可抹灭的回忆,“他还在外面,我不能停留在这里,对不起……抱歉……”



“我想要走到那个人身边,我想要挺起胸膛跟他继续走下去。”



在诸葛青面前,那团面色看不清楚的火焰小人同样望着他,这次他终于能够确定,火花中的朦胧身影咧开嘴,笑了起来,伸起的双手向两旁敞开。



诸葛青忍住一声哽噎,往前一步,终于抱住了他的小哨兵,一如他拥抱了自己。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火光褪去了颜色,颤动不已的精神海域陷入一片沉默,却在更远的地方有海潮声隐隐传来,诸葛青却不再去管,他跪在这巨大的精神废墟中,紧抱住他已经永远失去了的孩子。



“谢谢你当年救了我,如果当时能问你的名字就好了……”



他将双手紧紧环抱这个年幼的孩子,感受到男孩轻轻将头颅搁在自己肩头,越过小哨兵的肩膀去看,天雷地火隐去了痕迹,周遭却并非被吞入井中的黑暗,而是极淡的颜色挣开阴影,像是破壳而出的新生。



那是砖瓦经年代磨损的黛黑,是诸葛村的模样,向导已经非常多年、几乎可以说大半辈子,没能看见自己精神图景的真正样貌,太长的时间里,诸葛青都没能真正得到一瞬间的心灵平静。



他往后退一步,在大火失去踪影之后,终于能看清他怀里小哨兵的面容,“原来你长这个模样,”他用双手捧着中分黑发男孩的脸,终于能在自己的图景世界里轻松笑出声来,“我当年的品味蛮奇特的嘛。”



也不管小哨兵一脸不太满意的表情,诸葛青捧着男孩柔软的脸庞靠近自己,看见了那双黑褐色眼睛中的世界。



“如果不是对你的执念的话,现在我大概已经掉入井里了,”他闭上眼,将额头与他的小猫哥哥相贴,那个孩子同他一般闭上眼,将手盖在诸葛青耳朵两侧,像是要替他阻挡这么多年来对自我的质疑与唾弃,“这一次,也是你救了我,谢谢你,一直都谢谢你。”



他终于看穿后悔与苦痛之后、想通了自卑与嫉妒内里,真正让这一段记忆根植内心的原因。



“谢谢你,我当时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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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30 23:10:42 | 显示全部楼层
8.


耳畔是水流涓细远走,隐约在风中似有若无带来远处人声,其中夹杂着的是生活的锅碗瓢盆碰撞,张开双眼是余夕落下大片旖旎流连,红橙加温青砖的温度,暖黄则调重时光岁月留下的足迹。



诸葛青席地坐在这片处于日夜交界的夕阳之中,精神图景中的诸葛村正一步一步与记忆中的故乡越趋相近,他全身披挂日落的明火,与年幼的小小哨兵并肩靠在一起。



直到现在向导都还无法完全相信,他理应死去的精神图景再次复苏,像是未曾经历支离破碎,而是依旧栩栩如生复制了他这辈子最珍重的世界,那是他的骄傲、他的源头,他的姓氏与家族。



他看着这片再次活过来的图景,内心一阵惆怅,一方面对于即使如此自己的精神向导仍旧无法再现,当年还是小男孩的他在爆炸瞬间,曾有那么一瞬间看清自己的精神向导,那短命的本心却在同一时刻被领域崩塌的震荡撕成碎片,他只在觉醒的那一瞬间,短暂而后悔地,拥有过它。



但如今诸葛青已经能接受那件事带来的一切改变,自然能够接受成为后半辈子都没有精神向导陪伴在旁的向导,此刻他最大的感触,主要在于告别。



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他身旁已经不能称之为小猫哥哥的哨兵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明明是相当呆版的发型,但那双眼中自有光彩,将乾坤都说尽,小哨兵侧过身来,轻轻将手覆在诸葛青手背上。



这一刻他便明白,小孩已经懂他要说的话。



“是啊……”他不自觉握住那稚嫩的手心,“这次真的要说再见了。”



他的精神图景已经重新开始架构,他必须要尝试去延伸精神突触的极限,再次与外面的世界产生连接,否则精神体还是会因为过于虚弱而死去。离开这里之后,已经放下过往执念,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的小哨兵了,即使这是放下过去必然的结果,向导也微妙的悲伤起来。



“我可能再也不会见到你了,”这次便是永别,但正因如此,他反而故作轻松露出笑容,和那个碰到分别反而不敢哭鼻子的小男孩毫无差别,诸葛青并没有意识到这点,“如果可以看到你长大的样子就好了。”



再见了,我的男孩,他在心里想,却看见他面前的孩子神情微妙,仍是沉默不语,但脸上神情却带着某种意味深长,诸葛青没来得及细想,便看见小哨兵抬起头看向上方,他便本能跟着扬起脖子──



在那一瞬间,从天而降的命中注定狠狠砸在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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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那扇门前的同时,他突然感觉到心神一震,似是永乐大钟敲击,旷古回音贯彻山峦,随着诵经声渺渺四散,化入周遭山岚缭绕之中。



王也站在原地,感受那片震荡在体内持续共鸣颤抖,此刻他没能看见自己的表情,自然也没人能告知他,道长的脸上闪现震惊与疑惑,抹过不可置信,最后是──是眼角弯折,是眉间蹙起,是颔骨松动而紧绷的嘴角终于向两侧拉开弧度,是最深情不过的温柔。



“牛逼啊,老青……”他忍不住喃喃自语,嘴角却越挑越高。



他的精神领域全面入侵诸葛青的图景世界,便自然能感受到,这块已经瓦解的海域正缓慢旋转、颤动起来,虽然速度缓慢,领域却再次开始向外界扩张,彷佛一片温热海流窜过脚尖,向四面八方徜徉。



已经陷入衰亡的精神体竟然重新苏醒,在王也面前正上演着对于向导而言毫无疑问的奇迹,这是某个人的顽强跟永不放弃才能做到的事。



“你这狐狸怎么回事啊,真是到哪都老实不下来……”



这一刻他终于折服诸葛青那要命的倔强,诸葛家的孩子大概从血液中汲取了让人叹为观止的逆天改命,连井底的长夜也敢正面刚。



王也笑了起来,背脊上的重担瞬间瓦解,几乎让他想迅速找块地方瘫平倒地,一旁牵着他手心的漂亮男孩却不依他的主意,紧紧抓着他,指着面前这扇普通门扉。



这看起来就像再普通不过的人家门面,带着几分古朴却又因保护完好带着淬炼时光的吟酿,和周遭的建筑相较毫无特别,这孩子却这么执着将他带到这扇门前。



王也不自觉有点玩笑意思,“这总不是对应现实老青他家吧,老青就在里面之类的?”



他话还没说完,他身旁的小男孩突然放开他的手,朝他再灿烂不过地笑了起来,王也被这个看来欲语还休的表情唬住了,没能站稳便被小孩从旁猛然推了一把,直接脸朝下摔进了门内。



这一摔是翻天覆地,也是摸不着东西南北的觔斗,一翻就是十万里变天。



翻倒在地的王道长迎面撞在一团温热之上,他跪坐起身,张开眼就看到一双狐狸细长眼眸睁开,写尽惊愕与不知所措。



图景世界刚修复好就被撞得眼冒金星的向导本人几乎被冲散了架,勉强捡起一两根还能动的骨头,仰躺在地上睁开眼,便看到王也一双眼睛低垂,映照出一个一身狼狈的诸葛青跟……



跟什么诸葛向导还没品味出来,便见王也突然右手握拳,脸上表情都没变就往身下砸,堪堪落在在诸葛青那张俊美脸蛋旁,直把两人身下的砖瓦捣出一拳深的洞。



向导脸上已经不是震惊可以形容,王也你大爷不打招呼直接杀进图景世界,还在别人图景里随便挖了一个洞,但同时他求生意志非常强烈,硬是把吐槽全部憋回肚里。



王也砸完这一拳,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低下头去看自家向导,大概被他这一拳威吓住了,诸葛狐狸脸上表情特别讨好,可以说是老实的尾巴都夹了起来。



这装乖卖巧/这二话不说的狠劲,是我向导/哨兵没错了,两人盯着对方,都在这片辽阔的精神图景中迅速辨认出了并非幻觉的那份意识。



诸葛青躺在王也身下,对方一双长腿跨坐在他腰上,这下完全是个狐狸急连墙都没得跳的死局,他偷觑哨兵脸上的神情,只见王道长一语不发,垂着眼抿唇不语,眼眶周遭藏着一片沉默,隐隐连瞳眸颜色都加深几分,和平静的面色相比完全是暗潮汹涌,道长身上姿势没变,却自然有种不怒自威的魄力,这一刻往常的闲散都褪去,才真的带有自身精神向导那异于常物的压迫性。



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这是一个相当鲜明的情绪,诸葛青怎么会不懂王也在恼火什么,如果自己家的哨兵在他面前一个人蛮干冲在最前线,还被人弄个半生不死扛回来,诸葛家的年轻向导发誓肯定会动用全家族的特权把这人从鬼门关前逮回来,先抢救回来直到好端端坐在自己面前,再亲自把他暴揍上一顿。



而他对王也干的,不就是这混账事吗。



“老王……我们有话好说……”他想起过去曾被对方各种按在训练场上堪称吃土的悲惨回忆,苍白脸色竟然还能再白上几分。



王也居高临下盯着他瞧,眼神已经藏着一片阴影,这下嘴角刚开,诸葛青赶紧抢先打断。



“王也,我没事,我……”



这次他话还没说完,虎爪猛然弹出,倒没抽他,就是一把扣住诸葛青的下颔,宽大手掌盖住向导大半张脸,硬生生把后半段话都闷在掌心。



“精神领域崩塌叫没事?图景都垮了还敢冲上来硬撼解离向导也叫没事?”



王也大概是怒急反笑,这一笑眼角线条都跟着凌厉上几分。



“老青我真不知该说你是莽还是狂,你……”



哨兵突然停下逐渐加快的语速,他低下头静静看被垄罩在自己身下的青年,对方看来狼狈不堪,带着大片血迹跟伤痕,却是确确实实待在了他眼前,王也的右手一抖,想起那个带着血迹破开两人掌心的伤,以及此刻被他覆在右掌之下,诸葛青能言善辩的双唇。



他突然不再多话,而是深吸一口气后吐出,将全身的紧绷都散去,又回复那万事不沾身的松散模样,背脊弯折而肩胛线条柔软,只有那双清明的眉目和以往不同。



“老青,我在你这没什么秘密,”他的手心还是盖在诸葛青脸上,两人的默契让这一刻谁也没挣扎,“我再告诉你一个故事吧?”



“我有个朋友,是个向导,”王也说,偏开头不去对上身下人的视线,“是我认识的最好的向导之一了,比谁都敢拚也比谁都要强,他也确实有要强的资本,这个向导几乎没怎么输过,就那么一次,他输给我过。”



“我曾跟他说后悔过赢了他那么一次,这句话我收回,”这些话,他们双方都有默契,做好一辈子都不说出口的准备,却没想到在这里剖了胸膛,押上一颗真心,“我不后悔赢过他,就算让那个人难受了,抱歉,但我宁可再赢上他几次,也不想与你毫无关系各自过各自生活。”



明明说着别人的故事,却在这里还是用上了个你,王也讲到一半再也讲不下去,他话语一停,才意识到指尖烫得惊人,不仅是自己体温上窜,更是手下那张狐狸面皮太薄,其下温度一烧便是连项颈都红透。



他们是聪明人相知相惜,都以为不需要把话说开,却在这一刻各自体会了语言的重量,在诸葛青眼里,他凶猛如虎又清雅若巍峨高山的道长转回视线,那双颜色偏淡的眸子扫去阴霾,透出一丝柔软。



“诸葛青,你曾跟我说过,我的麻烦你管了,但你的这颗倒霉脑袋里在转什么,你从来没打算对我说,崩溃的领域也罢、你的精神向导也罢,”极度的温柔里怎么能藏有这样的悲伤,诸葛青恍惚间觉得胸口闷瑟,似疼似胀,像那片白色飞雪又要扑腾着扬起,但王也的手还覆在他脸上,他便抿紧了唇不说,“也不知道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总觉得你特飘啊,我怎么都抓不住,一个没看好,就要逃到我捞不到的地方。”



他眼中情绪一动,又想起自己的向导当着面倒下去的模样,以及再怎么样敞开精神领域都无法找到那片意识的无能为力。



“青,别总一个人跑了,稍微等我一下吧,”这剖白已经抽去老虎的根筋骨髓,哨兵太累了,入侵他人的精神领域带来的疲倦压垮了他,高挑的黑发男人俯下身,将身体的重量彻底压在向导身上,“你不知道,外面最近老一堆视线盯着我瞧,太要命了,公司里搞不好还有内鬼,天知道要弄谁,你躲在这里面,我自己一个人不成啊,来帮帮我吧……”



他们肩膀抵着肩膀,两双眼眸四目相对,各自看见了惊愕与示弱。



王也的背脊线条彻底松开,他已经意识到不论入世或出世,不论背负仙山或凡尘,行者脚步必将前行,而前方总有其一所求所往,他的云淡风轻导因于心欲寡淡,这寡淡卸去了行脚的重量,却也让步伐轻飘,他涉足人间,却留不下几缕足印,既无归途亦无去处。



白色老虎在长道上溜搭,他身上毛色异化,与谁都不同,他便自觉在遗世之外,却终有那么一天,百兽之长回过头来,在自己身旁看见了一人站在那里,姿态理所当然,好像生来便该处在这个位置,像自己遗失的一条小尾巴。



那苔色的短锚定住了他,加重了步履的重量,强迫他踏实了脚下的每个掌印,是牵绊、是记挂,是一线脉络联结了人与人、与天地万物之间,有了根基才能明白外放,有了所求才能体会不得,才能学会接纳与下放。



王也看着诸葛青,借着那面人镜看向自己,他眼前这道长神色缥缈,还是看不出个定形,他却终于隐约看出朦胧轮廓,看见了自己愿意奋不顾身,去全力一搏之物。



“从进入你意识前,我就一直在想,如果能找到你,我一直欠你一句话……”



“青,”王也的眼睛纯粹而明亮,嗓音压的极低,终于去诉说那个求而不得,“我想成为你的哨兵。”



让我到你身边去,他心底低声呢喃。



诸葛青一向在对方面前故作平静的表象彻底瓦解,他张开了嘴却再也吐不出任何文字,他几乎需要用上全力去保持精神领域的稳定,以避免诸葛村接下来就要在图景中因为大幅震荡而埋入地底,他双手颤抖,连近在眼前的哨兵都抓不住。



你怎么能懂、你怎么可以说这混蛋话……



王也怎么可能知道,他即使精神世界崩溃也想咬着牙装做无事发生,像最好的搭档那样站在对方身旁,这份不甘心紧捏住向导的咽喉,把所有无能为力都吞回肺腑,却在这一刻因为王也的示弱,松开了收束。



被认同、被依赖,被自己再次重新组构的图景世界肯定,太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诸葛青内心动荡,几乎连一口气都要喘不上来,向来巧言的唇舌便在一阵颤抖后,重新抿成了拒绝言语的一条线。



王也显然误会了这一条线的意义,得不到响应的哨兵偏过头来,几乎没有犹豫,便决定索性连对方回答的机会都不给,哨兵稍微起身,几乎没拉开两人之间多少距离,接着他迅速俯身,张开嘴就咬在诸葛青的喉结上,力道之大,彻底封住了对方开口的机会,蛮横地连拒绝的权利都不留。



敏感的喉头肌肉哪里经的起这样折磨,向导发出了窒息一般短促的哀鸣,对方的齿列在其上细细摩擦,隐隐加大了力道,几乎连猎物的呼吸都一起吞吃下腹,诸葛青在剧痛中发出了喉咙压迫下的几声低喘,他痛得全身弓了起来,两手奋力在哨兵身上一阵推拒,直到他连肺部塌陷的最后一点氧气都被挤出,他身上那只白虎才松开利齿,堪堪坐起身打量他。



诸葛青差点被人弄死在自己图景内,只觉得脑袋缺氧的空白,奋力弯起膝盖就去攻击他身上的预谋杀人犯。



“说好对战场上见,你对我到底多大意见!?”



“你这家伙太要命了,不如我先在这里弄死你这倒霉玩意。”



“老王你行行好,还是把我那好脾气的道长还回来吧,”如果不是自家哨兵太能打,诸葛青这一刻就要跟对方发起单挑申请,“你咬这什么见鬼位置,图景就算了,外面可不能这样搞,别人怎么想啊,想我的哨兵到底有多怪物……”



王道长伏在他身上,只抓住几个关键词,一外面二我的哨兵。



“嗨,老青啊老青……”王也语调随兴,他咬完这口戳章,心态稳了,便能一脸轻松赖在对方身上,这种撒娇的耍赖姿态,和他那只瘫成一团肉泥的虎爷如出一辙,“给个答复吧?”



“你明明都看透了吧?”



“说什么呢?”



“老王,你变了,”诸葛青面对这个脸皮刀枪不入的王也痛心疾首,“你以前没这么恶劣的。”



诸葛青当然清楚他们之间那条纽带,不过两人从来不说透,一个内心踟蹰一个原地等候,却没想到王也懒得管这之间的默契,一把就伸手过来,把中间这仅存的一步严丝密合,把所有的距离归零,去讨那个明明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答案。



“这叫因人置宜,”哨兵张扬地咧开一嘴白牙,显然牙口挺好,“信不信我再咬一口?”



“算我求你别咬脸……”诸葛青抬头瞧他,深怕对方一下想不开把他好好的鼻子也给叼下来。



但同时他看王也那副模样,那样轻松到如同老虎回到领地的松散,那不是云淡风轻什么也不沾,那是率性自然什么都沾了,也能在这片尘世打个滚,一梦一醒之间看清了真我。



诸葛青心口一跳,正如王也说他是最好的向导,他又何尝不是这么看待对方,他被这个好到无话可说的哨兵吸引,连面子里子都丢掉也在所不惜的那种,此刻他看对方模样,情绪带动心口温热,终于重新暖机了被王也一番话搞到跳电断闸的嗓音。



“王也、老王、也总,”他仰起头去看对方,表情是亲昵的狡猾,像挖着陷阱等对方跳下来的猎人,陷阱那么粗糙,摆的却是请君入瓮的姿态,“回复可以,打个商量吧?”



王也最怕他这模样,却也最吃这一套,老虎伸长了脖子,把脆弱的项颈探进了陷阱的索套,哨兵俯下身来,悬在向导身上去听那个反诘问。



诸葛青笑了起来,眼角弯折,眼睑掀起些许,露出那双说尽一切心意的柔软目光,即使如此,却还要装得一脸狡诈,他刻意把声音放轻,逼得哨兵必须极为靠近才能听到向导吐出的呢喃。



“王也,”他悄悄说,像是一个秘密,“让我成为你的向导。”



不是祈使不是命令,是水到渠成,是坦荡情意。



王也睁圆了双眼,还来不及反应,突然发梢一阵刺痛,诸葛青竟然揣着他的发尾将哨兵整个人扯了下来,他同样没有要王也一个回答,拒绝与接受都全不受理,便干脆咬住那用来启口的双唇,以唇舌攻城略地,咀嚼其下所有话语。



这导火线瞬间炸了两人那小心翼翼弥合的距离,哨兵两手固定住诸葛青的头颅,将全身重量下压在狐狸身上,而向导双手缠入一头黑发之中,将他的道长一把拉入俗世,是再恶俗不过,那一吻打翻所有框架与界线,他们唇舌交缠,谁抹过上颚激起一大片颤抖,而谁细密摩擦舌尖,恨不得将对方吞吃入腹。



他们紧扣着彼此,似乎都怕对方从这场胜负抽身而出,两人之间动作粗鲁,肢体交缠间扯红了的皮肤,过度用力留下的手印,变换着角度时泄漏水泽声,那之间无关情欲,而是确认与占有,心搏飙速而所有激素跌宕起伏,几乎分不清耳边的喘息频率来自谁,而胸口轰鸣作响又是出自何处,四肢交缠的哨向死锁彼此,共有一个呼吸、共尝一口腔腥甜,咬着彼此的头与尾,成为那只交缠的蛇。



诸葛青一口气几乎吸不上,却又无法放开这个吻,窒息的闷喘化为小声的哼哼,他双手还扣在王也身上不舍得放,这下却在氧气浓度迫降的压迫感中,尝出了和满足、亲昵、归属皆截然不同的味道,那是一片祥和的温暖潮流,由图景中心向四肢百骸延伸,彷佛最顶级向导拥着他完成了一次彻彻底底的精神疏导。



这不是王也平常给他的感觉,诸葛青在缺氧的恍惚中,忍不住张开了眼,却透过王也将他垄罩在其中的黑发缝隙间,看见了两人上方那片天幕。



全黑的天幕包裹在诸葛村的正上方,是一片不容质疑的夜色,藏着一无所有的虚无,却在诸葛青张眼的那一瞬间,乌青穹盖崩塌如大雨滂沱,那不见底的浓稠夜空化为点点雨线下坠,随着融化的黑夜崩解、下落,那片天幕彷佛被抹去遮蔽,显露出其下的模样。



诸葛青已经不能去管两人间一触即发的交锋,只能攒住了哨兵扣在自己后颈的右手掌,王也当然也意识到周遭变化,最后在向导下唇咬上一口后跟着侧过身来。



在他们面前那天幕持续剥落,直坠而来的黑色雨线铺天盖地填满图景世界,接纳着无声黑雨,偌大诸葛村的景色也跟着改变,向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图景转化,惯常维持在夕阳时分的百年村落色泽渐层加深,越发昏暗,却并不是被吞入长夜,而是彷佛随着时间移走,自将整座村庄带入夜晚时分,同时满村灯火亮起,如同夜归家人最熟悉的场景。



“为什么……”图景世界是一个人内心最根底的稳定,按理说是不可能出现这么大的景物变化,或说就算出现改变,诸葛青作为图景的主人理应承受一定的负担,此刻他却只觉得满心平静,而一种再温缓不过的脉动充斥体内。



他回头去看王也,看见对方张大眼,那张连作个表情都嫌累的面容上浮现出不分轩轾的难以置信。



这一瞬间,诸葛青突然看清了那片悬挂在诸葛村之上的巨大虚空。



“老王你这人……”他保持平躺的姿势,偏过头去看他的哨兵,“你到底哪来的大神啊,你这图景是正常人该有的吗?”



在那其上,属于哨兵的精神领域正持续变化着模样,正如同落地的鸦羽改变了诸葛村的样貌,从地面盏盏亮起的灯火同样投映于一无所有的虚空之上,那片喧哗与静谧并存的虚无如同被剥去外壳露出内在,却又像反照光源的星球,借着万般灯火,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里。



虚无剥落、映衬人间花火,便暴露出其下模样,那是繁星若尘、是星罗棋布,是巨大宇宙将数万亿光与时皆凝聚于一片汪洋,其上流转四季变迁、星云万渡,是变迁不已,以造化为本体的运行。



诸葛青见识过各式各样的精神图景,却哪有看过一个人的精神内核完全就是一整个宇宙,那容纳于星云中的星球自在随心,任由时间与光影流转,清静无为自成一沙天地。



“你别说,”他身旁哨兵撑着累了,也一脸散漫地躺下与诸葛青并肩,“我还真没看过这景色,”他伸出手高举面向那浩瀚星海,时序轮走而星宿迁徙的齿轮喀啦作响仍不绝于耳,却同时又混杂向晚归人返家的人声起伏,“我还以为我这人特无趣,连精神领域都是一片虚无。”



一片虚无哪里是无聊,那是其心不惑外物的至高境界。



“巴蛇吞象啊,老王,这下什么都有了,还带赏星的。”



“便宜你了,你行你瞧瞧北斗七星在哪啊?”



“这不是指望着道长给我指点一下吗。”



“拉倒吧你。”



他们挤着肩膀躺在一起,互相喷垃圾话说得漫不经心,却各自都是心神俱颤,都是异人、都是精通精神领域的高手,怎么会不了解这个画面,王也的精神领域铺天盖地舒展开来,其中变化万千而每一刻的转变均与下方的青砖黑瓦密合,诸葛村的人间灯火则熠熠生辉如同投射那片星海,天地浩瀚之间藏着两个各自世界,却又在此刻合而为一。



其间时序由上往下游走,混入大地、埋入烟波水巷,却又借着人声鼎沸循环,去而复返,再次于人气蒸腾中翻滚重入轮回,一方是星云点缀,一方是灯海密布,却是相互辉映,揉了彼此边界,模糊了间距,隐隐密合成了一方天地。



诸葛青紧紧闭上眼睛,终于再也忍不住心中情绪翻滚,他不再去看大片明星流转,只是一个翻身爬到他家哨兵身上,低下头,去看那双早已说尽一切的眼睛。



两个精神领域细密地交织成一张网,毫无芥蒂,毫无摩擦,互相包容又互相影响,这是不需质疑的精神结合,他们没有释放任何安抚任何感知,结合的网络便自然由双方各自那侧交缠,直到紧紧缚住了彼此,如此突如其来,却又显得理所当然。



在他的图景中包裹着一个王也,而谁的领域里又藏着一个诸葛青,向导跪坐在他家哨兵身上,终于忍不住用手把王也的额发往上拨,去注视这个男人,王也的表情极其疲倦却又自带老虎一次狩猎后的酒足饭饱,那双眼睛透彻明亮,前看古今天地,后看人间因果,最后看清了面前一个你。



你在天地。



你在人间。



太多心思流转都在密合的精神世界里相互相会,那阵温暖的浪潮藉由结合后一同脉动的领域向两人扩展,他们终于第一次在心底看清了彼此,便已无语言插足的范围,诸葛青此时撑在自家哨兵身上,罕见地体会无话可说。



他张了张嘴,最后又全数吞回口中,却不是说不出口,而是已不再需要,王也心境与他相同,软绵绵躺在地上,只揪了掠过对方肩膀垂下的发,放在唇边吻了一口。



这一口如吻到心间,诸葛青终于认输,他将额头抵住王也胸膛,不再撑着脊梁里的风采,而是狼狈或甘心都往对方身上丢。



“这是栽你身上了,老王。”



哨兵勾勾转转将那一束发向上绕,手掌自然贴上自己向导搁在胸前的那颗脑袋瓜,他揉了一把,又低头顺便亲了一口。



“一直都犯我手上啊,老青,这辈子别想翻出去了。”



两人各自修整心神脉络,却觉得越理越不顺,各种情绪在肢体接触、眼神交会时乍起,这一下谁还想得起向导要坚守心性而哨兵又该如何顺应脾性,只想抓紧对方的骨骼血脉,硬生生塞进自己的躯壳里,全埋进一处才算得偿所愿。



心神正波动间,万千流转的世界中突然响起一声清啸,合着虎鸣隐隐震荡,终于拉稳了哨向两人波动的情绪。



重新坐起身,一同回过头去,才看到白色巨虎漫步而来,虎爷走近两人身边,如同往常习惯那般矮下背脊,从向导手边蹭过去,王也差点被自家精神向导一脚踩死,非常认命地抓着对方腰背的皮毛爬了起来,而诸葛青则顺着往常撸猫姿势搓着那后背一路向下,连那条诡异的尾巴也揉了一把。



却是这时两人都再次听到清澈低吟,混着脚下诸葛村景的人声震动,那清响便同一首压低的歌声一般浅斟回荡,王也认得这个声音,这正是在他差点心念走差时将他唤醒的空鸣,当时他即隐约有预感,当下没有精力去揣测,现在诸葛青正在自己面前,才能开口去问。



“老青,这声音是你的……” 诸葛青脸色也是茫然,他的精神向导在多年前领域崩塌时就被撕成碎片,大概已经变成领域废墟里的一块考古化石,但关于当年小猫哥哥那一段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跟王也说清楚,现下便只能装死。



“这倒不是我的精神向导……”



这个旗还没插完,两人面前白虎已经哼了一声打出个大大喷嚏,与此同时他粗壮脊柱周遭微微泛光,那片柔和白色光晕由虎身浮出,仔细看才能注意到源自诸葛青搭着巨虎的右手。



白色飞雪早已褪去模样,化为一片稀疏氤氲,却随着接近虎身渐层亮起,那低沉的歌声更随之激昂,最终只见虎尾那条怪奇的鳞尾一摆一甩,竟是在下一刻径自脱离了虎骨,两只细瘦带鳞的爪子由白光中探出,按着虎身将自身拉扯而出,其躯体短小,不过半个虎身长度,颜色碧青透蓝,似鱼似蛇,身型光滑带着湿溽的软鳞,四爪则盘绕宛若蹼羽的柔软,乍看像是只昂贵的爬虫类,却又谁能解释生物头上两侧向后舒展的硬角,无名的兽匍匐在虎爷身上,像是刚出生的幼崽那样观察周遭,一双眼睛却藏在闭合的眼睑硬皮后不张,只是环顾一圈便顺着向导的手上窜。



王也心里再也压不住惊讶,“还说我,老青,你这精神向导是正常人该有的吗?”他眼看那不睁眼的小生物飞快跑过诸葛青的肩胛,像是巡视领地,随后从向导的肩头一跃,似飘似飞,便扑腾上王也的手臂,顺着爬上肩窝,随意在那儿挪了个圈,窝成一小团柔软的围脖,“它是谁,虬龙吗?”



精神向导象征人的根本基底,反映万千面向中最初本我,一个人的本心投映出已不存在世界的稀兽,那这得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一般人或许会被这突如其来出现的山海经产物吓上那么一跳,再去思考诸葛青这人的本性,王也却不被那些思绪惊扰,他嘴上去问这小东西的真名,心里却已经毫不在意,这么多年来他终于见到那个人的图景,被这个人的精神向导所亲近,这是绝对的接纳,是他一直等的那个答案。



哨兵姿态柔软,几乎像是浸泡暖水里那样温缓又舒畅。



他低头逗弄颈间小虬,还没能想清楚这玩意怎么能跟他家虎爷黏成一块,却是一抬头,看到诸葛青堪称畏惧的震慑。



他却不知道诸葛青脑袋里已经翻过多少圈,那已经不是天雷地火的等级,那是自我怀疑至极的惊慌,他的精神向导早已死去,随着那个小哨兵的精神一般被炸成碎片,他把这当作自己的惩罚,对于失去本心的指引这件事装得毫不在意。



但那确实是诸葛青的精神向导,在相当多年、在爆炸那一瞬间,他曾看见俊美龙身摆荡,短暂地护在了自己面前……随后瓦解成碎片。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他呼唤过多少次,就如同他无法重组自己的精神领域,他也再没见过理应陪伴自己的半身,那些溢散破碎的精神领域早已凋亡,随着多年前的那场爆炸埋入泥地。



“青?”



这声呼唤低沉,像是压低的兽鸣,呼唤着唯一的同伴。



诸葛青脑袋一炸,竟然想起一个堪称诡谲的想法,这么多年来他的领域不稳而精神溢散,如果他的精神世界确实崩溃却填补了另一个领域,如果他的精神向导散成碎片却镶嵌入另一片参差不齐的图景……



向导全身颤抖起来,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揪着王也一头凌乱黑发,勉强扯出个中分的发型,看起来谁都不像,只像他那大爷作派的哨兵。



诸葛青咬住牙关,压着一口气也挡不住喉头闷紧,情绪激动下竟连一声都喘不出,胸膛闷胀而起伏不已,王也没想到精神向导的出现反而让对方情绪更混乱,正想把人搂过来,虎爷已经先他一步,在响导身旁一下卧倒,把无声哭了一脸的向导绕进自己圈里,那条在诸葛青身上摆荡的兽尾已经是普通的虎身黑白。



“原来你……”哨兵隐约捕捉到细小音量,却无法辨别意思,只见向导弯腰将脸埋进白虎的两耳之间,像是个小男孩终于找回自己的宝物,“原来你长大是这个模样……”



王也往前倾身,相当失礼地把自家向导从老虎身上拔了出来,一人一虎眼神交流,各自是各自的哼了一声,王哨兵把哭得一脸狼狈的诸葛青塞进自己怀里,他两手袖子蹭不够这人眼泪,便干脆把前襟都交了出去。



“没事的,老青,别哭啊……”他看到第一滴眼泪的当下反应特虚,几乎想要伸手去接,却是在对方的情绪波荡中察觉出其中起伏,那不是哀伤、不是疼痛,竟是庆幸、竟是喜极而泣。



在无声的哭泣之中,隐约听到诸葛青低声说,“是你……竟然是你……”,哭得太狠了,逼出对方声线里的腔调,像某个男孩的吴侬软语,“我这辈子扑的不是长明灯,是三昧真火啊……”



王也几乎要笑出来,他性子稳而淡,最重视的人在怀里,那颗心里跳动的是喜悦,其余他便全然不上心,他当然察觉诸葛青心里藏了天大秘密,而这么多年来对方的精神向导竟埋身于自家虎爷骨脊中显然大有古怪,但这些他都不去问,只是搓揉怀里那人哭到发颤的肩窝。



“三昧真火又如何,都握你手上了,小祖宗,”道长说,“这辈子还长呢,道友,想看长明灯,改天跟我上武当山,门票钱就当我帮你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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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30 23:11:35 | 显示全部楼层
9.


“不用这样吧,老王。”



这句话最近在他们之间使用频率直线上升,但也阻止不了桂圆纷纷下坠的情境。



“怎样了,嫌弃鸡肉放不够?”



此时那位在山里跑跳大半辈子的土鸡早已料理好,从温吞的清澈汤底下翻滚,偶尔一点白色油沫浮起,持勺掌生杀大权的那位还能顺手捞去,一点都不阻碍红枣破水而出的美景。



“你说说这是第几天了,再补要过头了,王道长,过犹不及先祖遗训啊。”



沸滚之后转了小火,是细腻火苗慢炖,水声细细绵绵,比不得窗外暴雨,倒几分像谁故乡的春雨纷纷。



“桂圆红枣安神益气,”谁搁了勺子,把锅盖密合,起身前还用手抽了一把想跟下床狐狸的腿脚,硬生生蛮力对抗把床栏杆扣上,“这不是照顾您老的口味,甜口还嫌不够啊?”



跟哨兵对抗蛮力惨败,下床退路被阻的向导窝在他那张不得挪窝的病床上,他心情复杂地看了鸡汤蒸起的小片暖雾,再看拎了东西就要去刷锅子的搭档。



“也哥,您这鸡汤真好,特别好,”诸葛青说,表情相当乖巧,“但已经一个礼拜了,我们换个口味您说成不成?您总不能只会做这一锅吧?”



哨兵回头看他,手上锅碗瓢盆,脚边一只白色巨虎。



“我确实只会煮这一道,”王也说,表情特别闲散,“但我也只养了一只狐狸,你说这口味他吃不吃?”



他边说,空出的那只手下滑,一把扣住了身旁大虎的尾巴,那是一条又长回去的青绿色龙尾,被扣在哨兵手上像是被拿住命门一般自然下垂。



“还是我喂他吃?”



诸葛青的表情相当一言难尽,但也非常识时务。



“……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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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公司少数知情的友人们已经轮番来探视过一圈,有像灵玉真人这样为了避免影响诸葛青的领域,连精神向导白鹤都好好搁置在门外,才小心走进来的,自然也有像傅蓉这种一进来就是狐鼬张牙舞爪要痛殴诸葛青一番的。



当然这些探视兼吃瓜民众,大部分都在王也道长拿出电磁炉跟铁锅,把各种食材匡当入锅后纷纷告退,这碗狗粮太浓稠了,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也就冯宝宝一个人能坐在陪客椅旁边流口水等着开动。



说回这碗鸡汤。



一碗鸡汤要在禁用外来电器的医院里生成并不容易,大概就是炼金术师第一次提炼出黄金水的程度,但如今环顾这间单人房,空间整整一般病房两倍大,自包沐浴间,作为单人间硬生生放了两张大床,靠床小桌上一排清粥淡菜自然是鸡汤搭配的午餐伙伴,这几样都是院餐,就只有正中央咕噜冒泡的那一锅王也坚持自己动手。



事实上两个没病没痛的人挺浪费医疗资源,诸葛青从图景中醒来后,先不说精神领域完好,自觉神清气爽、腿脚俐索,琢磨着就开始思考回家路上是不是该先去领个结合证,千算万算却忘了图景本就是向导的根底,与外在生理息息相关,他一开始没意识到,却也在第一次下床直接两眼一黑滑下地跟吃什么吐什么中的循环中察觉到长夜归来的九死一生。



王也没有比他好去多少,强制入侵一个高等向导的精神领域,还在别人图景里开了共鸣,而最惊人的是他们还顺势结合了,这精神消耗的程度不输诸葛向导,虽然不至于下不了床,但一身虚脱也是跑不掉,两人认份挂了两天的糖水,终于各自缓了过来。



率先修复过来的王道长在床前盯他的向导,诸葛青那时候意识已经清醒多了,不像前两天几乎睡去大半日子,醒了终于有力气跟王也喷上几句垃圾话,也有力气去演一下身强体壮,还能在对方面前大口吃下院餐的鱼羹,硬生生梗到王也走出病房后才捡个袋子全部吐掉,他这时候内里虚空,只能靠自体机能修复,暂且除了水什么好东西都下不去。



他演技精湛,但到底没想到他家王哨兵出了病房门右转,直接开了资本主义跟人际关系网络的大绝,一小时后两人直接进了VIP房,插延长线打Switch跟煮鸡汤都没人管的那种。



吃不下就别吃了,吐多了对肠胃不好,这么说的哨兵本人乍看还打算走一个相当温柔的陪床路线,不过接下来诸葛狐狸发现桂圆红枣跟土鸡肉数量多到发指,而在某只巨虎监督下他除了厕所以外时间都不能下地后,才发现这哪是养病根本玩囚禁play。



真不用这样,他第一次想在这病房里说这句话时,老王本人刚以完成起爆数据的小心谨慎,捞出第一碗成形的鸡汤,颜色还没有后期温顺,味道带着微妙的腥味,诸葛青三天沾不得东西的肠胃却接纳了这一碗的熨烫,让他把本要说出口的话都吞了回去。



“你在想什么?”拖鞋啪搭作响走了回来,王也已经把东西都归了位,走回他身旁,“一脸狐狸要去偷鸡的表情?”



“含血喷人啊,道长,”他将长腿伸出栏杆,用脚尖去逗在他床边打转的白色大虎,王也离他特别近,向导勾出一截黑发,打圈一般往上绕,偏过头那一侧眼睛半开半阖,哪里是在酝酿偷鸡,这是已经把猎物按在爪下,“我这不是在找我那只鸡去哪了吗?”



王也一脸冷酷无情把诸葛青点在鼻尖的右手抓下来,在嘴里用力咬上一口,“在锅里呢,大人赏个脸吧?”



锅盖起锅,正是炖到好处,一掀便是整室云雨都染了暖气。



诸葛青坐在王也身后看对方忙碌,他脸上又是那个表情,他把王也咬过的指间抵在唇齿,却终究没能酝酿出一句能说的话。



在这间病房里,生着病的不是大病初愈的向导,不是那只长了怪奇尾巴的虎爷,而是──



汤勺撞击瓷碗,发出了清脆一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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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也在半夜睁开眼,病房内空调轻声运转,盖不去窗外暴雨轰隆,全黑室内宛若浸入潮湿海面之下。



唤醒哨兵的并非滂沱大雨或是沉闷湿气,而是近在鼻尖的一抹呼息。



王也在黑暗中描摹眼前那张属于自家向导的俊秀面容。



好好两张床不睡,诸葛青这几日总在半夜爬上王也的床,庆幸电动病床够大,两个一米八的结实男性缩在上面睡成一团,还不至于其中一方把对方一脚驱逐下地。



诸葛青这床也不知道怎么爬的,敏锐如王也竟然一次都没醒,每次都是隔天一大早两人头发睡到打结各自痛苦醒来,即使如此狐狸窜这一边的虎窝也依旧兴致盎然,每次都是相拥姿势爬上来,也不知道是把身体塞进王也怀里,还是将王老虎拉入一个怀抱,此刻哨兵张开眼睛,看到的就是抵着自己额头睡熟的诸葛青。



两人手脚交缠,顺便再跟棉被缠绵悱恻,活生生卷成黑暗海面下的一小团水草纠葛。



诸葛青睡得熟,眉眼盖住一双清亮眼眸,这点倒跟醒时差异不大,面部肌肉却是松弛,连微笑都没能拉出一个,是全然放松的模样,这就和清醒的诸葛狐狸差异大了,这是个安睡的姿态,王也的神态却没能跟对方一起放松下来,雨水冲刷的阴翳渗透窗缝、走过床尾,停驻在男人的眉间。



哨兵抬起手,想去触碰对方温暖的面容,却又堪堪停手,落在那人散开的长发上,发丝冰凉,不全力攒住便要从指尖滑落。



他全力攒住了,却不知道该怎么松手。



王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诸葛青的精神图景已经重新开展,他亲眼看着他的向导走过天雷地火,重新走到自己身边,哨兵理应放下心拥抱对方,却在低头时才发现自己双手绷得青筋浮凸,是想将对方拥进怀里却又打不开双掌的模样。



王道长走过人间七情六欲,终于明白求清求静中悟出的该是什么,他却没了能念道法中的平心,而是将这颗凡心弯折,拆成了同枕人的模样。



他在黑暗中一遍遍描摹面前这张睡颜,如果诸葛青没有及时修复那片海域、如果图景的崩毁再彻底一点,又或着不是这次而是下一次,一颗子弹、一次狙杀、或再一次领域崩塌的震荡,也许就是再一次的永隔,那片搁在自己腰间的皮肤将永远冷去,而一双眼便再也不会点着几分诙谐几分试探,向他这一侧看过来。



这个人陷入长夜之中时也是这副平静像睡傻了的脸,王也清楚自己的心魔生于何处,他原以为自图景归来,便能走过这条险道,却在睁眼时看见诸葛青当面双眼一闭倒往地上,这个画面与公司大厅那一幕毫无二致,硬生生划破哨兵心底尚未长好的厚茧。



他茧里包着的那人躺在臂弯之间,王也几乎不敢再去看那张安睡的脸,却又舍不得不去看,只能将环在诸葛青身后的双手收紧,试图密合两人之间仅存的些许距离。



他没来得及出力,一只体温凉上一截的指尖便压上眉心,只是单纯搓揉,不带任何感情疏导。



“王也。”



他听到声音,在雨点轰鸣中彷佛海底深处回荡的鲸吟。



王也还来不及想诸葛青醒在哪个点,下一刻两只手臂包上来,便被那人塞进臂弯中间,下巴压在肩胛骨的凹陷,像是黑白半圆的交迭,毫无间隙,严丝合缝成为一个圈。



诸葛青将他按在肩上,一只手安抚性质落在哨兵后颈,另一手则在上方折腾一头黑发,一遍遍梳理像是当对方是个孩子,王也心中无奈,却又是心知肚明,他这心思那只狐狸眼一眨便是全数看透。



“王也。”



已经听不见雨声,只记得那低沉嗓音,带着几分清亮,却又郑重如同直落心间,混着耳边轻缓的呼吸,压在躯壳里与心搏共鸣。



“我没事的,你知道吧,”紧紧纠缠,在一张床上活成一个人的模样,“我是你的向导,不会比你差到哪去,你死不掉,我当然也不会因此缺个角。”



便不是你手中的珍宝,也不是舌尖飞雪。



是一堵土墙、是一片火海,是无边汪洋,也是风涌不止。



是能与你并肩齐步的那一人。



王也肩膀拱起,刚要动作便被向导按住肩胛,力道不大,但他们双方都默契意识到其下意义。



“有一天我们谁都可能会死,”诸葛青的声音很低,却相当平稳,毫无动摇,这一刻他的神情,王也竟然难以想象,“你有你背负的东西,我身后也有我的家族,我们都不是能平凡苟且过一辈子的人,这条路你没打算要退,我也不可能回头。”



“……”



“别装傻,你比我看得透,我不信这些你没想过。”



他们的精神向导皆脱身自我,其一是白雪压身巨虎,其一是青火烧灼虬龙,注定他们生来便异于他人,必将承载超脱的那份天赋与期望,拥有独一无二的心性和抱负,自然从诞生起便必将踏上世俗人皆难以想象的求道路。



所求为何,是否得偿所愿,都不能去考虑。



“老王,我没那么脆弱,要你背着走,这条路我们谁没了谁都能走得下去,”王也终于不再挣动,将自己全身重量抽去,死死压在诸葛青那截骨骼交缝处,只有一双手在他搭档的背后狠狠收紧,“如果有天你出事了,我也会为了我的家族期许继续活下去,有天我没了,你也会为了你心中大道继续前行。”



“我认识的王道长就是这样〝好〞的人,你说对还不对呢,也哥?”



究竟是许诺抑或是誓言都无法定义,却在这一瞬间带上几分俏皮,王也头上传来一声轻笑,是诸葛青这人精刻意的温柔,驱散了几分话语的重量,却没有稀释其中的意义。



“青。”他低声呢喃,没多说什么,一声应答已经将不言而喻都道尽。



王也侧过身来,将唇贴往向导的项颈,而谁在他头顶之上,捧着双颊两侧,印上一个吻,直到这一刻精通精神领域的两人才同时各自松了心神,被压抑的海域汹涌而来,互相颉颃、互相交融,被彼此领域温吞进入而感到的安心与舒适转瞬便涌上心头。



两人原先默契不放开早已结合的精神世界,只因前几分钟那些话语,需要的从来都不是舒缓的情绪或平静的心灵,而是各自坚毅心性以及挑起一方天地的脊柱。



那三十三节环环相扣里不需要软弱和动摇,却足以镶嵌另一具傲骨。



“早些年,不知道哪位少爷还跟我说过自己是只为自己考虑的类型。”



“我这不是把话说清楚了,省得到时候分手难看。”



“刚交往就被提分手,你当男朋友没脾气啊?”



“我男朋友在哪了我怎么没看到?”



“您先张开眼睛再说吧。”



一个低头一个抬头,王也头上那人神情依旧,嘴角勾起,双眼弯勾,王也往上一挺腰,一手拉过对方就是深吻,动作并不急躁,只是温缓扫过口腔的每一处,双唇磨蹭间连心底都软烂,却将彼此都尝了清楚,不算上图景世界,这才是他们的第一个亲吻。



“青,”他们额头抵着额头,哨兵极端的五感清楚看见对方缓缓张开的那双清明,“你是我的向导,我不可能不去担心你,这份心结恐怕会陪伴我们终生。”



得到了一人搁置心头上,便必须承担其中重量,他们都明白,却仍在胸膛上挖好那个位置。



“我们是搭档,是战友,别成为我的弱点,我也不会把自己当成你的软肋,”话是这么说,却又笑得比谁都温柔,“别小看我。”



“话都给你说完了,”便忍不住伸手去捏那张面皮,“谁敢小看您这位大仙啊,被精神入侵可不好玩。”



“但是,”诸葛青这人,该怎么评论,他能在最冷的雨夜把最热的心窝摊开给你看,说最理智的话语,却也能在这时候奉上最真挚的誓言,“老王啊,你这人太好了,除非真有什么状况,我可放不开道长了,为了能跟你走这一路我可是会拼上全力的。”



“拼上全力?”



“殚精竭虑、不择手段。”



道长终于认了,他紧揪在自家向导背后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放开,只是松散下垂,与另一人指爪相扣,诸葛青自然能察觉到这份松弛下的暖意,他不需要哨兵的视力去看王也的表情,只需要感受精神大海中些微波荡便能明白,这次便扣着对方的手,凑上前,却不是亲吻而是细细吮了哨兵的鼻间一口。



“老王,告诉我吧,”他在王也面前笑成一只尖脸狐狸,“这只鸡我到底偷到了没?”



这只狐狸道行太高了,道长叫苦不迭,一边呸呸呸一边爬起身来,深怕自己定力不够,一个囚禁play被对方玩成病房play,他到底还记挂这床是医院财产,仅有的一点良知让他躲到床尾远离祸源,诸葛青却不依不饶用脚尖来颠他的腰胯,王也差点被踢中关键部位,道心难持,几乎就要被一个病号逼得跳床。



却听到诸葛青在黑影重重中问他。



“都可以来一发了,老王,该出院了吧?”王也没特别去瞧,却觉得此刻对方正小心张开双眼觑他。



王也双腿跪在病床上,挺直身子,耳边是哗啦大雨,他却是在这一刻终于看透那一锅烟雾弥漫后诸葛青的表情。



就如同这几日他那一锅又一锅鸡汤,下了桂圆浮了红枣,其中却是熬着他的忐忑,盛起他的焦灼,彷佛这一瓷碗热汤能下肚,看着对面狐狸吃饱喝足,就能安慰他为此担忧至极的心神。



却不知是谁配合着他的惊慌失措,同他一起凑成了一汤锅的盐与水,陪他煮滚成不可分离的模样,却又趁势将细微至水雾般的安抚与关怀藏进每次起锅的热气蒸腾,不把王也的心思说破,却也陪他一起锁进病房的方寸之间,在话语间、在每晚陪睡的肩胛起伏中、在此刻藏身大雨却将哨兵温柔拥抱的领域之下。



那鸡汤每日每餐皆从喉头落下,哨兵却在此刻才终于体会肺腑被熨烫的温热。



王也太过强大,他周遭哪怕武当山的师兄弟、公司的伙伴都少有人小瞧他,自然也没有被谁护在羽翼之下,作为幼子他也不是爱撒娇的个性,自小都是那副圆滑模样,父母兄长谁也没把他当骄纵的幼童溺爱,却在这场大雨中罕见地意识到被谁小心呵护的那份害羞。



诸葛青什么都没说,好像什么都懂又好像什么都没看明白,王也莞尔,终于明白诸葛白怎么这么黏这个哥哥,这狐狸真关心起人便是这模样,太恰到好处,太贴人心房,是使着劲地对你好。



被使劲疼了一回的哨兵不知该说害羞还是骄傲,只觉得体温热上几度,栽了,他在心里品味,国手就是国手,这撩人水平太高了,小道不是对手啊。



便是俯下身,将谁又拉进自己心口。



“是啊,明天就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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